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耕耘

姚安的氣候，即使是在盛夏，只要下雨也會感到有些冷意，需套上一件外套才行，特別是來醫院這種地方。林超來到一樓放射科的時候，看到了一條狹長、黑暗的通道，墻上掛著的“安全出口”燈牌散發出慘淡的綠，放射科門口等待著三家人，手機上泛出的白光映在他們的臉上。看到這一幕的林超只覺得有些冷，不自覺就捏住了衣領，來到放射科門口，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走了出來說道：“放射科內正在檢修路線，請稍等一下。”

“哦，好的。”林超答應了一聲，坐到了門口對面的座位上，剛剛坐下，便聽到一陣手機鈴聲，順著聲音看過去，他看到了一個抱著孩子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手中的手機正不停響著，在這空曠狹長且安靜的通道里泛起一陣陣回音，就像石子投入了平靜的湖面一樣。

所有人看向他，發現是來電提示音樂后又轉過頭看回了自己的手機，這人接通電話回道：“喂你好...我是我是...對對...有三十二畝...馬上來辦，馬上來辦。”這人接完電話，通道里又陷入了長久的平靜，林超靠在墻壁上，聽到了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但又感覺是從墻壁上傳來的，這讓他覺得這昏暗的通道好似一條病人的血管，而隔壁就是跳動的心臟。

這時候，一位老大哥關掉了手機屏幕，有些疲憊地揉了揉雙眼，主動開口搭話：“兄弟是種什么的，種了三十多畝這么多？”這人的聲音吸引了林超的注意，林超看到他身前還有一張輪椅，輪椅上躺著一個老人，正呼吸均勻的睡著。

那抱著孩子的中年男人愣了一下，也關掉了手機屏幕，并回答道：“我種了三十幾畝的玫瑰花，剛才是稅務局讓我去辦理稅務登記。”

那推著輪椅的老大哥聽到后有些吃驚地說道：“真巧啊，我現在正在云禾花卉公司里工作，這個公司也是種玫瑰花的。”

旁邊一個年輕人也吃了一驚，他將手機屏幕貼在胸口，驚訝地說道：“真巧，我在盛源花卉公司里，搞水肥管理，也是玫瑰花種植。”林超注意到，這個年輕人身邊還有一個女孩，本來靠在年輕人的肩膀上跟他一起刷著段視頻，臉上映照出手機發出的光，但此刻，她也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我種玫瑰花很久了，一九年就在種了，一開始只有五畝。”抱著孩子的中年男人打開了話匣子，他懷里的孩子正在熟睡。

推著輪椅的老大哥說道：“那沒我早，我在一六年的時候就在花棚里干活了，到今年已經有七年了。”

年輕人非常驚訝：“那我最晚，我才干了一年多呢。”

抱著孩子的中年男人看向輪椅上的老人問道：“阿姨這是？”老大哥回答道：“下肢癱瘓，七年前的事情了，今天是來復查的。”

“七年？”年輕人敏銳地注意到老大哥之前說的是“工作了七年”，似乎是同一個時期。“是啊，七年了。”老大哥仿佛陷入了回憶，他回想起了七年前的那個冬天，“那時候我一直在外打工，路很遠，坐車五小時到昆明后，還要轉車到尋甸去，有時候趕不上車，就得在汽車站附近呆一晚，在那地方一個月掙不了多少錢，還和幾個工友整日打牌，輸多贏少。那天，我突然接到小妹的電話，說媽不小心跌倒到洋溝里去了，我趕回來才知道，她摔傷了脊椎，下肢癱瘓了。”

大家不說話，通道里非常的安靜，老大哥繼續說道：“為了這個手術，我花光了所有積蓄，還欠了很多錢，媽走不了路了，需要我留在家里照顧，可我欠了這么多錢，得打工還債啊！”老大哥的聲音有些哽咽了，他一回想起那段日子就覺得牙根發酸，忍不住咬緊后槽牙。

抱孩子的中年男人突然問道：“后來你就到花卉公司去了？”聽到中年男人這么一問，老大哥的語氣變得輕松了很多，他說道：“真是救老命了，當時我想不出別的什么辦法了，直到村委會找到我說，云禾花卉公司正在招人呢，我一聽是養花的公司就連忙搖頭，花這么高雅的東西怎么可能跟我扯上關系呢？我這副手腳，不得把花骨朵都掰斷了？結果村委會的跟我說別擔心，他們會培訓的。”年輕人接話道：“花棚里的活計不算難，都學得會的。”

“可比不得你們調化肥的，在那電腦面前一通按，居然就自動澆水施肥了，一開始，我干點簡單的活計，除除草，打打農藥，掰掰側芽之類的，但學著學著，也就學會了剪樁、壓枝、包花等等，工資也越來越高，比我打工強多了，而且還能回家住，公司里還有食堂，每餐才十元，最重要的是，我可以照顧我媽了。”說完，一個大老爺們，眼眶居然濕潤了。

這時候，年輕人也開口道：“大哥，你是不知道，我是農業技術學院畢業的。”老大哥有些驚訝：“大學生啊，怪不得你能去調化肥。”年輕人自嘲地笑了一聲：“一個大學生，畢業了三年也沒找到工作，一直沒結婚，家里催得我快發瘋了，可我能怎么辦呢？”

說著，年輕人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個女孩，發現她閉上了雙眼，似乎是睡著了，年輕人這才繼續說道：“當時畢業后，去打工不要我這個專業，回家也沒有合適的工作，考了三年編制也沒考上，相親認識的女孩都因為我沒好的工作瞧不上我，這三年來我處處碰壁，直到看到盛源花卉公司在公眾號上發布招聘廣告，我就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去應聘，對方一看我的專業，就給安排到了水肥車間。一開始我還以為要每天提著化肥桶拿著瓢去澆水施肥，沒想到的是，公司里用的是西班牙進口的水肥澆灌一體化系統，只需要待在電腦面前操作，連泥巴都沾不到一點，太陽都曬不到，真正的自動化、科技化，我學了這么多年，就是為了有一個這樣的工作啊。”說到這里，年輕人的表情就變得眉飛色舞起來，其他兩人也為他感到高興。

中年人問道：“現在呢？要結婚了？”年輕人欣喜地點了點頭：“要結婚了，前不久，因為我在公司里表現不錯，不僅升為了水肥車間負責人，還漲了工資，一個月七千多元。在那工作一年多，皮膚還更白了，你們說神奇不？沒多久我就遇到了她，我們便在一起了，之前見了父母，打算年底結婚。”

“恭喜恭喜。”中年人由衷的祝福，隨后說道：“論進入這個行業的時間，你們應該都沒有我早，2014年云南晟瑞農業公司入駐光祿種植可食用玫瑰，并烘烤鮮花餅的時候，我便在那里工作了，不過當時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烘烤師。”

其他兩人都很驚訝，老大哥吃驚道：“那么早。”中年人繼續說道：“后來我跳槽了，從2015年開始，姚安開始引進鮮切花種植，陸陸續續好幾個花卉公司入駐姚安，開始種植鮮切花，2016年的時候，我去了云禾花卉公司工作，學習了三年，積累了一點小錢后，便決定自己干，從那以后我就一直在種植鮮切花。”

老大哥和年輕人聽后都露出了佩服的表情，年輕人說道：“等我學上幾年，我也要自己干！”中年人笑著說道：“那你可一定要耐心學，不僅要學水肥，還要學壓枝、剪樁，也要學剪花、包花，學病蟲害防治，最重要的就是要學管理。一開始的時候，我投資了五畝的花卉大棚，只有我一個人干，一年就把成本賺回來了，隨后我擴大規模，不斷租賃土地修建大棚，前些年下了場大雪，將我的大棚給壓倒了幾個，我干脆將有土栽培改成了無土栽培，擴到了三十二畝花棚，招了七個長工，帶著他們一起種玫瑰花，種了兩年我就回本了，今年就去提了新車，換了新房。”

年輕人頗為羨慕地說道：“三十二畝無土栽培的大棚，每年收益恐怕在200萬以上了，大哥，加個好友吧，多指導指導我，下一步，我也出來自己種植鮮切花。”

中年人鼓勵他道：“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姚安縣花卉拍賣交易中心馬上就要建成了，到時候姚安的花卉產業肯定更加發展。”

林超聽到這里突然精神一振，他急忙說道：“真巧了，我剛剛大學畢業，參加校招的時候覺得姚安縣花卉拍賣交易中心待遇不錯，發展前景也挺好的，就來面試了，沒想到一面就成了，今天是來做入職體檢的。”

大家面面相覷。

“怎么會這么巧，大家居然都在做跟花卉有關的工作。”年輕人感到很奇怪，他看著幾人，覺得太巧了。

林超說道：“我覺得這不是巧合，而是姚安花卉的影響力正在變大，發展前景這么廣的一個產業，大家都看好，都想加入進來，人多了，自然碰到一起的概率就大些。”大家頻頻點頭，覺得是這個道理。

林超說完，這條通道突然“啪”得一聲亮了起來，頭頂那燈光很柔和，照得整個通道都暖和起來，林超也不自覺地將外套上的拉鏈拉了下來，他終于看清了剛才交談的三人的臉，發現他們都是幸福洋溢的表情，好像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接著，林超又聽到醫院外的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