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元青花繪畫的色彩特點

摘 要：在我國美術史上青花瓷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其造型優美、呈色雅致，具有相當高的藝術價值，其中的元青花更是開創了我國陶瓷彩繪史的新篇章。元青花最吸引筆者的地方，便是器物之上那構圖嚴謹、層次豐富、刻畫細微、富有情趣的藍白色調繪畫，這些繪畫作品如同是鑲嵌在釉下的藍色寶石一般以沉靜平穩的姿態暗自生輝，別具美感。本文通過論述元青花繪畫的色彩相關問題，從宏觀與微觀兩個角度入手，分析元青花繪畫色彩的特點及其成因。

關鍵詞：元青花；繪畫；色彩特點

Abstract：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art， blue and white porcelain occupies a very important place. It has beautiful shape， elegant color and high artistic value. Among them， the Yuan blue and white porcelain has opened a new chapter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ceramic painting. The most attractive place for the author of the Yuan blue and white is the blue and white paintings with rigorous composition， rich layers， subtle depiction and fun on the objects. These paintings are like blue gems embedded in the glaze， which are quietly and steadily glowing， with unique aesthetic feeling. This article is mainly about the Yuan blue and white painting color related issues， from the macro and micro perspective， analysis of the Yuan blue and white painting color characteristics and causes.

Keywords： Yuan blue and white；painting；color characteristics

1 元青花繪畫在宏觀方面的色彩特點

曾有學者說過，如若用六個詞概括不同時期的青花之美，那便是元青花的“凝重”、永宣青花的“濃艷”、成化青花的“淡雅”、嘉萬青花的“幽菁”、康熙青花的“青翠”、雍乾青花的“典雅”。很顯然，這些個詞匯所概述的，都屬于青花瓷器的呈色特點，也可以說是青花繪畫的顏色特點，都與色彩息息相關。且不論用這些詞語去總結這幾個階段青花繪畫的顏色是否貼切，但是這從側面反映出一個現象，那便是不同歷史時期的青花繪畫的顏色是各有不同的，雖然都是以“青”與“白”為主基調，但是它們至少在顏色的“度”上有著截然不同的特點。筆者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講，同一歷史發展時期的不同青花繪畫作品，在其顏色特征上尚且都會存在相異之處，更何況是不同朝代的青花繪畫呢？因此用“凝重”去總結元青花繪畫，雖然也有可取之處，但并非百分之百的符合，究其具體原因，筆者將會在下文做出分析。

筆者經過對比研究發現，國內外現存的元青花作品從大體的顏色傾向上區分，大致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色彩相對濃艷而穩重，呈藍（黑）紫色；一類色彩相對淡雅而清新，呈淡（灰）藍色[1]。

1.1 呈色濃艷渾厚的元青花繪畫

如伊朗國家博物館藏的“元青花纏枝牡丹麒麟紋螭耳罐”、土耳其托普卡比博物館藏的“纏枝菊海水紋大盤”、河北省博物館藏的“青花海水龍紋八棱帶蓋梅瓶”等，皆屬于色彩濃艷厚重的范疇。且元青花繪畫中色彩濃艷者，多見于大件器型之上，如大盤、大罐、梅瓶等，并以中東地區出土居多。在傳統概念中，該種呈色的元青花繪畫由進口青料，即蘇麻離青所繪，其青花紋飾繪畫的色彩濃艷渾厚，并且局部帶有紫黑色或黑褐色較光潤的斑點，有的黑褐色斑點還顯現出“錫光”的跡象。

值得一提的是，進口青料蘇麻離青在燒制后呈色有三個特征：一是呈鮮麗的靛青色，略含程度不同的紫色。二是有濃淡色階變化，色料堆積處較深，色料淺薄處較淡。三是局部色彩的邊緣稍有“暈散”現象。

1.2 呈色灰淡清新的元青花繪畫

而譬如首都博物館藏的“青花松竹梅紋葵口盤”、故宮博物院藏的“青花云龍紋高足杯”、內蒙古自治區文物考古研究所藏的“青花纏枝菊花紋高足杯”等，則皆屬于色彩灰藍清新的范疇。并且元青花繪畫中的色彩灰淡者，多見于小件器型之上，如高足杯、小碗、小盤、匜等，且基本都在國內或東南亞地區出土。在傳統的觀念里，此種呈色的元青花繪畫由國產青料所繪，其青花繪畫呈色藍灰或藍黑，也見濃淡色階之變，青料積聚處顏色更深，這點倒是與前者（色彩濃艷者）一致。

國產青料在燒制后呈色則有兩種特征，一種是呈淡雅的藍灰色，亦有呈黑藍者，發色暗淡。另一種是色彩的邊緣基本無“暈散”的現象。

2 元青花繪畫色彩宏觀方面特點的生成因素

為何這些元青花繪畫作品同屬于一個歷史時期，卻在顏色的明度、純度、飽和度上呈現出如此不同的特點呢？這可以從元青花繪畫的材料以及創作形式這兩方面做出解釋。

2.1 元青花繪畫的材料的影響

孔六慶的《中國陶瓷繪畫藝術史》[2]中把元青花定義為元代的一種用天然鈷料為色料在白瓷的泥質胚胎上用毛筆繪畫，然后上透明釉，在高溫中一次燒成的釉下彩瓷器。可見影響元青花繪畫最終呈色的因素包括鈷料的種類、泥胚的品質、上釉的技巧、燒制的溫度以及窯內的氣氛等等。在這個論題中，造成元青花繪畫中“青”的程度有明顯差異的主要原因是鈷料種類的不同。上文中已經有所提及，元代青花瓷繪畫所使用的青花鈷料，有進口與國產之分。進口的青花料來自伊斯蘭文化地區，元代文獻《飲膳正要》序中所述的“回回青”以及明代文獻中所稱的“蘇麻離青”所指的都是這種進口青花料。這種青花料的化學組成為低錳高鐵的類型，其中氧化鈷和氧化錳的含量是較為相近的，但氧化鐵的含量較高，因而在高溫燒制下顏色較為濃艷且呈現藍紫色中偏黑的色澤，局部還會顯現出銀黑色的結晶斑。國產青花鈷料的鈷礦在我國的江西、浙江以及云南等地區皆有分布，與進口青花料不一樣的是，國產青花鈷料的化學成分中含鐵量相對較低，而錳元素的含量卻相對增高了，因此使得最后燒制而成的青花繪畫的顏色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2.2 元青花繪畫的創作形式的影響

上文提到，元青花繪畫中，色澤濃艷沉穩之作多見于大型器皿，反之，色彩素雅灰淡之作則多見于小型器件。筆者通過對眾多大大小小的元青花器型上的繪畫進行研究分析后發現，元青花器身上繪畫作品的構圖方式以及最終呈現出的視覺效果，與器皿本身的體積大小以及造型特點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這也就導致了視覺上繪畫作品顏色程度的差別。大件的元青花作品，如在中東地區出土的那些大盤、大罐，其畫面構圖往往繁密復雜、層層疊加，青白兩色緊密交織，擠壓出各種異想天開卻又合乎情理、具有規律性的形象，說是“密不透風”也不為過，但是這種青白相間的緊湊感卻不存在“窒息感”，反而有別樣的形式感。“密”是這類元青花繪畫在畫面的構圖形式上的一大特點，緊密的線條、緊湊的色塊空間、繁復的塊面疊加感，使得畫面的青藍色在視覺上呈現出更為濃重、沉穩的感覺，可以說，是繁密的線與面的交錯疊壓使得色彩看上去更濃郁了，這種濃艷是被“烘托”出來的。而小件的元青花作品，以國內以及東南亞出土居多，這些作品畫面的構圖往往較為舒朗簡約、爽快明朗，基本以青藍色的主要造型稱之以潔白的瓷面背景，即使偶有輔助的邊紋做裝飾，卻也是在簡約清爽的范疇中，一切都顯得那么的毫無遮掩，有如傳統的水墨畫小品。在如此舒朗的畫面構圖之下，此類元青花繪畫作品中畫面線條、形體、色塊間的關系更趨于單純，就不會存在整體顏色因線條與筆觸的緊密疊壓而呈現出更為深沉的視覺上的錯覺了，如此相對淺淡的色彩在這種程度上來看正是因為缺少了多余元素的對比與襯托而導致的。

3 元青花繪畫在微觀細節方面的色彩特征

筆者通過博物館實地考察元青花實物、分析元青花圖像資料以及自身的青花繪畫創作后，發現單件元青花繪畫作品在所呈的色彩上往往都具備兩條共性：一是同一元青花繪畫作品的畫面中的青色也呈現出深淺、濃淡的變化。再者是個別作品的畫面中都多多少少出現顏色的“暈散”“黑斑”“鐵斑”“錫光”等細微的色彩變化的肌理效果。

3.1 畫面不同物象呈現不同青色變化

通過觀察與對比可以發現，每件元青花繪畫作品，其畫面中各著色區域的“青”的色階都有差異，并非全都是一個“度”的顏色。以南京市博物館藏的“元青花蕭何月下追韓信梅瓶”局部圖（圖1）中畫面的顏色為例，此作品整體青料用色濃淡相宜、層次豐富、沖擊感強，畫中不同物象的青藍色明度、純度等都顯而易見是相異的，其中人物的服飾、馬匹的毛色、布景中樹葉與芭蕉葉的顏色相比之下都更厚重濃郁，而背景處松樹的樹身上的點狀物以及根根松針的顏色都是較為疏淡的，但即使如此，卻也與周遭的瓷胚留白形成了較為強烈的對比，整體呈色還是濃艷沉穩的，畫面的“黑”“白”“灰”的層次感在其間應運而生，在色彩構成上使得作品充斥著空間感，使得所繪畫面平添一絲真實感，讓觀者身臨其境[3]。

3.2 色彩肌理效果的特征

談及元青花繪畫作品的呈色中出其不意的“暈散”“黑斑”“鐵斑”“錫光”等細微的色彩肌理效果的特征，就要先明白：何為“暈散”？“暈散”即凝聚的青花鈷料在經過高溫燒制后于釉下產生的一種青色發散開來的現象，這有點類似于水墨畫中的“滲墨”現象。這種特殊的現象為元青花作品在色彩與肌理上增添了不確定性的樂趣，且在元青花繪畫中較為常見，如伊朗國家博物館藏的“元青花纏枝牡丹麒麟紋螭耳罐”的局部圖（圖2）所示，畫面中麒麟身體鱗片部位青花重色的點狀“暈散”非常明顯[4]。經過觀察和研究筆者發現，根據畫面中青色塊的具體形狀不同，“暈散”的形狀也是不同的，除了點狀“暈散”之外，還有圓形“暈散”、條形“暈散”、塊狀“暈散”等。除了色塊的“暈散”，還有諸如“黑斑”“鐵斑”“錫光”等各種肌理效果，其表現都與“暈散”相類似，可以說是“暈散”肌理效果的衍生物。

4 元青花繪畫色彩微觀細節方面特征的生成因素

4.1 “白描”技法與“搨筆”技法的影響

元青花繪畫中青色色彩在白瓷上的輕重、濃淡的變化，是根據畫面物象與空間的需求而產生，帶有絲毫傳統繪畫中“隨類賦彩”的意味，也是元青花繪畫純手工的繪畫性質的完美體現，這與元青花繪畫的技法特點以及當時畫師們的藝術水平是密不可分的。元青花繪畫的筆法，是吸收了傳統中國畫的繪畫技巧，并由此衍生出了一套新的繪畫模式。元青花繪畫的筆法有勾、點、涂、搨等，其中直接的“白描式”的線條勾勒技法與中國傳統工筆畫的技法頗為相近，元青花的畫師們運用毛筆勾勒線條，猶如在泥胚上以線“行走”一般，時而疾馳時而舒緩，時而粗獷時而纖細，時而疏放時而緊密，時而濃郁時而淡薄，在用筆之中富于音樂律動般的節奏感，這是自由而不單調的筆法，于是乎畫面中青色的色彩變化就在一筆一毫間潛移默化地產生了。此外，元青花繪畫的搨筆法也是其在用筆上的一大特點，這一特點使之有別于傳統工筆畫的技法，而更傾向于文人水墨畫。所謂的搨筆法，就是指直接用蘸了同一濃度的青花鈷料的毛筆將青料直接搨涂在泥胚上，產生較為明顯的筆觸感以及剛健沉重的力量感。搨筆法使元青花作品增添了些許奔放自由的灑脫之感，這種果斷的、在毛筆與泥胚之間產生有力的摩擦感的筆法，與水墨畫的皴法技巧相似。元代青花搨筆法這一技法，也很明顯地有別于后世產生的青花分水法，所謂分水法，是用分水筆通過滴水的方式進行渲染，毛筆與泥坯之間隔著水，筆觸并不那么直接地接觸坯體，如此手段使青花層次更為細膩豐富，效果呈現清秀的規整感，更類似于院體工筆畫的特征。盡管搨筆法看似不如分水法細致工整，但是元青花繪畫的作品的色彩還是因此呈現出一定的濃淡變化，讓畫面中的“青”展現出更多元的色彩維度，使作品的青白色的層次更加豐富。

4.2 青料成分與繪畫過程的影響

元青花繪畫上常見的以色彩“暈散”為首的肌理效果形成的原因有二，一者關乎于元青花鈷料成分，二者關乎元青花的繪畫過程。元青花的鈷料，尤其是進口的鈷料“蘇麻離青”，其在使用之前如若沒有陶冶、研磨充分，那么它的顆粒大小是不勻的，當元青花畫師用毛筆蘸著此料在瓷胚上繪畫時，其中顆粒粗大的青花鈷料就會留在下筆處，一局所繪物象造型的不同形成不同形狀的鈷料凝聚，燒制后就會形成青色塊“暈散”的現象。此外，在畫師創作時，他們行筆的輕重與緩疾，都會在青花器上留下相應痕跡的色澤反映，如用筆過重、用筆停頓、反復勾勒涂抹，都會在相應的位置留下相應的青花鈷料，形成鈷料的凝聚，繼而在燒成后形成色塊“暈散”的效果。至于元青花繪畫色彩中的“黑斑”“鐵斑”與“錫光”，其成因亦與“暈散”相通，關乎鈷料成分與繪畫過程兩個層面。值得一提的是，元青花呈色中的“黑斑”與“鐵斑”的濃淡深淺也是各不相同的，上文提到過不同品種的青花的鈷料中鐵元素和錳元素的成分是不一樣的，鐵元素在溫度達到一定程度時與窯內氣氛發生作用繼而在釉下形成黑褐色的色變，當作畫的鈷料中的鐵的成分更高、鈷料聚集得更厚重時，隨之產生的“黑斑”與“鐵斑”的色彩就更為深沉，反之則更為淺淡。

5 結語

綜上所述，筆者對國內外現存于世的元青花繪畫作品進行觀察、對比、分析之后得出結論，其色彩的呈色在宏觀與微觀方面均存在一定特征，并且都有各自的成因。

從宏觀的角度看，元青花作品呈現的青色的“度”存在差異，大致可以分為“濃艷”與“灰淡”兩類，前者多見于大型器件，后者多見于小型器件。造成這種呈色差異的原因是所用鈷料的鐵元素含量不同而導致燒制后的呈色差異，以及畫面構圖的物象密度不同而產生的視覺誤差。

從微觀的角度上看，單獨的元青花繪畫作品中也存在著青色調的濃淡差異，并且伴隨著局部的不經意間的色塊的“暈散”“黑斑”“鐵斑”“錫光”等特殊的肌理效果。對于主動形成的色調差異變化，其成因與元青花繪畫獨特的勾勒技法和搨筆技法息息相關，亦與元青花畫師們熟練的技巧密不可分。對于被動生成的色彩肌理，其成因與青花鈷料在胚體上的顆粒留滯、青花鈷料中鐵元素含量與錳元素含量的比例、燒制過程中窯內的特殊氣氛以及畫師在創作過程中的不經意用筆等多種元素有關。

元青花繪畫作品的色彩呈現，是豐富而多元的，而不僅僅是簡單的“青”與“白”兩種色彩的二維構成，而是不同程度的“青”和潔白瓷胚的摩擦與碰撞，是值得人們研究與欣賞的。作為當代手工藝學者，在進行青花創作時，也應留意青花鈷料的成分的差異、繪畫技法的差異、所繪器皿形制的差異、燒制氛圍的差異等變量對青花作品的最終呈色產生的各種各樣的影響，自信地去期待預料中的色彩呈現，也坦然地去面對未知的色彩肌理效果，這便是青花色彩的獨特魅力所在。

6 參考文獻

[1]孔六慶.中國陶瓷繪畫藝術史[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03.

[2]陳逸民，陳鶯.元代青花瓷器的呈色奧秘[M].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2010.

[3]馬希桂.青花名瓷[M].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2005.

[4]北京市文物局.托普卡比宮的中國瑰寶——中國專家對土耳其藏元青花的研究[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

司馬周（1994.08），男，漢，浙江杭州人，博士研究生在讀，中國美術學院，研究方向：手工藝術實踐與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