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子、債務和遙遠的星球

科諾爾上藍綠色的農場像一片齊腰深的海洋將我包圍，當我清理又一株蕨類植物的時候，順著我吸蟲器的透明管道被吸進來的蟲子們發出鵝卵石一般的撞擊聲。一顆冰冷的外星太陽正掛在我的右方，另外一顆則掛在我的左方。

等我今晚離開后，這個世界不會有任何東西讓我懷念。

除了杰斯。

我掃視著農場尋找他，但所有工人都穿戴著相同的制服和面罩，背上都背著同樣的圓筒收集器，而我們有幾百個工人。我只能在午餐休息時間找到他。這是我最后一次機會，告訴他，他對我有多么重要，而我非常害怕他會躲著我，以求我們彼此都能好過一點兒。

我從一株莖稈有我的腿那么粗的深藍色蕨類植物上拉下一片葉子。它的根部肯定能向下延伸半英里。毛茸茸的甲殼蟲依附在每一片葉子上，密密麻麻地擠在葉脈處，緩慢地榨干珍貴的汁液。空氣中彌漫著姜和熱焊料的氣味。

我將吸蟲器的管口對著那些蟲子。

在科諾爾上，人類只有唯一一項工作：收集蟲子。目前我已經工作十八個月零十天了。我媽媽的醫療貸款在她去世后轉移到了我身上，重新換算成我在外星球欠下的勞務。我很幸運，她住院的時間很短，很多背負貸款的人的情況比我更糟。

通常我都非常擅長這項工作，但今天我心不在焉，將電閘按得太過了。吸氣聲變得尖厲，管口吸入蟲子的同時也夾住葉片，將葉片撕碎了。

蟲子的唾液能讓植物變得麻木，但這種重大的沖擊讓它無法再保持麻木狀態。整株植物顫抖著，“啪”的一聲，像一把倒置的傘一樣關上了，縮回到地面之下。

該死。

這種植物值一大筆錢，那些寬厚的葉片里儲存著它從土地里吸取出的稀土金屬。

見鬼，如果用克數計價的話，那些在我背上的圓筒容器里爬行的蟲子都比我更值錢，即使它們吸入的稀土非常微量。人工智能專門按照這項任務需求對它們進行過改造，其中就包括讓它們的唾液可以麻痹蕨類植物的防御系統。我們將蟲子們收集起來后，實驗室的機器人就會提取出里面的金屬，并將這種掠奪來的東西運回地球。

人工智能喜歡效率，它能解決每一個難題。

鈴聲令人寬慰。休息時間到了。

我將面罩取下來，匆忙趕去美食廣場。

拜托，杰斯。你在哪里？

這里與其說是一個美食廣場，不如說是由人工智能為我們建造在主要交通道路沿線的一堆自動售賣機。基本的食物和水是免費的，但像咖啡這樣的奢侈品就需要另外付錢。幾分鐘、幾分鐘地加進你的貸款，數額不斷積累、積累，變成幾個小時，再變成人工智能可以支配你的額外天數。人們的前臂上裝有一個永久的植入體，上面會顯示剩余的額度，所以你永遠不會忘記。

“妮卡，你沒事吧？”我回頭，杰斯就在我面前。他抓著我的手腕，檢查我的顯示屏。“你被處罰了嗎？”

我整個身體僵住了。那株植物！但我的余額還是只有幾個小時。“ 我沒事。”

我們都松了口氣，雖然這是我的皮膚，是我的貸款。“很好，”杰斯說，更像是自言自語而不是對我說，“ 這樣就好。”

我看著他關切的眼睛，內心像裂開了一條縫隙。我怎么能這么做？如果在我離開之后他還一直被困在這里好幾年，我怎么能離開這里？

“ 杰斯……”

痛苦扭曲了他的臉，但是他將這種情感壓了下去。他放開了我的手腕。“ 你餓不餓？”

和往常一樣，他在克制自己的情緒。但我也一樣。我們倆都不善言辭。

我心中的裂縫變成一個大開的口子，突然我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 我去喝咖啡，”我說，“ 但這次我來付錢。”

“ 不行。我來付。”杰斯將手臂伸進一個付款槽。

我也忙不迭地做相同的事。

你瞧，所有的機器都是多功能的。幾秒鐘之內，你可以從任何一個付款槽將你的支付信息發回地球家園。人工智能想讓你留下來，所以它們讓這些流程變得十分容易。不需要對方同意，你也不能將訂單退回。

“余額轉移。”我對著那臺正沖泡著我那杯咖啡的機器快速地說。

人工智能立刻回復了我。“ 接收人和金額？”

“杰斯、拉克姆、二十八個、月、零五、天。”我急促地說出了訂單。

“ 完成。”

木已成舟。

如釋重負的感覺帶走了我的呼吸。我感覺……自己再一次變得完整。我內心的裂縫彌合了。

杰斯的貸款有一半轉移到了我身上。我們將會還清，然后離開這個地方——我們一起。

“妮卡！不——！你做了什么？你不能留在這里！不能為了我留在這里！”

我的身體繃緊了。我必須讓他明白，我已經轉向他所在的方向了。

但是……我動不了。付款槽卡住了我的手腕。

更糟糕的是，杰斯的手臂也被困在原地。

恐慌爬上我的脊柱，但我甩開了它。放輕松。這只是一次故障。我們沒有違反任何規則。“我的手臂被卡住了。”我告訴那個機器，“如果我受傷了就無法工作。趕緊放開我。”

“請保持冷靜。你將被重新分配到另一個位置。運輸工具正在來的路上。”

杰斯努力掙扎，他大叫著，試著將自己的手從付款槽里掙脫。

“什么？！ 不！ 她已經付清了自己的貸款！妮卡！”

“ 重新分配？”我不解地問，“ 但是為什么？”

人工智能必須有它的理由。同理心也許被排除在它的核心程序之外，但如果它不具備合理性，那它就啥也不是了。

“過度依戀會讓生產率下降。你們正好證明了這種行為是相互的，從而會使這種下降一直持續。分開是最佳的解決辦法。你會被送往科諾爾上的另一個基地，在那里做同樣的工作。”

我震驚到說不出話，杰斯也是一樣，他陷入了沉默。

我們看著對方，彼此相望。

“我們能做到的，”我告訴他，也告訴自己，“等完成之后我們再相見。”

過了一會兒，他點點頭。“如果你想喝咖啡，別苛待自己。”

當我被氣墊飛行器帶走的時候，科諾爾上的兩個寒冷的太陽冷漠地注視著我。

[ 責任編輯：羅琴]

作者簡介

薇拉·布魯克，本名艾格尼絲·亞辛斯卡，是一名神經系統科學家，后轉職為一名科幻/奇幻作家。她的短篇小說常發表在《連字符朋克》《青少年幻想》等雜志上。她目前正在寫兩部新系列小說、一本獨立的小說和一些短篇小說。她會在社交媒體上分享自己的寫作之旅，她喜歡的長篇、短篇小說，還有其他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