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紅旗山是大別山腹地的一個小村莊。靠山吃山,方圓十幾里的人家,生活來源都依靠山。唯獨于德家除外,他家靠水。
于德家其實住在半山腰,他家擁有兩座山,山上遍布著板栗樹、茶樹和松樹。按照地勢及環(huán)境,他家最能體現(xiàn)靠山吃山這一說法,但于德反其道而行之,要靠水來討生活。
于德家有一間作坊,主要生產(chǎn)草紙,這紙主要給死人用。還有一口魚塘,養(yǎng)了肥美的魚,主要給活人吃。當然這些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
作坊位于山腳溪流有很大落差的低洼處。架起一架水車,依靠水流的沖擊力,帶動水錘,水錘不停地撞擊石槽里被石灰水浸泡過后的竹子,直至將其撞成碎末。這些方法都是很原始的。來發(fā)記事的時候,那架水車已經(jīng)朽壞了,空留著骨架立在水潭邊,從遠處看去真像一具骷髏。后來用柴油機帶動碾盤,于德握著黑色搖把,半蹲著身子,使勁搖動幾圈,柴油機煙嘴突然躥出幾縷濃煙,突突突地響起來。來發(fā)就喜歡看柴油機發(fā)動時候的樣子,他捂著耳朵,蹲在柴油機旁。柴油機一旦響起來,于德說的話,來發(fā)壓根兒聽不見,即使他倆近在咫尺。
碾盤碾碎的竹子粉末要先投放到大水池內(nèi),水池加滿水,再兌上頭疼花或桉樹皮等植物的黏液,使勁攪拌均勻,這道工序叫打漿。接下來是極具技術(shù)含量的撈紙工序,于德自己不會,他特意從外地請來了甘師傅。甘師傅用細竹簾在紙漿中濾取,把有紙漿的竹簾倒鋪在壓榨板上,然后小心地移開竹簾。撈紙漿直接影響到紙的厚度,撈得太輕,紙會太薄,撈得太重,紙就會太厚。撈紙一般從早上持續(xù)到黃昏,撈至一人高方可,然后要對壓榨板上濕淋淋的紙張修邊壓水。壓水有點類似豆腐坊里壓豆腐水,模子上再壓一塊厚木板,放上木缸子,轉(zhuǎn)動轆轤,一點點把水分壓干。最后就是松紙、晾曬等工序。松紙是細活,把成型的潮濕的紙坯一張張剝離出來,松紙和撈紙不是一個師傅。松紙師傅手里經(jīng)常拿一塊沉沉的栗木板,像驚堂木那樣的,時不時朝成沓的紙坯上拍打。來發(fā)看得入迷,偶爾也會伸手模仿幾下,但只能在于德不在場的時候。來發(fā)笨手笨腳,經(jīng)常把紙搞破,破紙一般賣不出去。松紙師傅有時是于德,有時是他的兩個兒子于寬和于高,有時是他請來的宋師傅。
憑著古法造紙手藝,于德家在紅旗山最先過上好日子。每年元宵節(jié)、清明節(jié)、中元節(jié)等節(jié)點,一撥接一撥的外地草紙販子把他家的作坊擠得水泄不通,然后再通過水路、旱路,把這些草紙運送到外地銷售。
于德家除了有引以為傲的造紙作坊,還有一口碧草環(huán)繞的魚塘。魚塘不大,長方形,十分鐘時間差不多就能走上一圈。魚塘跟漚竹子的漚池緊挨在一起,這兩塊水域最開始是一個整體,水源引自花尖山上的溪流,長年不斷,清澈透涼。于德嫌水池太大,覺得可以一分為二,就另辟一塊作他用。他和妻子金燦枝商量很久,決定養(yǎng)魚。
二
自從養(yǎng)了魚,于德家再也沒有買過史河灣的魚了。于德家的魚的名堂很快在紅旗山傳遍了。作坊里機器轟鳴不止,家中天天有魚吃,讓人羨慕甚至嫉妒。那些紙人家倒不稀罕,誰家愿意買那玩意兒?就是免費送給人家也沒有人要。而那些活蹦亂跳的魚極具誘惑力。很多人沒事就喜歡去他家魚塘邊轉(zhuǎn)悠,眼神卻時常往水里瞟。魚塘里魚多,魚經(jīng)常在水里打架,但人們只是往塘里瞅瞅看看,這些魚即使唾手可得,也沒有人真正動手去抓。
于德的兩個兒子早已撂下書本,現(xiàn)在成了造紙的好把式。他還想將兩個兒子培養(yǎng)成真正的撈紙師傅,這樣又會節(jié)省一大筆開銷。無奈兩個兒子跟著甘師傅學幾年了,還是沒有學會。有一次甘師傅放手叫他倆給紙壓水,于寬和于高非常興奮,在壓棍和轆轤上上躥下跳。甘師傅出去解個手的工夫,回來發(fā)現(xiàn)半方紙被壓塌了。于德知道后,暴跳如雷,從此就放棄了把兩個孩子培養(yǎng)成師傅的想法。
女兒于苗苗長得很好看,濃眉大眼,十五六歲就出落得亭亭玉立。初中讀了兩年,她便輟學回家了。村里謠傳她在學校談戀愛,還差點跟人跑了。于苗苗回家之后,天天幫母親燒飯,然后給父親做賬。
于苗苗每天傍晚提著竹籃打草喂魚。來發(fā)發(fā)現(xiàn)于苗苗天天傍晚都去打魚草,覺得這是個機會,他很想走近于苗苗,也就提著竹籃,假裝出去打豬草。
來發(fā)十六歲了,在鎮(zhèn)上讀高中,寒暑假回家就喜歡往作坊里跑。來發(fā)跟撈紙的甘師傅很投緣,暑假的陰雨天,來發(fā)一早就會鉆到作坊,把甘師傅的柴爐子點著,給他燒一壺開水,然后就跟甘師傅侃大山,天南海北,張三李四,說得天花亂墜。說話不影響甘師傅干活,何況甘師傅一個人在黑黢黢的作坊里也很寂寞,有個說話的伴也是求之不得的。
甘師傅有一肚子稀奇古怪的故事。他讀過《三俠五義》《封神榜》《三國演義》,可能看得不全,一鱗半爪的,再加上自己的想象,說起來滔滔不絕,讓來發(fā)聽得如癡如醉。有一天,作坊里就甘師傅和來發(fā)兩個人,甘師傅抽煙時破天荒地遞給來發(fā)一支。來發(fā)雙手直擺,說:“我不會抽。”甘師傅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抽支煙有啥?你在學校不抽煙嗎?苗苗在學校還談朋友了呢。”來發(fā)沒想到甘師傅也這么認為。來發(fā)沉默了很久,說:“你胡扯,苗苗不是那樣的人,那都是別人造謠的。”“你還不相信?我看你對苗苗有意思,別念書了,回來把苗苗娶回家當媳婦,作坊里還少個幫手呢。”來發(fā)的臉頰立馬紅了,他感到臉有點發(fā)燙。
三
來發(fā)天天都去割豬草,他父母覺得兒子長大懂事了。
翻過一座小山坡,來發(fā)很遠就看見于苗苗在割草。來發(fā)的目光很快轉(zhuǎn)移到于苗苗渾圓的胸脯上,她每揮一次鐮刀,那地方就晃動一下。來發(fā)雙頰有點發(fā)熱,耳畔似乎響起了甘師傅的聲音。一只八哥從枝頭歡快地飛過,來發(fā)仰頭看去,空中只留下一道鋼青色的弧線。于苗苗的竹籃快滿了,她正用雙手壓竹籃里的草,這樣能騰出更多空間。來發(fā)看看自己的籃子,里面只有幾把野菜,如果把這些野菜都送給于苗苗,那她就可以早點回去喂魚了。他這樣想?yún)s沒有行動,他怕在這荒山野嶺的,自己突然出現(xiàn)會嚇著于苗苗。于是想明天下午早早地和于苗苗約好,一起出去打草。
來發(fā)看到于苗苗費了好大勁才把竹籃背起來,他不知道哪里來的動力,居然喊出:“苗苗,于苗苗。”于苗苗猛然抬頭,看見山坡上的來發(fā)。于苗苗臉頰上都是汗水,她很淡定。“咦,來發(fā)哥,你怎么會在這兒?你是讀書的料,不適合做農(nóng)活的。”于苗苗笑著說。來發(fā)不知道于苗苗是諷刺還是真心話,倒是那句“來發(fā)哥”,聽起來還真溫馨。“沒事,我就是在家看書悶得慌,出來散散心。”來發(fā)說得有點心慌。于苗苗沒有吱聲,她背著竹籃慢慢向來發(fā)靠近。
“苗苗,你這一籃子野草太重了,我來幫你背,你幫我拿我這籃子就好了。”來發(fā)伸手就要接她手中的竹籃。“得了吧,你這書生,能背得動我這籃野菜?”于苗苗側(cè)過身子,把竹籃閃到一邊。“可以的,可以的。”來發(fā)從于苗苗手中接過竹籃,轉(zhuǎn)身就往她家的魚塘走去。
于苗苗離開學校回到家中一年多來,極少跟外人接觸。在紅旗山,這種隱秘的傳言甚至比板栗樹上的馬蜂窩還要可怕,尤其在女人們之間,這種像風一樣的傳言,越傳越遠。女人的嗓門看似很細,但實際上卻是一個個無形的風口,一旦打開,誰也無法阻擋。于德略知一二,可他并不在意,他的心思都在作坊的生產(chǎn)以及精打細算上。但金燦枝卻受不了,她不止一次地數(shù)落于苗苗。于苗苗有幾次都捂起了耳朵,但金燦枝覺得這是跟她作對,說:“捂耳朵有什么用?早知道這樣,當初就應該在學校好好讀書。”金燦枝本想再說幾句狠話,但話到嘴邊,突然停住了。于苗苗把賬本和筆統(tǒng)統(tǒng)推到地上,哭著說:“你們都有本事,有本事跟外面人斗去,別老拿我這個軟柿子捏。我不就是跟別人去城里公園拍張照片嗎?又沒有去殺人放火,值得這么笑話我嗎?”
在山洼割草的時候于苗苗早就發(fā)現(xiàn)了來發(fā),她裝作沒有看見,低頭割草更賣力了。村里很多人都避著她,連兒時玩伴都漸漸疏遠了她。而來發(fā)卻愿意主動跟她交往,這讓于苗苗有點受寵若驚。來發(fā)還是全校有名的尖子生呢。來發(fā)沿著塘埂邊走邊倒竹籃里的雜草,于苗苗則習慣性地將手中竹籃里的野菜也倒進去,倒完了才發(fā)現(xiàn)倒錯了,她把來發(fā)打的野菜喂魚了。她很窘迫,滿含歉意地說:“謝謝你幫我提草,我還把你打的野菜也倒進去了,咋辦?”“沒事,我很快就能打滿一籃子,我就是想跟你說說話。”于苗苗說:“那不行,等年底逮魚的時候,我叫我爸一定送你家一條。”“得了吧,你家的魚,呵呵,我們都吃不起的。”“你怎么也這么說呢?我家的魚,你咋就吃不起?送給你也不成嗎?”來發(fā)看她有點不高興,忙說:“吃得起,吃得起,到時候你們不給我,我就自己下塘去逮。”
他倆站在夕陽下的塘埂上,像兩個真正的勞動者,正在享受勞動帶來的快樂。來發(fā)的母親突然喊:“來發(fā),來發(fā),還不趕快回家收玉米,在那磨蹭什么?”
來發(fā)挎著空籃子回到家后,被母親劈頭蓋臉罵了一頓。母親罵他,倒不是因為他沒有打到野菜,而是他與于苗苗待在一起了。母親很少對兒子動怒,這次她卻很生氣,憤怒地說:“以后不準跟那個不正經(jīng)的丫頭待在一起了,沒事就在家里看書,外面的農(nóng)活不需要你去干。”來發(fā)不吱聲,低著頭坐在門檻上。“我說的你聽見沒有?她家的魚用得著你操心嗎?”
“她有什么不正經(jīng)?我們不能無端壞人家名聲。我跟她在一個學校讀過書,我還不知道嗎?”來發(fā)站起來走進自己的臥室,關(guān)上了門。
四
于德家的魚,除了家人和作坊里的人吃過,村里其他人還真沒吃過,不過社廟里的菩薩和老呆家的瘦花貓除外。
冬至過后的某天,于德會帶著兒子和作坊的伙計們,放盡魚塘里的水,留下一池活蹦亂跳的魚兒在淤泥里撲騰。他們穿著長筒膠靴,在渾水里摸魚,魚塘里滿是歡聲笑語,卻沒有圍觀的人。塘埂上除了于苗苗和金燦枝來回跑著裝魚,沒有其他人的身影。附近有好幾戶人家,家家大門緊閉,有幾個孩子聽見魚塘里的歡笑聲,想跑出去看看熱鬧,但是都被大人攔住了。那天是星期天,來發(fā)在家看書,他九歲的弟弟慶發(fā)吵著要去魚塘,被母親一頓臭罵:“看看看!有什么看頭?你要是去,看我不打斷你的腿才怪。”
寒霜鋪地時,金燦枝就開始腌制咸魚。于德會挑幾條最大的,養(yǎng)在家里的木桶里,等著過年祭祖祭廟用。
大年三十一大早,于德就帶著兩個兒子到社廟去祭祀。于德恭敬地擺上供品,點上炮仗,磕過頭,就算完成了。祭祀結(jié)束后,于德要求兒子把豬肉帶回去,留下那條肥美的鯉魚。他說:“今年家里魚多,這條就留給菩薩慢慢享用吧,保佑我們家明年風調(diào)雨順、財源廣進。”
老呆家的瘦花貓是最后來到社廟的。這么冷的天,別家的貓都趴在火塘邊取暖,唯獨老呆家的瘦花貓大冷天出來覓食。這也不能怪貓,老呆家窮呀,過年了家里都聞不到腥味。瘦花貓瞅著周邊沒有人的時候,一個縱躍跳到神龕上,看到魚兒它很是興奮,張開大口叼起來就往下跳。但鯉魚太重它叼不動,沒辦法,只能先飽餐一頓再說。那一天,老呆家的瘦花貓在外過了一個肥年,肚子撐得太飽,路都走不動了。
于德家一年四季,幾乎天天都有魚吃,幾乎天天都能聽見貓的叫聲。全村的貓都視他家為根據(jù)地,時不時在房前屋后叫,讓他們家的人心煩。
有一年夏天,李桂榮從河溝里清洗衣服回來,晾完衣服后,一條活魚從筐底蹦出。她提著魚去屋后的水井邊刮鱗。這場景在別處也上演了,徐嬸子從河溝邊挖蒼術(shù)回來,蛇皮袋里也跑出一條魚。老呆在河里撈麻蝦,網(wǎng)兜里也撈上一條大魚。那天中午,紅旗山有一半的人家都做魚吃。
于家那天房前屋后少了很多貓,金燦枝感到很奇怪。于苗苗氣喘吁吁地跑進屋,大嚷:“不得了,不得了,我們家魚塘決堤了,塘里的大魚都跑了。”于德那時帶著兩個兒子外出收貨,家里只剩下娘倆和兩個師傅。金燦枝和于苗苗一路小跑來到魚塘,傻眼了,昨夜一場暴雨,溝溪漲水,水漫魚塘,大魚順著洶涌的溪水跑了。沿著傾斜的溝溪一直跑到史河灣,但每處水潭多少都殘留著幾條魚。金燦枝很敏感,沿路好幾戶人家廚房里都飄出魚香味,這些人家平時連個雞蛋都舍不得吃,怎么會花錢買魚?金燦枝拽著于苗苗說:“走,我們挨家挨戶去找魚。”于苗苗掙脫母親的手說:“要找你去找,我才不會跟著丟人現(xiàn)眼呢!”“你這死丫頭,怎么能這么說?這魚可是我們辛辛苦苦喂大的。你不去,就順著河溝去找,我到別人家找去。”金燦枝瞪了一眼于苗苗,轉(zhuǎn)頭就走。
母女分頭行動。金燦枝最先去的就是來發(fā)家。來發(fā)家廚房門關(guān)著,可從屋后面跑出來的一只灰貓,嘴里塞滿了魚腸子和魚鰓,還發(fā)出嗚嗚的怒吼聲,似乎擔心眼前的這個人要奪食。她想來發(fā)家中午一定吃魚了,而這條魚一定是自己家魚塘里的。她拍了拍來發(fā)家廚房的門,門是虛掩的,她輕輕一推,門就開了。一家四口人正圍坐在圓桌上吃飯,桌子上堆滿了魚刺和魚骨。“大白天關(guān)門干什么?”金燦枝笑著說,眼睛卻盯著桌子上的菜盆。對不請自來的金燦枝,來發(fā)的母親顯然沒有任何心理準備。“金大姐,你怎么來了?吃午飯了嗎?”李桂榮放下碗筷站起來。金燦枝沒有搭理她,而是有點傲慢地說:“你們家今天吃魚?這魚打哪兒買的呀?”“這是俺媽從河里撿回來的。”慶發(fā)嘿嘿笑起來,搶著回答。李桂榮狠狠瞪了慶發(fā)一眼,罵他一句:“多嘴鬼,誰叫你吭聲了?飯也堵不住你的嘴!”“那就對了嘛,我說呢,我們家魚塘里的魚怎么會跑到你家餐桌上!”金燦枝說。來發(fā)的母親臉色很難看,反唇相譏:“你說是你家的魚就是你家的魚啦?你喊它,聽聽魚會答應你嗎?”兩個女人正面交鋒,金燦枝顯然處于劣勢,她找不出有力的證據(jù),只能自討沒趣,可她又不甘心。她憤懣地說:“吃別人家的東西還不承認,不怕嘴長瘡?”來發(fā)的母親也不是省油的燈,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人都管不住,還管魚?”金燦枝氣得嘴唇直抖,摔門而出。
金燦枝一連去了幾家,都被氣得不行。于苗苗也找了半天,只撿回幾條小魚。金燦枝坐在椅子上,兩眼通紅,淚流滿面,很久才嘀咕出一句話:“苗苗,你別跟來發(fā)的家人走動了。”
來發(fā)最后一次去作坊找甘師傅,是高二那年暑假。自從找魚事件發(fā)生后,來發(fā)就很少見到于苗苗。周末的時候,偶爾能看見于苗苗在魚塘邊孤獨的身影,她喂完魚,卻不急著離開,圍著魚塘走來走去。
于苗苗要外出打工,這是甘師傅告訴來發(fā)的。來發(fā)在家中翻箱倒柜,找出一本《簡·愛》,他用藍色鋼筆在扉頁上寫了“故人入我夢,明月長相憶”,用黑袋子包好,帶到作坊交給甘師傅,委托他轉(zhuǎn)交給苗苗。
半年之后,有段時間作坊突然冷清了。沒有了柴油機和石碾的伴奏,周邊的人很不適應。
來發(fā)是在鎮(zhèn)上碰見甘師傅的。一大群人圍在派出所門口,來發(fā)去書店買資料,路過嘈雜的人群,好奇心促使他也往人堆里擠。沒錯,他看見了瘦骨嶙峋的甘師傅從警車里鉆出來。甘師傅雙目無神,一副锃亮的手銬戴在他手上。他只看了一眼便縮回頭,他確信甘師傅沒有看見他。而流言蜚語在紅旗山如大霧彌漫開來,有人說甘師傅偷了柴油機的重要部件,也有人說甘師傅私自將草紙出售,但讓來發(fā)最不愿意相信的是說甘師傅糟蹋了于苗苗。人們在田間地頭勞作之余,竊竊私語中,總會提及這事,但他們好像并不埋怨甘師傅,倒是對于苗苗頗有微詞,充滿了鄙棄和厭惡。
冬天的一場大雪壓斷了山上的樹木、毛竹,也壓塌了那幾間草棚作坊。雪后于德大病了一場,從此腰就挺不直了,陰雨天的時候還格外疼痛。于寬和于高都娶了媳婦。 作坊生意日漸冷清,于德不得不關(guān)停了作坊。于苗苗去了珠三角的服裝廠打工,多年沒有音訊。那口魚塘無人問津,終日散發(fā)著臭氣。
五
十多年后,來發(fā)在抖音上無意中刷到“于美人給全村人送美人魚”的視頻,這讓他很感興趣。送魚的女人三十多歲,眉清目秀,模樣真像于苗苗,尤其說話的聲音也很像。來發(fā)反復看了好幾遍。點擊評論區(qū),評論五花八門:“當年紙老板的女兒,闊氣!”“喂魚的娃兒長成于美人了,也給我送一條唄!”“家鄉(xiāng)山清水秀,美人魚味道肯定鮮美。”于苗苗少女時期的樣子在來發(fā)腦海里不斷盤旋。來發(fā)在網(wǎng)上搜索了一下,有關(guān)于苗苗的信息還真多。這幾年,家鄉(xiāng)實施鄉(xiāng)村振興,于苗苗在老家漚池和作坊的基礎(chǔ)上,擴建了大面積的魚塘,還成立了紅旗山漁業(yè)合作社,注冊了于美人商標。
來發(fā)很快在網(wǎng)上下了單,購買了一箱于美人咸魚。
【作者簡介】王太貴,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上海文學》《詩歌月刊》等刊物。
責任編輯" "藍雅萍
特邀編輯" "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