緘默良久,微風(fēng)浮躁,只在這個時候羅西婭才重新張開那被風(fēng)吹得干燥疼痛的雙唇輕語:
“精神上的奴隸,軀體上的奴隸;幻想中的奴隸,現(xiàn)實中的奴隸……我們從未成為主人卻幻想著自由。我們長久以來都認為自我是自由的化身,擁有自由的火炬,高亢自由的頌歌,人們都很聰慧,或許早已知曉屬實,卻依然愛惜這美麗的謊言。
我們?nèi)プ穼つ切┳杂桑遣徽媲械闹e言。我們天馬行空地幻想,在霧蒙之海上聽著美麗的歌聲。即便遭受跌落寒水的痛苦,但人們更愛惜這美妙致死的歌聲。
我們無法逃脫奴隸的漩渦,有一種力推動我們跌進一種秩序里,正是漩渦的秩序。我們所向往的自由,宛如跌進泥沙淤積的漩渦,掙扎的無功者。
總在傷心欲絕,掩面哭泣,識別自由之枷鎖的時候。我們明知那是精神的折磨卻仍甘愿深陷其中。從始至終,我們明知現(xiàn)實的命運最應(yīng)該由我們的意志來決定,卻最終服從于長者所謂之文人的韻味。一些無聲的吶喊,彰顯了我們奴隸之精神。
奴隸的命運,奴隸的苦難,似乎有一種魔力,它宛如南北兩極將我們限制,而此限制恰好源于自身的懦弱。
人們口口聲聲地向天嚷到要做自由的主人。他們在雷雨下宣誓,在烈陽下籌劃未來的順?biāo)浦郏陴ㄔ孪履矶\肯定明日的作為會是那樣堅毅,只要是在命運之輪未蒞臨的時日,他們都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勇士。他們的確是如此做的,他們也愛好如此做;但在最后,卻都成為失信的欺詐者。”
羅西婭自顧自地說,琳娜在一側(cè)聆聽不言,因為她的心情也很憂愁。隨著話語的聲音越來越低沉,羅西婭搖了搖頭便停了下來,她臉龐上的笑容一直掛起只是顯得僵硬。面對此景,琳娜也不知如何是好,她只好再次選擇沉默。
“琳娜,我親愛的琳娜,你是如何看待婚姻的?”過了很久,在剎那間羅西婭如此問道。這樣的問題問得琳娜措手不及,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她也未曾想過羅西婭會拋開年齡的問題來問她這個問題,她之前也懷疑過自己不夠格。
“我的回答你是否又會聽進去,畢竟我還……”琳娜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著,羅西婭就此打斷她:“不必顧慮這個問題,有些人早已步入年邁但也只是個孩子。說吧,盡情地按照你的觀點去闡述,我畢竟還是個教師呢,教師怎能擁有世俗的偏見呢,做學(xué)術(shù)的也不行。”
“我難以表達,更何況在你面前。我認為,僅我個人的觀點,我認為婚姻并不可以納入生活。”琳娜說得很小心,隨后又補充道:“至少它不應(yīng)該屬于人類飲食起居這方面。”
羅西婭聽后滿意地笑了,但也只是背著琳娜來做的,不一會兒就將情緒掩飾下去。“你是說,在人類的一生中婚姻只是可選擇性的存在?它不應(yīng)該屬于生存意志?”羅西婭問著,她看樣子很是好奇。
琳娜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出,或許是在糾結(jié),她這么說道:“那些教條,那些世俗的流言蜚語,它們都在吹捧婚姻的美好,鼓勵人們踏入婚姻的殿堂,我聽得很多。但盡管如此,我并沒有在我眼睛里邊發(fā)現(xiàn)它,我是指他們所謂的美好。我只知曉,很多悲劇發(fā)生于夫妻間,很多限制也只存在于夫妻間。出于婚姻的枷鎖,我們會時常想著控制著對方,但在真實的婚姻中,又得控制好自己的習(xí)性。前者是索求性的自由,后者乃是給予性的自由:當(dāng)你將一個人完全控制的時候,對于你而言這的確是自由的,相反,你為了一個人的索求性自由而控制自己,這便是給予性的自由。你愿意這么做,這的確也是你自由的選擇,這是自由,我肯定這就是自由。而后者是真愛的表現(xiàn),但很少人能夠控制好自己的習(xí)性,他們往往把前者做得很好,后者被他們?nèi)拥搅司锶ァ_@是不好的,而為何會出現(xiàn)這番現(xiàn)象呢?我們所定義的婚姻,是愛的歸宿,真正的婚姻是與愛無誤的,但如此的婚姻卻不具有愛的表現(xiàn)。愛,應(yīng)當(dāng)是自由的,是給予性的自由而非索求性的自由,婚姻也因此應(yīng)由給予性的自由而搭建。而愛的自由、婚姻的自由,其都歸根于坦誠相待的信任,主動給予對方索求性的自由,從而將彼此自身的索求性自由而湮滅。這是一對合格的戀人所需具備的基礎(chǔ)條件。如果不具備這樣的基礎(chǔ),那所謂的戀情,所謂的愛情,都是自我索取性自由的利己主義罷了。而為什么說愛是自由的?愛的自由,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愛。為何如此說?我們天生熱愛自由,這是我們從幼年時期就表現(xiàn)出的現(xiàn)象,到現(xiàn)在依然如此,誰會不喜歡它呢?這是我們的心靈所愿。也在這時,我們愛一個人,也應(yīng)當(dāng)是從內(nèi)心深處出發(fā)的,這是公認的。而內(nèi)心深處的是什么——是自由。而愛的自由,將自身愛自由的心靈置于愛之上。你所給予對方的愛并非你的占有欲,并非你的利己主義,你不應(yīng)該渴望得到她,你應(yīng)渴望的,是愛她時所給予你們雙方自由的感受。自由本身就是難以尋得的,我們也從未擁有過絕對的自由。愛和自由是一樣的,絕大多數(shù)人都無法得到真正的愛,因此也不必再談?wù)撜l能夠得到真正的婚姻了。而虛假的愛,虛偽的婚姻,沒有自由的愛與婚姻,它們不是必需品。它們不是你所認為的愛與婚姻,它們是利己主義。而當(dāng)兩人之間擁有利己主義時,其中的一方注定會是受害者,這時候,所謂的愛與婚姻就成了自由的枷鎖,這不是心靈所渴望的,即使擁有這種關(guān)系時,也是違心的、不愉悅的。我們對愛一個人也從未是愛一個具象化的肉體,抑或一個具體的個人,我們愛的僅僅是由愛所帶來的感受。也因這種感受才會讓我們在一定時期突然會想去愛,這個時期好比動物的春天,一生之中的青年。愛,是你對自由的向往,真愛,是你對自由的分享。但絕對的自由似乎并不存在。要讓一個人分享自己的自由,這不是人的本性,這是禁欲的痛苦,是活生生的犧牲。也是如此,真愛亦是蒙霧中的虛影:你看不清它的源頭,你也說不清它對你的好處。你在蒙霧之中穿梭,傾心想要得到它,卻同時受大霧下的一切陷阱折磨。面對如此難尋的真愛,一個人不應(yīng)該拿自己的自由去做賭注。這聽上去似乎是利己主義了,但是愛自由本身就是一種利己主義,只不過這樣的利己主義,我想,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C恳粋€人都是獨一的個體,每一片葉子都有著自己的獨特紋路。也就是說,一個人不愿結(jié)婚那就完全可以不去結(jié)婚,你想愛著誰你也完全可以如此做下去,即使你知曉自身無法與她觸碰。這一點都不丟臉,我們愛的是什么?——是自由。自由的選擇才是我們愛的對象。”
“我喜歡這個觀點。”羅西婭有些開心,現(xiàn)在的笑容不似之前那樣僵硬。“你能進一步解釋嗎?把你所支撐的這個觀點的理由全說出來,滔滔不絕地講都沒問題!”
琳娜思索片刻,她在整理言語,而后順著羅西婭的意愿說下去:“我認為,男女二者,彼此相愛的二者,上帝也證明了他們二者擁有最純真,最真實的愛。那么他們完全沒必要以婚姻這種方式來綁定二者的關(guān)系,這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是顯而易見的。真誠相愛的雙方不需要這樣所謂的儀式感,真誠相愛的彼此就連彼此沉默都是浪漫的。他們相愛不應(yīng)該有所企圖,只是僅僅愛著彼此罷了。愛,從來都不是綁定。婚姻這種儀式是給外人看的,給上帝看的,而她們在本質(zhì)上是不需要的。這對于她們有沒有婚姻都是一樣的,只要他們真誠愛著彼此,還會在乎外人的感受嗎?而婚姻的出現(xiàn)似乎是對二者相愛的真實性給予懷疑,似乎正是因為懷疑才不得不用這樣的方式將他們強行綁在一起,多么可悲。”
羅西婭聽得入迷,琳娜也沒料到自己會將這一切講出來。這是她在屋子里邊整日思考下的結(jié)晶,如此說出來,她也感到如釋重負。但此刻羅西婭并沒有回應(yīng)琳娜,她在思考,埋著頭無心地走在沙灘上。
羅西婭長時間不說話,琳娜對此夜補充了這么一句:“反正我現(xiàn)在是不相信婚姻,你看看有多少人即便擁有隆重的婚禮但在其后還是會背叛彼此?他們刻意營造的浪漫,其實都是詐騙。他們愛都沒愛過,只是為滿足他們的利己主義而得到對方罷了。”
“很多,的確,基本都是。”羅西婭半天擠出這么一句,很小聲、很小心的。
琳娜現(xiàn)在也慢下心來,她在解釋著這些奇怪的想法:“當(dāng)然,也會有那種從婚姻的殿堂到白發(fā)蒼蒼的愛情,但這太少了,我們基本上可以忽略它的存在了。它只適合被歌頌,被流傳,不適合統(tǒng)計和舉例。也正是如此,它才會被歌頌,被流傳。”
“是的,我也沒見過這樣的。很多小說喜歡這么寫,作家們將這樣的愛描繪得天花亂墜,這很難讓人不愛上它,或許就是因為現(xiàn)實的稀缺才會成為創(chuàng)作的靈感吧,正如你后邊那句話。”
“是呀,物以稀為貴嘛,不只是物質(zhì)上的,精神層面也適用這個理。”
“那,琳娜!我們有必要把世界看得如此悲觀嗎?”羅西婭情緒有點激動。
“不,親愛的,這不是悲觀,這是事實!”琳娜回應(yīng)得很激動,她很是驚訝為何羅西婭一下子會問出這個問題來。而羅西婭總是這樣,她的思維跳躍得太厲害了,而且還是無秩序的。
“那你如何看待不結(jié)婚的真愛呢,難道真愛就不應(yīng)該結(jié)婚嗎?如果真誠相愛的人都愿意去結(jié)婚的話又該怎么去說呢?”
琳娜并沒有在第一時間給予答復(fù),而是向羅西婭拋出了這么一個問題:“可是有些真誠相愛的人卻沒辦法走到一起,更談不上結(jié)婚了。”琳娜說得很委婉,但羅西婭還是被深深地刺痛了,她沒有對這句話給予回應(yīng)。
“我親愛的,你沒發(fā)現(xiàn)嗎?他們彼此相愛卻沒能走到最后,不都是成為奴隸了嗎?他們不是都在命運之輪降臨的時候退縮了嗎?”
“退縮,的確是這樣的。那,琳娜!如果相愛的二者又結(jié)婚了的話,他們是幸福的還是不幸的?請解釋下這個說法。”羅西婭的情緒異常激動,她看上去很苦惱。
“在當(dāng)下是沒法回答這個問題的,誰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在零距離之后而變心。依照社會上的表現(xiàn),大部分是會對彼此變得無感的,再加上誘惑太多也更容易導(dǎo)致決裂。現(xiàn)在暫且認定他們不會變心,那自然是好的,但如此一來的話它便屬于我們之前所說的那類不適合統(tǒng)計舉例的愛情了,因為這太少了,不是嗎?”
羅西婭又一次沉默,她很想反駁但的確找不著話語。
“那么現(xiàn)在我們回到你那個問題去:如果真誠相愛的彼此不去結(jié)婚,之間留有距離的話,是否可以杜絕婚后零距離所帶來的情感決裂的隱患?”
“是的,太對了……”羅西婭回答得有些許敷衍,她的心似乎不在這兒。
“而那種,他們相愛了卻沒能走到最后。這個最后并不指婚姻,只是單純的近距離站一起愛著彼此,但是終究不會化為零,從人性來看,這一定是個悲劇。而釀成如此悲劇的關(guān)鍵在于他們,社會的變故只是次要責(zé)任。”琳娜也意識到了羅西婭現(xiàn)在很難受,或許她的話語已經(jīng)冒犯到了羅西婭的過往。隨即她很輕柔地如是說,想要安慰羅西婭并且將這個話題轉(zhuǎn)移開來。琳娜想著羅西婭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所以這樣的一句話應(yīng)該是她感興趣并且無厭的,琳娜是這么認為并且實施的。
“社會的表現(xiàn)?可那也是統(tǒng)計啊,統(tǒng)計也是謊言的一種!”羅西婭頓然說到,很顯然她并沒有聽見琳娜的上一句話。
琳娜知道她在做無謂的掙扎,羅西婭也知道自己在耍小孩子脾氣,琳娜只好慢慢跟著她來:“是呀,都是統(tǒng)計,關(guān)于一個問題,你只要去問別人,得到的信息沒有一個是千真萬確的真理。只有發(fā)生的才是真理,一切收集的、統(tǒng)計的、聽來的不都摻含水分嗎?因為世界是運動的,是瞬息萬變的呀!正比如你現(xiàn)在聽我闡述的觀點就不能當(dāng)成真理去聽呀。”
“可是你說的都好對……我好傻……”羅西婭嘟著嘴巴,她好委屈,就像被欺負了一樣,跟小貓似的想要尋求依偎。
“那,你認為那種彼此相愛卻始終無法走到一起的人,連最基本的坦白都沒有勇氣去做的人是不是罪有應(yīng)得?”
“嗯?連坦白都沒有,怎么能說彼此相愛了呢?”琳娜有些困惑,或許也是羅西婭現(xiàn)在的情緒讓她無法好好說話。
“總會有暗地里的感觸吧,只要他對你的態(tài)度不像是他對其他人的態(tài)度那樣普通,基本上就可以確定了。誰會在自己不關(guān)心的人的身上花費時間與精力去停留呢?我是這么認為的……”
“你確定他是愛你的嗎?”琳娜試探性地問著。
羅西婭愣了一下,好似晴天霹靂。過了好一會兒羅西婭才支支吾吾地回答:“我不知道這是我的自作多情還是什么,或許就是我的自鳴得意。但我感覺他是愛我的。對,只是感覺,無憑無據(jù)的感覺……”羅西婭說得很失望,她的語氣出賣了她。
“雖然我并未擁有過愛情,我也沒體會過什么兩情相悅,這些都是幸運兒才能擁有的人生體驗。但我還是認為,真愛需要的就是感覺,這些所謂的直覺似乎是上帝的指示。愛是相遇,而不是篩選和比較。”琳娜說到這時,她的心情斷崖式旋落:“我是這么認為的,是的,就這樣。”琳娜本想多說但停止了,她的眼向左下方無意地看去。
“琳娜呀,琳娜!你真可愛!謝謝你能夠安慰我!其實我也是這么認為的。”羅西婭笑著,這是娛樂性的笑容,與之前的笑容大不一樣。這個笑容持續(xù)了很久,隨后她也時不時地偷笑著,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意。
羅西婭笑了一會兒,隨后又很輕松愉悅地說道:“但有時候現(xiàn)實可不順從自己的心意,還有,自己的想法也未必會被自己采用,因為某些原因。”最后一句話羅西婭說得很是小聲,笑容也僵硬了。
“某些原因?能夠具體一點嗎?就比方舉個例子?”琳娜也捕捉到了這一點,她試探性地問著,而后又在心底咒罵著自己本不該這樣做。她的道德使她很清楚不應(yīng)該挖掘這些讓別人痛苦的事情,但是道德卻常常處于欲望的下風(fēng)。
“原因?……原因,原因就是出于某些偏見?還是那些俗套?或許是面對生僻幽暗的幽徑而止步于前?關(guān)于這個幽徑,只有上帝知曉其實那里邊,拐彎處,還盛開著無數(shù)朵紅玫瑰,妖艷的它們就長在道路的兩旁呢。但好些膽怯的人就是懼怕幽徑,他們不敢踏入。其懼怕的根源并不在幽徑本身,而是對自我的畏懼。他們遵循他們怯懦的感知,從而倒走了回去,或者跟著別人踩過的地方去了。也是,這些人不配擁有新奇的體驗,他們不配與他們的愛人在花叢中漫步,他們是應(yīng)該待在枯燥的地方生活,即使他們極不情愿。”
“該死的俗套……”琳娜嘀咕著,隨后她又輕聲問道,“羅西婭,你認為你會走進去嗎?那幽謐的人間仙境?”
羅西婭搖著頭,很輕微地搖頭。她沒有說話,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在她心里邊,這個問題也不需要回答。
作者簡介:
鐘震華(2004—),男,四川成都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文哲。
作者單位:莫斯科國立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