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成精的“黃豆”

學院派商人

2016年，北京，一家飯店。朱宇辰以北京重力聿畫影視文化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重力聿畫”）創始人的身份，同投資人會面。會面現場非常簡單，只有兩碗熱氣騰騰的炸醬面、一沓畫稿，還有朱宇辰重振國產動畫的雄心。

身經百戰的投資人對此并不訝異。2016年6月，重力聿畫剛剛成立，時任CEO的朱宇辰年僅25歲。這個年紀，激情最盛，理性反倒成了陪襯。投資人簡單翻閱朱宇辰準備的畫稿，微微點頭：“我看好你的創作能力，但你有沒有相關的經營理念？例如企業將以何種方式贏利？”

如投資人所料，朱宇辰愣住了。事后，朱宇辰回憶自己的心境，苦笑：“我當時的想法很幼稚。我要做原創動畫，還畫得很好，給我錢不就完了？”

論繪畫能力，朱宇辰是有底氣的。高考時，他以專業第一名的成績，通過了北京電影學院、中國傳媒學院兩所高等院校動畫學院的考試。也許是由于自小飽覽漫畫作品埋下的種子，也許是更青睞專業電影院校擁有的資源，朱宇辰最終選擇入讀北京電影學院漫畫專業。

專業院校偏重實踐，朱宇辰對漫畫的滿腔熱血隨著對相關產業的了解而逐漸降溫。在朱宇辰看來，國內漫畫行業仍處“來料加工”模式，產業鏈并不健全，就業機會也不多。甚至對朱宇辰的學哥學姐而言，科班出身的他們，最好的出路竟是給法國漫畫出版社代工。大三那年，朱宇辰選擇轉到動畫專業。動畫和漫畫具有相似的內容邏輯，僅是表現方式不同。朱宇辰看來，動畫較漫畫而言“換湯不換藥”，同樣是自己實現理想的途徑，但前者更具發展前景、商業價值和變現能力。事實證明，朱宇辰的選擇是正確的。2022年12月，國內首屈一指的原創漫畫平臺“有妖氣”關停；2023年5月，知名漫畫雜志《知音漫客》宣布休刊。和國產漫畫的低迷相比，電影《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和《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熱映，似乎意味著國產動畫將迎來曙光。

轉換賽道的朱宇辰依舊證明了自己的專業能力。不僅課業上名列前茅，課外，他還接了很多私活兒。對大一時就有機會為領導人繪制漫畫肖像的他而言，自己有實力，資源也不缺。但活兒一多，漸漸地，他感到獨木難支，便在校內分享創作經驗和創業想法，吸引志同道合的同學加入。2014年，朱宇辰創建了自己的動畫工作室，成員有9人，都是出身科班。毫無疑問，作為重力聿畫的雛形，工作室自創立起，便有濃濃的學院派味道。

何謂學院派？

朱宇辰看來，學院派指一個團隊的成員具有在專業院校受到相關培訓的背景。毫無疑問，這種教育經歷下形成的思維，可能會與營商之道產生沖突。“我時刻要求團隊警惕學院派思維。你可能是電影學院畢業的，有一群影視圈的朋友，天天看大師的作品。這是專業優勢，但也可能造成和大眾之間的認知差。”走上創業之路，意味著“怎么畫得好”只是朱宇辰思考問題的淺層維度，更深層的是要了解“觀眾想看到什么”。要知道，企業經營的好壞，答案永遠在觀眾那兒。

當內容與消費聯手

觀眾的買點，沒那么好找。

2016年，朱宇辰研究生畢業，將工作室升級為公司。“我沒有任何猶豫，因為走創業的路，不僅意味著一個更加豐富的人生體驗，還意味著有可能成為行業的改變者。”與此同時，企業肩負的責任也升級。之前工作室接活兒賺的錢，將將夠養活團隊。正式成立公司后，接哪些活兒能讓公司贏利，是首先該考慮的問題。幾番斟酌，朱宇辰發現最契合的業務是番劇（即動漫）的制作。可問題也隨之接踵而至：和市面上動輒三五百人的動畫創作公司相比，重力聿畫不到10人。創作能力有限，沒有資金支持，經不起折騰。這種情況下，哪種番劇帶來的回報最多？

美食走進重力聿畫的視野。朱宇辰一拍腦袋，作為90后，自己是看《中華小當家》長大的。近幾年，以美食為題材的動畫影視明顯后繼乏人，美食番（即以美食為主要表現內容的動漫）更是寥寥。此外，美食番的制作成本、回報周期、可植入廣告的范圍，都說明這將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2017年6月，經過歷時一年的準備期，首部中華美食番《食神魂》上線。這是重力聿畫的首個項目。

企業為《食神魂》付出的心血也不可計數。最初那幾年，由于番劇變現能力差，平臺采購的意愿大幅度降低，大部分小作坊生產的番劇，平臺最多只提供一個免費播放的渠道。這樣一來，制作成本全都壓在公司身上，倘若作品反響不好，虧損也只能自行承擔。作為重力聿畫的頂梁柱，身兼《食神魂》導演、制片、編劇數職的朱宇辰，為了番劇如期上映，一天畫十四五個小時，同時顧及作品的變現能力，天天和餐飲品牌方談合作。“當時我不停地想，到底能不能成功？倘若失敗了，重力聿畫就不復存在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兩季《食神魂》播放量高達4億，以美食為核心的內容輸出果然得到觀眾的青睞，重力聿畫終于在業內站穩腳跟。“雖然盈利幅度有限，但好在打平了成本。重力聿畫總算找到了發展方向，用內容與消費相聯合的方式進行贏利。”朱宇辰總結說。

咱們未來見

然而好景不長，剛站穩腳跟的重力聿畫，很快就面臨因市場起伏而產生的困境。

2018年，資本寒冬來勢洶洶，動畫業首當其沖。青籽研究院數據顯示，2016年，動漫領域投資數高達125起；而2018年，這一數據被腰斬至51起。即使在2015年，《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的熱映曾掀起一股國漫熱潮，但因后續國漫表現平平，投資方開始質疑，以動畫為代表的文娛行業是否值得繼續投資？

僅靠生產番劇支撐的重力聿畫，出現“融資難”的大問題。朱宇辰開始琢磨，開拓什么業務能救活公司？他很快把握到了時代的“風口”。2018年，以短視頻為代表的新媒體異軍突起，可不可以借助這種新興模式，創作企業自己的動漫IP呢？

想法首先遭到團隊成員的質疑。身為根紅苗正的學院派，團隊對短視頻充滿偏見，認為它碎片、庸俗，只供消遣，不可深挖。“堂堂北京電影學院畢業的學生，不去拍電影就算了，拍短視頻？”有人如此抗議。

一年過去了，2019年，短視頻蘊含的巨大消費潛力日漸顯現。李佳琦因在這年搭上短視頻、網絡直播的快車，粉絲量從13萬飆升到如今的4099萬，成為名副其實的“帶貨一哥”。“作為創業者，把握時代的風向是必修課。”同年，重力聿畫決定在短視頻平臺拓展業務。基于過往經驗，重力聿畫延續以美食為主的題材，研究如何讓美食題材的動畫扎根快節奏、碎片化、互動性更強的短視頻平臺。

“龜苓膏里有龜嗎？還真有！它的起源要追溯到三國時期……”圓滾滾的小臉上，點綴著一雙斗雞眼、一個胖嘟嘟的圓頭鼻和一張經常被塞滿的嘴，這個滑稽的動漫形象活像一個成精的黃豆。它就是“不白吃”，重力聿畫在短視頻平臺原創的動漫IP。別看它其貌不揚，當這個小“黃豆”時而穿上古代服飾，時而扮演外國友人，用輕快活潑的口吻向觀眾普及冷知識時，還挺受歡迎。

只普及知識不行，為盤活公司，這個小“黃豆”經常被拉出來“帶貨”。這很好理解，當視頻中的“不白吃”講述關于一種美食的故事時，購買鏈接總會適時出現。同年，“不白吃”還進軍直播界。對朱宇辰而言，“帶貨”效果好不好，“不白吃”的努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合作品牌的質量。重力聿畫嚴格備品，20個品牌方談合作，只選其中質量最優的一位。除此之外，企業還搭建了生鮮、海鮮等供應鏈合作，直言最理想的銷售方式是讓“不白吃”的直播間成為一家線上超市。

有了團隊的努力，“不白吃”成果斐然，視頻單條銷售額高達600萬，直播單月銷售額曾超1000萬。“不白吃”不僅是首位在“帶貨”界活躍的虛擬IP，甚至和真人主播同臺競爭時也毫不遜色。

如今，“不白吃”帶來的商業利潤遠遠超過重力聿畫的運行成本，企業前途向好。即使在網絡銷售界打出了一片天地，當被問及未來商業部署時，朱宇辰依舊將重心放在動畫上。朱宇辰回憶，學生時代，一批又一批師哥師姐為振興國漫傾盡心血，為的是國漫有朝一日能和日本、美國比肩。“那時，賣房子拍動畫，竟然是很正常的心理。”對朱宇辰而言也是，他對重力聿畫的定位始終是動畫制作公司：“誰說我們本土的‘迪士尼’不能靠美食發家呢？咱們未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