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兩酒館

酒不過二兩，故事不過一則。

縣城的小酒館多得數不過來：一條街上，從南往北，另一條街上，由東到西，店鋪間隔不過數家，你就能找到一個小酒館。

酒館雖多，像“二兩酒館”這樣的卻不多。

二兩酒館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無論你是西裝革履的富貴酒客，還是一貧如洗的平頭百姓，來酒館消費一視同仁，飲酒不能超過二兩。二兩喝完，就是再不盡興，店家也不再售酒。你呢，要么乖乖地走人，要么坐下來，靜靜地聽聽臺子上的人講故事。

提到講故事，這就要說說二兩酒館的第二大特色。凡來酒館就餐者，如果能在酒館里給大家分享一個故事，這就餐和酒水消費就全免了，但是，每天分享故事僅限一次。酒不過二兩，故事不過一則，因了這兩項規定，二兩酒館一時名聲大噪。

這天，酒館來了一個怪人。他不點菜，只要二兩小酒。

可能是酒量不行，也可能是沒吃菜的緣故，二兩小酒下肚，他整個人都飄起來。接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上臺，要給大家分享一個故事。

酒客沒有違規，店家也不好推辭，便由了他上臺。

他說他有一個婆娘，啥啥都好，人長得也漂亮，就是太溫柔了，每天把他侍候得舒舒服服的，那叫一個安逸。

周圍的人都鼓起掌來，他講起來更起勁兒了，手腳并用，眉飛色舞。

這時，酒館的門突然開了，來了一個女人，好家伙，看那架勢，足足200斤。她手持一把雨傘，氣勢洶洶，沖著臺上的男人走來。講故事的男人突然啞巴了似的，酒也醒了一半，呆愣半秒，丟了話筒，轉身就跑。

“你個棒槌，安逸得很哪！”女人一邊追，一邊嘴里嘟囔個不停。

男人鞋子都跑丟了，也顧不上撿，拉開門沖進雨里。

“孩子（四川話，鞋子）都不要了！”女人罵罵咧咧。

酒館里一陣哄笑，不用說，大家也明白了咋回事。

來二兩酒館消費的大多是街巷人家，家長里短的事，見得多，聽得也多，所以，這二兩酒館根本不缺故事。很多時候，人們之所以愿意登臺一試，多為業余消遣，舒展一下勞碌一天后的疲憊身心。這就像老北京舊時的茶館，你能聽到不少新鮮的故事。如今，酒館就更不同了，信息時代，故事傳播速度極快，你甚至還能聽到很多天南海北鮮為人知的趣聞野史。

老莫是酒館里的常客，很少發言。這天，不知道誰起哄，大家都說讓老莫講一個。老莫看二兩酒見了底，便不再推辭，一瘸一拐地走上了臺。

“我給大家講一個打仗的故事吧！”老莫說。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仗打到那個程度，也就麻木了，什么斷胳膊斷腿呀，掉腦袋呀，死人呀，再平常不過的事了。”

老莫輕描淡寫。

講著講著，老莫突然嚴肅起來。

炮火覆蓋之后，短暫的安靜才是可怕的。天快黑了，天一黑，敵人就會摸上來。陣地上就剩他們倆了，連長把僅有的幾顆手榴彈抱在懷里，對著小個子的通訊員說道：“趁敵人還沒摸上來，你快下山，跑到哪是哪……”

通訊員不肯走，連長一腳把他踹下去，他又爬上來。

“瓜娃子，你在這里礙事兒！”

“連長——”

“唉，要是有二兩小酒就好了！”

“連長——”

“滾！”

又一腳踹來，他抹著眼淚，連滾帶爬地向山下滑去。

幾分鐘后，他聽到敵人嗷嗷著沖上來。

緊接著，一聲巨響，火光沖天，陣地上瞬間安靜了。

天黑，他看不清方向，一不小心，掉進了十幾米的深溝里。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醒了，頭上黏糊糊的，右腳動彈不得，一股鉆心的疼痛向他襲來。

“沖啊……”他聽到了熟悉的排山倒海的喊叫聲，這聲音像發了瘋的野獸，響徹云霄，從四面八方襲來。

他知道，戰斗結束了！

小酒館安靜極了，像是經歷了一場無聲的戰斗，老莫淚流滿面。

他走下臺，人們都站起來。

沒有人說話，老莫拉開小酒館的玻璃門，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爸！”

一中年男子拿起一件棉衣，趕緊追了出去。

人們不知道，男子正是二兩酒館的經理。

不知不覺，已是晚上十點，墻壁上的電子表安靜地走著數字，日期顯示：10月25日，紅紅的數字，特別顯眼。

老莫坐在門前的石階上，一支煙抽得云霧繚繞，像戰場，硝煙彌漫。

“我不是逃兵！”老莫堅定的眼神里有光似的。

“爸，我懂！”兒子輕輕地挽起了他的臂膀。

夜幕下，“二兩酒館”四個大字閃動著異樣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