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城內外

一入姑蘇，頓覺濕潤了許多。我的眼睛是敏感的，凡遇干燥，就生澀感。到了蘇州，明顯沒有這種感覺，甚至有一些明眸善睞。“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蘇州的小橋流水、青磚灰瓦，給人滿是舒適感。這就是江南的格調。是油紙傘的蘇州，是昆曲的蘇州，是欸乃聲聲的蘇州，亦是佳肴遍地的蘇州。

目光穿過巷子

五月，一到蘇州，偏逢落雨。濕漉漉的蘇州，腳踩在青石板上，腳下是綠油油的青苔，帶著水珠的濕潤。有烏篷船從山塘街搖過去，淅淅瀝瀝的夏雨落在船家的蓑衣上面，很快滑落。蘇州這樣的城市，竟然能見到蓑衣，唐詩宋詞中的蓑衣。似乎在冥冥之中昭示著，唐詩宋詞沒有從這里走失。

我走進了山塘街，發覺詩韻流淌，余味猶在。在半邊臨著河的山塘街，我穿著拖鞋，從石板路上跑過。甩掉身后的一行行雨，我要趕到賓館去。我穿過蘇州評彈的聲場，依稀聽出是《游龍傳》，咿咿呀呀的吳儂軟語，聽得人兩腿發軟，挪不動步子；我穿過小館子遍地的香陣，有松鼠鱖魚的香，有蘇式米酒的甜，有蘇式湯面的勁道；我穿過旗袍和絲巾遍地的旖旎與綺麗，中國那么多城市，似乎只有在這里穿旗袍圍絲巾才不覺得突兀；我亦穿過帶著美人靠的連廊，不必打傘的那幾步，似乎穿越了兩千余載的時光……

安頓好了住宿，雨聲漸止，巷子被洗禮一新。如果說蘇州的巷子與別地不同，那就是溫婉與典雅。走進去，小巧精致，移步換景，小瓦也是溫潤的，被瓦當勾勒著，一層層的，魚鱗一樣，綿延向天邊。

被雨水洇濕的半截墻面，像是被墨汁漫漶了的宣紙，有著典雅的好看。被青苔和凌霄花裝點的墻面，古樸中透著一層新韻。人在巷子中行走，很容易想到戴望舒的《雨巷》，甚至想起黃磊的《似水年華》。油紙傘一撐，青衫一穿，提著藤編的行李箱，行走在這樣的巷子里，出發或抵達都不重要了，都一樣看得人內心漣漪一片。

海棠早已謝了，早些年的春天來到蘇州，在巷口總能遇見許多海棠花。旁逸斜出的一枝，多是垂絲海棠，美得讓人想叫出聲來。此刻，枇杷正黃，飄散著香氣，盈盈然。蘇州枇杷好，巷口初遇，看得人忘了行步。

不知不覺到了平江路，那里有一家不錯的書局。書局里有很多雕版書籍，均為古本或孤本。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穿過這條巷子，會遇見薔薇、木香花，在雨后，如一條芳香之道旅行。

摘下枇杷一樹金

在蘇州讀到近代詩人汪東寫枇杷的詞，把枇杷稱為“金丸”。吳昌碩就曾在枇杷畫作上題款：“五月天熱換葛衣，家家廬橘黃且肥。鳥疑金彈不敢啄，忍饑空向林間飛。”枇杷太像金丸了，讓鳥雀都不敢啄食。這定然是只呆鳥，嗅到枇杷的香氣，還不明了嗎？

蘇州枇杷好，好在東山。東山枇杷滋味飽滿，吃下一顆，仿佛把滿滿的夏日時光都吞到口腹之中，那叫一個酣暢。去年友人曾用竹筐為我快遞一筐枇杷來，上面寫有幾句話：“今枇杷凝金，萬千姑蘇滋味融于一顆。不敢獨享，贈君數枚。”

不知道有沒有古人寫過《枇杷帖》，好像李世民寫過，那字跡是得了“二王”真傳，骨骼雄奇，勁秀挺拔，字是好字，枇杷自然亦是好枇杷。轉頭看他人所寫的《枇杷帖》，心頭一暖，胸中如種著一棵枇杷樹。

吃東山枇杷，不敢多吃，唯恐停不下來。保鮮在冰箱中，每日吃上三兩顆，當然要搭配此季蘇州的碧螺春。半個月左右，唇齒留香，滿滿都是蘇州味道。

碧螺春香嚇煞人

碧螺春好，實為佳茗。康熙賜名——嚇煞人香。

在蘇州的春日，燒了一壺水，冷至八十五度左右，投入五克碧螺春。看著蜷曲如螺的茶葉緩緩沉入杯底，又慢慢在杯中伸展拳腳，一縷清香飄滿鼻孔，整個過程是一種享受。

在蘇州的一處老宅院中，舉著杯子，透著光看，滿滿的茶毫，滋味勢必洶涌。碧螺春蜜蜂腿一樣在杯中伸展開來，茶的滋味也慢慢釋放在水中。水與茶，這樣一對神仙眷侶，一經纏綿，足以令茶客們陶醉。

碧螺春，亦是蘇州東山的好。早些年可以品嘗到，近些年保護起來，我們能喝到的多半是西山碧螺春。都是在蘇州嘛，滋味差不了多少。

品飲碧螺春，獨對太湖石，院子里，一株芍藥開得正妖嬈。雨后，清凌凌的真好看。蜘蛛在墻上結網，木香花幽幽地把院子一角遮蔽得亭亭如蓋。在一把明式家具上端坐一個下午，看看書，習習字，當然最好是練練瘦金體。累了就透過花墻，看花墻外的竹子。竹風過處，清新悠然，自是好風景。

碧螺春在杯中舒展成條索狀，茶的滋味也慢慢淡了些。碧螺春好似一個女子的一生年華。豆蔻時的清淡，成熟時的濃釅，年華漸老，返璞歸真，亦有素面朝天的溫婉。一杯水給了碧螺春第二次生命，而那個女子的第二次生命，是遇見了一輩子愛她至深的男子。

從來佳茗似佳人。

淙淙河流蘇州面

蘇州有多少條河流，就應該有多少種面。

蝦子面的清香，燜肉面的酣暢，素澆面的平淡，奧灶面的特別，大排面的敞亮……

蘇州有多少座拱橋，也應該有多少種面。

楓鎮大肉面的傳奇，三蝦面的紛繁，羊肉面的江湖腥膻，兩黃面的豪氣與貴氣……

吃蘇州面，最好臨河，小軒窗一開，面上來了，澆頭在左，面在右，筷子一抄，絲絲縷縷，享用一碗蘇州面，是一種別樣的蘇州腔調。

在一家叫魚食飯稻的館子吃蘇州面。

魚食飯稻，名字真好，江南魚米皆入我彀中。一碗面下肚，有稻香風暖，有魚蝦鮮美，有小橋流水的韻致，那碗面，也有小舟，欸乃一聲入我胸懷。

【作者簡介】楠木，女，本名孫亞楠。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第九屆安徽青年作家研修班學員。作品散見于多家刊物。

責任編輯" "梁樂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