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靜

早晨是菜市場一天中最熱鬧的時段,耿二的肉攤前擠滿了人。人們唯恐搶不到中意的肉,都顯得有些急切,有的人甚至直接下了手,拎起看中的部分,往紅麗面前一扔,而后一邊在旁邊的抹布上蹭著手指,一邊喊:“把這塊絞成餃子餡,放蔥姜。”那喊聲不小,但一瞬間就被淹沒在了其他人的需求里,有眾多更大的聲音涌向紅麗:“老板娘,把這塊大骨頭稱給我。”“老板,這塊五花肉我全要了。”……
這份熱鬧時不時被掛在攤位上方的喇叭宣揚著:“支付寶到賬18元。”“微信收款36元。”耿二的幸福感爆棚了。
忙活過了這一陣,紅麗問耿二:“包子還是面條?”耿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繼續砍著骨頭,頭都未抬,甕聲甕氣地說:“都行。”
顧客們都覺得這兩口子與其他擺攤的夫妻不同,但具體不同在哪里,又說不出來,有好事的人對耿二說:“你老婆對你可真好。”
耿二不接顧客的話,繼續砍他的骨頭。
對面的菜販瞪著滴溜溜轉的小眼睛,笑嘻嘻地朝著這邊開發布會似的大喊:“不是老板娘對老板好,是老板得意老板娘,老板娘給什么,老板就吃什么,只要是老板娘給的,老板都喜歡!”
耿二這下停了手里的活,挑眉瞪眼,把刀朝著菜販揮了揮,高聲罵道:“閉上你的臭嘴!”
其實菜市場里的同行們都知道,耿二的老婆不是紅麗,是素芹,素芹在城南的菜市場獨自掌管著另外一個肉攤。
耿二和素芹好上那會,兩人還在老家鎮上讀初中。年少的耿二留著光頭,沉默寡言,從不招惹是非。但學校里總有幾個男娃喜歡招惹他,每次遇到耿二,他們都會毫不顧忌地朝著耿二齊聲大喊:“鋼豆!鋼豆!車圈找到你了嗎?”“鋼豆”是男娃們給耿二起的外號。而后,他們還會夸張地捂著肚子,擠成一團,在耿二面前大笑。
個頭矮小,長了一臉雀斑的素芹覺得耿二可憐,便常關心他。畢業后兩個人走到了一起,再后來就一起到南方的菜市場租攤位賣豬肉。
耿二做買賣喜歡跟顧客抬杠,有人來買肉,問耿二:“老板,這塊五花肉好些,還是這塊精肉好?”你猜耿二怎么說?他說:“我又沒嘗過,哪里知道哪塊好。”有顧客說:“老板,這塊肉幫我切成肉片。”耿二把那塊肉往電子秤上一扔,電子秤顯示不足10元,他滿臉不高興地說:“量太少,機器打不了。”
眼見著別人家生意興隆,耿二家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耿二的大姑著了急,對素芹說:“以后你去招呼顧客,讓耿二打打下手,干干體力活就行了。”素芹不言語,但照大姑的安排去做了。
后來的日子里,素芹挨著案板站著,笑盈盈招呼顧客。耿二低頭彎腰坐在遠離案板的地方耍手機。偶爾覺得顧客的要求不合理,他還會忍不住發牢騷:“買三兩肉還要切片啊?不切!”素芹不言語,笑瞇瞇地把肉切了片遞給顧客。
在素芹的經營下,肉攤的生意慢慢有了起色。耿二看在眼里,心里很是佩服,他對顧客的態度也不再那么沖了。素芹很是欣慰,覺得耿二終于像塊做買賣的料了。于是,當耿二跟素芹說自己想在新開的北市場租個攤位的時候,素芹一口就答應了。
紅麗是這個時候走進耿二和素芹的生活的。
北市場是個新市場,人流量大,耿二一人忙不過來,想找個幫手,老鄉就介紹了紅麗來。紅麗剛離婚,一個人帶著個半大的孩子,從老家到南方來投奔老鄉討生活。紅麗大眼睛,雙眼皮,描著黑眉毛,涂著紅嘴唇,妝濃而不艷。同行們私下里說紅麗高個子寬骨架,站在案板前和耿二差不多高,他倆看起來像極了一對夫妻。
時間長了,就有人當面開耿二的玩笑。“耿老板,你真是會心疼人,老板都忙了一早晨了,雇工還沒到。”旁邊的男人調笑道。
“人家有事請幾個小時的假,你好意思不答應?”耿二憤憤回道。
時間久了,也有好事的人往素芹那邊傳遞消息,一般情況下,素芹只是笑笑,并不接話。有細心的人發現,素芹的笑里有些酸澀,有些不自然。再后來,素芹也會辯白似的解釋:“不是的,她是帶孩子來這里打工的。”
顧客先是驚訝,而后欲言又止地拎著肉走了,弄得素芹忐忑不安。
這些閑言碎語通過回老家的老鄉傳到了耿二奶奶的耳朵里,耿二是奶奶一手帶大的。不久,奶奶就來了,她一會摸摸大重孫子的頭,一會摸摸二重孫子的耳朵,先是愁眉苦臉唉聲嘆氣,但很快她的目光變得堅定。她對耿二說:“雇人要開工錢,不合算,明起就不要雇人了,我到攤上去幫你。”
耿二想提反對意見,被奶奶的話擋了回來:“二子,有人喜歡吃紅的瘦肉,有人喜歡吃白的肥肉,也有的人貪心,紅的白的都想吃,你可不能這樣!”
后來,北市場耿二的肉攤前少了紅麗,多了奶奶。八十多歲的老奶奶戴著藍色方巾,坐在剁肉板的旁邊,面朝東,張著因缺少牙齒而干癟的嘴巴吸溜白粥,耿二不再吃面條或者包子了,他跟著奶奶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