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寫意花鳥畫創作中的文化意蘊與審美內涵研究

【摘 要】寫意花鳥畫萌芽于新石器時期，形成于五代時期，盛行于元代，在明、清兩代達到了巔峰。尤其是明代時期的寫意花鳥畫，將優秀傳統文化底蘊進行了深刻的融入，賦予了深厚的美學品位，使寫意花鳥畫總體呈現出一種簡逸悠淡、返璞歸真、自由灑脫的意境之美。在本文的研究中，以明代不同階段具有代表性的畫家及其作品為例，就明代寫意花鳥畫創作中的文化意蘊與審美內涵展開深入的分析，以期能夠進一步加深研究者對于明代寫意花鳥畫的認識和理解，為當代寫意花鳥畫的發展產生審美啟示和創作影響。

【關鍵詞】明代；寫意；花鳥畫；文化意蘊；審美內涵

【中圖分類號】J2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06—129—03—173—03

寫意花鳥畫是在寫生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一種繪畫題材，屬于中國花鳥畫的一種，講究簡易概括、托物言志的的作畫手法，線條簡單明快，著色自然隨意，具有較強的主觀色彩，在創作中追求“似而不似，不似而似”的意境。作為最富有民族文化特性的藝術形式之一，寫意花鳥畫在漫長的發展過程中吸收了我國優秀傳統文化的精華，是民族智慧、民族精神的集中載體，體現著中華民族特有的人文特征、哲學思想、價值觀念和審美意識。明代作為寫意花鳥畫創作的巔峰時期，展現出了極高的藝術價值和深厚的文化意蘊，同時也彰顯出了深遠的審美價值。因而，在下文分析中，筆者將結合明代不同時期的寫意花鳥畫作品，對其內蘊的文化內涵進行細致的分析，并從生動綺麗的修辭之美、超然物外的意境之美的角度進行了創作審美的升華。

一、明代寫意花鳥畫創作中的文化意蘊

（一）明代初期：簡逸悠淡、生機盎然

明代初期，統治者沿襲宋制，設立了專為皇家服務的宮廷畫院。這個時期的繪畫受南宋興起的院體畫風影響較重，具有較強的現實主義色彩，講求法度嚴謹、形神兼備。于花鳥畫而言，“畫翎毛者，必須知識諸禽形體名件”。林良、呂紀兩位院體畫家為當時寫意花鳥畫的代表人物。下文以他們的傳世作品為例，分析明代初期花鳥畫創作中的文化意蘊。

林良為引領中國花鳥畫從工細向寫意方向轉變的重要人物。他早期的作品工細精巧、寫實逼真，后來吸收了南宋放縱簡括的畫法，改為水墨粗筆寫意，簡練奔放、氣勢充沛。《秋樹聚禽圖》是林良水墨寫意的杰出代表作之一。畫家以遒勁飛動的筆法、酣暢淋漓的墨色描繪了秋日夜幕下，一群鳥雀棲息于烏桕樹和竹叢之間的生動景象。作品的寫生意味頗濃，構圖疏密有致、繁而不雜、散而不亂，具有較強的空間感、層次感。畫家運用粗筆濃墨描繪近景——烏桕樹干和六只白頸鴉，筆觸豪邁蒼勁、墨色飽滿流暢；運用淺色淡墨勾勒遠景——幾株修竹和三只小雀，筆觸清新自然，頗具淡雅之風。整幅畫作以水墨為主，略施淡彩，畫面清新，格調雅致，給人以遠離喧囂、自由自在的愉悅享受。明代詩人顧聰曾這樣稱贊林良的作品：“林郎花鳥今代奇，水墨到處皆天機。”

呂紀也是明初院體花鳥畫的代表畫家，與林良并稱“南林北呂”。他的寫意花鳥畫作品深受林良創作風格的影響，多用粗筆揮灑，筆墨凝練、遒勁暢逸、富有生機。在作品《寒雪山雞圖》中，畫家描繪了冰天雪地之間，一株古樹銀裝素裹佇立山前，一只山雞昂首挺胸獨踞巖上的情景。整幅畫作構圖精妙，筆觸簡括，以淺墨烘托背景，以干筆披皴石磯，于枯樹、巖石之披雪處輕勾微勒，于陰影處重筆厚墨，以工筆與寫意相結合的手法描繪山雞，只見它羽翼豐滿，生氣奕奕，翹首凝視，似乎所待，給人一種嚴冬的蒼涼、孤寒之感，同時也表現了一種不懼風雪、傲然生長的勃勃生機。

總之，明代初期的寫意花鳥畫主要以院體派系為主。這個時期的畫家需要兼顧統治者的喜好與自身的情感表達，因此作品往往通過工筆與寫意的恰當結合，展現恰到好處的自然之美，表達一種簡逸悠淡、生機盎然的文化意蘊，寓意著社會文化欣欣向榮、繁榮興盛。

（二）明代中期：返璞歸真、撫慰生命

明代中期，花鳥畫蓬勃發展，出現了院體繪畫與吳門畫派交替并存的局面。這個時期最具代表性的畫家當屬吳門畫派的沈周、陳淳等人。沈周是吳門畫派的創始人，他的繪畫風格繼承了吳中地區以詩文自適、書畫自娛之遺風，筆法洗練、筆墨縱逸，常常寥寥數筆，即得盎然之意趣，悠遠之意境。“白陽山人”陳淳，曾師從“吳門四家”之一的文征明，同時受沈周的影響較大，筆墨縱放灑脫、清爽俊逸，開啟了明代寫意花鳥畫之風。接下來，筆者將就這兩位畫家的代表作品展開分析，總結明代中期花鳥畫創作中的文化意蘊。

《慈烏圖》是沈周寫意花鳥畫中的精品之作。畫家以“S”形的構圖、干練的筆觸，向觀賞者描繪了寒冷冬日中，一株喬木之上相互依存的兩只慈烏。畫家以雙勾手法勾勒出喬木的粗干，以提、頓、按、挫等運筆技法表現細枝，又以極簡的手法描繪出慈烏的結構，概括而不失生動。畫作的右上方題詩為：“君家好喬木，其上巢三烏。一烏沖云去，兩烏亦不孤。出處各自保，友愛常于于。沈周”。整幅作品筆勢自然圓活、墨韻深厚濃郁，兼具風姿氣骨，結合情景交融的詩詞，生動展現出了枯寒蕭瑟之中的脈脈溫情。

《牡丹湖石圖》是陳淳的一幅寫意設色作品。畫作采用十字形構圖，縱向為湖石，橫向為花枝，用淡墨描繪湖石，并以細碎利落的濃墨點苔，筆法灑脫流暢、造型生動逼真；以勾勒、渲染、沒骨等技法繪制牡丹，并著以紅、粉、白、紫、黑五色，色澤溫潤、層次分明、形神兼具，在點點綠葉的簇擁之下，更顯牡丹之俏麗淡雅，彰顯著一種自然的本真之美，同時也借畫抒情，表達了畫家對生活的熱愛與憧憬。

不難看出，較“南林北呂”時期的畫風相比，明代中期的畫家在構圖、筆墨、著色等方面更加自由，也更為注重自我情感的表達。畫家們擅于抓住人類與大自然中各種生命之間的某種聯系，來抒發對人生的感悟。這個時期的畫作大多表現出一種返璞歸真、撫慰生命的文化意蘊。

（三）明代后期：自由灑脫、縱橫奔放

與陳淳并稱“白陽青藤”的“青藤居士”徐渭，是明代后期水墨寫意花鳥畫的代表性人物。他在創作中主張“自出家意”，畫風古拙淡雅、層次分明、縱橫奔放，構圖上強調“詩、書、畫、印”的有機結合，從根本上完成了水墨寫意花鳥畫的變革。

《墨葡萄圖》是徐渭的一幅水墨寫意花鳥畫作品。畫中一根老藤從紙上斜穿而過，將畫作一分為二，藤之下方為一架水墨葡萄，枝葉繁盛、藤蔓交織、果實飽滿、栩栩如生；藤之左上方為一首草書絕句：“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天池”；題詞下方附有印章；右上方作了留白處理。整幅畫作構圖新穎奇特，筆法狂放不羈、險中求穩，“不求形似求神似”，仿佛隨意揮灑，恣意所欲，給觀賞者帶來了新鮮奇妙的直觀感受。題詞更是畫龍點睛，筆觸自由豪邁，抒發了畫家懷才不遇、壯志難酬的悲憤情感。

由此可見，明代后期，寫意花鳥畫在風格上又有新的突破。以徐渭為代表的畫家們開始突破客觀物象形質的局限，通過不拘繩墨、筆簡意濃的繪畫手法表達了一種自由灑脫、縱橫奔放的文化意蘊，將明代寫意花鳥畫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

二、明代寫意花鳥畫創作中的審美內涵

（一）生動綺麗的修辭之美

作為一種以簡練概括的手法繪寫對象的繪畫方法，寫意花鳥畫對技法的要求并不嚴苛，而是更加注重作品精神內涵的表達。畫家們為了使描繪的對象能夠更好地表達自身的獨特感觸，往往借助寓興、比喻、象征、擬人、留白等修辭手法，賦予物象以人格化的審美內涵，如，多用牡丹象征吉祥富貴，用竹子象征高風亮節等，即我們通常所說的托物言志、緣物寄情。

明代初期，商業經濟發展迅速，繪畫創作出現了世俗化、平民化的趨勢。畫家們在創作中除了注重寓興寫意之外，還會兼顧世俗的審美情趣，因此常常通過修辭運用賦予畫作相對應的時代內涵。比如，林良在《雙鵲圖》中，通過自然的點墨描繪了兩只雀躍枝頭的喜鵲，猶如一對戀人在互訴衷腸，同時也寓意著吉祥如意，因而深受當時的觀賞者所喜愛。到了明代中葉，沈周打破了宋元文人花鳥畫題材的局限性以及公式化思維帶來的創作桎梏，通過獨到的表現技法使作品呈現出了新的生機活力。比如，在他的作品《牡丹圖》中，牡丹不再是富貴的象征，而是成了傳遞畫家喜悅之情的載體。到了明代后期，大寫意花鳥畫逐漸盛行。畫家們開始嘗試以簡練概括的手法，表達“大”的氣勢、“大”的心胸、“大”家風范。以徐渭為代表的眾位畫家在創作中大量運用留白手法，通過大片空白表達無限情感，給觀賞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間。

（二）超然物外的意境之美

中國傳統藝術十分注重意境的塑造，寫意花鳥畫更是如此。所謂寫意，是指通過繪寫逼真的外在形象，表達內在的精神實質，需要畫家們通過對自然物象的深刻認識和具體感受，塑造生動的藝術形象，從而以形傳神，表達出超然物外的意境之美。正如詩人晁補之所言：“畫寫物外形，要物形不改。詩傳畫外意，貴有畫中態。”

從水墨寫意畫的代表林良、呂紀，到文人寫意的宗師沈周、陳淳，再到潑墨大寫意的創始人徐渭，明代這些不囿于陳規、勇于開拓創新的畫家們，無不通過自身精湛的技藝塑造出了深邃悠遠的意境，將觀賞者帶到一片片詩意的空間之中。在林良的畫作《鵝泳圖軸》中，畫家通過工整細致的筆觸、濃淡相宜的寫意手法描繪了五只小鵝在水中嬉戲的場景。畫面中，三只小鵝聚在一起，仿佛在竊竊私語，另外兩只小鵝張著嘴巴相互回應著。岸邊的蘆葦叢中，佇立著一只山雀，正全神貫注地注視著這一幕。畫家運用大片的留白來表現廣闊的水面，又運用寫意的手法來描繪茂密的蘆葦，通過情與景的生動結合，營造了一份寧靜、閑適的意境，令觀賞者心曠神怡。而陳淳的《松石萱花圖》也是一幅以意境見長的作品。畫家運用飽滿的構圖、豐富的技法，描繪了一幅自然、靈動的庭院小景。畫面中，松樹、奇石、萱花和諧共存，畫的左上方題詞道：“喬松叵敷陰，宜男亦多花，光華發草木，知是地仙家。陳道復”。畫家通過“一花半葉，淡墨欹毫”的繪制手法以及優美淡雅的詩句，營造了一種“畫中有詩，詩中有畫”的美好意境，給觀賞者帶來無盡的遐想。

（三）美好純粹的意境之美

寫意花鳥畫作為一種緣物抒情的藝術表現形式，不僅能夠通過畫家的技藝和創意表達物象的精粹與神韻，同時也是一種探索內心的藝術方式，是一場藝術與心靈的美好邂逅。一方面，畫家們在創作時，會自覺將自身融于自然之中，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另一方面，觀賞者通過欣賞寫意花鳥畫，能夠暫時遠離塵世的喧囂，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獲得一份寧靜、祥和的心境。

花鳥畫大師林良，他在繪畫中常常采用全景式的構圖來描繪物象，通過工筆與寫意的結合，實現物象之間、物象與空間之間的內在聯系，從而使整個畫面融為一體，使觀賞者仿佛身臨其境，感受自然的美好與純粹。這一特點在《秋樹聚禽圖》《古樹寒鴉圖》《鵝泳圖軸》等作品中均有良好的體現。而到了明代中期，沈周獨辟蹊徑，將山水畫的淺絳手法融入寫意花鳥畫的創作之中，使畫作的色彩與自然界更加接近，從而更好地展現自然之美。沈周之后的陳淳、徐渭等人在創作中愈發追求“筆簡形具”的創作手法，道法自然而不照搬自然，使作品在似與不似之間實現主觀與客觀的統一。

三、結語

總而言之，明代是寫意花鳥畫發展的重要時期，涌現出了眾多具有突出創造力的偉大畫家們。他們憑借高超的繪畫技藝和執著的藝術追求，在中國寫意花鳥畫的發展史上書寫了光輝燦爛的一筆。這些畫家在作品創作中所表達的文化意蘊和審美內涵，對于當代花鳥畫的創作有著重要的借鑒價值。所以，當代的寫意畫家們應認真研究古人的創作經驗，從中汲取豐厚滋養，從而師古開新、借古創新，創作出更多彰顯民族文化特色的優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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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毛鋒波，男，漢族，山東東明人，韓國牧園大學博士在讀，研究方向為水墨花鳥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