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困境，走向嫣然

摘 要：教師生命的成長過程往往就是走出困境的一次次蛻變，生存的困厄與抗爭、教學的困惑與跨越、理想的困頓與拔節……蛻變是痛苦的，有艱難、有風險、有失敗，但這種蛻變更是對未來的憧憬和期盼，由此讓人生變得愈加成熟與嫣然。

關鍵詞：名師成長；奮斗；反思；風格

我的老家在一個被叫作“山南頭”的村莊，大概是由祖輩們沿著山南坡聚居而成。即便有了高考這一出路，能從“山南頭”走出來，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前進的路上有生存的困厄與抗爭、教學的困惑與跨越、理想的困頓與拔節……直面困境，才能“春暖花開”。

一、 困厄與抗爭：讓“奮斗”成為生命成長的底色和養料

我出生于江蘇省銅山縣汴塘鄉的一個貧雇農家庭。在我兩歲時候，父親病逝了，我與母親相依為命，過著極為清貧的日子。20世紀80年代初，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改革政策在鄉村全面推行。對我們母子來說，這一政策的最大利好是——我不再為掙工分而被迫輟學，在兼顧種地勞作的同時終能如愿讀完中學和大學。記得從13歲起，我就必須幫助母親承擔起全部家庭生活和生產的重擔，挑水、拾糞、割草、插秧、施肥、割麥、打麥場、推獨輪車、拉犁耩麥、收切山芋等，幾乎所有的農活我都干過?，F在回老家，一提到收割麥子，鄰居家近房嫂子們無不稱贊我是塊干農活的“好料”，是家庭的好勞力。

中學時光，我一直是靠母親烙的白干面煎餅就著自家腌制多年的咸菜度過求學生活的。高考前夕，班主任老師看我身體虛弱，跟我說“舍不得金彈子，打不下鳳凰來”，提醒我要加強營養。于是我便奢侈地買了一次油條，并截成幾段分為幾頓來吃。學校食堂5分錢一份的醋熗土豆絲，能買一次嘗嘗就是莫大的幸福，那種香味真讓人久久回味。記得那年高考實行預選，在預選前的一個月，我因患了重感冒又未能及時治療，引發了一種奇怪的病，伴隨著脈搏的起伏，有種針扎頭顱的陣陣疼痛，高考后去鄉醫院診斷后方知叫“神經性頭痛”。但高考前的緊張時段，我只能靠吃止痛藥解除暫時的疼痛。在疼痛減輕的同時，記憶力也減退了，復習效果極差。再加上乘車到縣城參加高考途中暈車，考試發揮失常，當年被錄取到了徐州教育學院，成了一名師范專科生。

做了教師，經過一段時間進入了角色，我便癡迷起課堂來，憑借持之以恒的課堂改革漸漸在銅山縣小有名氣。工作四年后，我參加了評優課比賽，并先后獲得了校級、鄉鎮級、縣級初中、縣級高中、市級高中、江蘇省高中等6個級別大賽的一等獎第一名。因而得以從鄉村初中調入縣重點高中，再通過徐州市教委的教研員選拔招聘考試，最后轉調到徐州市第一中學。

2015年暑假，承蒙省教育廳教科所成尚榮所長的邀請，我到南通名師名校長團擔任主講嘉賓。我當時的演講用“三個三”概述了自己的教學經歷：第一，我先后畢業于三所高校：徐州教育學院（專科）、南京師范大學（本科）、江蘇師范大學（教育碩士）。第二，我先后任教于三所中學：銅山縣汴塘中學、銅山縣侯集中學、徐州市第一中學。剛工作時，我心目中農村初中學校和教師生活的模樣是“碎石墻紅瓦房，種地同時進課堂”。調入縣重點高中侯集中學時，我的感慨是“學校原來可以有樓房”，于是8年的教學和班主任工作我都申請在教學樓的最頂層，我覺得這樣的視野才更能看見遠方。調入徐州一中后，看到學校教學樓竟然裝有電梯，頓時感到教師能坐著電梯去課堂，是一種多么美妙的感受。第三，到徐州一中工作后，我先后兼任過三個職務：競聘任職年級主任時兼職過班主任，任教務處長時兼職過年級主任，任副校長兼職過教務處長，兼職時間均為一年。

在徐州一中任教21年，工會主席陳慶秀對我的評價是“拼命三郎”，因為我兩次大病未愈堅持工作的事跡給師生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次是2001年11月25日上班途中遭遇車禍，左肘粉碎性骨折，目擊現場的徐州一中戴蘇偉老師把我緊急送往徐州醫學院附屬醫院。我住進了重癥監護室，隨后做了肘骨部鋼釘固定手術，醫生建議至少臥床休息兩周。但我考慮當時正擔任高三班主任，又任教兩個畢業班的課，高三年級一檢考試在即，校領導和師生們又頻來醫院看望，于是在術后第四天，我強行出院并帶著沉重的石膏繃帶走上講臺，堅持了整整八周的課堂教學。時任年級主任的張雪梅老師送我個綽號“獨臂神俠”。由于提前出院，骨頭發生錯位，我堅持到全體考生高考結束后，才再次住進醫院，進行了二次骨骼矯正手術。因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落下殘疾，左臂至今無法伸直。

另一次是2006年11月，由于江蘇省新課改工作千頭萬緒，學校多年沒有教學副校長，我主持徐州一中教務處工作，只能經常加夜班，超負荷運轉，感冒幾周未能及時治療。在11月12日加班到深夜3點鐘時，我感到胸悶難耐，趕到醫院檢查，被確診患了急性心肌炎，心臟呈點灶性缺血狀態。住院初，我并不知曉心肌炎的危害性，仍頻繁堅持往返學校和醫院，基本上做到“醫生上班我先到，醫生下班我再回校趕材料”。因而，住院幾天心肌酶指標不降反升。主治醫師王志榮主任告訴我及家人，心臟損傷是內傷，嚴重時會危及生命。隨后不久，醫院連續下了兩次“病危通知單”。意識到嚴重性后，我全身心配合醫生治療，入院一個月后心肌酶指標終于降到接近正常值。辦理出院手續后，我拖著虛弱的身體又像正常人一樣投入到緊張的教學和管理工作中。

窮苦的單親家庭和苦難的求學與從教經歷，鑄就了我的自強與堅毅。徐州市教育局一位領導了解到我的經歷后感嘆道：“沒想到你竟起于如此困厄之境?！蔽蚁胝f，既然苦難無法回避，那就應該學會從困厄中汲取幸福的養料，去享受生命中無法回避的痛苦。

二、 困惑與跨越：讓“反思”為課堂改革提供助力

教師從骨干走向卓越，是多種優秀品質匯集造就的。在諸多品質中，“第一品質”是“反思”。葉瀾先生認為，一個教師教了幾十年的書可能成不了名師，如果堅持寫幾年教學筆記，包括反思性的教學后記，則很有可能成為名師。反思，讓教師走向理性，意味著走向對事物的質疑和批判，走向系統化。

生活在單親窮困家庭的我，初為人師時不滿20歲，站上講臺總是膽怯的，因為面對的是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學生，他們中有的還很調皮。課堂上，我最害怕學生冷不丁地提出些自己沒有見過或思考過的奇怪問題，甚至一度覺得我是不是“入錯了行”，不適合當教師。為此，我一方面主動請教有經驗的教師，多學他們的做法；另一方面，我買了有關教師“教學機智”類的圖書，認真閱讀和品味，并獨自進行模擬訓練，最終增強了信心，戰勝了膽怯。漸漸地，我喜歡上了課堂，甚至為能機智巧妙地應對課堂突發性問題而對課堂癡迷。

記得在教《我國的政黨制度》這一課內容時，我引導學生分析多黨合作的基本方針是“長期共存、互相監督、肝膽相照、榮辱與共”時，一位學生突然站起來發問：“老師，這種黨派合作不就是搞江湖義氣嗎？”學生的“突然襲擊”著實令人難以駕馭。沒有經驗和缺乏教學機智的教師可能采取三種對策：一是告訴學生不能把人與人關系中存在的江湖義氣比擬到政黨關系中來；二是提醒學生不要偏離教材，胡思亂想；三是警告學生不要出風頭、搞惡作劇。這三種做法不但不能以理服人，甚至還會挫傷學生的自尊心，更難以培養學生學習中應具有的創造性思維。于是，我稍作冷靜后用驚奇和贊賞的目光鼓勵學生，順勢在學生中引起討論，并在討論中及時提醒：“什么是江湖義氣？持江湖義氣的人在處理人際關系中講不講政策原則？”學生在小組合作學習討論后達成了共識：我國的政黨關系以堅持中國共產黨領導為合作的政治基礎，以憲法和法律為根本的活動準則，因此，絕不是無原則的所謂“江湖義氣”。

面對學生的一句似乎干擾性的問話，我在課堂上來了個順水推舟，既解開了政黨關系問題的疑團，又強化了政黨關系的基本內容，還培養了學生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可謂“一石三鳥”。課后，我進一步反思：一些具有開發和利用價值的動態生成資源，是可遇不可求、稍縱即逝的，學生的意見、質疑甚至牢騷話，都有可能成為教學契機，教師應迅速捕捉、判斷，適時調整教學進程和教學內容，這樣往往會起到意料之外的教學效果。我更深地體會到：有價值的生成即使影響了預設的安排，也不應該草草了事；有質量的預設也不應該為了顧及低層次的生成而患得患失，為生成而生成。于是我寫成了一篇文章《課堂因“生成”更精彩——例談教學的預設與生成》，發表在《中學政治教學參考》雜志上。

思政課往往被認為是“講條條、背條條、考條條”的課，是教師演繹的“獨角戲”，是枯燥乏味的。為此，我把課堂反思的習慣，遷移到通過課題引領課改的方向上來。2004年以來，我借鑒相聲中“抖包袱”的手段，在課堂教學中故意創設問題沖突情境，摸索出“課堂沖突教學法”，使我的課堂變得生動活潑，讓學生喜愛。據此所撰寫論文《談新課程有效課堂教學沖突的創設》，發表在《教育研究與實驗》雜志上。

2006年，我主持了省教研室課題“新課程背景下互動高效教學體系構建”和市級課題“核心問題互動教學方法”，形成了“五動”教學模式，即“課前預習預設互動—創設情景引發互動—過程探究展開互動—知能提升深化互動—課后達標鞏固互動”的課堂教學法。該教學法提高了教學效率，激發了學生思維，培養探究、合作精神，獲得江蘇省基礎教育教學成果一等獎。

2009年，徐州市第一中學全面啟動學案教學。我在基于學案教學深入調研的基礎上，進行了“基于學案的四段教學法”的課堂教學改革，即“以案導學，查知學情—自主深化，創設環境—精講點撥，注重提升—即練即評，遷移達成”。我撰寫的“四段教學法”解讀文章發表在《徐州教育科研》雜志上。這一教學方法在徐州市第一中學全面推廣，產生了較大影響，成為2011年后徐州市“學講計劃”的重要教法來源之一。

2012年以來，我被省教育廳選拔為“江蘇人民教育家培養工程”培養對象，在各位導師的指導和幫助下，我開始了“思想政治課認同教育的課堂教學策略”的研究。自2013年起，我主持江蘇省教科院“十二五”規劃課題“以認同為焦點的高中思想政治課教育研究”，明確提出了思政課“認同教育”主張。自2018年起，又陸續主持了“普通高中國學課程的開發與實施研究”等兩項省部級課題。研究成果在積累中逐漸豐滿，個人在能力素養和專業發展上也實現了“五個跨越”：一是學歷學位上，從初學歷專科到碩士；二是課堂教學上，從鄉鎮優質課評比第一名到江蘇省評優課一等獎；三是教育科研上，從縣級報紙發表“豆腐塊”文章，到百余篇省級以上教育教學論文發表，出版了《基于認同的思想政治課教育》等專著，主持過七項省部級課題，多次獲江蘇省基礎教育教學成果一、二等獎，教育教學思想也被輯入《江蘇省著名特級教師思想錄》；四是專技職稱上，從中學13級教師到“二級教授”；五是專業發展上，從一名鄉村學校的優秀教師，到徐州市名教師、市優秀專家、江蘇省特級教師、江蘇省“333高層次人才培養工程”培養對象、江蘇省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國家萬人計劃教學名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

三、 困頓與拔節：讓“風格”滋養課程育人的田野

思政課是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的關鍵課程，能否讓受教育者理解認同，并內化于心、外化于行，是衡量思想政治教育實效的準繩。

長期以來，思政教學一定程度上存在著“認同度”不高的問題，具體表現為：一是把思政課變為單純學科知識的傳授、學科技能習得的應試課，導致思想政治課教學與教育嚴重脫節；二是實際教學中部分學生存在對思政課的基本觀點和價值觀念認識不清，或不能作出正確價值判斷和價值選擇；三是學生接受學科的基本思想、基本觀點和價值觀念時思想不明、言行不一；四是思政課對學生考評上存在著重知識和紙筆測試，輕視對正確價值觀引領和日常行為的考查。

2012年初，我有幸被省教育廳選拔成為第二批“江蘇人民教育家培養工程”培養對象，在五年的培養期學習和實踐中，得到了南京大學丁帆院長、胡大平院長和江蘇省教科院楊九俊院長、成尚榮所長、彭鋼所長的悉心指導。2013年10月，我初步提出并凝練出思政課“認同教育”主張，創生了思政課“認同教育”思想理念，初步構建了“認同教育六大體系觀”：（1） 合作澄清學習觀；（2） 主題問題鏈教學觀；（3） 學本自主學生觀；（4） 自育育人教師觀；（5） 價值引領評價觀；（6） 目標整合課程觀。

課程落實的關鍵在課堂。在實施“主題問題鏈”教學時，我提出了“認同課堂”的“兩線三柱四環”說?！皟删€”，即把握兩條線貫穿認同教育課堂，一條是主題情境線，一條是問題探索線。情境線表現在課堂教學的外在形式上，而探索線則是課堂教學的實質?！叭?，即為了真正把思政課上出高度、味道和效果，我提出了培養核心素養滲融課堂應夯實“三大支柱”，即通過創設情境場，模擬現實孵化問題意識；通過構建問題鏈，移步換景提升合作探究力；通過實施活動型，具象議題促進知行統一。據此撰寫的《夯實思政素養培養的三大支柱》一文發表在2019年4月24 日的《中國教育報》上。“四環”，就是在師生雙方教與學的互動過程中，特別是從關注引導學生心理期待、轉變態度、改變行為等方面導向認同的過程中需要經歷四個環節，即“創境議題—對話辨析—價值澄清—觀念形成”，該環節經華東師范大學崔允漷教授點撥形成。

課堂教學中，通過創設“活動—體驗—澄清—認同”教學機制，形成優化的主題問題教學觀。通過創設“核心主題問題鏈”，即由“情境場”，引出“問題串”，促使學生發現問題，通過自主探究，分析解決問題。在移步換景解決“問題串”的過程中學會合作交流，在活動和交流中獲得情感體驗，在體驗中澄清認識，進而形成正確的價值觀，在促進學生綜合能力發展的同時，持續提升教學的有效性。

學生曾這樣評價我的課堂：“政治課枯燥乏味的內容，只要經張老師一講就會活靈活現，不容你不聽，你的情感也總是被他所左右?！币虼耍洺３霈F上屆學生畢業了，下屆學生爭著選我來任課的情形。在牽手蘇中、蘇南農村教育的活動中，我通過示范課和講座把“認同教育”理念傳播出去，發揮了良好的示范輻射效應。

教育是一種融入生活、浸潤生命的實踐活動，具有科學性、藝術性和倫理性的三維品質。教育是科學，需要在求真中把握規律、發展學生智慧；教育是藝術，需要在臻美中形成風格、發展學生個性；教育是倫理，需要在尚善中提升境界、完善學生品行。

作家海明威說過：生活總是讓我們遍體鱗傷，但到后來，那些受傷的地方一定會變成我們最強壯的地方。其實，教師生命的成長過程往往就是走出困境的一次次蛻變。蛻變是痛苦的，有艱難、有風險、有失敗，但這種蛻變更是對未來的憧憬和期盼，由此讓人生變得愈加成熟與嫣然。

（張安義，江蘇省徐州高級中學黨委書記、校長，特級教師，正高級二級教授。國家萬人計劃教學名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江蘇人民教育家培養工程”培養對象，江蘇省有突出貢獻中青年專家，江蘇省“333高層次人才培養工程”培養對象，江蘇省評優課一等獎獲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