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
郭解和衛青是多年的熟人。郭解徑直去找衛青,火氣還不小,說:“我有多少家財你清楚。”衛青點頭,說:“清楚,清楚得很。”郭解逼問:“我家有三百萬錢嗎?”衛青說:“沒有。”
郭解火氣亂竄,恨不得砍翻廳堂上的那些幾案。皇上的詔書上寫得明明白白,三百萬錢才遷往茂陵啊。
衛青拍打著他的肩,滿含笑意地說:“知道的,知道的。”郭解無限委屈,說:“那你該替我說句話啊,你是將軍,你的話,皇上肯定聽。”衛青用力地拍打著胸脯,說:“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馬上就替你去找皇上。”
衛青立馬進宮找皇帝。皇帝冷冷地打量著衛青,像不認識他似的,責問:“是嗎?一個家財不到三百萬錢的人,值得你衛青將軍親自來替他求情?”皇帝讓太監給衛青上汗帕,要衛青擦擦汗。“弄得滿頭大汗的,成何體統!用得著這樣急匆匆地往宮里跑嗎?”皇帝敲打著龍椅,一字一頓地說,“這人,得馬上遷往茂陵!現在看來,對這個郭解,得盯著點。”
事情沒辦成,衛青很懊悔,把皇帝的話轉給郭解。郭解后悔不已,真不該讓衛將軍去找皇上,悄悄地搬進茂陵,可能就什么事情都沒有了。
衛青不解,問:“皇上喊搬,你就搬吧,會有什么事情呢?”郭解長嘆:“被皇上盯上了,還有好日子嗎?”衛青明白了,看來真不該去找皇上啊,怎么把事情辦成這樣啊!
郭解搬往茂陵,不知道怎么就被大家知道了,都要設酒餞行。郭解推脫,說這酒他不能喝。他帶著乞求:“諸位讓我悄悄地走吧。”大家不高興了,說:“都是好兄弟,你幫了大家那么多,難道酒里會有毒?”郭解只好留下喝酒。
喝一陣,郭解想溜掉。哪里又溜得掉?
郭解嘆著氣,說:“那么,就喝這一頓,酒后,馬上走。”大家非常不高興,叫嚷起來:“怎么,不把我們當兄弟了?憑什么他的酒就喝,我們的酒就不喝了?”
郭解只好一頓一頓地喝下去。
終于可以上路了。大家送上銀兩,說路上用得著,到了茂陵用得著。
郭解搖著頭,說:“用不著。”
大家不高興了,說:“我們送你盤纏,是看得起你郭大俠!怎么,郭大俠看不起兄弟們了?當初,你對兄弟們的那些恩情,讓大家都拋到荒山野嶺去喂狼嗎?”
郭解拼命解釋:“不是這樣的,這錢,如果我收下,就離死期不遠了。”
大家更不高興了,說:“郭大俠,你是說兄弟們會害你?”
郭解仰望天穹,自言自語:“你們不懂,不懂啊!”
郭解堅決不要那些銀子。
第二天一大早,雞剛鳴,月懸天,郭解上路,推開門,見一座小山一樣白花花的銀子。
撲通一聲,郭解往銀子前一跪,眼淚就下來了。郭解哭泣:“兄弟們,你們是把我往鬼門關送啊!”
替郭解餞行和送盤纏的事情皇帝很快就知道了。皇帝一邊拍打著龍椅,一邊對著空無一人的朝堂說:“這個郭解,不簡單啊!他的家財,何止三百萬,是三千萬都有啊!”
郭解離開了止縣,名字還留在大家的口中。有一天,一個儒生聽見酒肆中有很多人都在談論郭解,說的都是一些關于郭解的好話,又破口大罵那個千刀萬剮的楊主簿。不是他狗日的做手腳,郭大俠會去茂陵?儒生很不以為然,對眾人說:“郭解,什么東西?不就是一個殺人放火的家伙嗎?”
像砸了鍋,沸水橫流,大家吼叫起來:“這家伙亂說!”
儒生正要辯解,還沒等他開口說話,已經有人按住他的腦袋,割下他的舌頭,儒生立馬咽氣。
儒生家人去找皇帝告狀。剛剛走到皇宮臺階,有人沖過來,割下儒生家人的頭顱,邊割邊罵:“叫你狗日的告!看你狗日的告!!”
皇帝震怒,居然有人敢在皇宮的臺階上把告御狀的人滅了!馬上把郭解抓進監獄審查。
獄吏很敬佩郭解,帶了很多酒食給郭解,繪聲繪色地給郭解講割儒生的舌頭、滅儒生家那頭告御狀的蠢豬的故事。
郭解不要獄吏的酒食,只是痛哭流涕。
獄吏驚慌失措,說:“先生,哭什么呀?那個亂嚼舌根的儒生,真是該死!還有那個告御狀的家人,不是蠢豬,是什么?”
郭解繼續哭泣,說:“我是哭自己,那些人哪是幫我啊?分明是把我往鬼門關送啊!”
郭解坐在那里,一言不發。偶爾,透過牢房的小窗,看看天穹。
沒兩天,圣旨到。郭解,滅三族!
殺
車到華州,路上圍了很多人,喊“萬歲”!聲音大得很,好像要讓全天下的人都聽到。李曄驚得差一點從車上掉下來,戰戰兢兢地問身邊的小太監:“究竟是誰要害我?”身邊的小太監笑了:“皇上啊,你不是萬歲嗎?”李曄像害怕身邊有眼睛似的,說:“你趕快告訴他們,我不是他們的主人!”李曄嫌小太監的動作太慢,干脆掀開簾子,哭喪著臉,制止那些高呼的人:“我不是你們的主人,千萬不要這樣!”
李曄的舉動和話語很快傳到朱溫的耳朵里,朱溫既高興又惱怒,叫來族叔朱友恭,問:“李曄那小子,什么意思?誰是主人?”
朱友恭諂媚地送上一臉的笑,說:“這天下,除了梁王,還有誰是主人?”
朱溫像是下定了最后的決心,說:“這樣,李曄那小子,得死。”
朱友恭繼續巴結,說:“就是,得死。”
朱溫說:“你把事情干了。”
朱友恭差一點把嘴驚歪了,怎就上了朱溫的套?實在不該多嘴,忍不住,像是問自己,又像是問朱溫:“我把李曄那家伙殺了?”
朱溫對朱友恭如此表現很不高興,說:“你負責皇宮禁衛,這事情你不干,誰干?”
朱友恭汗水直冒,這一路殺來,他殺的人多如牛毛,但殺皇帝,是頭一遭,他遲遲疑疑,還是把那句話冒出來了:“是不是請梁王給一道手令?”
朱溫面露殺氣,說:“什么?叔還信不過我?我的話,什么時候沒算數?”
朱友恭在肚子里罵:“你什么時候信得過?你說過的話,不算數的還少?”嘴上卻是接連不斷地應承道:“馬上辦。”
朱友恭帶著軍士闖進李曄寢宮。李曄喝了一些酒,正摟著昭儀李漸榮睡覺。一聽到動靜,掀開李漸榮就逃,連衣服都來不及穿。
李曄哪里跑得贏朱友恭明晃晃的鋼刀?刀頂在李曄的腦門上,李曄哪里還跑得動?李曄只好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端起大唐天子的架子。盡管聲音顫抖,他還是問:“你要殺我?”
朱友恭不答,讓李曄閉上眼睛,這樣就不那么害怕了。
李曄渾身上下篩糠似的抖動,像瘧疾發作。他說:“你殺我,就不怕別人殺你?天子突然死了,總得拿出說法,那些吐出來的口水,都可以淹死你。”
朱友恭咬著牙,一使勁,把刀往李曄的心尖送。朱友恭一邊送一邊說:“我不殺你,我現在就得死。你死了我至少還活著。”
皇帝突然駕崩,并且死得不明不白,天下一下子熱鬧起來。李克用、王建等藩鎮節度使在自家城樓上,紛紛揚起吊孝的大白幡,讓兵士把戰刀磨得霍霍響。那聲音,像天崩地裂、地動山搖。
檄文已經送到朱溫手里,送檄文的人,怕朱溫識不得字似的,直接在殿前,把檄文讀得聲情并茂。檄文意思很清楚,不拿出一個說法,全天下的人都不答應。這一次,聯軍已經集結,就要在汴梁城下拼個你死我活。都知道梁王很能打,但你打得過天下的人嗎?
朱溫的壓力很大,私底下問身邊的謀士和戰將有幾成的把握。
大家都搖著頭,真要逐鹿天下,還得等待時日。
有謀士跪倒在朱溫面前,情真意切地建言:“梁王,你何必把責任扛在肩上啊?”
朱溫狐疑地問:“我不扛,誰扛?”
謀士似乎一肚子都是謀略,說:“得讓朱友恭那家伙扛啊。”
朱溫攤開大手,說:“畢竟是我讓他干的啊!”
謀士壓著聲音,害怕被人聽去了的樣子,小聲道:“他不說,誰知道是你讓他干的?朱友恭得馬上死。”
朱溫一下子醒悟了,決定把朱友恭拉出去,砍了!很快,又連續不斷地嘆著氣,說:“我也保不住這個弒君的亂臣賊子啊!”說著說著,朱溫的眼淚就下來了。
朱友恭立馬被送上了斷頭臺。
謀士來送朱友恭,好吃好喝的全送上,吃好了喝好了,好上路。謀士很同情朱友恭,問他有什么話要說,可以由他帶給梁王。謀士自以為很聰明,裝出非常懊惱的樣子,還有些痛心疾首,指責說:“弒君的事情,你不想想,怎干得啊?”
朱友恭不理睬謀士,只顧喝酒吃肉。喝完酒吃完肉,朱友恭拍打著漲得圓鼓鼓的肚子,哈哈大笑,大叫:“來吧!老子又多活二十五天了!”
謀士把這話帶給朱溫。
朱溫像是什么都沒聽到,說:“你得去陪陪朱友恭。”謀士還沒反應過來,武士已經沖上來,抓了他就往外走。
大智慧
劉邦想到咸陽去,懷王有約,先入關中者封王。
一座陳留城就把劉邦擋住了。劉邦心急如焚。這座城和其他城不同,劉邦拋下成千兵士的尸體,陳留城仍傲然地挺在那里。劉邦心痛,再這樣打下去,積攢的那點家當,就拼光了。
劉邦讓張良想辦法,危難時刻,張良總有奇謀。張良搖著頭,頭都想痛了,辦法還沒想到。
劉邦不愿把焦慮寫在臉上,叫來兩個侍女替他洗腳,還故作幽默地向兩個侍女講他斬白蛇起義的故事。
酈食其就在這個時候來見劉邦。劉邦眼皮子都不動一下,沉浸在兩個侍女搓揉的暢快里。稟報的人說第二遍的時候,劉邦才掀開眼皮子:“酈食其,聽說過,一個儒生,不見。”
稟報的人是酈食其的老鄉,又稟報了一遍。劉邦大罵:“要見可以,讓他把帽子拿過來,給這兩個侍女當夜壺。”
酈食其哈哈大笑:“將軍,我確是儒生,但更是酒徒,帽子拿不來了,我已經把它當在高陽的酒肆里,換酒喝了。”
劉邦哈哈大笑,說:“酒徒好,我請你喝酒。”
酈食其說:“不,將軍,我來請你喝酒。我請你到陳留城里去喝酒,請你到咸陽秦宮里去喝酒。”
劉邦哪還坐得住?丟下兩個正替他搓揉的侍女,鞋子也顧不得穿,奔跑過來,作揖打躬,緊緊地抓住酈食其,說:“先生必有奇謀告我。”邊說邊安排酒食,把酈食其往上賓位置上請。
酈食其立在那里,說:“將軍,我們不忙喝酒,先說事。”
劉邦把酈食其硬往上賓位置上塞,說:“酒是要喝的,事也要說的,我們一邊喝酒一邊說事。”
酈食其說:“將軍,你把那群烏合之眾、散亂之民收集起來,總共不滿一萬人吧?要和強秦對抗,那是人們常說的探虎之口啊!”
劉邦謙遜得很,說:“先生,那該如何?”
酈食其說:“陳留是天下的交通要道,四通八達,現在城里有很多存糧,有上萬軍士。我和陳留令很是要好,我去一趟,讓他來投將軍。有了陳留的軍糧和將士,咸陽離將軍還遠嗎?”
劉邦心花怒放,長揖下拜,說:“先生,這樣,你可是入關第一功臣啊!”
酈食其立馬潛入陳留城,找到陳留令,說:“老朋友,現在全天下的人都在造反,你卻為快要滅亡的秦朝守城,值嗎?如今,劉邦軍隊兵臨城下,你這么干,太危險啦。”
陳留令指著堆積如山的軍糧和威武雄壯的將士,說:“劉邦,能奈我何?”
酈食其說:“劉邦這人,雄才大略,將來肯定成大事,跟他干,錯不了。”
陳留令冷笑:“雄才大略,我這陳留,打了那么久,又能怎么樣?”
酈食其信誓旦旦:“劉邦這人,厚道,義氣,跟他干,虧不了。”
正說著,軍士慌慌來報:“劉邦軍隊快攻上城墻了。”
陳留令勃然大怒,舉刀,要殺酈食其。陳留令說:“酈食其,你不是說劉邦厚道嗎?你不是說他講信用嗎?你現在正在替他勸降我,他卻出其不意地來偷襲,這是人干的事情嗎?”
酈食其猛拍大腿,緊緊抓住陳留令,狂笑不止:“老朋友,算你說對了,劉邦,是人嗎?趕快跟他干啊!將來,得天下的必是此人,趕緊加盟吧。人家這干法,有大智慧啊!”
陳留令遂降。
【作者簡介】曾瓶,本名曾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巴金文學院簽約作家。作品散見于《中國作家》《北京文學》《四川文學》《紅巖》《清明》《星火》《天津文學》《紅豆》等刊物,作品曾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等選刊轉載。出版有小說集《公示期》《城市上空沒有鳥》《廠子》《奸細》等多部。
責任編輯" "藍雅萍
特邀編輯" "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