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的記憶

說實話，文學的情誼在我的心里是占著重要位置的，比如和有的文學老師，歲月歷久彌新里，都珍藏著縝密而珍貴的友誼，是用來收藏用來回憶的。

那是1980年美好的春季，以濟源縣文化館的名義，牛子耕（已故）、盧曉更牽頭組織了一次規?？涨暗奈膶W培訓班。通過嚴格篩選，全縣50多位文學愛好者參加了為期一周的培訓。后來有人稱此次培訓為濟源文壇的“黃埔軍?！薄Ｒ馑季褪菂⒓优嘤柕膶W員散布在全縣各個領域，成為了當時的濟源“筆桿子大軍”。這個文學事件相距《濟源文學》創刊20年，卻維系著深厚的文學情分。

培訓班的主講人是《奔流》編輯部大名鼎鼎的卞卡老師。學員報到后牛子耕指派我和段金沙（已故）去鄭州接卞卡老師。我當時在濟源縣造紙廠辦公室做文秘工作，段金沙在五龍口鎮（辛莊鄉）文化站做文化干事。牛子耕在文化館財務室借到60元現金，說50元就夠了，多拿10元寬備窄用。我倆坐第二天濟源開往鄭州的頭班客車，凌晨4點半發車，接近10點半趕到。我倆按照牛子耕安排的，不能讓卞卡老師坐那么長時間長途客車，一定要坐火車到洛陽，再坐大巴回濟源。我倆中午前一定要買到鄭州至洛陽的火車票，免得下午耽誤事。終于在售票大廳排隊買到了，午后1點半發車。我倆算了算，兩個半小時到洛陽也就4點，半個小時買票坐大巴，晚上7點半到濟源沒問題。于是馬不停蹄地趕往經七路《奔流》編輯部，一定在中午下班前趕到，不然卞卡老師下班回家就會耽誤事。還好，即將下班時我們趕到了。

因為牛子耕事前已和卞卡老師談好，老師是有所準備的，就沒顯得那么慌亂。說明來意，按照火車票的時間，隨便在街旁每人吃了碗燴面。這一碗燴面對我和金沙來說已經夠奢侈了，但對于大作家卞卡老師就顯得寒酸不夠尊敬了。我說：“對不起了卞老師，到濟源再好好請您喝兩杯?！北謇蠋熖统鍪峙敛亮瞬令~頭，又把眼鏡卸下來，分別擦了鏡片，說聲“很好”。我趕忙拎起老師的黑色提包，以示尊敬。卞老師執意不肯，又從我手里拿了過去?？纯磿r間，不允許有半點兒延誤，盡管已買了票，進站時還要檢票，檢了票找車廂還有一段路要走，我和金沙在前邊小跑，又不敢拉開太大的距離，時不時還要停下來等一下，“快點快點”的催促也盡量顯出柔和。這時我才發現，卞老師文質彬彬的氣度，根本沒有因晚點出現慌亂。我一看站臺上已沒有了上車的人，也好，免得擁擠。

啊，車廂門已關上！我和金沙反復跑了其他車廂，全鎖上了。只有孤零零站著的站臺工作人員，我急迫地打招呼，工作人員說到時間了不會再打開的。那怎么辦？突然發現我們旁邊的一個車廂窗戶開著，我說攀上去吧，工作人員說危險。我和金沙對了個眼神，就迅速拿出籃球運動員的敏捷，“嗖”一聲扒了上去，里邊窗戶兩旁坐著的人還沒反應，就“騰”一聲落了地。嘴里說“借光借光”，然后立馬伸出頭、手，說卞老師快來。只見卞卡老師一臉狐疑，遲疑著說，這是干什么呀！金沙已經拿走了提包遞給我，然后推著卞老師來到窗戶下，我趴在外邊伸出長長的手，我發現卞老師本能地配合著，舉起了手扒窗戶。我抓住兩只胳膊，金沙在下邊推，“噌”一聲上來。這時坐在兩旁的旅客不友好了，我往里邊拉，他們不住地向外推，卞老師懸在空中用不上勁，我和金沙配合著，生生把卞老師拖了進來，擠到人縫隙里喘著氣。坐著的人動手關窗戶，我一把推開他們的手吼道：干啥哩你們，然后托起窗戶讓金沙爬了進來。

我們的耳邊盡是緊張過后喘著粗氣呼哧呼哧的聲音。

我說找找咱們的位置。金沙拿出票一看，8號車廂，31、32、36。巧了，正好是這個車廂。核對座位號，還偏偏是這個窗戶兩旁的位置，買的就是兩個窗戶號。我問窗戶旁坐著的旅客，你們是多少號？他們互相看看不作聲，我說這是我們的位置。

“起來，起來！”卞卡老師突然高聲起來，揮著趕鴨子一樣的手驅趕他們。我一看卞老師怒目相對的樣子，還有上來時被他們向外推弄亂沒顧得上理順的頭發。不容多說，“起來”兩個字的威嚴，被我激情到立馬行動不能有絲毫怠慢的地步。

早知道又在車上坐了將近一個小時才發車，會那樣緊張嗎？我倆不知道怎樣安慰卞老師——卞老師面向窗戶外，一言不發。

出師不利啊，本來兩個多小時的路程，趕到洛陽下車出站已華燈初上，6點多了。那年月火車晚點似乎是家常便飯。關鍵是發往濟源的最后一班車是5點半，沒車就回不去了。住宿吧，誰有什么辦法呢？我和段金沙心里打著鼓，沒有住宿的錢??！帶的錢僅僅夠車費。讓卞老師依著路旁的欄桿暫時休息一下，我倆在車站附近設法找旅社，一家家詢問，都是同樣的回答：已經客滿，沒床位。這時聽到路旁兩個大于我們年齡的人在說話，一聽是濟源人！金沙立馬來了精神。一問，是濟源下街村的，在洛陽聯系點兒生意上的事。我倆像見到大救星一樣，幾乎激動得流下眼淚，還生怕后方等著的卞老師知道，我們豈不更沒面子？下街老鄉二話沒說，直接問需要多少錢？我倆說有50元就用不完，然后記牢了“恩人”的名字和街道門號，反復強調讓老鄉放心，明天趕回了濟源，下午一定送到家。

我倆長長舒了一口氣，腳步走得也格外有了力氣。對卞卡老師說，這附近都住滿了，咱們往遠處找找試試吧！卞卡老師說前邊“金谷園飯店”是國營的，走，咱們再去看看。我倆遲疑著說剛問過。卞老師到了前臺在提包里掏出自己的證件，遞給服務員說：“請關照一下?！蔽铱吹搅四莻€塑料皮的證件是記者證。服務員說樓上已滿員，地下室還預留兩間應急房，住的話登記吧。我和金沙巴不得呢，卞老師說恐怕有潮氣，也只有這樣了。我倆快速登記辦了手續，說咱們先吃點兒東西吧。

本來計劃每人吃一碗肉絲面熱乎乎的就行了，坐下后卞老師特地要了一盤五香牛肉、一盤油炸花生米，又要了一瓶半斤裝的“白云邊”酒，說知道你倆沒帶那么多錢，今晚我請你倆喝兩杯。

酒瓶還沒有開開，我感覺就像喝多了一樣，臉上熱辣辣的，渾身不自在……

第二天中午趕到家，50名學員巴巴地等著，由于是一周的培訓，大家心里都踏實了許多。下午的第一件事是騎車到下街，找到那位老鄉連連道謝！

培訓內容很豐富，有講座，有座談互動，有看稿子批改，更有現場講解稿子的成功得失。只記得培訓班上有一位明星學員，是翟往禮，只有他的小說被卞老師在課堂上批講，并且帶走作為《奔流》的備用稿子。

和卞卡老師有這么一段溫馨而奇葩的經歷，我為我們的拮據，偏遠地區文人的辦事境界和格局羞愧——濟源當時實在是交通落后?。?/p>

后來想想也是好事，加深了卞卡老師和濟源的情誼，那是一顆深植于濟源文學大地感情的種子?。哪菚r起，卞卡老師每年都要來濟源，每次都是牛子耕、盧曉更、袁利霞、郭小佩、燕昭禮、薛紅軍和我陪同，把濟源的山山水水幾乎走了個遍。為什么《濟源文學》創刊號必須有卞卡老師的大作，那感情，能沒有嗎？散文《山水歌謠》，便是對濟源大好河山的傾情贊美，刊載于2002年第2期《濟源文學》。

葛道吉

中國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河南省作協理事，河南省散文詩學會副會長，濟源市作協原主席，濟源市文學藝術創作研究會主席，《濟源文藝》主編，河南省濟源職業技術學院特聘教授。在《人民文學》《人民日報》《莽原》《飛天》《散文選刊》等發表作品400萬字，出版作品集10部，數十篇散文入選全國初高中語文試卷和校本讀物，散文《1300年前的一粒種子》獲第六屆冰心散文獎。散文《沁園春》 獲2020年《莽原》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