他的名言是,孩子成蟲,只要是益蟲,他就欣慰。
我讀的普通高中,但不影響我對前途有美好的向往,我努力學三年,高考拼一把,說不定能考上一所好大學。我爸則不這么想,他對我的期望向來不高,他最看重的大學就是我們本地的職業學院,理由是離家近,坐公交半小時就到家,大學校園環境也不賴,還能學一技之長,將來好就業。話說我爸中考便沒考上高中,讀了職業中專機械專業,畢業后進入工廠干維修,十幾年下來,新手混成了老師傅,成了公司的技術能手。我爸時常自夸,他技術好,到哪里也能找到工作,得到重用。我爸唯一的遺憾,是當年想考職業學院沒考上,職業學院成了他遙不可及的“白月光”,他想讓我幫他完成這個夢想。
我雖然學習差,但也沒差到上職業學院呀,況且職業學院離家太近了,讀大學和讀高中沒啥區別,我向往的大學在遠方。見我拒絕了職業學院,我爸又建議我報考本省的一所醫藥大學,醫藥大學比職業學院遠,離我家有兩個小時的車程。我爸同事家的孩子就讀的醫藥大學,畢業后進了一家私立醫院工作,我爸很是羨慕。我爸打聽了,這所大學是民辦大學,分數低,達到公辦學校專科分數線就可以上這所大學的本科。我告訴我爸,我不想讀民辦大學,民辦大學學費貴。我爸說,沒事,錢的事情不用擔心,他可以給我提供家庭助學無息貸款,畢業后十年內還清就行——我爸繞來繞去,是讓我自己供自己上大學呀。
我爸提供的這兩所大學,我都沒看上,我告訴他,我早有心儀的學校,我爸聽我報上大學的校名,他和我唱反調,說,雖然這幾所學校錄取分數線高,但他還是覺得職業學院和醫藥大學好,離家近,好就業。我不聽我爸的,我有自己的目標。我高中時學習很刻苦,下了晚自習回家還要學到凌晨。我爸找我談話:“不能學這么晚,身體吃不消,健康遠比大學重要。”他還時常跟我嘮叨:“學習用七分力就行,留著三分力玩。”嚯,我爸在學習這件事上也倡導“七分飽”。
鄰居家的虎子哥哥是學霸,一直讀到博士,現在是大學教授,妥妥的別人家的孩子。可我爸不羨慕這樣的學霸,他跟我媽開玩笑說:“咱家女兒若學習這么好,我可不樂意,非把她拖退步不可。大學、研究生、博士,讀這么多年書得花多少錢呀。這還不算完,學霸孩子畢業都愿意留在一線城市工作,虎子就留在了上海,他買房子,他爸支援了二百萬元,現在還幫他還房貸呢。虎子爸做生意,能賺大錢,我不行,普通工薪階層,孩子讀個普通大學,然后參加工作,才是對咱這樣普通能力父母最好的報答。”
別人父母都是望子成龍,我爸沒有這愿望,他的名言是,孩子成蟲,只要是益蟲,他就欣慰。高中三年,我爸一直盼著我回心轉意,不走夏考,直接春考考職業學院,但我不聽他的,我得為自己的夢想拼搏一次。高考前兩周,我媽說讓我選件新衣服,價格不用考慮,只要我喜歡就行,高考那天要打扮得漂漂亮亮進考場。我說:“高考又不是過年,打扮那么好看干嗎?”我媽說:“主要是我和你爸那天都穿新衣服,你不穿新衣服,顯得不合群。”我媽劃拉手機讓我看,她買了一件紅色旗袍,寓意“開門紅”加“旗開得勝”。我爸網購了兩件,一件“黃馬褂”短T恤,寓意“馬到成功”,一件帶有“對勾”圖案的短T恤,寓意“考的全會,蒙的全對”。我爸穿的襪子更顯眼,一只印著“必勝”一只印著“考神”,我爸這要在考場外當顯眼包呀。我爸說:“圖個吉利,高考需要有點儀式感。”啥儀式感,我看就是玄學。看在爸媽斥巨資給我下單了一條連衣裙的份上,我不反對他們穿吉利衣服,但有一個要求,離考場遠一些讓我下車,我不想讓同學看到我爸。我爸一口答應:“那天聽你指揮,你說停哪里就停哪里。”
高考這天,看著爸媽盛裝出席,很是搞笑,我光擔心被同學看到我身邊這倆顯眼包了,把高考應該有的緊張都忘了。最后一門考完,我剛出考場,遠遠就瞅見我爸手捧鮮花站在校門口,我媽站在他旁邊,好在我爸換了衣服,穿了一件白T恤,衣服不顯眼,但花顯眼,花束太大了。我接過花,花里還夾了一張卡片:祝女兒順利考完。我爸不是一個浪漫的人,他都沒有給我媽買過花,我媽說,我爸提前做了攻略,把高考家長該有的儀式感都拉滿,別的家長有的他們也必須有。這句話我當時聽了還挺感動的。
高考成績出來,我考得一般,最后被一所二本院校錄取,我爸卻開心得不得了,說遠遠超出了他的期望。哎,不是我考得好,我只是正常發揮,是我爸期望值太低了。我媽告訴我:“自從你上了高中,你爸天天看教育類的文章,他經常跟我講,要給孩子減壓,不要讓孩子負擔太重,孩子健康快樂是第一位的。”原來,對我低期望低要求,是我爸給我減壓的一項重要內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