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鎮(zhèn)?光祿（外一篇）

在滇中姚安壩子西北角的光木山麓，聳立著一座千年古鎮(zhèn)，它就是光祿古鎮(zhèn)。當?shù)赜芯浜暗檬猪懥恋男麄鳂苏Z叫做“一座姚州城、半部云南史”。初次看到廣告牌上這么醒目的大標語時，總感覺喊得有些大。這也太虛、太狂，太吹牛了吧！

靜下來細品深思后，又覺得似乎也有一些依據(jù)。畢竟早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楚威王派楚將莊蹻開滇，云南開始納入中原內(nèi)地版圖時。莊蹻大軍就曾橫掃過這里，有戰(zhàn)歿于此的莊蹻部將周·小卜將軍之墓塋為證，至今猶在。漢朝時開始在云南推行郡縣制，漢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在此設置弄棟縣，為當時在云南設置最早的24個縣之一。縣城址就在現(xiàn)光祿古鎮(zhèn)西南約一公里的舊城村后高陀山上。若以此來算，光祿古鎮(zhèn)從建城至今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了。雖然最早的城池早已廢棄，變成了遺址，只剩一個叫“舊城”的村名沿用至現(xiàn)在。這片土地的下面是埋藏著許多歷史的。在這里，只要隨便一鋤頭下去就能挖出幾片殘磚斷瓦。多年來，已不斷有考古人士和當?shù)胤N地的農(nóng)民挖出過大量刻有梵文或“大寶六年甲戌”字樣的磚瓦了。梵文寫的是什么沒人懂，也無人知曉。“大寶六年甲戌”中的“大寶”據(jù)專家考證為南詔大理國時期的大理國一位皇帝年號。大寶六年實為中原地區(qū)的南宋紹興二十四年，也就是公元1154年。由此觀之，弄棟縣城從建到廢是繁榮興旺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世事變遷、滄海桑田。弄棟縣城也從高陀山頂搬移至山腳的光木山麓，演變發(fā)展成了今天的光祿古鎮(zhèn)。但在高陀山這片荒草萋萋的土地下面還埋著多少的歷史秘密沒人知道。唐朝玄宗天寶年間，在這里時任姚州都督府都督的張虔陀因一件腐敗小事而激怒了南詔國王閣羅鳳，從而引發(fā)了震驚云南、牽動全國的著名“天寶戰(zhàn)爭”，這也是改變大唐王朝國運和云南歷史進程的一次戰(zhàn)爭。還有，說到云南的歷史，南詔和大理國是怎么也不可能繞開的。但世居光祿這座小鎮(zhèn)里的世襲土司高氏家族又與南詔和大理國都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千絲萬縷淵源關(guān)系。高氏家族長期在大理國朝廷中世襲“宰相”之職，把持著朝政；是段氏“皇室”必須仰仗依賴的重要力量，一直左右著這個“國家”的發(fā)展走向。書寫南詔和大理國這段歷史，光祿的高氏家族必然又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其實，在云南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曾經(jīng)發(fā)生的許多大事，多少都能與這個小鎮(zhèn)扯得上些許的聯(lián)系。如此說來，當?shù)卮虺鲞@樣的宣傳標語口號大抵也應該是說得過去的。

漫步古鎮(zhèn)光祿，給人的印象感覺總是獨特、靈秀、大氣、厚重。似乎街道上每塊經(jīng)過歲月風雨洗禮過的青石板；每塊蒙滿灰塵的木雕、磚雕和石雕；每扇變紫發(fā)黑的雕花窗、雕花格扇門；每片布滿厚厚青苔的秦磚漢瓦，都在散發(fā)著一股濃濃的歷史氣息。每一幢宏大的古建筑，每一座獨特的木樓小院、照壁和門樓牌坊，每一個飛檐、每一個翹角都在訴說著這里曾經(jīng)的輝煌！古鎮(zhèn)最獨特的地方應該是小鎮(zhèn)的規(guī)劃布局了。一條首尾相連的來回青石板街道圍成了一片核心區(qū)，其余街道、小巷從不同方向向外拓展延伸出去，最后形成東、南、西、北四關(guān)。民居沿街道、小巷有序布局，其余建筑因地因勢合理安排。關(guān)于古鎮(zhèn)的規(guī)劃布局，有人說像個“回”字，核心區(qū)部分叫“回”型街，代表福祿輪回、綿延不絕之意；也有人說像個“坤”字，應該叫“坤”型街，代表乾坤安定、永享太平之意。到底是咋回事，至今也沒人能說得清。恐怕只有當初的規(guī)劃設計者自己知道了，成為一個永遠隱藏于小鎮(zhèn)之中的秘密。因為其獨特、無二，這也引起了不少人喋喋不休的興趣。給那些無知政客和地方無聊小文人們進行無限演繹提供了一個永遠也說不清、道不明的談資。倒是那前店后院的街道民居房屋，前店經(jīng)營，后院和樓上生活住人的建筑結(jié)構(gòu)設計。靠幾百年間人來人往的商業(yè)繁榮，養(yǎng)活了一代又一代小鎮(zhèn)上的人家，賡續(xù)著這座小鎮(zhèn)的歷史！在光祿古鎮(zhèn)，最為靈秀清幽，最有文化內(nèi)涵的地方恐怕首當其沖是龍華寺了。這座始建于唐朝天祐年間的寺院亦稱活佛寺。建寺至今已有1200多年的歷史。整座寺院依山而建，寺內(nèi)寺外古木參天、流水潺潺。各幢寺宇之間錯落有致，飛檐翹角，蔚為壯觀。寺內(nèi)保存有大量的木雕、磚雕、石雕和碑刻、牌匾、楹聯(lián)、壁畫等藝術(shù)珍品。是古代滇中地區(qū)規(guī)模最大的佛教圣地，明清時期寺內(nèi)僧侶一度多達700余眾；也是目前滇中地區(qū)建寺最早，保存最為完整的古代寺院之一。在一千多年的漫漫歲月風雨中，經(jīng)歷了多次地震、也曾遭遇過幾次火災等侵襲，但維修后均無大礙。“十年浩劫”期間，舉國上下破“四舊”，很多的道觀寺宇都被拆被毀、器物和菩薩被掀被砸。恰巧此時，該寺被當時正在滇中地區(qū)探礦的814地質(zhì)隊借作辦公用房使用。地質(zhì)隊作為上管單位，誰人敢動？就這樣陰差陽錯地被絲毫無損地完整保存了下來。多年后，因其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豐富的內(nèi)藏文物和高超的建筑藝術(shù)價值，被列入了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這冥冥之中是天意？還是佛祖的蔭佑？坐落于古鎮(zhèn)核心區(qū)“回”型街旁的“姚安路軍民總管府”是一片保存完整的古代府衙式建筑群。由入口大牌坊、廣場，一重堂、二重堂、三重堂等建筑組成。一重堂前設有供官員進出的正門、百姓行走的生門和專供死囚犯押出問斬的死門。進入后的內(nèi)部設有大堂和戶、禮、刑、兵各部門機構(gòu)，還有專供官員老爺們休息娛樂的后花園、戲臺。作為一座曾經(jīng)統(tǒng)轄滇中、滇西乃至川西南大片領(lǐng)土的府衙，無處不彰顯著大氣、霸氣與王者之氣。現(xiàn)在已無法知道，有多少遠征的文案計劃是在這些房子里醞釀形成，有多少的囚犯從那道死門押出送上刑場，又有多少的兵卒在那塊寬闊的大廣場上接受檢閱鼓動后奔赴遙遠的戰(zhàn)場。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一切明爭暗斗、你爭我奪的是是非非轉(zhuǎn)瞬間便成了過眼云煙，淹沒在滾滾向前的歷史長河中，只留下這座宏偉的建筑供一代又一代的游人們參觀。獨特的地方必然會有一些特別的奇人奇事。古鎮(zhèn)文昌宮的院子里，有一個數(shù)十噸重的巨石，叫“飛來石”。當?shù)囟辔粴v代著名文人雅士都對其有過題詠。傳說此石是從天外飛來的神石。巨石落地后，人們將其命名為“飛來石”。并在周圍建起了文昌宮，作為古鎮(zhèn)傳道、授業(yè)、解惑的專門場所。我一直在想，幾十噸重的巨石會飛來么，那肯定是假的，除非是隕石隕落。但文昌宮存在了幾百年卻是真的。這座小鎮(zhèn)歷代都文運興昌那可也是真的。清代當?shù)啬莻€名曰高奣映，字雪君的著名土司、一代大儒不知是怎么想到的，在臨終前還要自撰銘文，自己為自己鑄一尊頭枕酒葫蘆，鑄工精美栩栩如生、舉世無二的臥式銅睡像。雖然斯人早已遠去，但這尊銅睡像卻笑看世間冷暖，一直微笑著睡到了今天，供人們撫摸祈福。高奣映的后人也絕不是等閑之輩、循規(guī)蹈矩之人。老祖宗幾千年留傳下來的中式建筑式樣不用。居然不按常理出牌，突發(fā)奇想，參照法國的建筑樣式為其修建了一幢高雪君祠，成了古代滇中地區(qū)唯一的法式建筑，也成了現(xiàn)在古鎮(zhèn)中一幢別具特色的異域風貌建筑。歷史總是不斷向前的，隨著時間流逝的不斷沉淀和打磨，所有這些都已無一例外地被列為國家和省、州各級重點保護的文物。成為古鎮(zhèn)里實實在在看得見的歷史和看不見的文化、文脈、內(nèi)涵。

世間的一切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藝術(shù)都是人類創(chuàng)造出來的，在任何地方人都是土地上的靈魂。光祿古鎮(zhèn)就是巴掌大的一點地方，幾百年間就曾涌現(xiàn)出過高、趙、馬等幾大家族。高家作為在云南全省都掛得上號的世襲大土司，不僅長期雄霸一方，還擁有自家龐大的家業(yè)領(lǐng)地，世襲著土司之職。而且，還長期在南詔大理國朝中世襲“宰相”和在各級官府衙門中擔任要職；北宋元祐九年（公元1094年），時任“宰相”的高氏族人高升泰在國王段正明遜位時，還欣然接受了段氏“禪讓”，一度做了三年的“皇帝”，史稱“富有圣德表正皇帝”。高氏從發(fā)跡開始至清代中葉“改土歸流”后被削去土司之職，前后世襲為官長達800余年。這在云南歷史上是極為罕見的，就是放在中國歷史上看也不太多見吧。當?shù)赜幸桓庇脕硇稳莞爬ǜ呤霞易濉昂朗ⅰ钡膶β?lián)說：“九爽七公八宰相，三王一帝五封侯”。雖然說在傳統(tǒng)的眼光中，南詔和大理國都是地方割據(jù)政權(quán)，登不得大雅、入不了正統(tǒng)。但好歹人家那“皇帝”，“宰相”和重臣的職位可是真金白銀確確實實的存在。特別是那個既當土司又做學者的高奣映。民國《姚安縣志》及諸多文獻史料皆記載他集儒、釋、道于一身，在理學、佛學、文學和歷史等多方面都有很高建樹，是一位集大成的思想家和教育家。一生著書八十一種，培養(yǎng)出進士72人。并將其與清初國內(nèi)最著名的思想大家顧炎武、黃宗羲、王船山、顏元五氏并列。我讀書不多，孤陋寡聞。僅隨手翻過《雞足山志》《滇鑒》《妙香國草》等區(qū)區(qū)幾部。對評價是否準確公允不敢妄論。但我想作為一個地方性的著名人物是綽綽有余、完全夠資格的了。姚安長期流傳著“一門五舉子、三步兩道臺”的佳話。“三步兩道臺”講的就是古鎮(zhèn)上的趙、馬兩個家族。僅一墻之隔，三步之遙，就出了兩位道臺。一位是曾在浙江任道臺的趙子驤、另一位是曾在河南任道臺的馬駟良。道臺是多大官、什么級別，幾品我不知道。但我想百姓如此推崇，這官職大約也不會太小。還有趙氏家族的趙鶴清，資料說是民國時期著名藝術(shù)家、詩人。“著名”到何種程度似乎沒有準確定論。但他在民國時期就由昆明石印社石印出版了山水畫集《滇南名勝圖》。據(jù)說該書前些年還在臺灣地區(qū)重印出版發(fā)行過。多年來，一些地方上主辦的期刊不時也會選登一些他的畫作、書法和詩文。還有他設計并主持堆壘的園林藝術(shù)作品“彩云崖”至今還屹立在昆明的翠湖公園里供游客觀賞。昆明西山和姚安地區(qū)多處都有他的遺畫墨跡。因為這些，有人將這座古鎮(zhèn)冠之以“人杰地靈、名人輩出”。我想，作為一個小鎮(zhèn)這應該是實至名歸的。

元憲宗三年（公元1253年），忽必烈平定云南，大理國滅亡。作為時任相國的高泰祥逃回光祿組織人馬抵抗元兵，但終因寡不敵眾而兵敗被俘，被押回大理斬首于五華樓下。其九個子女被迫四散各地奔命。七女兒菩提痛國破家亡，潛回光祿古鎮(zhèn)躲藏出家于龍華寺臥佛庵。一日，受佛的點化，遂將幼時高僧所贈菩提籽植于庵后，以占卜兄弟姊妹的吉兇，幸九株皆茁。多年后，兄弟姊妹九人皆由心靈所感，不約而同地在同一天從四面八方潛回到光祿古鎮(zhèn)相聚，這一天剛好是農(nóng)歷二月初八。菩提女了卻心愿，修成正果，并于當晚坐化成佛。高氏子孫和當?shù)匕傩諡檎蔑@她的無量功德，為她鑄了金身供奉于庵內(nèi)，并把其出家的臥佛庵易名為活佛寺。同時將此日定為小鎮(zhèn)自己的節(jié)日，每年舉行廟會活動祭祀之，一直延續(xù)至今。成為當?shù)匾粋€獨具特色的風情民俗活動和傳統(tǒng)節(jié)日。一個小鎮(zhèn)就有一個自己的節(jié)日，真“牛”！是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有情緒需要宣泄。耕作勞累時吆喝幾聲；平時的打個情、罵個俏什么的，這就是百姓的生活。久而久之也就有了各自固定的曲調(diào)。光祿流傳最久遠、傳唱最廣的曲調(diào)有“壩子腔”“小邑拉花”“花燈”。但千百年來，這些都被士大夫們鄙為“騷燈浪戲”，說土哩吧唧的低俗東西登不得大雅之堂；然而風水輪流轉(zhuǎn)，今天又被眾多當代專家學者們捧為“優(yōu)秀民間藝術(shù)”。說這些東西藝術(shù)色彩鮮明，鄉(xiāng)土韻味濃郁，獨具地方特色，是十分珍貴、十分難得的優(yōu)秀民間藝術(shù)珍品。還被層層上報推薦列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名錄。低俗也好，高雅也罷。古鎮(zhèn)里的人們可全然不管這些，還是依然故我，該唱唱、該跳跳、該樂樂！

時下有句非常流行的話叫“若要富先通路”，古今皆然。

任何時代，交通區(qū)位在政治、經(jīng)濟、軍事活動中都發(fā)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關(guān)山阻隔，沒有現(xiàn)代化交通工具，運輸全靠馬幫畜力的年代，道路就成為極為關(guān)鍵的要素。誰掌控了道路，誰就贏得了戰(zhàn)略上的先機。那條存續(xù)了千余年，從四川成都一帶出發(fā)，過金沙江后沿蜻蛉河南行至姚安，再轉(zhuǎn)向西南至云南驛到大理，最后走向緬甸、印度等東南亞國家的古代南方“絲綢之路”。一直是連通內(nèi)地與云南邊疆的重要通道。光祿又是這條路上的一個必經(jīng)之要地，除此再沒他途。故而，不論是內(nèi)地的歷代中原王朝還是南詔、大理國等地方政權(quán)都費盡移山心力，想將此地據(jù)為己有，以便掌控一方。爭相在此設立縣、州、府、路諸多機構(gòu)。南來北往，一撥又一撥的商旅馬隊也要在此停歇，讓人休息，給騾馬喂水添料，以便積蓄好力量走向更加遙遠的地方。也正是這些，成就了這座小鎮(zhèn)往日相當長一段時間的鼎盛與輝煌！在那逝去的千百年繁榮興旺歲月里，不知在小鎮(zhèn)那條條昏暗的深深巷道里、一堵堵斑駁的泥墻根下、一座座斜門歪道背后，一棟棟玲瓏雅致的小木閣樓之中，到底演繹了多少外來商客、馬鍋頭與當?shù)厣倥⑸賸D之間的良宵春夢！小鎮(zhèn)回型街青石板上那一串串被歲月踩踏留下的馬蹄深印里，不時就會有一些珍珠般的積水，那可是當?shù)厣倥畬σ蝗ゲ环雕R鍋頭的思念、怨恨所留下的淚痕！

水是生命之源，也是秀美之源。有了水，萬物就有了靈性。光祿古鎮(zhèn)坐落于高聳入云，常年青翠蔥蘢的光木山麓。光木山背后則是層層疊疊的群峰密林，無數(shù)條山澗溪流常年不絕地涓涓涌出，匯成大康朗河流經(jīng)小鎮(zhèn)，滋養(yǎng)著鎮(zhèn)里的人們，最后匯聚形成小鎮(zhèn)南邊常年垂枊依依、清澈如鏡的鏡淜湖。鎮(zhèn)的前面是姚安壩子下端開闊的低洼地帶。古代姚安與大姚交界的小賴山未鑿開時，上游來水全部經(jīng)蜻蛉河匯聚于此，形成波光粼粼的寬闊水域和水草地，稱為草海。因為水源豐富之故，在古鎮(zhèn)周邊孕育形成了很多優(yōu)美秀麗的景色。很多地方都喜歡將本地區(qū)的風景風光歸納為六景，八景、十景之類。光祿古鎮(zhèn)上的文人墨客也未能免俗，將小鎮(zhèn)上的景色概括為：“佛寺尋春、鳳岫雪梨、小橋新柳、佛院探幽、高陀夕照、鏡淜夜月、登瀛晚眺、西來賞桂”八景。我覺得這概括倒是還挺有詩意的，一聽就令人神往。一位很有些名氣的當?shù)匚娜诉€專門為每個景點題寫了詩，叫《光祿八景詩》流傳至今。其實，光祿古鎮(zhèn)景色最美的還是整體景觀。每當夏秋時節(jié)，古鎮(zhèn)周邊一片水鄉(xiāng)澤國，滿地都是荷花。好像整個小鎮(zhèn)都“飄”在荷花王國中一樣。不僅秀美，還十分壯觀。故而也得到了個相當雅致的別名“荷城”。這些年，隨著古鎮(zhèn)建設的推進，又開發(fā)了“東方玫瑰谷”“百果園”等景點景區(qū)。特別是縣里將花卉列為全縣重點支柱產(chǎn)業(yè)后，古鎮(zhèn)周邊的大多數(shù)田地都種植花卉了。對于這座有著千年歷史的小鎮(zhèn)來說，或許應該叫做“景”上添花吧。

盛是因路，衰也是因路。光祿古鎮(zhèn)的輝煌繁榮源于那條興旺了千年的古代“南方絲綢之路”。而今天的落寂也是因為路。隨著現(xiàn)代交通快速發(fā)展、交通線路調(diào)整改變和各式各樣先進交通工具的不斷涌現(xiàn)，這個曾經(jīng)風光無限的小鎮(zhèn)也逐漸被甩進了滇中高原深處那個遙遠的角落里。但它似乎也并不覺得多么的失落和氣餒，依然靜靜地聳立在那里。坐擁“國家級歷史文化名鎮(zhèn)”“云南歷史文化名鎮(zhèn)”“云南十佳宜居小鎮(zhèn)”之一、“國家4A級旅游景區(qū)”等諸多頭銜光環(huán)。欣賞著秦時就如此明媚的那輪月亮、沐浴著與漢時同樣溫暖的那縷陽光。任憑春去秋來，任憑頭頂藍天上的云卷云舒！繼續(xù)著自己既忙碌又恬靜閑適的生活。青壯年們個個緊跟時代步伐，該干啥干啥，依然忙忙碌碌！老年人時常聚到一起，在自家門前的青石板街道旁，一杯清茶，一副象棋或一副撲克，一玩就是大半天；就連那一條條的小狗也在自家門前的石臺階上瞇著眼悠然自得地睡著，享受著小鎮(zhèn)靜謐的時光，全然不管熙熙攘攘的游客和行人過往。古董店里那位年邁的老板，每天都會將那一件件的古董文物拿出來瞅一瞅看一看，這肯定不是鑒賞，更像是回味一下那些遠去的歲月。老大媽、小媳婦和那些文藝青年、花燈老倌們還是一如既往，有閑暇就相互邀約在一起，聚在“姚安路軍民總管府”前那古人曾經(jīng)閱兵、舉辦重大政治活動的大廣場上，唱幾調(diào)，跳幾曲。依然是該唱唱、該跳跳、該樂樂！累了餓了，會整幾個本地全羊湯鍋、倮倮肉、套腸、清蒸乳鴿、夾沙肉、千張肉、野壩子燉雞等這些就地取材、加工簡單，原汁原味的大菜暢快淋漓地吃上一回。或者買點五顏六色的米花糖、核桃糖、花生糖，現(xiàn)做現(xiàn)烤現(xiàn)吃的金黃椒鹽餅，從冒著熱氣的小竹甄里直接拿出就吃的各類小包子、花卷、紅白相間的糕等地方特色小吃對付一下。也或者是在小攤前隨便一座，讓攤主抓上一碗清涼爽口的米粉、米線、米蝦、涼粉、稀豆粉之類，放入調(diào)制好的佐料湯汁，加點油辣子、蔥花、香菜，再來上幾根油條、麻花之類，就能滿足一天的生活！

這就是古鎮(zhèn)，光祿！

故鄉(xiāng)的年味

最忘不了的，是童時故鄉(xiāng)的年味！

滇中地區(qū)與滇西北高原過渡地帶的漁泡江流域，群山突兀、綿延不絕。無數(shù)溪水從高山深林中汩汩流出，匯聚成一條又一條小河從一座座巍峨高聳的大山與大山間的夾層縫隙中蜿蜒曲折地流過，經(jīng)年累月永不停歇地注入日夜奔騰不息的漁泡江！

我的故鄉(xiāng)就在漁泡江畔一個叫三角的遙遠小山村。因村前有條名為“三角河”的支流小河而得村名。這里山高谷深，奇峰聳峙。滿眼望去，遠處皆是接天連云的高峰，郁郁蔥蔥，山色常年如黛；近處，則是層層梯田臺地沿著兩岸山體斜坡不斷向高處遠方延伸上去，一臺高過一臺。隨著時令更迭不斷變換著四季顏色，很是壯美。冬春，一臺臺，一片片，滿山滿坡的油菜、蠶豆、小麥爭鮮斗妍；田邊地埂、山箐溝旁的梨花、桃花、李花、杏花和各種各樣的無名花也擇機競相綻放。紅的、黃的、白的、紫的、粉的，蜂飛蝶舞，五彩斑斕。夏季栽種完后，整個山鄉(xiāng)又快速轉(zhuǎn)換為嫩綠色，到處蒼翠欲滴，滿目蔥蔥綠意。深秋收獲時節(jié)稻花飄香，金黃翻滾的稻浪與逐步開始泛黃凋零的木葉、松針統(tǒng)一成了一樣的著裝！村前的那條小河流水潺潺、永遠也不會斷流干涸。特別是每年九月左右，雨水收盡，河水便會一天天變得清澈見底，站在岸邊就能清晰地看到嫩綠嫩綠的青苔在清清的流水沖擊下一飄一飄地搖曳著。陣陣魚蝦在流水中自由自在地嬉戲覓食，時而跑向深潭、時而游向淺水；時而躲在青苔下面、時而又鉆到石頭縫里。

猶如世外桃源般的故鄉(xiāng)，景色是優(yōu)美的，村莊也是淳樸寧靜的。但比寧靜優(yōu)美的景色更令人難忘，在我腦海記憶中刻印最深的，還是童年時它那濃濃的鄉(xiāng)愁年味！由于關(guān)山阻隔，路途遙遠。我童年的20世紀七八十年代，故鄉(xiāng)基本還過著農(nóng)耕社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生活水平普遍也不是很高。過年過節(jié)就成了人們生活中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光！有句話說：“大人盼過節(jié)、娃娃盼過年。”特別是過年，那可是平常人家一年中最大的大事、喜事，家家戶戶都很看重。一年苦到頭，即便是再困難的窮家小戶，也要爭取添幾身新衣。一家老小團團圓圓地在一起吃幾天好飯，高高興興快樂幾天。

那個年代，大家手中都普遍沒錢。即便少數(shù)有幾個小錢的人家，但物資也極度匱乏，什么都得憑票，有錢你也買不到。過年的年貨物資大多都要自己生產(chǎn)，得早早備辦。一般從冬月底臘月初殺年豬起，過年的準備也就算開始了。人們會選擇一個與家人屬相生辰?jīng)]有沖克的吉日。把鄉(xiāng)鄰親戚朋友邀約在一起，七手八腳地把年豬殺好。那時候我們那里殺年豬可不像現(xiàn)在這么簡單，有許多非常細致的活計要做。豬殺好后首先是要剝豬頭、剁骨頭生。豬頭是過年祭祀必備的貢品，也是除夕年夜飯上的主要肉食，剝豬頭是來不得半點馬虎的。先將豬頭架在柴火上燒燎，再把燒得通紅的鐵火鉗塞進兩只耳朵深處反復燙烙，將里面的汗毛、污漬烙掉，放入水中反復刮洗干凈。用快尖刀將肉連著舌頭、眼珠、鼻子一起，一點一點慢慢地從顱骨上剝離下來。盡量要保證整個豬頭肉完整。剝完肉，大人會用砍柴刀劈開頭顱骨取出豬腦，撒上點鹽用菜葉包好放在火塘里燒烤一會，剔剝?nèi)沟牟巳~就吃。燒熟的豬腦晶瑩剔透，看著就十分好吃的樣子。但小孩是不得吃的，長輩總會說娃娃不能吃這東西，吃了老來清鼻涕會一吊一吊地流。現(xiàn)在想來，那無非是他們?yōu)榱俗约撼远氤龊弪_我們的借口謊言而已。剁骨頭生就是把豬身上的脊骨、勒骨等連帶少許肉取下，放在剁墩上用砍刀反復砍剁，直到剁成肉泥骨末為止，剁得越然越細越好。一般要砍剁三四個小時才行，有時也會兩三人輪換著剁。砍剁不到位，吃的時候會夾雜著許多小骨頭顆粒。一頭豬的骨頭畢竟很有限，為增加點數(shù)量，還要把豬肝、小腸等內(nèi)臟用水煮一下，取出待涼后切成小片小塊，把煉油時剩下的油渣也一起并入，與剁好的骨頭肉末混在一起。加入足量辣椒面、適量食鹽和少許酒、花椒、草果、八角粉充分揉拌均勻，裝入瓦罐封好口置于陰涼處。腌制一段時間，一壇鮮紅油潤的骨頭生就制成了。吃時舀一小碗放在甄子里的飯上面蒸一下，或加入少許水在鍋里煮一煮。吃到嘴里滿口醇辣油香，那味兒真是沁人心脾，好像全身味蕾都被調(diào)動起來似的，十分爽口下飯。這不僅要在過年時食用，也是一家開春后小半年里的下飯菜。另外還要煉油、塞腸子。殺豬時把脊梁下面那兩塊厚厚的板油撕下來，這是舍不得煉掉的。要將花油放在里面卷成兩筒，用竹篾扎緊吊干后備作全家來年的食用油，每頓煮菜時切一小坨。所謂煉油就是將細碎油膜收攏，與那些邊邊角角的零碎肥肉一起，煉成化油過年前后食用。塞腸子有香腸、血腸、豆腐腸和糯米腸。香腸是將那些不成形的散碎肉坨切勻后拌上食鹽和花椒、草果、八角粉后塞入小腸內(nèi)晾干，食用時炒、煮、蒸都行。血腸和豆腐腸都是將豬血與豆腐混在一起，加鹽和佐料拌勻后塞入大腸內(nèi)。豬血為主的叫血腸、豆腐為主的叫豆腐腸；糯米腸則是塞入事先浸泡好的糯米，都是在晾干后煮食。所有這些，不僅是為過年備辦菜品，也是為來年好長一段時間的生活準備食物。現(xiàn)在想來，在物資稀缺的年代，人們對食物的開發(fā)利用確實是做到極致了。

從殺年豬開始，過年的味道就一天比一天濃烈起來。人們臉上綻放的喜悅也會不斷增多，好像整個山鄉(xiāng)都開始彌漫著一股年味似的。鄉(xiāng)鄰親戚間幫襯著把各家年豬殺完，時間也差不多到臘月下旬。這時就要集中精力準備過年。要備辦好柴火，準備好一個能從除夕夜燒到年初二的大栗木疙瘩。據(jù)說過年燒的疙瘩越大，來年養(yǎng)的年豬才會越大；接著是打掃衛(wèi)生。撣掃房屋樓上樓下的灰塵，清掃房前屋后。還要計算著日子熬糖、做豆腐、制作米酒（當?shù)亟姓舭拙疲０咎蔷褪前哑綍r準備好的碎米、次等苞谷雜糧之類磨細，用水充分浸泡，加入麥芽粉充分糖化后擠出汁來在大鍋里煮熬。好糧食是舍不得拿來熬糖用的。糖熬好舀在篩子或簸箕里讓其自然冷卻凝固，就成了一大塊的麥芽糖。很多人家還會在糖起鍋時拌入剝好的核桃仁，制成核桃糖；拌入花生米，制成花生糖；也還會拌入用薏米或苞谷籽炸成的爆米花，做成米花糖。熬糖時大人會捏些小人、小牛、小豬、小羊之類各種形狀的米花糖給我們。那種出鍋不久就現(xiàn)捏現(xiàn)吃的米花糖甜香可口，真的很好吃。接著是做豆腐。那時做豆腐與現(xiàn)在有很大不同，豆腐出鍋后舀在篩子里用紗布包好，上面蓋塊木板之類，再放上幾塊大石頭擠壓幾天，直到將里面的水分大部分壓擠濾完才成。壓出來的豆腐吃著硬硬的，很香、很有筋骨嚼頭，不像現(xiàn)在市面上購買那種軟稀稀的。豆腐除了是為過年準備菜品外，大部分要捂成霉豆腐制成腐乳，供年后做咸菜用。豆腐渣也要涼曬干后做成豆豉。最要掐算好時間的是米酒制作。酒是山區(qū)老百姓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飲品。無酒不成席，如果到過年時米酒還未發(fā)酵成熟喝不成，年夜飯一家人喝不上幾碗，那這年過得就似乎少了許多味道。我們制作米酒又叫“捂白酒”。就是將當?shù)赝撂孛a(chǎn)“三角糯米”用水泡軟后裝入甄內(nèi)蒸熟成為糥米飯，倒出自然冷卻后拌上酒曲裝入瓦罐內(nèi)封口，埋進米糠堆里捂著讓其自然發(fā)酵。如果遇上年前連續(xù)降溫年景，米糠堆里溫度不夠，還要將其移至火塘附近溫度稍高的地方保證它發(fā)酵。米酒每家一般要同時捂兩罐。一罐放的“曲”是那種叫“甜酒曲”的，做出來的是甜米酒，過年時吃和給婦女兒童食用；另一罐則是放酒廠烤制清酒使用的“曲”，做出來的米酒與清酒味道上沒有多少區(qū)別。捂好后將其倒入一個大瓦缸再加“曲”和冷開水。以后邊喝邊加“曲”和冷開水就可喝上一年了。喝到最后，酒缸里早已見不到原來飯粒的痕跡，只剩下淡綠色的液體酒汁，但酒味依然濃烈，酒勁十足。耳塊一般是要在年前一兩天才舂的。純手工年代，舂餌塊是個力氣活，協(xié)作活。鄉(xiāng)鄰間三四家約著事先泡好米。到時早早將灶臺火燒著，一甄接一甄地蒸。蒸熟一甄立即舀到石杵臼里，幾個壯漢輪換著汗流浹背地用杵棒舂。這時灶臺里遺漏出的零星火煙、大鍋里水開后冒著的水氣、竹甄子中拼命往外躥出的蒸氣、杵臼里熱燙的米飯上溢出的熱氣競相升騰，與人們歡快的說笑聲交融在一起，盈漫滿整個房間，一下子就會把現(xiàn)場氣氛烘托到高潮。此時身臨其境，讓人能切膚體會到就要過年了的味道。女人們分工協(xié)作，有的負責添柴加火蒸飯舀飯，有的則在杵臼旁擺好案板。舂好一坨就快速拿出在案板上搓揉定型，做成一筒一筒的餌塊粑粑。整個過程必須在保持熱溫時一氣呵成，一旦冷卻變硬就無法造型。舂完一家緊接著舂制另一家的。盡管餌塊搓揉定型時間很短，但再忙大人也要快速撕下幾砣，捏成小鴨、小魚、小羊之類分給旁邊的我們邊玩邊吃。那時故鄉(xiāng)舂餌塊用的是一種本地特有叫“麻線米”的老品種。這種米質(zhì)地特別好，煮的飯都要比其他米香很多，做出來的餌塊也非常好吃。好多年了，這種米已早就不見蹤跡。據(jù)說，這種水稻品種生長周期特別長，單產(chǎn)又低。在產(chǎn)量效益第一的當今，這種老品種水稻早就很少有人愿意栽培種植了。我真希望哪一天能遇上，再吃一次這種用“麻線米”制作的餌塊，回味一下那個年代醇香厚重的味道。

餌塊舂完過年的準備也就差不多了。年三十這天一家老小都要早早起來。下地擇菜、洗涮灶臺和鍋碗瓢盆器具，做好各種準備。要上山擒一大花籃青松毛；還要砍一棵帶著杈枝和松毛的小松樹抬回，栽插在院子中央位置。并在其中部捆綁上茶杯般粗細的一匝松毛，以便晚上磕頭時插香。這叫做栽松毛架，代表天和地。中午開始全家便一起動手準備年夜飯。殺雞的殺雞，撿菜洗菜的撿菜洗菜。先是將灶臺的火燒起，把整個的豬頭肉放進大鍋里煮著，把飯甄子蒸上。然后在堂屋內(nèi)墊上一層厚厚的青松毛，廚房、臺階、院子里也撤一些。將準備好的大栗木疙瘩抬進堂屋，把火塘的火也生起，在鐵三腳架上把雞也炒了煮著。燒好開水，貼好春聯(lián)年畫。傍晚時分，一切就緒，家長把豬頭和雞頭雞腳雞心撈出一起裝在小盆里，上面插雙筷子叫“盤福”；在火塘邊用小土茶罐烤煨一杯濃茶，倒一杯酒，叫敬酒敬茶；再舀一碗飯叫“齋飯”。全部有序擺在放一個篩子里，由男主人端著，女主人手持香紙。領(lǐng)著一家老小開始磕頭過年。從栽插在院子里的松毛架開始，樓上的家堂、灶臺前、火塘邊、大門前、畜廄前依次磕頭敬獻，燒香焚紙。此時，焚香燒紙產(chǎn)生的“福”香、青松毛上散發(fā)的松油清香、鐵土鍋里翻滾著溢出的雞肉鮮香、豬頭肉上飄來的臘味濃香會匯聚成一種山鄉(xiāng)特有的香氣年味，彌漫滿整個房間院落，漫進寧靜的夜色星空。姑且就把這種獨特溫馨的香氣叫做“故鄉(xiāng)香”吧。我時常回想，這就是讓我多年來一直魂牽夢縈，記憶中故鄉(xiāng)過年時最幸福的年味了！燒香磕頭完畢，便可以開席吃年夜飯。那時年夜飯的菜品都是自家產(chǎn)的。各家菜肴雖有不同，但豬頭肉、雞、蒜苗煮豆腐和青菜是每家都必備的。豬頭和雞是敬神祈福所必需；蒜苗煮豆腐表示做人做事要青白分明；青菜則表示希望來年一家老小清清潔潔、平平安安。吃完年夜飯，要把火塘里的火加得旺旺的。據(jù)說除夕夜火塘里的火燒得越旺，來年的家運財運才會越興旺。全家吃著瓜子葵花圍著火塘烤火，抽旱煙、喝茶、聊天。要到次日黎明雞叫才能去睡一會，這叫做“守歲”。大年初一吃甜食。早上起來母親會給全家老小每人做上一大碗甜米酒煮荷包蛋。吃起來甜甜的、爽爽的，回味無窮。

年初二是祭祀的日子。各家各戶都要到土主廟里去“還愿”。首先要將雞、臘肉、米和香紙在土主像前擺放一會，叫做“領(lǐng)生”。我想大概就是向土主老爺報到掛號的意思吧。隨后便開始三個石頭搭眼灶，燒水殺雞做飯。幾十戶人家，一大片簡易灶爐在小廟周圍沒規(guī)則地布開，煙熏火燎。雞殺死后又要將盛滿雞血的碗貢在土主像前。一碗碗殷紅殷紅的雞血擺成一長排，特別惹眼，也很壯觀。我至今也沒想明白這是什么意思。都是鄉(xiāng)鄰，大家有說有笑，邊做飯邊聊天；飯菜煮熟后便是一家接著一家，長龍似的端著貢品拿著香紙到土主像前點香焚紙磕頭，這叫做“回熟”。我猜想，大約就是感謝土主一年來的關(guān)照，祈求來年給家庭保佑的意思。這一天也許就是土主廟里最熱鬧，最高光，土主老爺最高興的日子了。儀式結(jié)束各家開飯。不分彼此，也沒有拘束。你到我家鍋里夾一坨雞，我到你家缽中拎一塊肉，再到他家盆里舀一勺菜。大家有說有笑，其樂融融。年初三是“出群”日，形式與祭祀土主差不多。就是到放牧牛羊騾馬常去的方向有水的山箐里煮頓飯吃，祭祀水龍、山神和四方神。祈求來年風調(diào)雨順、六畜興旺。年初五便要開始計劃著走親訪友。今天這家明天那家，無須聯(lián)系通知，家家都明白，有過紅白喜事、起房蓋屋、天災人禍的親朋好友家是一定要走到的。親戚走完差不多也就到十五了。正月十五鬧元宵，過了元宵節(jié)年才算過完。這晚，一家人又要團團圓圓在一起過節(jié)。那時過元宵節(jié)面是自家糯米磨的，餡也是自產(chǎn)的核桃、蘇子、芝麻、橘皮之類。全家老小和面的和面，舂餡的舂餡，包的包，邊包邊煮邊吃。食材雖然簡單粗糙，但那味道卻很濃、很濃！

那個年代物資相對比較貧乏，但人們的精神卻是富足的。過年不僅是一個單純的節(jié)日，更是一種融入血液、嵌入骨髓的習俗文化。人們對過年是極其認真虔誠、向往和全身心投入的。不象現(xiàn)在，物資豐富了，生活水平提高了，天天好吃好喝，有酒有肉就是年。似乎過年也變成了一種流程形式，內(nèi)容越來越簡單，年味也變得淡了。過去故鄉(xiāng)有句俗話說：“過了臘八就是年”。過年是奔波辛苦了一年的人們短暫歇息。從臘月初到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在大段時間里，人們可以停止奔波的腳步，放下勞碌，盡情地放松自我；過年是人生前行中的又一次加油和調(diào)整。圍繞過年，一家人該吃吃、該玩玩，該吃吃、該樂樂，團團圓圓，其樂融融；過年是人們情感融通的驛站。走走親戚串串門，到親戚家住一住；鄉(xiāng)間小伙伴們扎堆一玩就是一整天。我時常回味童時過年的情景，我想，那時的年味就是老公雞清晨那一聲聲催人早起的準備飯食打嗚；就是傍晚家中的茅草房頂上溢出的那一縷縷炊煙；就是父親火塘旁煨著的那罐濃濃烤茶和祭祀祖先時點燃的那把土香；就是母親每天都要忙前忙后的那頓頓可口的飯菜；就是鄉(xiāng)間小伙伴們你給我一顆糖，我喂你一砣肉的嬉鬧與無猜；就是走親串戚一去就住上幾天的那種人與人之間的親密與掛念。

轉(zhuǎn)瞬間大半生就已過去。我也從孩童長大成人離開故鄉(xiāng)。這多年雖談不上走南闖北，但也到過很多地方。參加過不少宴席、吃過很多大餐、下過無數(shù)館子。見證了如今商場、超市琳瑯滿目，說不完道不盡的商品食物。單一個湯圓就不知有多少種類，無需自己動手，現(xiàn)成的買來就煮。但卻從沒遇到童年時吃過的那種味道。我永遠也忘不了故鄉(xiāng)過年時那青松毛的松油味、豬頭肉的香；忘不了那碗鮮紅油潤的骨頭生。更忘不了年初一母親早早煮好的那碗甜米酒荷包蛋。幾十年來無論身處何地，順時逆境。在我心靈最深處都始終銘記著故鄉(xiāng)那濃濃的年味，珍藏著那縷早已遠去的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