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鐵梅：白山黑水鑄忠魂

1931年9月18日，日本關東軍炮擊中國東北軍的北大營，并向沈陽城內發起進攻，制造了震驚中外的“九一八”事變。中國人民特別是東北民眾，陷入了國破家亡的深重災難之中。為了中華民族的生存，為了救民于水火，東北抗日義勇軍揭竿而起，無數仁人志士以各種形式戰斗在白山黑水間，抗日烽火就此點燃。

在眾多的東北義勇軍隊伍中，遼東義勇軍是東北地區建立較早、影響較大的抗日武裝隊伍。其中，又以鄧鐵梅最先組織民眾，成立東北民眾自衛軍，轉戰于安東（今丹東）、岫巖、鳳城交界的三角地帶，立下了抗日救國的不朽功勛，譜寫了可歌可泣的英雄贊歌。

國仇家恨豈敢忘

鄧鐵梅，原名鄧古儒，1892年出生于遼寧省本溪縣（今本溪市）磨石峪鄧家村的一個富裕家庭。祖父鄧榮昌是遼東一帶有名的士紳，父親鄧繼新在當地私塾任教。

1898年，六歲的鄧鐵梅進入村里的私塾讀書。1908年，從本溪縣小市鎮三門洞高等小學堂畢業的他，跟隨任職本溪小市鎮總甲長的叔父鄧繼述在總甲所先后擔任文書、班長等職。

鄧鐵梅在成長過程中正趕上日俄戰爭爆發，從小目睹軟弱無能的清廷坐視日俄兩國踐踏中國領土和主權，使東北人民在戰火中蒙受了空前的浩劫。遼東地區戰火不斷，當地土匪又趁火打劫，民不聊生。祖父鄧榮昌不忍鄉民遭受離亂之苦，組織民團抗擊土匪。不料，1914年，鄧鐵梅家受到報復，土匪率眾焚毀鄧家房舍，其父鄧繼新等多人慘遭殺害。不久，叔父鄧繼述也不幸在剿匪中死去，鄧鐵梅從此失去了依靠，也辭去了總甲所的職務。

年少的他經歷了家破人亡的重大變故，立誓滅匪報仇，于是拜師習武，刻苦練習，通曉了各種槍械。

1917年，鄧鐵梅考入本溪縣警察教練所，受訓半年后進入本溪縣警察大隊任巡警、班長。1927年，他調至鳳城縣（今鳳城市）警察大隊，歷任班長、大隊長等職。行伍出身且有身世淵源的鄧鐵梅，對于剿匪頗有辦法，他能在深山密林之間進退自如，土匪若被他發現，則難以擺脫他的追蹤。后來，鄧鐵梅因剿匪有功升任鳳城縣公安局局長。

鄧鐵梅為人正派，辦事剛正不阿，作風與當時的官場格格不入，屢次受到地方勢力的排擠，1930年前后被撤職調往省警務處。1931年春，已調任牡丹江警察分署署長的鄧鐵梅再次遭到革職，無奈之下，他只好返回遼寧奉天（今沈陽）、錦州等地謀職。

在警界任職期間，鄧鐵梅表現出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和民族氣節。一方面，他嚴格約束自己和部下，對官場腐敗、官匪勾結、土豪劣紳魚肉鄉里等不法現象堅決整治。另一方面，鄧鐵梅痛恨日本對東北的軍事、經濟侵略，積極反抗侵略者與漢奸的不法行徑。鳳城是安奉鐵路線上的重要城市，日本人活動頻繁。青城子鉛礦是日本商人依仗日本守備隊勢力開辦的企業，一直越界開采。鄧鐵梅經過調查確認，下令禁止一切中國車輛、人員為青城子鉛礦運輸礦石，繼而查封了礦井，打擊了日本商人的不法行為。凡此種種，注定了他在舊中國的官僚體系中很難有立足之地。

盡管鄧鐵梅不畏強權的義舉深得民心，但依然無法阻止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步伐。“九一八”事變爆發后，日寇殘殺無辜，致使生靈涂炭。更使鄧鐵梅痛心的是，東北軍政當局遵照蔣介石、張學良等人的不抵抗政策，消極應對日本侵略者，一些高級將領甚至率部投敵、為虎作倀。在此背景下，日本僅用四個月就侵占了整個東三省。

目睹山河破碎的混亂時局，鄧鐵梅憤憤地說：“政府無能當政，軍隊有土不守，真是中華民族的奇恥大辱。我們寧肯被打倒，也不能被嚇倒，不能俯首甘當亡國奴。”他認為真正救亡圖存的力量蘊藏在千萬人民群眾之中。1931年10月初，鄧鐵梅前去拜訪遼寧省警務處處長黃顯聲，表達了想要組織民眾進行武裝抗日的意愿。黃顯聲對此十分贊同，他素知鄧鐵梅在鳳城有威望，于是鼓勵鄧鐵梅返回鳳城，利用舊日的關系組織隊伍，充分利用當地山高林密的地理環境，開展抗日斗爭。

這次談話堅定了鄧鐵梅的決心，他聽從黃顯聲的建議，立即動身潛回鳳城，沿途在多地以訪親會友為名，宣傳和發動抗日活動，聯絡各方力量，秘密組織抗日隊伍。

夜襲鳳城振軍威

1931年10月下旬，鄧鐵梅在顧家大院（今屬岫巖大營子鎮）正式宣布成立東北民眾自衛軍，并被推舉為總司令。在成立大會上，自衛軍確立了“武裝抗日，保衛家鄉”的宗旨。

自衛軍最初僅有百余人，以打游擊抗日為主要行動方式。在鄧鐵梅等人的感召下，響應者絡繹不絕，到1931年底，人員就增加到了一千五百余人。自衛軍根據現實情況，將隊伍編成了三個步兵團、一個由青壯年組成的大刀隊、一個偵察隊。

鄧鐵梅率部縱橫于安東、鳳城、岫巖一帶，到處襲擊日軍，相機騷擾日軍的鐵路線，襲擊偽警察署、警備隊，致使日軍疲于奔命。日本在鄉間普遍設有警署派出所，每所二三人。鄧鐵梅專門襲擊派出所，動作十分迅速，俘虜日警當人質，然后通函日軍，每次索要槍十支、子彈若干發。日本人唯恐他撕票，常常如約交槍，自衛軍進而槍彈充足，聲勢漸大。

為了進一步擴大新建部隊的影響力，東北民眾自衛軍指揮部經研究決定，首戰攻打鳳城縣城。

鳳城是安奉鐵路線上的一座重鎮，又是遼東重要的交通中樞。日本占據鳳城后，設置了鐵道獨立守備隊和警察署，同時大肆捕抓教、農、商各界愛國人士。戰前，鄧鐵梅多次派人進城偵察，摸清了日本人的兵力配置和分布情況。在進攻的前一天，他又派一批機敏的隊員，扮作進城辦事的農民秘密潛伏在主要街道及日軍駐地附近的居民家里，等待攻城戰斗打響后充作內應。

1931年12月26日晚，鄧鐵梅率部秘密來到鳳城西郊，然后兵分兩路發動奇襲：第一路由兩個步兵營和一個大刀隊組成，他親自指揮，從城東發起攻擊，前往包圍并消滅日軍獨立守備隊和偽警察大隊；第二路攜帶機槍、迫擊炮，壓制火車站的日本守備隊。

戰斗打響后，鄧鐵梅親率的一路自衛軍，由城東直奔南大街，高喊“鄧鐵梅來攻城”。此時人們都還在睡夢中，被槍聲驚醒后，聽聞來人是曾任鳳城縣公安局局長的鄧鐵梅，乃閉戶不出；不少警察和公安隊官兵都是他的舊部，經自衛軍喊話動員后也未做抵抗。鄧鐵梅于是長驅直入攻進日本憲兵隊，斃傷日偽軍五十余人，繳獲大批武器彈藥，并搗毀了縣衙及日本特務機關——平井藥房。同時，自衛軍打開監獄，釋放了多名愛國人士。

夜襲鳳城是“九一八”事變后，遼寧地區對日寇進行的第一次重大武裝反抗，這一仗打出了東北民眾自衛軍的軍威，打擊了敵人的囂張氣焰，振奮了遼東人民抗日的信心，在國內外都引起了很大的震動。

百折不撓自衛軍

夜襲鳳城勝利后的兩個月內，自衛軍隊伍發展到三千余人。1932年3月，東北民主抗日救國會派苗可秀等人到鄧鐵梅的部隊考察，后將部隊統編為東北民眾自衛義勇軍第二十八路軍，任命鄧鐵梅為司令。

在此期間，熱血愛國青年紛紛來投，其中包括苗可秀、趙侗、趙偉以及鳳城教育會會長王兆麟、教員吳月泉等。鄧鐵梅對這些青年委以重任，苗可秀為本溪縣人，與鄧有同鄉之誼，在鄧部初任教育長，負責訓練組織；趙侗、趙偉為叔侄，岫巖縣人，勇于攻擊戰斗；王兆麟、吳月泉，鳳城縣人，負責與各方聯絡。自此一支抗日勁旅已經頗具規模。

同年，自衛軍先后進駐莊河、大孤山，僅在莊河縣城就收繳了四百多支槍、兩門迫擊炮和大批彈藥。8月，鄧鐵梅進入戰略要地龍王廟鎮，并將司令部遷到此處，此時由司令部直接指揮的部隊共有步、騎、炮兵二十多個團，一萬五千余人，并建立了多個游擊據點。鄧鐵梅領導隊伍和日偽軍進行大小戰斗百余次，沉重打擊了敵人，在東北抗日義勇軍中，堪稱一支戰斗力強、影響大的隊伍。

之所以能取得這樣的成績，既離不開鄧鐵梅優秀的軍事指揮能力，也得益于他采納了鄒大鵬的很多建議，整頓了部隊。鄒大鵬曾任中共滿洲省委常委，在復雜和艱苦的環境中與黨組織失去了聯系，但是他沒有忘記黨的工作，決定到抗日義勇軍中去繼續斗爭。1932年，鄒大鵬等人來到了遼東著名的“三角抗區”，在鄧鐵梅的指揮部，他與鄧交流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如設立政治部、發動群眾、做好政治形勢宣傳工作等，鄧鐵梅不僅虛心接受，還委任鄒大鵬為司令部政治部主任。

自衛軍逐漸健全了內部機構，除總司令外，還設置了總參議、總參謀長等職，司令部下設秘書、參謀、副官、軍需、軍醫、軍械、軍法等處和指揮、宣傳二部，各部門分工明確，抗日活動的開展也更加順利。同時，鄧鐵梅十分注意部隊與百姓的關系，尤其注意站在民眾的立場，加強部隊的紀律性。鄧鐵梅提出“抗日救國，保民第一”的口號，時常教育官兵親民愛民，對擾民、害民的行為嚴懲不貸。自衛軍的糧食供應來自百姓，當有糧食時，鄧鐵梅會主動撥糧給受災群眾，幫助他們度過糧荒。當地群眾有的參加了自衛軍，一起抗日；有的在部隊行軍留宿的時候幫助站崗放哨；還有的主動為部隊送情報、觀察敵情，幫助自衛軍取得一個又一個勝利。鄧鐵梅知道，只有愛護民眾，民眾才會擁護、支持自衛軍，部隊才有生存發展的希望，才能堅持長期抗戰。

在東北民眾自衛軍迅速發展的同時，敵偽方面的形勢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1932年3月，日本一手扶植的傀儡政權偽滿洲國宣布成立，廢帝溥儀被重新推上舞臺。日偽當局深感以自衛軍為代表的義勇軍隊伍威脅越來越大，為瓦解抗日力量，他們軟硬兼施，采取了兩種策略：一是集結優勢兵力大規模討伐各地抗日武裝；二是想盡辦法對義勇軍領袖進行拉攏。日偽當局先是試圖誘降鄧鐵梅，用優厚的條件兩次招撫鄧鐵梅的部隊。鄧鐵梅與敵人斗智斗勇，他一邊虛與委蛇，爭取時間休養生息，一邊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見拉攏不成，日偽當局派兵對自衛軍展開猛烈攻擊，1932年至1934年間共發動三次大規模的“討伐”行動，僅1932年12月至1933年1月的第一次大“討伐”就投入了一萬五千余人。然而，無論處境多么艱難，鄧鐵梅始終保持著飽滿的戰斗熱情和氣勢。

自衛軍1931年10月成立后，轉戰多地，致使日軍勢力無法觸及三角地帶；日本的移民計劃，未能在遼東各地實施。嫉恨之余，日寇的手段更加惡毒。他們制造無人區，實行歸屯并戶，隔斷人民群眾和自衛軍之間的聯系，凡自衛軍所到之處，該地居民即橫遭屠殺，該處房屋亦立刻被焚毀。濃煙蔽野，烈火沖天，難民老弱慘不忍睹。日軍的咄咄進逼給鄧鐵梅的隊伍造成了很大的損失，部隊從一萬五千人減員至五千人，供給也越來越困難。而1933年5月，國民黨政府竟與日本簽訂了喪權辱國的《塘沽協定》。該協定實際上承認了日本占領東北、熱河的合法性，規定中國軍隊撤出長城以北的大片地區，并將這一地區劃為“非武裝區”。《塘沽協定》大大助長了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野心。消息傳到自衛軍中，引起全軍憤慨，軍心也難免發生了動搖。面對敵強我弱的現實，鄧鐵梅只能避免與日偽軍正面沖突，采取靈活機動的游擊戰法，以待有利時機重整大隊人馬與日偽進行血戰。

白山黑水唱悲歌

勸也勸不降、剿也剿不滅的東北民眾自衛軍成為日軍的“眼中釘，肉中刺”，日軍開始密謀策劃抓捕鄧鐵梅，妄圖以鄧鐵梅為人質，迫使東北民眾自衛軍投降。如果迫降不成，則可以來個殺人誅心，鄧鐵梅若死了，東北民眾自衛軍的“鐵血軍魂”將不復存在，過不了多久就會變成一盤散沙。就這樣，一張密捕鄧鐵梅的黑網緩緩張開。

1934年春，自衛軍按照之前的部署已化整為零，鄧鐵梅帶領著小股部隊繼續戰斗，并隨時與其他小隊保持聯系，他指示各支隊要爭取擴大隊伍，堅持抗日。但由于長期征戰的操勞，鄧鐵梅此時已身患痢疾，病情較重，不宜隨隊行動。有人建議他撤離抗區暫避關內調養身體，他當即表示：拼得此身一死，也不離開抗區一步。1934年5月，鄧鐵梅秘密來到鳳城縣小蔡溝張家堡子的親屬家里養病，因叛徒出賣，于5月30日不幸被捕。日軍將鄧鐵梅押往奉天，監禁在偽警備司令部軍法處。

鄧鐵梅身陷囹圄，時常慷慨悲歌岳飛的《滿江紅》，書寫文天祥的《正氣歌》。有一天，一位日本軍官來到獄中，假意說了些佩服、敬仰之類的話，然后請鄧鐵梅在其折扇上題字。鄧鐵梅揮毫疾書“五尺身軀何足惜，四省失地幾時收”的詩句，表明其憂國之情和矢志抗日救國的決心，日本軍官悻悻而退。面對敵人的各種威逼利誘，鄧鐵梅不為所動，他說：“我活著與草木同朽，死了可與古人并存，決不會投降！”敵人在內部報告中也說他“已拋卻生死之念”。1934年9月28日，在奉天偽陸軍監獄中，無計可施的日軍將鄧鐵梅秘密殺害，鄧鐵梅犧牲時，年僅四十二歲。

鄧鐵梅犧牲后，各地報刊紛紛發表悼念文章，盛贊其堅貞不屈、勇抗敵寇的英雄之舉。1935年8月1日，中共中央在《為抗日救國告全體同胞書》中，稱鄧鐵梅為“為救國而捐軀的民族英雄”。

鄧鐵梅的事業沒有中斷，苗可秀接力扛起了三角抗區的抗日大旗，堅持斗爭了一年多，在遼東地區產生了很大的影響。1935年，苗可秀被捕犧牲，此后自衛軍各部相繼瓦解，其中一部分隊伍加入了楊靖宇領導的東北人民革命軍第一師，繼續堅持抗日救國的偉大斗爭。

抗日戰爭勝利后，解放軍一部挺進遼東三角地區，這里正是當年東北民眾自衛軍活動的區域。為了紀念自衛軍及鄧鐵梅的抗日功績，發動群眾保衛家鄉，經中共中央批準，我軍把這支部隊命名為“鐵梅支隊”，由當年參加過自衛軍的鄒大鵬任司令員。

1946年，鳳城縣人民政府將貫穿縣區的主干道命名為“鄧鐵梅路”。1987年9月，本溪縣人民政府在鄧鐵梅的故居修建紀念碑。1988年4月，遼寧省人民政府追認鄧鐵梅為革命烈士，10月，鄧鐵梅、苗可秀紀念碑落成，矗立在丹東的鳳凰山腳下。歲月崢嶸幾十載，先烈們的付出和精神是我們永遠不應忘懷的紅色記憶。

（責任編輯/張靜祎" "實習編輯/藕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