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正義觀之變

【摘 要】柏拉圖與羅爾斯分別佇立于古今政治哲學的兩大巔峰。柏拉圖提倡的正義原則分別為城邦正義與個人正義，二者之間相互對應，各個等級的人各司其職、各守其位、各盡其責。羅爾斯提倡的正義原則是一種公平的正義，探討的正義范疇是社會分配制度上的公平與平等。他們的思想受時代限制呈現出一些差異，但仍有一定的共通之處。本文旨在比較二者正義觀的基礎上探究古今正義觀之變及其帶來的啟示與意義。

【關鍵詞】正義觀；正義；柏拉圖；羅爾斯

【中圖分類號】D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06—023—03

從古希臘到近現代，歷經兩千余年，人們對于正義的探究似乎從未停止。研究政治哲學或者說研究正義理論就一定要研究柏拉圖與羅爾斯的著作。柏拉圖的《理想國》貫穿始終的問題就是正義，什么是正義？正義是否有用？羅爾斯同樣有一部研究正義的著作《正義論》，該著作的基本結構與《理想國》十分相似。柏拉圖的正義觀與羅爾斯的正義觀有何聯系？將這二位的正義觀進行比較是否合適？本文通過對柏拉圖與羅爾斯的正義理論進行比較研究，分析古今正義觀的變化，探尋正義的本質，尋求正義的啟示。

一、柏拉圖對正義的論述

遠在古希臘時期人們就已經開始探尋正義問題，而柏拉圖可謂是第一個系統(tǒng)性、理論化地闡述正義的哲學家，最能體現他正義思想的作品就是其代表作《理想國》。該著作分別從法學、政治、哲學、道德等多個角度對公正展開了論述，欲構建正義的城邦，并以對話體方式借蘇格拉底等人之口，建立了一種真、善、美統(tǒng)一的政體。

《理想國》第一卷便提出“什么是正義？”，柏拉圖在回答這一問題之前對流行的幾種正義觀進行了辯駁，“正義就是有話實說，有債照還。”；“正義是幫助朋友傷害敵人?！保弧罢x是強者的利益?！保弧安徽x比正義有利，即正義的人總是吃虧，不正義的人總是得利。”，他認為這些正義思想不具有普遍性，不能稱之為真正意義上的正義觀，因而不能稱之為“理想國”的統(tǒng)治理論[1]。在言語博弈間，柏拉圖提出了正義理論：正義分為城邦正義和個人正義，正義是各個等級的人各司其職、各守其位、各盡其責、各得其所。

（一）城邦正義與個人正義的論述

柏拉圖的正義理念將正義分為城邦正義與個人正義，二者之間相互關聯。城邦與個人都具備三重結構及四重美德，城邦是由個體組成的，這一個體就是個人。首先，城邦正義蘊含四種德性：智慧、勇敢、節(jié)制以及正義。就智慧而言，歸屬于統(tǒng)治者，以此出謀劃策；就勇敢而言，歸屬于武士，以此保衛(wèi)城邦；就節(jié)制而言，歸屬于公民，以此穩(wěn)定城邦；就正義而言，屬于城邦，以此維持自身有序運行。所謂各司其職就是“只做自己的事，而不兼做別人的事”，正義的城邦中各等級人各自的天賦、職責、技能、性情被劃分以不同等級地位和職責，從而促進生產效率大幅提高，社會運轉平穩(wěn)而有序。

個人正義具有與城邦正義相似且相互對應的四種德性：就理性而言，與智慧相對應，在精神中起統(tǒng)領作用，為整個國家的利益而謀劃；就激情而言，與勇敢相對應，協(xié)助統(tǒng)治者做好工作；就欲望而言，與節(jié)制相對應，同理性與勇敢協(xié)同制約不合理的欲望；就正義而言，屬于個人，合理地安排、實現自我的正義。個人正義的實現意味著指理性、激情和欲望三部分各司其職、保持內部和諧，各部分各自工作，互不干擾。

若要將兩千多年前柏拉圖的正義理念原封不動置于現今顯然是不合時宜的，那么是否意味著他對于正義問題的答復在今天就沒有借鑒意義了呢？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柏拉圖的正義觀對國家治理以及個人修養(yǎng)都具備一定的現實意義，尤其是有關個人性情的部分，于每一人而言都具有借鑒意義。正義的人時常以智慧和勇敢節(jié)制自己，尋求內心深處較優(yōu)的部分，并用以統(tǒng)攝甚至戰(zhàn)勝較差的部分，在茫然之時不至于迷失方向，在頹然之時不至于自暴自棄，在曲折的前進之路上找尋正確的方向。

（二）正義的實現

首先，柏拉圖堅信正義的實現離不開教育的發(fā)展，并在其著作《理想國》和《法律篇》中論述了系列教育主張，指出教育的終極目標在于培養(yǎng)哲學家和護衛(wèi)者，通過教育的途徑獲得認識的最高理念，對城邦正義以及個人正義實現起促進作用。所謂正義就是各司其職在此亦有體現，塑造治理城邦的哲學王、培養(yǎng)保家衛(wèi)國的武士、亦或是處于最低階層的農民和手工業(yè)者，皆需要通過教育訓練智力與技能，進而探尋內心深處的特點，最終實現各自的正義。

其次，柏拉圖提倡廢除私有財產及家庭（針對統(tǒng)治階層而言），他認為這些因素會影響統(tǒng)治者為城邦謀求利益，為防止統(tǒng)治階層被腐化，必須實行公有制，以公私兩種制度隔開不同階層。統(tǒng)治階層不得有私有財產，但可以有保障的生活必需品，以此防止統(tǒng)治階層受私利影響，他提出應當摒棄個人家庭，融入城邦的大家庭，為國思慮，考量城邦的集體利益，有利于維護城邦的統(tǒng)治。

最后，柏拉圖指出國家或城邦猶如大寫的人，針對城邦治理提出了著名的“哲學王”主張：在理想國中，統(tǒng)治者必須是哲學家，他認為哲學家的本質具有智慧、正義、善的美德，是最高尚、最有學識的人，唯有這種賢才統(tǒng)治的政體才是最佳政體；唯有哲學家為君王的國家方可稱之為理想國；唯有真正的哲學家“稱王”或統(tǒng)治者成為哲學家才能解救處于水深火熱中的城邦，柏拉圖心中最佳政制為哲學王統(tǒng)治，“哲學王”思想不但構成了柏拉圖政治哲學思想體系的核心，而且對后事哲學產生了持久而深遠的影響。亞里士多德在反思柏拉圖思想的基礎上，強調了理性與智慧在政治領域的重要性。當今政治哲學中的民主制和代議制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哲學王思想?，F代倫理學也十分關注正義問題，試圖通過哲學思考推動社會進步發(fā)展，無不體現正義思想在社會政治領域的重要性。

二、羅爾斯對正義的論述

羅爾斯《正義論》的出現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20世紀甚至更長階段以來政治哲學的空缺?！墩x論》完整而全面地提出了正義的相關概念及原則，通過嚴密的論證以及系統(tǒng)化理論化的闡釋，揭開了正義的序幕。

（一）原初狀態(tài)的設想

羅爾斯認為功利主義的正義觀最終無法通向正義，為了尋找新的達成社會正義的方法，同時為了將正義理論上升到一種更高的水平，他分析并概括了洛克、盧梭與康德提出的相關社會契約理論，在此基礎上繼承并發(fā)展了“自然狀態(tài)”，假設出一種平等的最初狀態(tài)，即“原初狀態(tài)”的概念。在此狀態(tài)下，分析合理分配社會利益應遵循的正義原則，再將這些正義原則反帶回不平等的現實，借原初狀態(tài)證明兩個正義原則的合理性。原初狀態(tài)的設想涉及“無知之幕”的設置、正義選擇的背景設定以及兩個正義原則的提出。

“原初狀態(tài)”是一種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虛構狀態(tài)，這一理論也成為羅爾斯正義思想的基石。羅爾斯在《正義論》中對“原初狀態(tài)”做出了完整的界定：“一種能夠在此達成公平契約的狀態(tài)，并且各方都是有道德之人的平等代表者，其主體選擇的結果不受任何個人或社會的偶然因素影響。”[2]在原初狀態(tài)中設置“無知之幕”，處于幕后的人們表現出“無知”的狀態(tài)，選擇性地屏蔽關于人們自身的信息，保證人們置身于自由平等的公正狀態(tài)。無知之幕的設定一方面為了確保原初狀態(tài)下進行正義原則抉擇之時，不會只考量對自身有利的因素，從而影響公正性；另一方面是為了證明兩個正義原則的合理性。

當然，即使是在原初狀態(tài)中也不只有一種正義原則，羅爾斯對原初狀態(tài)中有關正義選擇的背景設定進行了論述。他選取了具代表性的正義原則以供挑選，依靠“高度直覺”（一種克服了直覺主義某些缺點的直覺主義）進行主體選擇，在最大最小值規(guī)則的指導下，從眾多正義原則中推導出最為合理的兩個正義原則，這是羅爾斯眼中的正義。原初狀態(tài)的假設、無知之幕的設計與正義選擇背景的設定為兩個正義原則的提出奠定了基礎，原初狀態(tài)的特質也通過兩個正義原則得以充分體現。

（二）兩個正義原則的提出

羅爾斯從無知之幕籠罩下的原初狀態(tài)入手，通過論證逐步排除眾多繁雜的正義原則，以實現社會公平正義為終極目標，推導出兩條正義的根本原則，貫穿其正義思想始終。第一個正義原則：“每個人對與所有人所擁有的最廣泛平等的基本自由體系相容的類似自由體系都應有一種平等的權利?！钡诙€正義原則：“社會和經濟的不平等應這樣安排，使他們：在與正義的儲存原則一致的情況下，適合于最少受惠者的最大利益：并且，依系于在機會公平平等的條件下職務和地位向所有人開放?！盵2]

第一個正義原則被廣泛概括為自由原則，這一原則使處于原初狀態(tài)下的人們位于同一出發(fā)點，不受任何先天條件的限制和約束，保證人們享有平等的自由權利。第二個正義原則可分別被概括為公平的機會平等原則與差別原則?？紤]到道德層面接受度，在不完全公平分配的狀態(tài)下，最弱勢的群體的情況理應得到一定的改善。于是，這一正義原則進一步規(guī)定了經濟以及社會福利體系中不平等權利的范圍和要求，從而規(guī)定了經濟活動和社會利益中的不公平分配，對社會上最不利者更有利。第二個正義原則是對第一個正義原則在保證平等和自由的條件下的補充，當完全的公平和自由無法達到時，不公正的分配就應當滿足二個基本限制要求，從而保護弱勢群體。

三、柏拉圖與羅爾斯正義觀比較

（一）柏拉圖與羅爾斯正義觀的區(qū)別

古希臘到現代，從古至今，正義觀念產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柏拉圖與羅爾斯作為古今兩大正義觀代表他們的思想自然存在差別。

柏拉圖與羅爾斯二人時代背景的差異產生了不同的正義思想，本質是古代正義觀與現代正義觀的區(qū)別。柏拉圖正義觀實質要求人們自律自省，羅爾斯的正義觀則傾向于正義制度的約束。古代社會政治生活中倫理因素占主導，影響社會政治、指導社會生活。柏拉圖提出的等級秩序與哲學王等觀點本質上都是社會對個人道德制約，而并非從社會制度的角度出發(fā)約束個人。近現代社會倫理道德對個人約束的效用已明顯弱化，單用倫理道德約束個人已變得十分困難，人們轉向探求一條終極正義之路，追求真正正義的規(guī)章制度。羅爾斯與以往的正義觀點不同之處在于聚焦正義制度本身并以此為前提，以責任與義務為個人的道德約束。

柏拉圖與羅爾斯對于民主的看法也較為不同。柏拉圖認為雅典的民主制主張大眾參政，一定程度上對政治發(fā)展產生了毀滅性影響。由此，柏拉圖認為社會正義的本質是“做好各自分內的事”，少數精通真正哲學的人應當擔任統(tǒng)治者，而大多數人則居于被統(tǒng)治的境遇，這種觀點與如今的正義思想完全背道而馳，自然是“反民主”的。羅爾斯的正義觀念突出平等參與政治權利的重要性，提出政治參與無論形式還是實質皆為平等，且受法律保護，正義的社會不再由少數人把控。這一觀點可謂極力擁護民主，也與其“自由”“平等”的正義觀相呼應。

柏拉圖與羅爾斯的兩種正義觀的主要矛盾也不同。柏拉圖正義觀主要矛盾為“全能正義”的實現，全能正義包括城邦正義與個人正義。城邦正義通過各階層的人各司其職得以實現，個人正義則在個人心靈達到善時實現。羅爾斯正義觀主要矛盾為正義社會的實現，他認為應解決分配正義問題，解決這一問題公民生活在正義的社會將自然而然產生正義感。因此，國家正義的實現不能直接引出個人正義。

（二）柏拉圖與羅爾斯正義觀的聯系

時代更迭導致了正義觀念的層層遞進，現代的正義問題已遠遠超越古代，現代的羅爾斯的某些思想與古代的柏拉圖相沖突，但也不能改變羅爾斯對柏拉圖正義思想繼承與發(fā)展的事實。

柏拉圖與羅爾斯都著重強調正義的相關問題。即使生活在古代社會，柏拉圖已經開創(chuàng)性地著眼于正義的實現，其各司其職的等級思想旨在實現城邦正義與個人正義?，F代的羅爾斯則針對正義實現展開了更為詳細的論述，他堅持將社會基本結構中正義問題放在首要位置，這種聚焦正義實現問題的思想也是對柏拉圖正義觀的繼承與發(fā)展。

柏拉圖與羅爾斯在探究政治哲學基本問題的基本立場都傾向于理想主義。柏拉圖的理想國結合了他生活的時代與城邦特點構建了烏托邦，他的正義思想無疑是理想主義的。羅爾斯對正義的探尋雖是圍繞現實社會中的正義問題展開的，但他關于自由主義的思想也具有一定的理想主義傾向，正是這種理想化傾向為他們政治哲學體系的構建奠定了基礎。

羅爾斯的正義論借鑒了柏拉圖理念論理想模型的建構。柏拉圖提出的理念論中理念與相的關系標志著對哲學問題的思考本質上轉變?yōu)閷λ枷胱陨淼难芯?，羅爾斯則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探究正義思想，提出了系統(tǒng)化的正義論。正義論三編——理論、制度、目的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理解成是對柏拉圖關于正義兩大疑問的一種現代解答。

四、古今正義觀之變的啟示與意義

時代的演變與思想的進步昭示著幾乎所有思想終有一天會成為過去式，這是否意味著古代甚至近現代的正義思想對今天沒有什么借鑒意義呢？結果自然是否定的。因此，需要當今哲學界學者對古今正義理論展開研究、批判與發(fā)展，既要做到探尋變化本身基礎上理解其現實意義，又要在思想上與時俱進融會貫通，結合本國國情與人民需要，推動社會公平正義的實現。

參考文獻：

[1]柏拉圖.理想國[M].郭斌和，張竹明，譯.北京：商務出版社，2020.

[2]羅爾斯.正義論[M].何懷宏，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

作者簡介：呂藝銘（1995—），女，漢族，山東汶上人，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倫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