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小”又勇敢的人

轉眼，愛人賀衛輝離開已經3年了，他曾是一名軍醫，在西藏邊防一線服役17年，去世前為邊防某旅衛生所所長。

一

2010年8月，我和賀衛輝相識。10月，當我們的感情正處在甜蜜期時，我家里突發變故：母親的一個腎臟內長了腫瘤，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

那時，賀衛輝正在休假，他主動跑到醫院擔負起照顧我母親的重任。喂飯、翻身、看顧……母親切除了一個腎臟，術后恢復得不錯，后來因增殖又動了六七次手術。如果不是賀衛輝促使決定切除那個有腫瘤的腎，母親可能活不到現在。

賀衛輝、王媚結婚照。

2011年4月18日，我們步入婚姻殿堂。6月底，身為老師，恰逢學校暑假，我第一次去了賀衛輝的部隊。高原上的天氣日變化大，空氣干燥，氧氣稀薄……我還沒從高原反應中恢復，賀衛輝已經投入了工作。

有一天賀衛輝回到住所，高興地對我說：“媚媚，今天有個戰士說從未見過我這么好的醫生?！?/p>

賀衛輝驕傲得像得了什么獎杯一樣。時至今日，我還能想起他高興得咧開的嘴和眼里閃耀的光。

在高原，一次有一名戰友的孩子生病，給孩子打針時，賀衛輝說：“小朋友不適合在屁股上打針，屁股上神經密集，得在大腿上扎。”

“不都是扎屁股針嗎？”戰友很不解，我也有些不解，覺得他有些“謹慎膽小”了。

誰料有一天，我隨意翻看賀衛輝的醫書，還真就在某一頁上看到了一句話：“幼兒太小不宜在屁股上扎針......”

二

2012年秋，賀衛輝考上了第三軍醫大學的碩士研究生。

2015年底，我第二次懷孕，因為第一次懷孕意外流產，所以這次格外小心。那時，賀衛輝已回到西藏，只要有空，他就會和我通電話，事無巨細地交待孕婦注意事項。

2016年9月26日凌晨，我自己簽字、順產生下女兒。第二天，賀衛輝匆匆趕到醫院，抱著頭上還扎著去黃疸針的女兒喜極而泣。那次，他在家待了50多天，而后就匆匆返回單位工作。

在我懷孕期間，賀衛輝的妹妹因意外去世。年近七十的公公和婆婆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休完產假，我把女兒放在鄉下的公婆家，請他們照看，工作日我回縣城學校上班，周末才趕回鄉下。那時，我的精力大多放在孩子和工作上，平時和賀衛輝的聯系都少了一些。

一次，賀衛輝在電話里告訴我，他很快就可以自主擇業了。他說，他的碩士研究生導師邀他去重慶市的一家醫院工作，還說想帶我和女兒到祖國各地去走走看看。想著一家團聚的日子，我們心生期盼。

2019年12月，我在央視的鏡頭里看到了賀衛輝，才知道他參加了一次重要任務。當時，他站在隊列的最前排敬禮，樣子很威武。

三

然而，我沒等來賀衛輝自主擇業的消息，卻等來了一個晴天霹靂。2020年初，賀衛輝電話里告訴我，他得了重病——胰腺癌晚期！

怎么可能？我不敢相信。賀衛輝的身體一向很好，還曾是體育尖子。可賀衛輝安慰我，不要太傷心，要開心過好每一天。

那年春節，賀衛輝在老家陪著我們。我們都極力隱藏內心的悲傷，瞞著公婆，想過好這個難得團聚的春節。女兒才3歲多，見到熟悉又陌生的爸爸，高興地跑來跑去，不知如何表達喜悅的心情。

賀衛輝顯得很平靜，像沒事人一樣，笑著和家人合影，溫柔地給女兒吹頭發……看著略顯消瘦但樂觀如常的他，我臉上掛著笑，心里流著淚。

賀衛輝讓我照顧好公婆和孩子，他只身前往解放軍總醫院第一醫學中心治療。治療初期，腫瘤有所縮小，我真為他高興。

7月，消息傳來，賀衛輝病情惡化，希望見我。等我趕到北京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心痛到無法呼吸——這個我深愛的人，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已經被病魔折騰得骨瘦如柴，但雙腳又因積水腫大。

即使這樣，賀衛輝也堅持每天蹣跚著去洗漱，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疼痛使他每晚睡不著覺，厲害時跪在地上大喊大叫，可他就生生把止痛藥斷了，因為他說不想等以后好了落下后遺癥；不那么疼痛的時候，他還研究適合病人用的東西，他說等自己病好了，要去治好隔壁病房參加過三大戰役的老革命的病……

2020年8月6日，賀衛輝在醫院過了41歲生日。他拿著蛋糕，對著鏡頭微笑。我也陪著他笑，笑著笑著就流了淚。

后面幾天，賀衛輝的病情再也瞞不下去了。婆婆聽聞了兒子病重的消息，急得突發心絞痛，只好在老家治療。8月18日，婆婆帶著女兒趕到北京。

8月20日晚，盡管賀衛輝說著“不想走”，盡管他睜著大大的眼睛，似乎想要說什么……無奈，他的心電圖慢慢拉成了直線……

四

賀衛輝走了，我整理他的遺物，并聯系了他的同事，才清楚了他生病的前后。

原來，在我們較少聯系的那幾年，賀衛輝一直在執行重要任務，回想當時，難怪我感覺他情緒似乎沒有以前穩定。2019年12月，賀衛輝覺得身體不適，但當時情形特殊，他堅守崗位。任務結束后，他被確診胰腺癌四期……醫生斷言他活不過3個月，而他硬是撐了將近8個月！

這樣的賀衛輝，是勇敢的、堅強的，我為自己曾經說他“謹慎膽小”而愧疚。他的“膽小”是對他人的生命負責，而他的勇敢更是為生命的爭取。

賀衛輝走后，公公、婆婆大受打擊，最讓我心疼的還是女兒，她年紀尚小，還不知道“爸爸不在了”到底意味著什么……

我時常會想起賀衛輝，想起我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起他得到戰士夸獎時咧開的嘴和眼里的光。

（作者單位：湖南省湘鄉市第一中學）

編輯/吳萍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