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六法中的氣韻生動與安塞姆·基弗作品分別是中國理論與德國當代藝術中不可忽視且有著深遠意義的課題。本文通過對于氣韻生動理論的探討認識,將其聚焦至生命的流動上并運用其理論方法至安塞姆·基弗藝術作品的分析中,用中式美學方法理解德國當代藝術家作品中的生命力在家國與個人層面的生動表現。
【關鍵詞】氣韻生動;生命;安塞姆·基弗
【中圖分類號】J2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06—005—03
“氣韻生動”最早由南朝畫家謝赫再其畫論《古畫品錄》中作為“六法”的一點提出,“六法”被宋代美術史家郭若虛評價為:“六法精論,萬古不移”并長足的運用發展,而“氣韻生動”作為六法的首位在中國美學體系上也占有著重要的地位,也是品評和繪畫的重要準則,氣韻二字更是這一準則中的聚焦點。通過對于六法中“氣韻生動”的解讀,并運用這一美學原理分析德國新表現主義作家安塞姆·基弗的作品,可以提供一個獨特且具有創新性的視角,使得我們能夠從一個全新的角度來審視藝術家及其作品,通過中西文化的對話,可以加深對藝術的理解,并促進文化交流,提高藝術家和觀眾在全球化背景下的可接受性。
一、氣韻生動的理論解讀
(一)“氣”的解讀
“氣”是氣韻生動中的重要因素,并逐漸從哲學范疇延伸至美學,早在提出之時就有了本體與生命之意。《老子》第四十二章提出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由道產生了為一的氣,并從氣中二分出了陰陽,最終形成了萬物,所以氣作為宇宙的一,展現出了生命的本體。在《管子》四篇中也提到了“氣”的范疇,《內業》中提道“凡物之精,此則為生,下生為五谷,上為列星。流與天地間,謂之鬼神;藏與胸中,謂之圣人。”“精也著,氣之精者也。”精作為氣,生成了萬物并流于世間。并在《心術下》中對人的生命之態做出了解釋“氣者,身之充也。”“充不美,則心不得。”作為身中有氣的人,一個人的精氣越為充裕,則越聰明富有智慧。莊子的《逍遙游》中也提到了“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至《荀子》時,在“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人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也。”提出了氣存置萬物的統一性,且將氣與美學結合“故樂行而志清,禮修而行成,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宇,美善相樂。”美好的藝術引發氣的和諧,血氣的平和帶來了人們的美好情感,天下也就美善相齊,氣也就成為了藝術與人聯系的基礎。
漢代的王充繼承了前代關于“氣”的學說,提出了自己的元氣自然論,“天地,含氣之自然也。”“夫人所以生者,陰陽氣也。陰氣主為骨肉,陽氣主為精神。”“人之善惡,共一元氣。氣有多少,故性有賢愚。”至魏晉南北朝時期,更多的思想家受到了元氣自然哲學的影響,阮籍的“升謂之陽,降謂之陰,在地謂之理,在天謂之文……自然一體,則萬物經其常,入謂之幽,出謂之章,一氣盛衰,變化而不傷”,嵇康的“夫元氣陶爍,眾生稟焉。”
“氣”的美學思想也就在這樣的元氣自然哲學下產生,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的理論中,南朝劉勰的《文心雕龍·物色》“寫氣圖貌,既隨物以宛轉”,應當能表現“氣”而得以生動;南朝鐘嶸在《詩品序》中寫“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行諸舞詠。”也就是氣構成萬物的生命,推動了事物發展而且引發了人的情感,所以藝術作品應當能表現出萬物的生命進而能打動觀者。曹丕的《典論》說 “文以氣為主”指出了藝術創造是藝術家身心協調的活動。謝赫在《古畫品錄》評衛協“頗得壯氣”,顧駿之畫作“神韻氣力,不逮前賢;”這里的“氣”更有人格化特征指出了藝術作品表現出了藝術家的自身的生命與創造力,因而不論從藝術家本體還是從欣賞方面來看,原生的生命活力的體現都是作品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分。
(二)“韻”與氣韻
“韻”字產生較晚,漢代以前出土材料未見,單字大多在文本中指為聲韻或音韻,漢蔡邕《琴賦》中:“繁弦既抑,雅韻復揚。”在寫聲音的起伏,南朝劉勰的《文心雕龍·聲律》:“雙聲隔字而每舛,疊韻離句而必睽。”指出了聲有雙聲和疊韻的節奏韻律。在《說文》新附中指出:和也,從音員聲。或是體現在人物品藻中,如在《世說新語》中常用“風韻”,“高韻”,“風氣韻度”等評價人物的言行舉止的風態意度,顯示一個人的內在個性與情調。
但只從單一文字去解讀“韻”的意思,就會與“氣韻”之韻產生偏差,進而不能很好理解氣韻之意。張錫坤先生提到了宋代范溫在《潛溪詩眼》中曾談到六朝前“韻”的用法: “自三代秦漢,非聲不言韻;舍聲言韻,自晉人始。”,又可以從《呂氏春秋》看到“音樂之所由來者遠矣,生于度量,本于太一。太一出兩儀,兩儀出陰陽,陰陽變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萬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陰陽。萌芽始震,凝寒以形。形體有處,莫不有聲。聲出于和,和出于適。和、適,先王定樂,由此而生。”“陰陽變化,……合而成章”,顯示出了作為陰陽相合的氣的和諧,“聲出與和”則道出了聲音本自與氣中的來源關系,又因聲與氣的內在關系,所以可以得出“非氣而不言韻”,韻生于氣,氣韻一體,故可以說韻是氣中之韻,就是氣韻之韻,更多表現在生命上。近代書目《六法生態論》中釋韻字時也提出如音產生依于聲一般,韻的產生也依于氣,韻為氣之韻,氣為韻之氣,舍棄了氣則無法產生韻,舍棄了氣的韻也必然乏然無味,二者為對立統一的關系,所以“氣韻”二字應該整體化去理解。
錢鐘書先生氣者生氣,韻者遠出的解釋,指出了氣韻為生命的運動之態,從學者于民,張錫坤先生的文章中,也可以看到在早期時,氣運感動的“運”字與氣韻生動的“韻”字表意相通,《說文》新附有“韻”字從音員聲,孫詒讓《墨子閑詁》:“員,上篇作‘運’,聲義相近。”,從讀音方面肯定了“韻”與“運”的互通,又從運字在說文解字中釋意為移徙,以及《易·系辭上》:“日月運行,一寒一暑。”體現出的移動運行之意,所以在品賞藝術作品時,畫面中體現了萬物的生命與作者生命的流動的鮮活之態,是萬物與藝術家本身的元氣結合,才是藝術的生命表現,這也是“氣韻”二字較為綜合的理解。
(三)氣韻與氣韻生動
生動二字在氣韻生動中似乎可以作為氣韻的修飾抑或是氣韻再描述來看待,像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氣韻既已高矣,生動不得不至。”明顧凝遠《畫引》說:“六法,第一氣韻生動。有氣韻,則有生動矣。”清方熏《山靜居畫論》有:“氣韻生動,須將生動二字省悟;能會生動,則氣韻自在。”宗白華先生亦總結道氣韻生動就是生命的節奏或有節奏的生命,對于氣韻又作了一次強化的釋義。
這樣來看氣韻生動表現了中國藝術美學中專注于把握生命本質的最高要求,實際也是對藝術表現的多重性的要求,這就使得我們再解讀鑒賞藝術作品時,不僅僅關注于畫面的是否傳神,更早的脫離了風貌之態而專注于生命力的體現,從藝術角度關注了宇宙生命的運動規律,將事物運動的必然性規律納入到藝術品評階段,使得以更為開闊的視野去關注事物與藝術家的雙重生命的流動之態。
二、安塞姆·基弗作品的中式解讀
德國新表現主義的藝術家安塞姆·基弗的創作涵蓋了大量形式。他的作品通常展現了一種獨特抽象的美學,深入探索了國家,歷史和人類的主題。通過氣韻生動的解讀可以看到,在安塞姆·基弗的藝術作品中,他的生命力與他所使用的材料以及畫面所表現的事物的生命形成了一種融合,他的作品發展,更是生命的流動。這種流動在他的畫布上找到了表達,就像是一種生命與生命之間的交匯。我們可以感受到基弗不僅在捕捉自己的生命狀態,同時也在捕捉事物的生命狀態,從而創造出了一種元氣盎然的藝術形態。
(一)作品中事物的生命流動
從畫面的承載形象與表現內涵來看,其早期的占領系列,《英雄符號》,《致熱內》中的畫面上大多有著固定手勢的人物形象,以確定的姿態來表述逐漸被遺忘與失語的國家與歷史,從歷史中辛辣的刺激著國家的生命,正如畢加索的《格爾尼卡》中生命力量的表現一樣,基弗的作品也持續喚起國家與歷史的生命。后以閣樓為表現的作品如《德國的精神英雄》以木制的封閉內景模擬古時的圣殿場景,將眾多獲得榮耀的德國人肖像和火炬等圖像并置其中,也有關注到了北歐史詩《尼伯龍根之歌》的《諾頓克》、《尼伯龍根的苦難》,以閣樓創造的記憶劇場體現了對德國與歷史的反思,是對德國精神的一次批判式的描述,也是對集體身份的一種表達方式。
基弗作品《瑪格麗特》在類風景的背景中,置入了彎曲的大片麥稈,金色的麥稈像是女性金黃的頭發,畫面的上方顯露著隱隱的火光,金色的發絲下也埋藏著灰色的陰影像是金色的瑪格麗特與灰色的舒拉密斯如影隨形,基弗強化了被著意忽略的悲傷,用更為鮮明的風格補全認同中缺失的悲痛的生命力,也在廢墟中麥稈與燃燒暗示了新的生命的希望。再由弗拉德的觀念的影響,弗拉德認為認為每一種植物或著說每一種有機結構,都會與天空中的某些圖形相協調,也就是說植物中每一種形態都對比著天空中的星系,基弗作品《致羅伯特·弗拉德》,《不可征服的太陽》中向日葵的形象逐漸成為了漫過頭頂的星空,黑色的星星灑落再星空上,作者通過向日葵的形象連接天地,從國家生命描繪中逐漸超脫至宇宙的層面上。
(二)作品中作者生命的流動
在作品《森林中的人》就體現了一種自身救贖精神,在作品中他描繪了自己穿著睡衣站在茂密的樹林中的一些場景。畫面中的藝術家直接面對觀眾,舉起一根燃燒的樹枝,像是為照亮了自己將穿過森林的道路,或者是為了把它焚毀。森林于德國文化的親緣性,使得作品展示出作者自身在國家中的徜徉,手中的火把預示了自身對于藝術道路的明晰又有著先破而后立的決心。
基弗作品中自身的表達也從家國關系逐漸流動到了宇宙觀之中,表達了作者希望自身生命與宇宙相聯結的愿望,這種微觀人體和宏觀宇宙之間的對應與連接,不同起源卻含有思想上的相似性和系統之間的關聯,突破了對于世界和自身經驗的虛幻存在而得到更為存粹的感受。基弗在和宇宙相關的星畫系列中,也有描繪了自己的形象,基弗平靜的躺在星空下,像是一種寧靜的沉思,既有對于自身生命的回歸也體現出了對于宇宙的思考,基弗的將自身的身體釋義開始擴展到全部人的身體,引導出人類集體生命對于宇宙的陶醉體會與意義擴展,整體可以看到作者自身生命的流動性也在畫面的發展中得到了很好的呈現。
三、結語
通過對于中式理論的再次認識,使得氣韻生動的六法美學能夠從生命入手,著重觀察作者的藝術作品是否能夠體現事物生命與作者本體的生命流動進而判斷出作品有無生動之向,也就為賞析德國當代藝術提供了新的表述方式,進而能夠以氣韻生動入手分析出了基弗繪畫中對于國家生命闡述的不斷豐滿以及對于宇宙觀的動態嘗試,也可以看到作品中作者對于自身生命的逐步剖析與升華的動態進程,雖然只注重于對于作者作品中生命體驗的探究但這種以品評為方式的解讀方式展示了基弗作為當代藝術家所擁有的寬廣的家國觀念,宇宙觀念和卓然的藝術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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