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代《奔流》情緣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我在讀小學。父親喜歡空閑時間讀一點兒書，那一摞書中，有一本雜志叫《奔流》。

那時農村里的人，如果要讀上一本書，是極度困難的。父親讀的那本《奔流》雜志，不知輾轉了多少人的手，到他手上已經封面模糊，內頁翻出了茸毛。

有一天，我為班主任布置的一篇作文傷透了腦筋，盯著窗外發呆，抓亂了頭發。父親瞅了我一眼，又看了作文本上的題目，便遞給我一本他看的《奔流》雜志說：“這里有好多文章呢，讀一讀，變化著抄一個。”我母親聽了，哭笑不得，責罵他道：“哪有這樣教兒子作文的，怕全天下只有你了！”

當時，我對《奔流》雜志不甚了解，沒有讀過上面的文字，甚至不知道里面的文章都是一些大作家寫的。但我還是好奇地翻了翻，慢慢地，竟然很快沉迷。讀著讀著，發現有幾個字不認識。這時父親便放下手中的書，及時地告訴我。有時他也不認識，我便和他一起查字典。

我那時還小，讀《奔流》雜志上的文章，還是有些難度的。可我喜歡啃，父親鼓勵我說：“書讀百遍，其義自現，讀多了，就知道意思了。”這年年底，村上準備過年了，父親殺了一頭豬，賣了豬肉，在郵局訂了一年的《奔流》雜志。春天來的時候，《奔流》雜志在一輛綠漆自行車的一串鈴聲里趕來。我迫不及待地打開，嶄新的雜志，散發著清新的油墨香氣。

我記得有一期里，有那么一個散文，寫的是秋天的景色和趣事，那名作家筆力渾厚，詮釋了對故鄉不一樣的理解和認知。尤其那些秋天里發生的一些奇幻怪誕的景象，如一卷多彩的畫卷，在逶迤的河岸，在一個古色古香的鎮子里，悄悄鋪開了。街上的男人和女人，演繹著簡單煙火的日常。如今，我只記得這個散文的輪廓了，當時的我，認為寫得相當精彩，相當有趣。他們穿梭在秋天里，樂觀而積極，環境又閑適清幽，活靈活現地扎根于我的心里。

每個星期三，我們學校都排了兩節作文課。這一天的星期三，也不例外。班主任依舊情感充沛地念完一個范文，麻利轉身，在黑板上寫下“春天”兩個大字，敲敲講桌，囑我們寫一篇。

由于讀過《奔流》雜志上的散文，對那篇寫秋天的文印象深刻，意猶未盡，便仿照寫了一篇。結果到了下一周的星期三，班主任把作文本發下來時，只見他用紅筆在好句子下畫了好多波浪線，旁邊批閱，稱贊句子好，寫得優美。我欣喜若狂。這時，班主任走向我，拿起我桌面上的作文本，當著同學們的面情不自禁地念了起來。最后問他們：“你們也會這么寫么？寫得那么生動么？”

他們茫然地望著老師，呆呆地不知怎么答。而我坐在下面驕傲地淺笑，心里像打了雞血，萌生了一個浪漫的寫作夢。這次的鼓勵，讓我欲罷不能。以后只要我有空閑，便忙著在練習本上寫作文，慢慢地寫了一尺多高的稿子。

有一次，我實在憋不住了，稚嫩地想，有些小報紙上的文也不如我的呀，就信心滿滿地抄了一篇文章投給了一家市報，結果發表了，得到了10元稿費。那10元錢是母親后來趁趕集的時候從郵局領回的，母親說兌匯票的阿姨長得漂亮，一頭卷發，眼晴明澈，看著匯票上的“稿費”二字驚訝了，忙不迭地表揚我，說小小年紀，太厲害了，不簡單。我聽了愉快地笑了。

寫作的快樂就這樣充盈著我成長的腳步，充盈著我樸素簡單的少年生活。等我長大了，走向繁雜的社會，我還是閱讀著文字，讓我的生活充滿了寬闊和溫暖。

2017年，我在一個個文學的QQ群里逛。在《奔流》建的一個QQ作者群里，我認識了魏惠玲老師。每次和她交流，都是暖心暖肺的。當時，魏惠玲老師是《奔流》雜志的編輯。我憑著多年對《奔流》雜志的神圣感覺，寫了一篇散文《懸壺紀事》，投給了魏老師。大約是一個月后，她聯系我說：“發2017年9期。”

這是一個寫我行醫中遇到的人和事的散文，文字還很笨拙，但寫得真實，真誠。這一次的投稿成功，一改我不敢投省刊的自卑和畏懼心理。所以，后來一旦寫作，總有意無意汲取在《奔流》雜志上發表的有益經驗，并激勵著我的寫作。

這樣的發表經驗很難得。沒幾年，我寫的一些篇目發在了《山東文學》《天涯》《湖南文學》《安徽文學》等刊物上。可以這么說，我從《奔流》走了出去，讓作品的發表有了更廣闊的天地。

去年，我有幸加入了中國作家協會，光榮地成為了其中的一員。這個時候，離我小時候與《奔流》雜志邂逅，已經有近四十年了。這份緣，實在太珍貴了，也尤其刻骨銘心。

如今，父親老了，但他讀書的習慣沒變。有時候，我發了作品，便把那些刊物送給他讀。他細讀了后，對我寫的作品評價道：“我怎么感覺，你現在的文字與《奔流》上的文字相比，差了火候呢？”

父親的話，讓我十分地不爽，也不服氣。這可是我積蓄了近三十年的力量和夢想啊，我多么希望得到兩鬢蒼白的顫顫巍巍的父親的認可。這一天的下午，陽光很好，我坐在光中，細想父親的評價，竟有點理解他的心情了。

我知道，父親不是一個寫作的人，更不是一個作家，他只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鞭策，是他愛的體現。或者，那本《奔流》雜志，也是這么鞭策她的作者呢！

我靜下心來，不斷吮吸著《奔流》雜志上的養分，在故鄉肥沃而豐富的土地上，我如一粒種子，沐浴陽光雨露，快樂地成長。

哦，對的，這就是《奔流》雜志的力量，也是一本雜志存在的意義。

劉群華

筆名劉陽河，中國作協會員。在《天涯》《飛天》《安徽文學》《湖南文學》《山東文學》《延河》《揚子江》《草原》《鴨綠江》《滇池》等刊物發表作品，多次被《散文》（海外版）和《散文選刊》轉載，并作為高考模擬題，獲第三十屆孫犁散文獎、首屆劉成章散文獎黑馬獎、第四屆四川散文獎優秀獎、第三屆吳伯簫散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