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工間萬米光

她們仨

清晨5時50分，淅瀝瀝的霧雨籠罩著中建五局沈陽保利時光印象項目工地。田芳快步來到升降機前，打開外籠、內籠，邁進駕駛室。

這是一間長、寬都不足一米的狹小空間，小到一臺操作儀器、一把座椅便能填滿所有空間。即便如此，田芳也在有限的空間里細設“機關”——在駕駛臺旁，她用5厘米寬的工地廢木料搭起了一個兩層置物架，上層擺著水瓶、八寶粥和一大盒橙汁，下層是毛巾、頭飾等雜物；駕駛臺左側的墻上，她用兩層紅色碎花布解決了西照日帶來的困擾；最近高溫，她又去市場挑了一個帶卡通圖案的小風扇，懸掛在窗前……小小的空間里，也有巧思在其中。

“我們每天來得最早，走得最晚，大多時光待在駕駛室，不布置一下怎么能行？對了，網上管這個叫‘工位裝修’。”田芳笑著說。今年47歲的她，是一名有著近20年經驗的升降機司機。升降機又叫建筑用施工電梯或室外電梯，主要用于城市各類高層建筑中，修建在建筑外部，由專業升降機司機駕駛，每天往返于地面和近百米的高空，運送工人、物料上百次。

這樣的升降機女司機，在這個工地一共有3位：張玉瑩、金麗華和田芳。每個清晨，她們都會挽起長發，隱去溫柔，戴上橡膠手套和安全頭盔，搖身變成獨當一面的女司機。

和往常一樣，田芳先例行檢查，看看升降機有沒有部件損壞、失效，再對控制面板進行調試。等所有檢查確認無誤后，她站到升降機門口，等待接送工人上樓、運送物料。

隨著工人陸續到來，田芳微笑著招呼大家趕緊排隊。升降機每次最多只能搭載8個人，或者兩推車物料，絕不能超載，否則后果不堪設想。這個工地最高的樓層有26層，大樓的主體工程已經完成，眼下工期正吃緊。而且，每棟大樓都是由多家單位共同合作、多道工序同時進行的，工人為了提高工作效率，早晨開工時往往會爭搶著上升降機。于是，誰先上、誰后上就成了升降機司機首先要面對的問題。

在旁邊大樓駕駛另一部升降機的張玉瑩說：“剛開始干這個工作時，每天最頭疼的就是安排工人的上機順序。安排不好，他們之間會發生小摩擦不說，我自己也會憋一肚子氣。后來我觀察了一段時間，發現這不光要按照工人先來后到，還要分清工作的輕重緩急。現在大家都夸我安排得好，管我叫‘舞臺總管’呢，說好的演出，舞者出場順序是有講究的，這很關鍵。”

外籠門、內籠門關閉好了，田芳向前扳動開關手柄，升降機開始平緩地上升。隨著操作室內發出沉悶的轟鳴聲，一天的“空中漫步”開始了。

升降機是建筑工地上常用的高空作業機械，對于使用人員的駕駛技能和安全知識要求較高，需要取得升降機操作證才能上崗。“除了正常的上機考試，還有100道筆試題，跟考駕照時一樣。”張玉瑩說，她參加了培訓班，認真復習考試教材，還多次參加模擬考試，最終獲得了準入資格證。如今，30歲的張玉瑩，已經在沈陽建筑工地上駕駛升降機12個年頭了。

近年來，建筑工地由于操作不當、檢查不仔細導致的升降機事故并不罕見，人機墜落，后果十分嚴重。用張玉瑩的話說，看似簡單的工作，其實并不簡單。“升降機司機每天坐在駕駛室里，要目不轉睛地觀察著吊籠內外情況，謹慎地操縱升降機。升降機的載重量、退行速度全靠司機把控，稍不注意，就有發生高空墜落的危險。或許，這種最原始的駕駛方式，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證安全。”

“苦后的日子才甜哩”

入伏后，持續的高溫不斷刷新紀錄，還沒到正午，地表溫度就已經超過40℃。驕陽炙烤著大地，包裹著升降機的鐵皮燙手，悶熱的空氣中夾雜著鋼鐵被焊后的刺鼻味道。“里面完全是一個大蒸籠！”田芳說話間，汗珠一顆一顆順著她的臉頰淌落。

即使天氣炎熱，口渴難耐，田芳每天也只能喝兩三杯水。因為需要長時間待在操作間，上廁所很不方便，所以她需要克制自己，盡量少喝水。“太陽太毒了，涂的防曬也不管用啊，我這幾天還是黑了不少。沒事，冬天就白回來了。”田芳憨厚地笑道，“吃得起苦，才能體會日子的甜，苦后的日子才甜哩！”

相比上午的緊張忙碌，下午的升降機使用頻率略有降低。這時，金麗華會抽空讓升降機停在22層，繼續她的“畫作”。“升降機在大樓外側，沒有樓層編號，所以我們就自己為樓層標號，不然有時候都不知道開到幾樓了。我本身就喜歡畫畫，一看數字‘2’像只鴨子，就把22樓畫成了兩只游泳的小鴨子。”金麗華笑著說。她還會在升降機內貼上各種警示標志，讓承載工人時刻保持警惕，確保安全。

有空時，金麗華會給在老家的丈夫縫幾雙鞋墊。“我知道我幫不上家里什么忙，這是我唯一能給他做的事了。”金麗華的兩個女兒都已在沈陽定居、結婚，她基本沒有什么經濟壓力，讓她繼續在工地打拼的原因是熱愛。金麗華說，想趁著現在身體還不錯，出來鍛煉和充實一下自己。她期待著有一天能夠在更高的樓層畫畫，為這座城市留下更多美麗的記憶。“每次工程完工，我都特別有成就感，會跑到樓頂拍照留念，感覺自己也為城市建設出了一份力。我現在有個小目標，攢錢買一套自己參建的房子。”

心里滿懷對家人的愛，金麗華自己的生活卻不怎么講究。躺在宿舍床上的放松一刻，普通的一頓晚餐，甚至是一瓶礦泉水帶來的涼爽，都能讓她滿足。睡一覺，勞累與疲乏也都煙消云散。

“現在的工地，生活區和工作區是分開的。”中建五局一公司項目綜合管理員孫萌介紹，200米的距離讓工作區和休息區完美隔離，也隔絕了工地上的塵土和雜音。生活區主干道的一側是員工宿舍，另一側是員工食堂。食堂寬敞明亮，自助取餐。“咱們食堂是按份算錢的，不管打多少，都是10元錢。”田芳說，每頓飯最少有6個葷菜可供挑選，她最喜歡的是辣炒雞心和回鍋肉；最近天氣熱，她每天都要吃一大碗高粱米水飯。

今天難得沒有加班，田芳吃過晚飯后，就躺在宿舍床上跟14歲的小兒子視頻聊天。“現在大兒子上大學了，我也就不用操心了，但是小兒子正是讀書、長身體的時候，我每天都惦記著。都說哪里有媽媽哪里就是家，我不在他身邊，又想念又愧疚啊！”

張玉瑩和姐妹們不太一樣，年紀輕輕的她心中的牽掛也最少。晚上，她不是在圖書角讀書，就是跑到附近的夜市，去買自己心心念念的烤冷面。

AI到來，何去何從

這幾天，張玉瑩總是拉著姐妹們一起看“智慧工地”的新聞。

其實，“智慧工地”的概念不是最近提出來的。近年來，隨著國家宏觀政策的推動，建筑產業鏈上的企業面臨競爭加劇、成本提高等挑戰，當前工地人員、設備、物料、環境的安全、質量、進度、協同方面也遇到諸多問題。為了加強工地管理、降低事故發生率，在大數據等先進技術的支持下，“智慧工地”應運而生。

“新聞里說，造樓機、機器人、無人駕駛升降機已經在很多城市投入使用，不知道我們以后能不能見識下‘智慧工地’。”張玉瑩說。智能駕駛升降機，實現了施工升降機智能調度、自動升降、自動停靠、自動平層控制以及樓層門與吊籠門自動聯動等功能的集成。同時，升降機施工作業，所有數據、畫面同步上傳云端并實現可視化，在節省人工、能耗的同時，更充分地保障了作業人員人身安全。

張玉瑩可能不了解的是，保利時光印象項目工地已經有了很多“智慧工地”的應用。當她刷臉實名認證進入作業區，系統就啟動精準管理、考勤；如果有人不佩戴安全帽、不穿反光背心，系統會自動抓拍并記錄；工地外側的護欄設有翻越系統，若有人翻越護欄會第一時間進行報警……

張玉瑩心里開始擔憂了，如果以后無人駕駛升降機普及了，那她這個升降機司機該怎么辦？“挺有緊迫感的，畢竟這么些年來，我最熟練的就是操縱升降機。最近，一有空我就會學習，不管學點兒啥，終歸對自己是提升，沒準下個工程我就要轉行了呢。”

人工智能在各個領域，都已經慢慢成為帶動發展的新動能。在建筑工地，它能夠肉眼可見地提升安全性、效率和可持續性。可眼下，由于機制、成本等問題，我國“智慧工地”還不夠完善。就像田芳說的，“我希望有朝一日能被機器取代，讓我不再經歷起早貪黑、酷暑嚴寒的折磨。但現在，坐我的升降機最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