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生姜湯

傅蓉

一九九六年九月，我從師范學校畢業，被分配到一所山區的小學教書。

考上師范，從此就將成為“孩子王”的心理準備我早就有，可是這一天真的到來了，我的心里還是有點發怵，當班主任可不是小事，不僅要教書，協調各科老師之間的關系，更重要的是還要把這群學生“照顧”好。

我所在的小學很是偏僻，離縣城有六十多公里的山路。學校建在一座山梁上，夏天的教室很像桑拿房，僅靠門窗的通風來緩解酷熱，一堂課下來，我的上衣都是濕的，孩子們的境況可想而知。這還不是最艱難的，最艱難的是大冬天，山區孩子家庭條件都很一般，冬天很少能穿上羊毛衫、羽絨服、保暖鞋，他們最多擁有母親織的毛衣、毛褲，這已經算是很奢侈了。他們的鞋子一年四季也沒有變化，一雙解放鞋，再無其他。

毛衣、毛褲，還有解放鞋，根本不是數九寒冬的對手，他們越過幾道山梁來到學校，雖然通過長時間的運動，身上出了一身汗，算是暫時抵御了寒冷，可是這只是暫時的，他們的裝備不足以對抗一整天凜冽的寒風。

看著孩子們凍得發紫的臉龐，我心如刀絞。大冬天的，孩子們的課還得上，怎樣讓孩子們暖和一點，再暖和一點，成了我的頭等大事。發了工資，我從鎮上買來幾塊塑料薄膜，將教室的窗戶糊得嚴嚴實實，以阻擋“有縫就鉆”的寒風，再買來幾只烤火的爐子和木炭。這樣，上課時我把火爐子點著，教室里明顯升溫了。為了保證教室的通風，又不吹著衣衫單薄的孩子們，上課時，我特意將教室的前門留了一道小縫。

先提高了教室里的溫度，我就想著如何讓孩子們的身體由內而外真正暖和起來。我給留在城市工作的同學們寫信，希望他們發動城里的孩子將冬天的舊衣服寄過來。很快，我就收到同學們的包裹，厚厚的衣服雖然不再鮮艷，但是足以幫助班上三十六個孩子抵御寒冬。

我想起了小時候母親在冬天里給我準備的御寒神器，每天早晨出門之前，母親就會煮好一鍋生姜湯，裝進軍綠色的水壺里。生姜湯既辣嘴又辣嗓，我是極不情愿喝的，母親好言相勸：“一碗生姜湯，可以抵一件毛衣，咱家沒有條件……”不待她說完，我就滿口答應。十幾年的讀書生涯，我也喝了十幾年的生姜湯，母親的愛暖心暖胃暖身體。

如今，我也為孩子們煮上了生姜湯，只不過現在有條件為他們加點冰糖了。

一個冬天的早晨，孩子們走進教室，他們聞到了撲鼻的生姜味，一個個臉上寫滿好奇。我微笑著對孩子們說：“這是老師今天提前一小時起床，特意為你們煮的生姜湯，這是老師小時候最愛喝的飲料，喝完你們就不怕冷了。”說著話，我給孩子們舀了起來。

孩子們捧著碗，喝著溫度適中的生姜湯，臉上露出各色各樣夸張的表情，我仿佛看到自己小時候喝湯時的怪模樣。生姜湯到底有多大作用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這群孩子后來和我更親了。

若干年后，我收到當年班上一位孩子的來信，孩子叫王子寒，他在信中說：傅老師，自從喝了您煮的生姜湯，我在大冬天真的不怕冷了，小時候我可怕過冬了，正是您遞過來的一碗湯，讓我溫暖了一輩子。

學生的來信，我看一遍又一遍，我突然想起母親，我也應該給她發一條信息，表達一下女兒的感恩之情。母親沒有我這般煽情，只回了一句話：你是個懂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