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安行,嚴登才,袁 霞
(河海大學中國移民研究中心,江蘇 南京 210098)
三峽工程是世界范圍內水電裝機容量最大、移民人數最多的水利水電工程,在防洪、發電、航運等方面發揮了巨大的綜合效益。但是,工程建設也不可避免地導致大規模的移民搬遷,尤其是跨省移民搬遷。199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對三峽水庫移民安置規劃進行了調整,即庫區環境容量不足地區的移民需要外遷。在試點的基礎上,三峽移民外遷采取的是“相對集中到縣鄉,分散安置到村組”(以下簡稱分散安置)的方式。采取這一安置模式的主要原因是分散安置難度較低、有助于社會融合與穩定、有利于移民生計恢復與致富。采取集中安置模式則主要是出于移民在安置地的生產生活便利等方面的考慮。三峽移民外遷至今已過去20多年,本文通過三峽外遷分散安置和集中安置移民生活現狀的對比,從經濟融合、文化融合、社會關系融合以及身份認同等方面,描述了兩種安置模式下移民社會融合的差異,為改善移民社會融合狀況提供一些合理化建議,并為相關研究提供資料支持。
社會融合是個體或群體相互滲透、相互融合的過程。在此過程中,通過共享歷史和經驗,相互獲得對方的記憶、情感、態度,最終整合于一個共同的文化生活之中[1]。在“社會融合”這一主題的研究上,西方學術界已經形成了比較完善的理論體系,其中較有代表性的理論有同化論、多元論和整合論等[2]。在進行實證研究時,學者通常將其劃分為不同的維度,如文化性融合、交流性融合、功能性融合和規范性融合[3]。Scott[4]則將其分為情感融合和行為融合兩種類型。
我國外遷水庫移民的社會融合具有非平衡性的特征,具體來說,生產生活適應和社會適應水平較高,文化適應和經濟適應水平較低[5]。許佳君等[6]認為,水庫移民社會整合是一個動態的過程,難點在于庫區與安置區在自然環境、生產方式、經濟發展水平以及社會形態等方面存在差異,這些差異增加了社會整合的難度。當移民與當地居民互動時,雙方利用不同的話語策略建構群體身份差異,群際關系由此陷入融合難的困境[7]。從文獻梳理的情況看,影響移民社會融合的因素分為主觀因素和客觀因素。其中,主觀因素包括心理落差大和角色定位模糊,客觀因素包括語言障礙和風俗習慣的差異等[8]。洪丹丹[9]對3個外省遷入水庫移民群體的研究表明,移民社會融合的差異受安置方式、移民時間、政府相關政策、原籍地的社會文化網絡以及經濟發展程度等方面的影響。陳阿江等[10]認為,非志愿移民的社會整合包括利益整合以及社會和文化的整合。為推動非志愿移民的社會整合,一方面應該完善移民相關法律,為移民社會整合提供制度保障;另一方面,應該有廣泛而深入的公眾參與。此外,還應根據不同移民階段的特征,有針對性地提出建議,如動員階段應科學評價移民環境容量,考察移民與安置地居民、遷出區與安置區的匹配程度;過渡階段應不斷增加移民資本,提高移民抵御各種風險的能力;發展階段要創新移民安置區治理機制,促成社區共同體的形成[11]。
較普遍的觀點認為,與集中安置相比,分散安置更有助于水庫移民的社會融合,但鮮有研究將這兩種安置模式下移民的社會融合狀況進行全面系統分析。本文擬對蘇皖地區三峽外遷移民進行訪談調查,比較集中安置與分散安置兩種模式下的移民社會融合狀況。需要指出的是,本文所探討的融合并不是單純的多元文化并存,而是指移民與安置地居民在生活、生產、文化等各個方面實現從相互隔離到相互聯系,再到彼此嵌入和相互交融的轉變,最終或豐富完善,或形成一個新的“共同體”。移民與安置地居民在生活上、感情上是相互影響的關系,而不是相互獨立的關系[12]。
調查于2020年12月、2021年1月和2021年7月進行。移民安置點包括安徽省安慶市的昌寧新村、銅陵市義安區的龍云村和龍山村、宣城市郎溪縣的鳳凰新村、合肥市長豐縣的豐峽村,以及江蘇省南通市如東縣的五總村、六總村、潮墩村、三橋村、如華村。其中,昌寧新村、鳳凰新村和豐峽村采用集中安置模式,其余均為分散安置模式。在這些安置點中,分別訪談了2戶、5戶、4戶、8戶和7戶移民,訪談內容主要涉及移民搬遷前后的生計模式、社會關系與社會交往、文化變遷與適應、身份認同等方面。每位調查對象接受的訪談時間為1~2h。為豐富研究內容,后續通過網上聊天軟件對如東縣L村的村干部進行了簡短的訪談,形成移民基本信息表(表1)。
3.1.1經濟融合
經濟融合是指移民在遷入地經濟結構方面面臨的挑戰,以及在勞動就業、工作條件、經濟收入、居住環境等方面的融入情況[13]。只有當移民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他們才會有信心、有更多的精力與遷入地居民進行深入交流,從而促進社會融合。
a.在就業層面,由于人生地不熟,移民在遷入地找工作大多是“碰運氣”。17號移民表示:“工作都是自己找的,碰上哪里缺人就去哪里?!笔芗夹g水平和文化程度的影響,移民大多從事勞動量大、報酬低的工作。青壯年男性移民多從事建筑類工作,這類工作一般不分季節,勞動者通常在高溫、粉塵等勞動環境較差的條件下工作。24號移民表示:“兒子和媳婦到如東來,由于沒有文化,找不到好工作,都是做苦力?!?/p>
b.在居住環境層面,江蘇的三峽移民所居住房屋大多是安置房,房屋質量參差不齊,與當地居民住房相比,安置房總體質量較差,房子翻新或重建加重了移民家庭經濟負擔。19號移民因2020年建新房欠了十幾萬元外債。18號移民的房子漏雨嚴重,甚至出現坍塌,但因無力承擔翻修房子的費用而暫住在村部。
c.在經濟條件層面,分散安置移民與當地居民也存在較大的差距。移民對家庭的經濟狀況普遍不滿意,24號移民表示:“我對自己的經濟條件不太滿意,經濟實力跟不上,但是我們能吃苦。”當地村支書表示:“我們村整體經濟還好,移民經濟條件肯定要差一點,他們才搬過來20年,我們祖祖輩輩都在這邊。”
3.1.2文化融合
文化融合是指不同個體或群體在語言、習俗等方面的融合,或不同形態的文化或文化特質之間的互相包容和吸收,最終將不同文化元素融合成一種新的文化的過程和結果。三峽移民在搬遷前大多已經完成了社會化過程,形成了較為穩定的人生觀、價值觀。搬遷后他們將要面臨再社會化的過程,在遷出地形成的一些習慣已經不再適用,需要學習并接納遷入地的文化與生活方式。相對來說,文化融合更多的是移民單向地適應與接納遷入地文化的過程。
首先是語言適應。多數移民能用重慶普通話與當地人交流,但移民內部仍舊使用重慶方言。年紀大的移民與當地人交流存在困難。23號移民表示:“我們雖然可以聽得懂銅陵話,但是并不會說。老年人根本聽不懂?!币泼衽c當地人完全不同的方言體系使兩個群體之間形成了一條無形的邊界,影響著移民的文化融合。
其次是文化習俗的融入。調查發現,分散安置移民對遷入地文化習俗接納程度較低。從調查情況看,分散安置移民所表現出來的更多的是對庫區文化的優越感和對遷入地文化的不理解、不認同。譬如,在婚禮習俗上,15號移民表示:“這邊結婚都是偷偷摸摸到晚上,看不到人的時候才把媳婦接過來。我們重慶人是正大光明的,我們那里要送女兒出嫁,哪有女兒出嫁沒有人送?”此外,某些集體活動需要一定的人力,分散安置移民必須尋求當地人的幫助,在當地人的影響下,移民在行動上已經慢慢接受了遷入地文化。18號移民說:“我老公死了要辦喪事,都是鄰居幫忙,按他們當地的風俗來辦,我們一竅不通?!笨梢?移民文化與遷入地主流文化正處在從多元并存到相互嵌入的進程中,實現文化融合還需要一定的時間。
3.1.3社會關系融合
搬遷導致移民原社會關系成員失散,而分散安置模式加劇了社會關系網的斷裂程度,同時加大了重構社會關系網的難度[14]。相同的文化背景增強了移民內部來往的需求。調查發現,分散安置移民內部互動頻繁,相同的移民經歷使得他們有更多的共同語言。與新拓展的社會關系相比,他們更加依賴原有的社會關系。以如東縣為例,同時搬遷的8戶移民被分散安置到不同的村組,但是,20年來他們一直保持密切的往來。18號移民表示:“我們一起來的移民關系都很好。我們經常串門吃飯,一年大概能聚個七八次。”移民內部形成了緊密的關系網絡,減少了與當地人的互動,阻礙了社會關系的融合。
搬遷后,移民的生產生活與當地人發生交集,他們之間的關系通常是“弱關系”,是以互惠互利為條件而建立起來的。譬如,一些移民與當地人認干親,這種關系通常建立在有利可圖的基礎上。一方面,移民希望通過與當地人攀親戚以獲得幫助;另一方面,當地人認為政府一定給了移民不少“好處”,他們想通過干親關系“沾光”。因此,當雙方中的任何一方無法從另一方那里得到期望的“好處”時,干親關系也就隨之解體。16號移民表示:“當時就想認個干親多照顧自己。后來聽鄰居說他們認為我家有3個兒子,以后認了干親肯定吃虧,所以不愿意。我知道后真的很生氣。”
3.1.4身份認同
身份認同指移民與本地人和家鄉人之間的心理距離及對“我是誰”的認知與回答,是社會融入的最高境界。楊菊華[15]認為,移民真正實現社會融入的表現是其對遷入地有較強的歸屬感與認同感,認為自己是當地人,且獲得當地人的支持與認同。分散安置移民有強烈的思鄉情緒,20年的時間也無法消除他們對老家的思念。在問到“是否想回老家”時,移民首先想到的是高昂的交通費用,經濟上的困窘阻擋了他們回老家的步伐。但是,在僅僅考慮情感需求而不考慮交通費用的情況下,移民大多是想回到老家的。17號移民表示:“現在經常做夢都能夢到老家,想老家”。
調查發現,分散安置移民身份認同具有情境性的特征。譬如,他們與其他移民互動時,認為自己是重慶人;與當地人互動時,認為自己是當地人或重慶人;與老家人互動時,認為自己是重慶人。14號移民表示:“這要看誰問我,遇到老鄉,我肯定就說是重慶人;在街上買東西人家問,我就說我是江蘇人,要是人家說口音什么的再問的話,我就說我是三峽移民。”戶籍制度是影響移民身份認同的重要的外在條件,“根”文化是影響身份認同的內在因素。與當地人互動時,當地人的態度決定了移民的身份認同。調查發現,當移民說自己是當地人時,通常會遭到質疑。15號移民表示:“當地人還是把我們當作外地人,只要我們一說話,他們就說你不是這里的人。”在這種情況下,為了“面子”,移民會轉而認同重慶人的身份。在訪談過程中,移民將當地人稱為“他們”,將其他移民稱為“我們”,這種話語表述恰恰體現出其沒有將自己視為當地人,缺乏對遷入地的認同感和歸屬感。
3.2.1經濟融合
a.在就業方面,庫區原有的社會關系對集中安置移民搬遷后的生產生活產生重要影響。例如,豐峽村的移民多數從事建筑類工作。這門技術最初只有1位移民(移民7)能完全掌握,在他的帶領下,許多原來以務農為生的移民也跟隨其外出務工。7號移民的妻子表示:“這邊干活的差不多都是我老公帶出來的。學好了出去能掙到高工資了,大家就一個跟一個學。”一些移民與當地人認干親,通過干親關系獲得工作機會,從而得到較為穩定的收入。5號移民說:“我認了一個干親,他在這里做包工頭,比較熱心,我們倆一起承包工程。”
b.在居住環境方面,集中安置移民在搬遷后居住的是新建的房屋,移民村的基礎設施、公共設施等幾乎是全新的。與重慶山區相比,安徽多為平原,交通便捷,大大方便了移民的生產生活。集中安置移民的居住環境得到了較大的改善。
c.在經濟條件方面,經過20年的發展,移民村與當地農村的收入差距越來越小。村干部在總結豐峽村的經濟狀況時提道:“我們村的經濟嘛,要是按照郊區來講,還是差一點。但要是按照農村來講,我們應該是中等偏上?!?/p>
3.2.2文化融合
在語言適應方面,移民與當地人交流時講普通話,他們內部講重慶方言,兩種語言的轉換非常自然。與一代移民不同,移民后代大多會講3種語言,即重慶話、安徽/如東話和普通話。11號移民表示:“我小孩跟同學在一起講安徽話、普通話,跟我們大人在一起講老家話?!?/p>
在文化習俗融入方面,集中安置移民大多是整村搬遷,因此,辦事時有足夠的人手,當地人參與的機會則較少,這減少了兩個群體文化交流的機會。一些移民甚至不了解當地的風俗習慣。移民與當地人通婚時,會按照當地的風俗舉辦婚禮;當移民內部舉辦婚禮或葬禮時,便會按照老家的風俗。6號移民表示:“我姑娘出嫁的時候,他們說怎么弄就怎么弄,我們也不懂。其他方面還是按照老家的風俗辦,我們這里人多,有四百多人。”他們一方面接受當地風俗,另一方面又會保留老家的傳統習俗。當移民內部舉辦集體活動時,傳統習俗成為移民的“主流文化”,移民內部頻繁的文化互動正是排斥當地主流文化的表現,長此以往,移民文化也會受到排斥。
3.2.3社會關系融合
搬遷初期,移民內部十分團結,在與當地人發生沖突時,他們一致對外,有些移民村甚至發生過多次群體性事件。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內部的矛盾逐漸暴露出來,關系也變得更加復雜。8號移民表示: “剛來的時候,村子里的人一下子變得很團結。但是漸漸的,很多人出去打工,關系變疏遠,也有一些人因為土地的問題開始像以前一樣吵架?!?/p>
集中安置移民與當地人的關系呈現出兩極分化的現象。一方面,有些移民比較保守,不主動與當地人互動,怕受到歧視;另一方面,一些移民比較積極,主動與當地人交往,并得到了熱情的回應。移民內部關系的變化讓其有機會接觸當地居民,有利于社會關系網絡的重構。工作上的需要讓移民與當地人有了交流的機會,一些移民與當地人認干親,多年來一直維持著良好的互動。一些移民與當地人在節日期間互相走動。10號移民表示:“當地人好交往,都還不錯。過年的時候街上的朋友(當地人)到我這里來吃飯,有時候我也到他們那吃飯?!?/p>
3.2.4身份認同
搬遷后,集中安置移民將更多的資源和精力放在新家,與老家的聯系減弱,并和當地人也建立了良性的互動關系,對遷入地有較高的認同感和歸屬感。13號移民在搬遷后很少關注老家的事情。在談到“是否想回老家”這一話題時,12號移民表示:“這么長時間都沒想要回老家。”
與分散安置不同的是,集中安置移民的身份認同較為一致,即他們普遍認為自己是當地人。他們身份認同的依據仍是戶籍和“根”文化。在集中安置移民心中,這里的“根”是“斷根”,即搬遷“斬斷了”移民與庫區的根深蒂固的聯系。5號移民認為“既然根斷了,你就不再是那里的人。我現在心里認定自己就是郎溪人,我要在這里發展我的社會關系,這里就是我的家?!睉艨诤途幼〉厥且泼癖镜厝松矸莸挠辛ψC明,即使受到質疑,也不會改變他們的想法。8號移民表示:“別人問我我就說自己是安徽人,因為我們的戶口都在這里啦,住在哪里就是哪里人。在安徽人面前我也覺得我是安徽人,他們不承認就不承認嘛?!?/p>
如表2所示,兩種安置模式下的移民在經濟融合、文化融合、社會關系融合以及身份認同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
a.經濟融合方面,分散安置移民的工作大多靠自己四處尋找;受文化水平影響,女性移民多從事勞動力密集型工作,男性移民從事建筑類行業較多,勞動環境惡劣,患塵肺病等職業病的風險較高;一些移民房屋質量較差,與當地人共用基礎設施;移民家庭的經濟狀況與當地人存在差距。而集中安置移民的工作由老鄉介紹和當地人介紹較多;他們多從事建筑類工作,勞動環境惡劣;移民村的住房和基礎設施等多為新建,居住環境較好;移民村的經濟狀況與當地其他村組的差距較小,有些移民村的經濟狀況甚至趕超了當地村組。
b.文化融合方面,兩種安置模式的移民與當地人在語言上有明顯的差異。在文化習俗上,分散安置移民在心理上不完全認同,但在行動上逐漸接受了當地風俗。集中安置移民村的文化習俗與當地主流文化習俗相互獨立、少有交叉(僅通婚時)。
c.社會關系融合方面,分散安置移民在搬遷初期與當地人互動較為密切,但相互之間存在很大隔閡,移民內部往來頻繁,關系密切。集中安置移民則相反,搬遷初期移民內部十分團結,將當地人排除在交往圈子之外(或許當地人也不愿與移民交往);隨后,移民內部逐漸分化,他們與當地人交往,并構建了新的社會關系網絡。
d.身份認同方面,分散安置移民的身份認同具有多元化的特征;在移民本地人的身份受到當地人質疑時,他們通常更加認同重慶人的身份;分散安置移民對庫區有更強的歸屬感和認同感。集中安置移民更加認同自己本地人的身份,對安置地有更強的歸屬感和認同感。
4.1.1安置模式差異造成社會支持網絡的差異
通過一定的社會關系網絡,移民可以獲得各種社會支持和幫助,這對維系個人日常生活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16]。對于分散安置移民來說,搬遷后他們的交往范圍擴大,交往對象的異質性增強。但是,重建強有力的社會關系網絡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這些移民作為外來者,想要與當地人形成守望相助的社會關系更是難上加難。由于缺少社會支持,這些移民變得敏感且自卑,在生活上也困難重重。這種自卑心理,或者與當地人失敗的互動,使得他們將社交圈縮小到移民內部,將情感寄托在原有的社會支持網絡上。原有社會關系的破裂,新的、強有力的社會關系尚未形成,造成移民生產生活恢復緩慢,阻礙了社會融合進程。
集中安置模式在移民搬遷初期對移民的生產生活影響較小。搬遷后,集中安置移民的社會關系網絡受到一定程度的破壞,但是,原有的血緣與地緣關系被部分搬遷至當地,仍可以維持原有的生活方式,鄰里之間通過互相幫助,快速地穩定下來。原有社會關系的支持讓移民在安置地的生活更有信心,從而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體驗安置地的生產生活方式。移民之間關系的復雜化,內部的支持無法滿足各自發展的需求,于是移民便與當地人交往,建立起新的社會支持網絡。
4.1.2安置模式差異造成文化交流進程的差異
文化是社會融合的軟環境,它涉及人本身所承載的利益和價值體系,使移民更容易從根本上接受和認同安置區的文化[17]。只有兩個場域的文化經歷了最初的接觸和碰撞之后,才能在交流與滲透中進一步促進社會融合[18]。但是,集中安置移民將庫區的文化傳統也遷移到了安置地。另外,搬遷初期移民人際交往的內向性和趨同性也導致庫區文化與安置地文化的疏離。長此以往,集中安置移民村形成移民亞文化,這種亞文化限制了移民文化活動的范圍,減少了他們接觸當地主流文化的機會。
相對而言,分散安置移民難以將庫區文化完整地帶到遷入地。如果沒有當地人的幫助,他們就無法單獨舉辦集體性活動,而當地人的參與促進了兩種文化的交流。文化的交流會產生分歧,但也促進了兩種文化的相互嵌入。譬如,24號移民的女兒與當地人通婚,舉行婚禮時,女方按照重慶的習俗,男方按照如東縣的習俗。當地文化已經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他們的行為,隨著時間的推移,文化融合程度將不斷加深。
a.相對剝奪感。與集中安置移民相比,分散安置移民有較強的悲觀情緒。一方面,搬遷前移民通常對安置地的生活及環境抱有較高的期望值,但搬遷后的實際情況與他們的期望存在很大落差,再加上搬遷后一無所有,增強了他們的相對剝奪感[19]。另一方面,移民普遍喜歡攀比,將自己與搬遷到其他省份的移民對比,與庫區移民對比,與當地人對比,一旦發現自己不如別人,就抱怨政府,卻從不考慮地區的差異性。除此之外,分散安置移民普遍有著強烈的思鄉之情。他們將情感寄托在重慶老家,認為老家的各方面要比安置地好。在這種心理作用下,社會融合往往具有很強的被動性。
b.特殊公民思想。作為政府組織的大規模移民,三峽移民認為自己是三峽建設的犧牲者,是國家的“功臣”,理應得到國家和政府的關心與幫助。相對來說,集中安置移民這種思想較輕,因為他們將部分原有的社會關系與生活習慣帶到安置地,搬遷對他們生存能力的影響較小。而分散安置移民在搬遷后一無所有,即使努力拼搏也很難達到當地平均生活水平。在這種現實的沖擊下,一些移民在搬遷后事事靠政府,將移民身份當作與政府談條件的砝碼,自己卻不主動尋找出路,最終陷入貧困的境地。這種思想既不利于移民主觀能動性的發揮,同時也會引起當地人的反感。
人作為社會性動物,無法脫離社會而單獨生存,因此,需要與周圍人進行互動。短期來看,集中安置移民內部互動頻繁,與當地人互動較少。隨著時間的推移,工作、生活上的交流使得移民與當地人的互動更加頻繁,社會關系得到一定程度的重建。在分散安置區,鄰居基本上都是素不相識的人,語言不通、生活習慣的差異阻礙了雙方的交往。調查發現,社會互動效果對分散安置移民的心理產生了長期影響。很多移民的悲觀情緒都來自與當地居民不愉快的互動。比如如東縣的7位訪談對象中,有3位曾因土地問題跟當地人鬧矛盾,還有一些移民受到當地人的言語攻擊。這些失敗的互動經歷讓他們給自己貼上了“外來人”的標簽,他們把互動范圍限定在移民內部,很少與當地人互動。
a.兩種安置模式下,移民與當地居民都沒有實現從相互隔離到彼此嵌入、相互依賴的共同體關系的轉變,而是處在這一轉變的過程中。兩種安置模式下的移民社會融合狀況存在差異。在經濟上,與集中安置相比,分散安置移民存在工作來源單一、居住條件較差、經濟條件較差的問題;在文化上,與分散安置相比,集中安置區移民文化與主流文化缺乏交流,鮮有交集;在社會關系上,與集中安置相比,分散安置移民的社會關系具有內向性的特征,缺少當地強有力的社會關系的支持;在身份認同上,與集中安置相比,分散安置移民缺乏對安置地的認同感和歸屬感,對自身身份認知具有模糊性、不確定性的特征。
b.兩種安置模式下移民社會融合的差異既受到安置模式的影響,也受到安置地的社會環境和原住居民的影響。水庫移民社會融合既是實現移民安置目標的要求,也是國家長治久安、和諧進步的要求。首先,移民社區尤其是分散安置區,應廣泛開展集體活動,如舉辦文藝晚會等,并鼓勵移民和當地居民共同參與,加強兩個群體的情感聯系與文化交流。其次,相關部門應定期走訪慰問移民戶,讓其感受到黨和國家的關懷,進而增強對安置地的認同感與歸屬感。最后,應加大后期扶持政策的落實力度,發展特色產業,留住年輕移民,讓其共同參與建設新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