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逍遙游》看中國抽象藝術之精神

［摘 要］ 《逍遙游》是《莊子》的首篇，里面道出了莊子“無所待”的人生哲學的最高境界，從《逍遙游》里蘊含的超越時空、超越物我的精神，恰可以窺探到中國抽象藝術的精神所在。時間與空間是宇宙的本質，抽象是宇宙表達的形式，超越時間和空間是宇宙精神的核心所在。中國的抽象藝術并不像西方抽象藝術那樣具有前衛性以及反叛性，而是透露出“和諧”的抽象形式。中國抽象藝術具有人本質上的精神追求，所以從《逍遙游》中表現出來的無所依賴的人生自由境界、理性與感性之間的非理性意識、莊子的夢幻之精神等能夠找到中國抽象藝術的精神之所在。

［關" 鍵" 詞］ 《逍遙游》；莊子；中國抽象藝術

所謂抽象，語言學的意義是從眾多事物中舍棄個別的、非本質的屬性，抽取出共同的、本質性的屬性。①對于“抽象藝術”，多數學者認為是畫家瓦西里·康定斯基首次提出來的概念，其認為抽象藝術是一種視覺形式抽象，是通過人的直覺、本能等來感受這種形式的美。在我國的書法藝術中，文字演變的過程就是從具象走向抽象的過程，書法的點畫線條、結體形態、章法布局等都有抽象藝術的意味。在青銅器的紋飾上，能夠看到事物具象化和抽象化的交織，這些紋飾一方面可以理解為生物再現的表象，另一方面這種再現又是用簡單的線條描摹出來，尤其是饕餮紋那種粗獷的猙獰之美能夠通過最簡單的線條引起人們無限的想象，這恰是將形象抽象化的表現形式。因此，作為藝術風格的抽象藝術和我國古代的抽象藝術，它們二者之間的精神和特征是相似的。

一、《逍遙游》的表現內容及特征

莊子對禮樂文化持反對態度，他認為世俗的博學并不能夠給人們帶來精神上的超脫，反而會磨滅人本身的純潔心靈。《莊子·外篇·繕性》中記載：“文滅質，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亂，無以反其性情而復其初。”②《莊子·外篇·馬蹄》中又記載：“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采！”③莊子認為禮文會泯滅人的自然本質，世俗的博識會淹滅人們的心靈。雖然莊子對聲色之美極力反對，但這種反對恰好體現了新的藝術追求和精神。《逍遙游》里的對心靈自由的追求和極富想象力的神話描寫是藝術精神的實證，全篇可分為三部分：小大之辯與無所待、超越物我與無功利、無用之用。

第一部分首先寫鯤與鵬等大物和蜩與學鳩等小物，一大一小，用極端情況劃定世間所有事物都需要外物來實現自己所謂的超越，而鯤化鵬正是對自我的超越。鵬之自由在于風，人之自由在于精神，這里的精神突破了宋榮子的辯乎榮辱之境，在于超越物我。

第二部分是堯與許由、肩吾與連叔兩組對話，表明外物無所用，人需秉持本心與天地精神。所謂天地精神，需做到不被物累，不如肩吾那般世俗，“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能夠意識到這一點就是擺脫社會附加價值、做到超然忘我的開始。遵從內心純潔的本性，天然自適，安己寧靜，即無功境界。

第三部分是莊子講的兩個故事，分別是善于用大和無用之用。大而不知其用是因為“猶有蓬之心也”，這一方面是在講要善于利用事物特性，另一方面則是講人心之追求。在莊子看來，無用是為大用，正因為有“無”，所以事情皆有意義。

從無物到無功再到無用，這三者互相交織，最后達到莊子所暢想的自由、超越的精神。大美而不言是真正美的精神，萬物之理就是天地之間的規律，中國抽象藝術的形式蘊含著事物變化的規律。《逍遙游》具有鮮明的中國抽象藝術特征。

第一，《逍遙游》中蘊含著豐富的想象力，是非理性意識的體現。莊子對自然之道的認識充滿了奇特的幻想，寫鯤鵬之廣大、神人之灑脫，以這種幻想的奇特事物分布在自己所認為的自由境界里，直接與人深處的無意識幻想接觸。

第二，《逍遙游》具有超越精神。鯤鵬背負青天而后飛向南海，講的是超越空間的意識；大椿八千歲之久是指超越時間的意識。時間和空間是宇宙的本質，超越時空就是超越人的局限性，中國抽象藝術恰是以超越時空達到真正的自由，以體現人的生命之永恒為主旨。

二、《逍遙游》中的人生自由境界和抽象藝術中的宇宙精神

在中國的古代思想中，藝術不僅僅是創作者的個人表現，也不僅僅是對社會生活的反映，還有站在宇宙高度上對人本真的顯現。莊子說：“有實而無乎處者，宇也。有長而無乎本剽者，宙也。”①天地萬物，花開花落，所謂宇宙也就是天地，“抽象是宇宙的原生態，誕生于人類之前。宇宙是由構成（星際關系）、色彩（宇宙本色）、點（星球）、線（星球軌跡）、面（宇宙空間）、肌理（星系或星球表面）組成的抽象世界”②。《荀子·天論》記載：“列星隨旋，日月遞照，四時代御，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③自然萬物以和為生，自然生長蘊含生命自由。自由境界成為宇宙精神中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

（一）超越時空、超越物我的宇宙精神

時間與空間是宇宙的本質，抽象是宇宙表達的形式，超越時間和空間是宇宙精神的核心所在。“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無論大小，都是在一個比較的過程中存在，中國抽象藝術并不因器物大小而喪失其本真，也不因表現內容而喪失其精神。“人們用時間的眼去認識世界，世界的真實意義從人們的心靈中不知不覺遁去了。”④這句話恰好印證了對待抽象藝術應該用心靈去體驗的道理。《逍遙游》中用鯤化鵬來表示超越自我，強調超越的世界觀，同樣也需要超越時間，超越時間就是超越人的局限性，將自己放到更廣闊的宇宙上看事物；同時超越事物的局限，讓人獲得自由。超越事物需要消解事物具象，這個過程就是不斷讓人獲得心靈自由，即忘我、忘世界的空無意識。中國抽象藝術重視繪畫技巧，但并不將繪畫技巧放在第一位，而是通過技藝的展現讓人在可感的實踐中體驗到真正的美，即技近乎道。《莊子·天地》中說：“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⑤技近乎道的超越精神并不是人為的技術進步，而是不假思索發自生命的心物一體活動。

（二）自由、去功利性是通往抽象藝術之精神的道路

去除物對人的影響是莊子在《逍遙游》中強調的重點，鵬有風而飛，船有水而行，列子御風而行；許由認為“名者，實之賓也”；神人“物之莫傷”，這些是莊子所認為的自由與不自由的兩種境界。莊子強調去除外物并不是完全去除，而是去除習俗之物，心中不被外物的功利性、占有性、認識性所侵占，心中無物，以此達到絕對的心靈自由。所謂“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正是能夠達到自由境界的方式，也是達到自由境界的理想。中國抽象藝術需要自由，懷素所寫的草書是情感的自由表達，也是禪宗物我兩忘的飄逸主張；中國的寫意畫在似與不似之間，同樣是不被現實束縛的自由凈土；中國園林藝術的枯木、怪石以自然的狀態帶給人們別具一格的瀟灑，人們也被這種追求自然樂趣、無所束縛的狀態所吸引。自由是人生的意義，藝術用各種形式傳達獨立與自由，形式上傳達的自由能夠滿足人性自由的本能和天賦，抽象藝術因此也成為自由的象征。

三、《逍遙游》中的夢幻意識和抽象藝術中的非理性意識

莊子擅長用怪異、宏偉的形象來創造廣闊的奇異景象，在萬物的基礎上融合豐富的想象力以營造出整體的夢幻意識。《逍遙游》里的奇特景象超出了人們的認知，用鯤鵬、神人等幻想打開了人們的空間意識，將視域拓寬，在另一個被創造的世界里，人們回到了宇宙初始階段，自身的理性意識被壓抑，非理性意識重新喚醒。于是這種夢幻將人們埋在深處的夢幻意識與形象結合，在現實社會帶來理性意識的基礎上得到更加深刻的體驗。《逍遙游》里肩吾認為接輿的“妄語”是“大有徑庭，不近人情”，莊子借連叔之口，認為是肩吾的境界不夠所以理解不了接輿。莊子的態度很明確，對非理性的部分給予肯定，在超乎生活的想象世界里，莊子并不排斥，而是認為人應提升自己的境界，能夠理解非理性意識帶來的體會。超越時間與空間的概念，就超越了身體的局限，抽象藝術與非理性意識也就結合起來。

以前人們描繪那些在地球上可以看到的事物，它們是人們樂意看到或曾經樂意看到的。這些事物與整個世界相比只是些孤立的例子，而真實隱藏在大多數事物之中，應該努力從偶然現象中求得本質。①通常來說，創造的任何事物都能夠從現實生活中找到原型，純粹的想象力是對形象的依靠，所謂不可見也是埋在形式、色彩、線條中，這些從具象中抽象出來的表達并不能靠理性意識體驗，而是在非理性意識的幫助下重新回到懵懂狀態，理性為非理性服務。“抽象藝術不再現物體的形，它在創造自己的形。”②抽象藝術家從現實中抽離出自我，并將非理性意識融入藝術創作中，擺脫原先理性世界帶來的束縛，將自身原始本能展現。心里深處潛在的需要依靠非理性意識引發：“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樂未畢也，哀又繼之。哀樂之來，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為物逆旅耳！”③莊子知道山林能夠給自己帶來快樂，但這終究是短暫的，它的離去讓我無法阻止，真正能夠帶來永恒快樂的是物的自然本性。人們有直覺和本能，在看到一個事物的時候能夠直接判斷喜歡與否，抽象藝術需要人的本能來欣賞，不需要依靠經驗來判斷，它是在非理性的基礎上的欣賞狀態。非理性和理性組成了人的完整意識。

四、中國抽象藝術需要純粹性

抽象藝術有什么用？很多不了解抽象藝術的人會發出這個疑問，事實上在 “抽象藝術有什么用”這個想法萌發出來的時候就已經陷入了功利性觀念中。莊子在《逍遙游》中說無用之用，一方面是說要善于看到事物不同的特性，另一方面是去除事物的功利性，而強調非功利性。抽象藝術是以非功利性為特征的，面對一幅抽象畫不應該用價值來判斷，而要以自我體驗來衡量，通過外在形式的直觀感受與潛意識進行交流。如果擔心抽象藝術的價值不在，那就是莊子所說的“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抽象藝術的風格、色彩、線條、效果帶來的視覺刺激是人們應該去發掘的。在一些所謂沒有價值的抽象藝術面前，患其無用，不如彷徨其側。無用之大用在于是全生之道，抽象藝術正因為沒有世俗的用，所以在藝術的純粹性、非功利性中能夠給人更多的啟示，這種啟示乃是大用，這就是說無用之用的原因。

中國抽象藝術的表達應該具有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符號和文化內涵，存在于中國土壤當中。老子的“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是最早的抽象藝術理論，代表著最原始的人類藝術境界，即“空”。老子也提到了“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氣”是中國審美中的重要組成，謝赫的“氣韻生動”所強調的飄逸是中國抽象藝術的表達內容之一。自然之美是歷代畫家、哲學家所重視的審美和表現內容，《天道》中曰：“素樸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④唐代的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亦云：“夫畫物，特忌形貌采章歷歷具足……自然者為上品之上。”⑤所以觀察自然、融入自然、游于自然同樣是中國抽象藝術的表達內容。生命是永恒的，非理性的生命方式是生命的最高境界，自由是人之必需，抽象藝術在強調人之本質的同時將精神帶入更高的萬物與人相和的境界。中國抽象藝術應從中華傳統文化中尋找出路，發掘自己的元素，從而與世界接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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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國鵬（1999—），男，漢族，山東菏澤人，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藝術理論與批評。

作者單位：河南大學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