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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略不確定性與安全困境的生成機制

2023-12-29 00:00:00秦立志
國際政治科學 2023年2期

【內容提要】 在霍布斯文化與洛克文化并存的國際體系中,撥開戰爭迷霧、締造和平進程,既要避免反應過度還要防止反應不足,尋求有效路徑來應對外部環境的戰略不確定性挑戰,是大國崛起進程中能否實現化敵為友、降低戰略透支風險的重要考驗。本文擬解決的核心議題是:揭示戰略不確定性影響安全困境的因果機制。這里將戰略不確定性作為自變量,主要聚焦于戰略對手互動環境的不確定性特征,將威脅預期作為中間變量,安全困境則是因變量。衡量互動環境不確定性程度的三個指標是:權力中心的數量及其地理分布、權力轉移、大國戰略行動。威脅預期主要是由互動雙方戰略目標的相容程度、威脅緊迫性和威脅反饋模式構成。威脅預期主要分為進攻性現實主義取向與防御性現實主義取向,通過因果漏斗、回音壁效應和鏡像反應三個傳導機制可能會產生夸大威脅的效果。實證檢驗選取近代英國延緩霸權衰落的大戰略進程作為過程追蹤的案例,分析其在1853—1922年分別與法國、俄國、德國、美國等其他競爭對手的戰略互動中,如何應對戰略不確定性,彼此如何塑造了威脅預期,進而形成不同效果的安全困境。只要國際體系尚未被康德文化主導,管控安全困境烈度的現實選擇就是構建戰略穩定機制。

【關鍵詞】 大國戰略競爭 戰略不確定性 威脅預期 安全困境 英國

【作者簡介】 秦立志,中國海洋大學國際事務與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中國

海洋大學海洋發展研究院研究員。

電子郵箱:770411187@qq.com

一、 問題的提出與文獻述評

在充斥宿命論的歷史長河中,戰略不確定性就像劃過夜空的閃電難以捉摸。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前呈現“進攻崇拜”的潮流和對戰爭的美學升華,認為如果低估武器碰撞的詩意和浪漫,是精神上懦弱和想象力貧乏的表現,戰爭是消除一切不確定性的出路,但“防御占優”和消耗戰模式主導了戰爭進程。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盟國的“防御崇拜”卻被納粹的閃電戰摧垮。蘇聯認為納粹德國在完全戰勝英國之前不會進攻蘇聯,但德國卻推出甘冒兩線作戰風險的“巴巴羅薩計劃”。里根時期,美國預期與蘇聯冷戰還將持續數十年,但冷戰卻突然終結。

國家應對潛在威脅時過于謹小慎微,就可能無法及時干預以平衡威脅;對威脅反應過度,又可能招致沒必要的沖突;對一個地緣方向的威脅投入過大,會影響到在其他方向的投射力量,例如小布什政府介入中東反恐戰爭,影響了美國戰略重心轉向亞太的進程。隨著核恐怖平衡、經濟全球化與相互依賴進程等方面的發展,21世紀的國際安全秩序呈現更多的不確定性。①對于未來的不確定性,中國是否應該延續韜光養晦的戰略方針,能否在戰略理性與民族主義之間找到平衡點,關乎中國崛起成敗。

不確定性的提升類似物理學的熵增,后者通常意味著秩序的混亂。封閉系統從有序向無序的自發過程中,隨著熵的增加,體系約束減弱,無序特征開始增加。任何系統都存在固有的不確定性,導致系統出現不穩定的正反饋機制經過一定演化后也可能變為有助于系統穩定的負反饋機制。完全的無政府狀態與絕對的等級制只是理論建構的理想場景,國際體系無政府狀態所帶來的不確定性更應被理解為一種相對性,應遵循折中主義的研究路徑。

戰 略的關鍵特征在于如何應對不確定性因素?!肮噬乒フ撸瑪巢恢渌?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攻?!雹佟皯馉幹心Σ潦菬o所不在的,甲方的摩擦對乙方構成可供利用的機會,反之亦然,摩擦增加了偶發性事件的生成。”②沒有什么公式可以為政治家帶來一種確定性以消除一切風險。③ 大國面臨戰略不確定性,既要擔心反應過度,又要擔心反應不足,適度措施在理論上可行,實踐上不容易做到。國家如果等待戰略不確定性降低后才開始行動,就可能失去了將不確定性轉變為收益的可能性。

國際關系的主流理論范式都強調不確定性因素的分析。④ 大戰略的挑戰在于目標與手段匹配的實際操作難度、國內環境與外部環境的平衡、利益與威脅界定的有限理性,從戰略計劃到戰略行動如何保持連貫性與應對不確定性的動態變化性。⑤ 各層次戰略的邏輯性從領導人層次到之后的貫徹過程是越來越弱的,實際影響力卻越來越強,這讓從戰略思想到戰略計劃、再到戰略行動的傳導過程中充滿不確定性。

有學者認為國際機制可以降低不確定性,但其用來減少信息不對稱和意圖不確定的功能并沒有讓無政府狀態的安全困境得以徹底緩解。① 以聯盟—安全困境為例,國家是否選擇結盟,以及國家是選擇雙邊同盟(安全收益較低但制度化風險較低)還是多邊聯盟(安全收益較高但制度化風險較高),本身就面臨不確定性考驗。從危機穩定的角度來看,先發制人與后發制人的核戰略,是雙方更確定彼此意圖還是保持適度非理性化特征更有助于實現威懾成功? 無論是常規威懾還是核威懾,其效率取決于戰略力量和戰略決心兩個要素,那么國家是否應以看似非理性的恐嚇來達成理性目標?軍備競賽到底是不信任和緊張的動因還是結果? 這些問題的回答都尚存爭議。

本 文假設國家面對不確定性都會秉持戰略理性,即大國不會在同一時期對權力投送能力可達空間的所有大國同時主動宣戰,且自愿陷入高強度的軍備競賽、聯盟對抗和戰略實力競爭之中。不確定性并不排斥戰略理性,后者是一種決策進程與行動邏輯的理性,而不是關乎客觀戰略效果的理性判斷。在大多數情況下,大多數國家是基本理性的,而不理性的行為會受到體系的懲罰。② 如果一個國家無法知道它是領先還是落后于它的對手或是與它的對手持平,那么即使是滿足現狀的國家也可能選擇超額保險。戰略理論注重邏輯自洽與假設證明,戰略實踐強調簡單直接的可行操作。米爾斯海默認為美國的自由主義大戰略對民主輸出的執著追求導致戰略大失敗,而美國決策者更注重如何貫徹實施自由主義大戰略。

目標合理的行動與非理性行動之間的界限是不確定的,看似理性的決策可能導致風險化取向,增加不確定性。這可能源于對方的理性研判標準與己方存在區別。不確定性區別于錯誤知覺:不確定性反映的是國家實際獲得的信息,錯誤知覺則是由國家對可獲得信息的錯誤評估造成的。① 作為理性決策者,斯大林和羅斯福難以理解德國和日本的突襲,盡管他們都提前收到預警,但拒絕相信事情真的會發生,因為美蘇卷入戰爭會大大降低法西斯國家獲勝的可能性。

前景理論對個人行為的解釋力要高于對國家行為的解釋力。② 風險概念的引入,可以補充前景理論的不足,風險意味著損失前景,不確定性則有可能出現收益前景。本文探究的是相對的戰略不確定性(即存在一定的確定性信息),它屬于完全不確定性與決定論確定性之間的灰色地帶。按照貝葉斯決策的風險邏輯,決策者可以利用期望值作為決策準則。③ 將戰略不確定性的提升誤判為風險提升是理論與實踐的常見錯誤。

從測量方法來看,風險是一種可度量的不確定性,往往與概率有關(如戰爭爆發、軍備競賽升級等)。從應對措施來看,風險可以管控(如1962年古巴導彈危機的戰爭風險化解),而不確定性在本質上是無法消除的(如無政府狀態帶來的恐懼感)。從戰略效果來看,風險主要關系到對本國戰略目標產生不利影響的不確定性,一般是導向負面的不利結果(如崛起進程中斷、陷入經濟危機等);不確定性可以演變為風險,也可能轉化為收益。④本文將戰略不確定性界定為戰略競爭對手之間基于實力、決心等要素,彼此建構的具有不確定性特征的戰略互動環境,盡管戰略不確定性還可包括主觀不確定、戰略執行過程的不確定以及博弈過程的不確定,但后三者可被看作由客觀的戰略不確定性對安全困境的非線性因果機制的呈現。① 對戰略環境的不確定性研判,有助于確認外部威脅和機遇,找出自身實現戰略目標的優勢和劣勢,使目標與能力匹配。戰略對手之間的身份主要基于關系身份,由于本文主要討論戰略對手之間的安全困境,因此本文對戰略不確定性的考察較少涉及友好關系,通常較好的情況是非敵非友,大國對首要戰略對手的確立難以實現化敵為友。

戰略不確定性作為自變量可以形成若干因果鏈條,即使是全面修正主義國家也會考量戰略環境的不確定性,但它與挑戰對象之間未必存在安全困境,而可能是螺旋沖突模式。比如羅馬與迦太基之間的布匿戰爭、拿破侖法國與英國的歐洲爭霸、希特勒德國與采取綏靖政策的英法等國,雖然仍存在彼此的安全焦慮,但安全困境并不能起主要作用。學者對安全困境的類型化分析有很多,包括聯盟—安全困境、貿易—安全困境②、實力—安全困境、防御困境等。安全困境的闡釋主要有兩類條件假設,即結構性條件(無政府狀態)和進程性條件(戰略互動、信息傳遞、重復博弈、戰略文化與心理等),結構性條件將安全困境塑造為客觀現象,進程性條件影響了安全困境的烈度。③

對于安全困境的生成機制與運行機理,已有文獻從體系結構、戰略互動、戰略動機等角度進行了剖析。① 關于安全困境的存在條件,很多學者都強調侵略意圖與安全困境是不相容的,后者需要意圖的不確定性,認為貪婪國家是國際沖突的關鍵來源,安全困境并非真正存在,進攻—防御理論是有缺陷的②;還有觀點指出,安全困境只存在于防御性現實主義國家之間,當進攻性現實主義國家普遍存在時,安全困境能夠解釋的國際沖突是稀缺的③。安全困境并沒有排除國家間合作,當合作帶來收益而不合作成本高昂時,或者當防御優于進攻且進攻與防御可區分時,安全困境的負面影響都會被限制。④ 也有觀點批評了防御性現實主義的維持現狀的戰略偏好,認為存在為了尋求擴張性收益而選擇追隨強者的“豺狗”型國家,以及不滿體系現狀的強大的“狼”型國家,因此現狀偏好的安全困境分析是不合理的。⑤ 還有觀點指出,只有出現螺旋模型才能視為安全困境存在的重要信號,在與霸權國的互動中,崛起國的策略選擇是否符合螺旋模型的預期,取決于雙方的戰略互動是否真的受安全困境機制的驅動。⑥

從歷史角度看,戰略不確定性對安全困境的影響機制復雜,不確定性程度較高或較低都可能導致沖突/合作。希波戰爭后,波斯帝國從軍事征服戰略轉變為隔岸平衡戰略,這讓它變得更具不確定性,間接放大了希臘世界權力轉移的負面效果。拿破侖一世法國在歐洲擴張,但由于前五次反法同盟的失敗,英國在歐洲的一些盟國對與法國作戰的悲觀前景確定不疑,而這種確定性本可有利于法國在第六次反法同盟戰爭中以更體面的方式結束戰爭。

近代英國在歐陸沒有固定的同盟或敵人,而是根據權力分布與大國戰略關系的變化,保持相對的戰略不確定性。俾斯麥德國在完成統一后,給其他列強釋放的確定性戰略信號就是德國不會在歐陸有進一步領土野心,也不會挑戰英國的海上主導權。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前,希特勒讓英法蘇三國都對德國的不確定性戰略抱有某種幻想而沒有結盟。冷戰初期,以長電報和NSC68號文件為戰略信號,美國對蘇聯威脅的確定性認知逐漸提升,對蘇聯從政治遏制轉為軍事遏制,從要點防御轉為周線防御。在冷戰中期,美蘇構建了戰略穩定機制,但學界仍在爭論這究竟是受惠于美蘇對彼此實力和決心的確定性認知,還是不確定性認知。既然歷史上的案例中關于不確定性與確定性何者有助于合作存在矛盾,那么就意味著在不確定性與安全困境之間的因果機制仍存在其他變量發揮作用。

二、 安全困境的形成機制與解釋變量

本文認為,外部戰略環境尤其是側翼大國的離岸平衡戰略在制衡的邏輯中發揮重要作用,同時其他大國的制衡或戰略反制也具有很強的內生性機制,并不完全受到體系變量的約束。本文聚焦的問題是:戰略不確定性如何塑造大國博弈中的安全困境,矩陣分析如表1所示。戰略不確定性程度較高的指標界定為非敵非友/競合關系,兩國之間互為競爭對手但不排除合作因素,類似建構主義中的洛克文化。戰略不確定性程度較低主要分為兩種情況,即盟友關系/朋友關系、敵對關系/戰略競爭主導的關系,前者可視為康德文化,后者可看作霍布斯文化。

現有的狀態和未來的狀態之間并不存在線性因果的邏輯結構,情景分析主要運用在中長期遠景與中高度不確定性中。① 歷史類比的直覺經驗分析有時要比統計分析更能解釋戰略行為。② 過程追蹤是通過展現因素的相互作用和機制的運行,驗證理論和假說③,主要分為理論檢驗型過程追蹤、理論建構型過程追蹤和解釋結果型過程追蹤④??紤]到戰略不確定性與安全困境之間存在經驗相關性,本文選擇理論建構型過程追蹤作為研究方法。反事實推理作為過程追蹤法的重要工具,幫助研判安全困境是否必然出現,以及影響其發生或未發生的因果機制和系統影響,著重對動機和目標進行分析。⑤

(一) 自變量分析: 戰略對手互動環境的不確定性

國家通常希望將對外部戰略環境的模糊認識轉化為清晰認識,但在確認過程中所采取的戰略行動可能形成自我實現的預言,此時的戰略冒進很可能透支有限的戰略資源,戰略保守則可能導致核心利益受損。當相關信息最為匱乏時,能夠自主決策戰略選項范圍較大,而隨著信息清晰度逐漸提高,戰略選項趨于狹窄,戰略試錯的回旋空間也較小。戰略競爭的維持是雙方通過發出威脅迫使對方做出較大讓步和試探對方底線,當競爭中出現不確定性時,對手會嘗試發出戰略信號,表明他們仍致力于采取旨在改變與對手現存關系的軍事行動以獲得所期望的收益。對手很難識別使用威脅或使用武力的目的到底是維護現狀還是煽動緊張關系。當一國懷疑對手可能不愿承擔競爭成本時,就有動力發出威懾信號,向對方展示自己承擔競爭成本的能力和決心,迫使對方讓步。即使一國充分認識戰略不確定性的環境因素,也可能由于對手的非理性反饋,或對方與本國的理性邏輯存在偏差,從而產生預期之外的效果。同樣的道理,即使本國出現了戰略決策或行動失誤,戰略效果也要取決于與對手相比誰的失誤更少。

戰略不確定性程度較高時,可能起到緩和沖突的積極作用;在權力轉移與地緣政治競爭烈度加深的情況下,戰略對手之間的不確定性開始減弱,對彼此出現根本性戰略調整的希望完全破滅,反而意味著沖突升級的可能性增加。戰略互動環境的不確定性可能導致國家戰略猶豫。當互動環境是敵對關系或友好關系時,國家對目標設定和手段選取標準是相對確定的。當互動環境處于競合狀態時,國家在目標與手段的權衡問題上往往猶豫不決。整體來看,對手之間互動環境的戰略不確定性會對生成安全困境產生重要影響:第一,戰略博弈可能由于第三方因素或重大國際危機而呈現偶然性升級,沖突可能呈現系統性擴散。第二,可能出現過度反應甚至極端反應,進而導致更高層次的報復升級。第三,威懾、威逼或強制性外交等戰略行動可能無法充分生效,會出現低估對手實力或決心的情況。第四,大國之間開展的是良性競爭還是惡性競爭,并不存在清晰的紅線幫助甄別,其他國家對大國戰略行為合法性的認可程度可能受到主客觀因素的影響,而缺乏一致性。戰略不確定性較低意味著雙方的敵意螺旋上升,反之則是敵意螺旋下降。本文提出,當下述三個指標中有兩個以上都更具有不確定特征時,可視為對手所處的戰略互動環境具有較高的不確定性特征;反之則是不確定性較低。

1. 權力中心的數量及其地理分布

極的數量與戰略誤判的可能性成反比。在缺乏挑戰者的單極體系中,單極強國通常只能塑造假想敵,評估未來可預期范圍內的戰略對手出現,也可能陷入過度擴張或尋求優勢擴大化的霸權地位,反而加速戰略對手的形成,或讓原本只是有局部沖突的對手與本國進行全面地緣政治對抗。在穩固的兩極體系中,因為缺乏第三方強國對兩極構成充分挑戰,通常比較容易塑造戰略對手。但在特定條件下,兩極之間也可能為了應對第三方的修正主義傾向而選擇某種戰略聯合,但這種聯合多半難以實現協調,反而給予第三方國家實現對沖戰略的機遇期。

在多極體系中要比兩極體系下更不容易確認首要戰略對手,兩個戰略競爭對手針對彼此的戰略調整,也可能導致第三方國家出現安全焦慮。當面臨多個對手時,國家會因結構壓力而選擇戰略收縮,與其他對手和解以專注于最突出的競爭對手。國家也可能依據對手擁有多個外部威脅的事實推斷出對手用于維持兩國競爭關系的軍事資源少于其全部可用的資源。隨著對手樹敵增多,一國更有可能向對方發出強制性威脅。如果戰略對手之間形成相對僵化的同盟體系,缺乏靈活性,則多極體系趨向兩極聯盟化,此時不確定性較低。

對威脅認知的判定需要地緣政治工具①,世界歷史中存在經典的海陸對抗邏輯:內陸的大陸民族試圖抵達并跨越海洋,航海的大洋民族努力加強對陸地的控制,且主要是大致位于緯度30~60度之間的溫帶地區②。地緣政治首先應是關于如何實現戰略守成的學問,當擴張到一個臨界點,就會削弱國家實力增量空間,讓實力存量空間也受到威脅。地緣政治學不是地理決定論,英國作為地理上的島國,數百年時間里在大陸派與大洋派之間掙扎, 這反映在海洋心智的輝格黨與大陸型的保守托利黨的黨爭之中。① 在其他條件不變時,權力中心之間的地理距離與相對地理位置會影響不確定性帶來的敵對程度。兩個大國的地理距離越鄰近越容易增加摩擦和確定性的敵意,鄰近的陸上大國就比海上鄰國更容易因邊疆領土爭議陷入安全困境。側翼體系位置就比中心體系位置可以保持更多的不確定性優勢,前者相比后者更不容易陷入兩線作戰。

體系中心國家容易匯集地緣政治影響力,正是因為它可能面對來自兩個以上方向的戰略包圍風險。這種戰略對手的多元性如果加上合理的防御性戰略示善,也能讓其他大國降低戒備。通常而言,海洋國家比大陸國家有更多的安全盈余。尤其是由于受到水體的阻遏力量,一個離岸國家更能接受地區陸上力量的崛起而非海上投送能力的提升,陸上鄰國之間的軍備競賽往往不確定性程度較低。當本國與戰略對手的地緣政治沖突性質是海洋爭端時,不確定性程度相對較高;如果與對手的沖突性質是陸地爭端,不確定性程度相對較低。海洋空間具有全球通達性,針對另一國的海上戰略力量部署也同樣會威脅到第三方;但在陸地軍備競賽中,一國的陸上邊防部署和兵力調配受交通通達度的影響,具有明顯的指向性。

2. 權力轉移

權力轉移能夠鞏固戰略競爭生成的結構性條件,但并不意味著國家必然陷入沖突。領導人是選擇接受風險還是規避風險,也會影響權力轉移的效果。權力差距與戰爭的類型相關,但與是締造和平還是發動戰爭無關。②當權力轉移速率較快時,就容易增大敵意合理化的可能性,雙方的戰略不確定性程度相對較低,面臨“修昔底德陷阱”風險。當權力轉移速率較慢時,可能會推遲制衡,不確定性特征凸顯。在安全領域,軍事力量只是手段,而能否緩和安全困境才是目標,如果一方的軍事劣勢帶來了兩國安全困境的整體好轉,那么可以認為戰略手段相對收益的不均衡帶來了安全目標方面的絕對收益均衡。國家重視維護安全的手段是否出現相對收益的不均衡,主要是擔心手段上的相對損失可能帶來維護安全目標能力的絕對收益劣勢。

軍事權力與潛在權力的差距縮小,要比純粹的經濟權力差距縮小更容易誘發敵意的螺旋升級。一國的軍費開支和軍力投入配比如果以費邊戰略的方式來升級,不太會激起體系制衡壓力,反之閃電戰則有可能導致敵對意圖的上升。一個相對實力變弱的國家在沖突中將面臨更高的成本,無法以與權力轉移發生前相同的成本獲得所期望的權力分配,因此更傾向于用升級競爭烈度的方式改變權力轉移趨勢。相對獲益的國家有動力向衰退國家傳遞訊息,以期引導處于劣勢的國家重新評估其維持競爭的意愿。權力轉移的領域越偏重于軍事安全領域,尤其是導致攻防平衡態勢改變時,則越容易形成敵對關系。當防御有利且進攻性武器與防御性武器可以區分時,有助于形成積極確定性的戰略環境;防御有利但進攻性武器與防御性武器不可區分,或進攻有利但進攻性武器與防御性武器可區分,會為國家提供一個更加不確定性的戰略環境;進攻有利且進攻性武器與防御性武器不可區分,容易導向一個更具消極確定性的戰略環境。①

3. 大國戰略行動

對歷史事件的分析歸根到底是要以行動為依托的,將動機與決心作為行動背后的觀念驅動力。例如,建立與海上霸主實力對稱的大型水面艦隊,被認為是大陸強國對海上霸主發起挑戰的重要信號。戰略行動是塑造博弈環境的關鍵環節,包括結盟、競爭等國際沖突模式等,可能影響對軍事力量的評估。① 大國的沖突升級總是以威懾/威逼作為主要形式,而在這兩種策略失敗后,大國才會選擇更加極端的先發制人/預防性戰爭等。因此,對手的戰略行動是己方進行威脅評估的重要參照。對手是否有挑戰或進攻本國的行動,能反映出該國的實力與決心。實力不確定性被視為一種狀態,一個國家或其戰略環境的特點會影響其實力不確定性的程度。對戰略實力的運用方式也會影響到權力轉移的趨勢和效果,國家資源汲取與戰略動員的地緣政治稟賦存在差異,一些國家比其他國家更善于把手中的資源快速轉換成實際的影響力。②

國家并不總是對權力轉移趨勢有正確的判斷。③ 國家未必會在沖突發生之初就選擇飽和式攻擊,而是傾向于選擇戰略試探行動來摸清對手的底線。當關于對手的決心評估是不確定時,實力評估只能讓國家做出有限的戰略反應,此時升級沖突的風險接受偏好較低,國家可能選擇推遲制衡。由于決策者無法事先知道某個戰略選項的所有后果,所有政治決斷都被風險影響。④ 例如,安全的二次打擊能力可以消除核優勢帶來的額外政治利益。物質上的核差距很重要,而當物質上的核平衡高度對稱或者高度不確定時,觀念對國家危機決策的影響將會變得重要;反之則不那么重要。然而,即便在核平衡高度不對稱的情況下,信念仍會影響人們對弱國是否擁有可生存的二次核打擊能力的看法??傊?,物質上的核平衡并不是一切。國家通過對核平衡的假設、看法和信念,創造并塑造了核平衡及其意義。①

國家在空間和時間層面對付彼此的戰略行動的節奏越快,意味著戰略不確定性程度越低,反之則較高。比如,雙方采取的是激進路線還是漸進路線,是直接路線(強調實力較量來影響對手的觀念)還是間接路線(通過影響國家的決心,進而導致其實力喪失作用)。戰略實力的運用有逐步升級和同時投入兩種路徑,特定時段內,同時投入帶來的壓力比逐步升級更強烈。雙方對戰略實力的汲取存在內部制衡或外部制衡兩種方式,如果只有內部制衡是更具不確定性的情況,大國戰略競爭烈度相對有限;如果以外部制衡為主,通常會引起更多的聯盟—安全困境,導致大國戰略關系的整體惡化;如果是內部制衡和外部制衡的高強度并用,則意味著雙方的首要戰略競爭對手關系完全具有確定性。決心在一定程度上會受到實力的影響,當對手的實力與自身基本一樣或更大時,即使對手在上次沖突中做出過讓步,國家通常也不會在新沖突中低估對手的決心。

(二) 中間變量分析: 威脅預期

古典現實主義和防御性現實主義在論述不確定性時都相對忽略了恐懼變量,進攻性現實主義則將恐懼作為權力最大化邏輯的動因,但恐懼所導致的不確定性并非必然陷入這兩類決定論。② 恐懼感是國家重視威脅界定的重要根源。其悖論是自身可能因他者而產生深切的恐懼感,卻無法理解他者因己身而產生的恐懼感。維持現狀的國家可能把對方的緩和姿態視為軟弱的表現,認為不冒什么風險就能夠擴張。③ 大國所采取的有限擴張是以不威脅本國安全現狀為前提條件的,稱霸目標也可以是為了緩和恐懼感,歷史上的帝國擴張有時會產生“自我激發”的效果,大國通常會通過進一步擴張來保衛先前吞并的領土。① 拿破侖一世法國和希特勒德國作為全面修正主義國家,仍可能受到恐懼因素的影響,因為他們會由于風險承擔的賭注過大而擴大恐懼感。預期的恐懼和威脅感知之間有明顯關系,當恐懼感上升時,國家傾向于過度解讀來自他國威脅的細微證據。例如,杜魯門政府夸大蘇聯軍事威脅和開展周線防御。當威脅沒有被感知時,即使面對很明顯的客觀證據,也很難動員防御資源,如斯大林在蘇德戰爭爆發前誤認為德國在征服英國之前不會與蘇聯開戰。

威脅預期則決定了國家陷入安全困境的烈度。威脅預期主要分為進攻性現實主義預期(權力最大化帶來絕對安全最大化)與防御性現實主義預期(權力克制帶來相對安全最大化)。進攻與防御的預期本身沒有對錯之分,進攻未必代表風險承擔,防御也并不必然與風險規避相聯系。進攻性預期在某種情況下反而認為升級安全困境是一種風險規避,這是源于它權衡成本風險收益的對比,認為不升級安全困境的對抗烈度才是風險承擔。反之防御性預期也是如此。但通常來說,進攻性威脅預期比防御性威脅預期更容易誘發安全困境的急劇升級。本國與戰略對手之間的戰略反饋雖然存在滯后效應,但當一方持續夸大另一方威脅時,另一方也通常會做針鋒相對的處理。大國對彼此的威脅預期既可能出現自我實現預言,也可能出現自我否定的情況。自我實現的預言都是觀念的主體間建構的產物,如霍布斯文化的敵對關系、洛克文化的競爭關系、康德文化的朋友關系等。自我否定的預言是指彼此知道將對方夸大威脅后的負面效果,在實際行動中對“修昔底德陷阱”進行風險規避,根據互動過程中的摩擦與合作修改原有的預期和行動等。

對威脅預期的考察包括三個相互作用的要素:雙方戰略目標匹配度、威脅緊迫度和應對威脅的戰略態度。當戰略目標相容度較低和威脅緊迫度較高時,應對威脅的戰略態度傾向知覺警覺,進而形成進攻性現實主義邏輯的威脅預期。當戰略目標相容度較高和威脅緊迫度較低時,應對威脅的戰略態度傾向知覺防御,進而形成防御性現實主義邏輯的威脅預期。在其他情況下,國家可能在不同領域對同一個戰略對手采取進攻—防御組合式的威脅預期,當對手反饋更示善時,可能采取進攻為主、防御為輔,反之采取防御為主的策略。

1. 雙方戰略目標的相容程度

國家戰略目標的首要考量,是如何有效化解對本國安全目標/霸權目標構成的潛在威脅。當一國現狀與戰略目標差距越大時,只要在戰略理性評估后認為在當下或未來有足夠的戰略實力,即使制衡風險很大,但當認為風險發生的概率很低而收益極大時,其也可能選擇冒險戰略。一國戰略目標可能因外部戰略環境的變化而出現戰略調試,例如,一個追求優勢戰略的國家在面臨制衡壓力時,也可能轉而采取均勢戰略,反之亦然。國家不會片面地追求擴張權力、增進福利或提升威望,它將竭力尋求不同目標之間的最佳組合,但在實踐過程中總是充斥著戰略迷霧。任何國家都希望避免過度擴張,但何為過度,操作過程中很少有一個量化的標準。國家追求目標所需付出的成本發生變化,或者國家實現這些目標的能力發生變化,往往導致國家行為隨之變化。① 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與兩個推行安全目標的國家相比,兩個推行霸權目標的國家更容易陷入螺旋升級。

戰略目標相容程度很低,可能意味著一方或雙方試圖以較快的戰略節奏實現安全利益或擴張性利益;戰略目標相容程度較高的情況是雙方都適度放緩戰略節奏,或者初始階段是一方放緩戰略節奏,隨著雙方戰略穩定機制的確立,另一方將逐漸放緩戰略節奏。當存在多個戰略對手時,國家需要權衡哪一個戰略對手的目標與本國的沖突性相對較小。當雙方戰略目標相容程度較高時,即使存在權力轉移或地緣戰略競爭,也可能會為了特定戰略目標而選擇戰略合作,以應對第三方帶來的更大威脅。如果兩國戰略目標有高度的相容性,那么雙方在軍事、貿易等領域的高度相互依賴將成為降低威脅預期的籌碼。當戰略目標相容度很低時,相互依賴度較高反而會帶來悲觀主義的威脅預期,導致現狀與愿景的期望差距。當預期需求支持遠大于實際需求支持時,這種不可接受的差距所帶來的落差感就會導致敵意螺旋上升。① 關于雙方戰略底線與戰略極限,應充分權衡相對收益與絕對收益,軍事因素必須與預期的政治利益相結合,決策者將在和平的政治風險和開戰的軍事風險之間權衡利弊。②

如果本國基于維持現狀的目標,并確定對手是善意的,相對樂觀的威脅預期就會帶來低烈度的安全困境。改變現狀的國家則傾向于將高風險情境當作低風險情境。人的心理有一種適應水平現象,它能夠導致心理穩定狀態。③ 獲取擴張性收益的國家,很可能從陡然提升的滿足感變為初始階段般的不滿現狀。如果本國基于全面修正主義,決心顛覆對方政權或徹底挑戰對方在國際體系中的地位,當確定對手是善意的時,相對樂觀的威脅預期可能帶來激烈的安全困境;如果本國基于有限修正主義,當確定對手是善意的時,相對樂觀的威脅預期就可能出現烈度有限的安全困境,即本國的風險承擔決心增加,與對手的對抗烈度有所上升。當本國維持現狀時,且對手決心不確定時,本國通常會持續增加戰略示善,其威脅預期主要取決于對手的戰略反饋。當本國基于有限修正主義且對手決心不確定時,本國的威脅預期會傾向于通過己方的漸進式進攻行動來權衡對手反饋,進而評估威脅。當本國基于全面修正主義且對手決心不確定時,本國會以最壞假設考慮對手的行為邏輯,但也會采取戰略欺騙式的示善來麻痹對手,降低己方戰略行動的安全困境壓力。

如果認為雙方戰略目標的底線和極限差距過大,甚至毫無和解的希望時,雙方就可能試圖通過沖突升級的方式來改變原有戰略底線/戰略極限。這里有必要區分宣稱的戰略妥協容忍限度與真正的妥協空間。在不確定對手戰略決心的情況下,任何一方都不會從最高要求直接轉為完全公開其最低要求。④ 一旦某個國家享有作為大國的額外好處,就難以再適應一個擁有較少特權的角色,因而在與其他國家的戰略互動過程中,會抬升自身的戰略底線。當對手的行為或潛在的傷害行為事關戰略底線時,國家就可能選擇風險承擔的方式發起對抗。①

2. 威脅緊迫度

威脅包括基于安全目標的威脅或基于實現霸權目標的潛在阻礙,威脅維度主要是指軍事安全威脅以及能夠轉化為軍事安全威脅的資源能力。若將對手視為更具緊迫性威脅時,國家會更加聚焦于對手的實力維度。當關于對手的威脅認知是潛在威脅/不具有高度緊迫性時,國家會更加聚焦于對手的決心。威脅本身具備不確定性特征:第一,體系結構很少會為國家呈現清晰無誤的客觀威脅信息。第二,國家關于威脅的性質、程度、可能性與發展趨勢的信息來源,存在識別困難。某些信息可能涉及對手的能力或意圖,以及減輕威脅的可能性因素,如來自盟友的支持等。第三,國內行為體可能對威脅的性質和嚴重性持有不同的選擇偏好,這主要受到戰略動機的影響,如追求榮譽地位與維系安全生存的訴求會產生截然不同的決策偏好:前者通常是風險承擔,后者則是風險規避。② 威脅緊迫度主要分為空間緊迫度與時間緊迫度兩個層面。

關于威脅空間緊迫程度的判斷??臻g距離主要適用于軍事威脅的考量,因為領土的鄰近性與是否能夠采取有效軍事行動的效果有重要關聯,而政治威脅和經濟威脅與空間距離的關聯度依次減弱。有關威脅的判斷更多是出于地緣政治而不是地緣經濟的考慮。③ 國家安全主要取決于陸上威脅。④ 一個和國家的歷史經驗有共鳴的空間威脅,很可能導致國家夸大敏感性,這通常體現在一國戰略文化中某種威脅被標記過高的優先級。1453年,土耳其攻陷拜占庭首都君士坦丁堡,讓希臘人至今對土耳其懷有歷史敵意;俄國人曾先后面臨金帳汗國、瑞典王國、拿破侖法國、威廉二世和希特勒德國的陸上入侵,有本能的不安全感;法國因為普法戰爭、兩次世界大戰而擔憂德國威脅;美國因為1941年的珍珠港事件,而將此后的戰略風險進行歷史類比,如美國將1957年蘇聯發射斯普特尼克衛星視為“太空珍珠港”事件;英國因慕尼黑事件而對獨裁者深有戒心。

決策者會根據威脅預期水平框定戰略選項,預期基于未來而不局限于現狀。如果過去的地位和收益比現狀合意,決策者會把此前最高收益時期作為參考點。威脅的時間緊迫程度是指領導人必須采取行動的時間窗口長短,用以衡量行為體對現在還是未來的重視程度。衡量威脅是否具有確定性的關鍵指標是:將對手的挑戰視為時間緊迫時更具確定性,反之更具不確定性。決心更強的行為體傾向于選擇長期堅持,而缺乏決心的行為體會更加偏好當下貼現。當應對潛在威脅時,選擇現在制衡還是未來制衡? 現在制衡威脅有可能導致不確定性威脅轉化為確定性威脅,形成建構主義式的自我實現預言(敵人是觀念塑造的)。未來制衡則可能面對更加強大的崛起國/實現復興的霸權國,讓國家陷入“慕尼黑綜合征”的恐懼,擔心制衡不足會讓國家在未來更加不利的局面下陷入沖突升級。信息傳遞速度過快或過慢,都可能會加劇不確定性轉化為高風險。① 事件一旦發生,影響的持續期間也是衡量威脅程度的重要方面,這種影響是否是線性的、連續性的是不確定的,也影響國家選擇應對策略。同樣的風險,緩慢釋放和急速沖擊對國家的抗風險能力的要求是不一樣的。②

有學者認為,大國是選擇與長期潛在威脅方進行當下合作,還是選擇將其當做長期威脅與之競爭,主要取決于三個因素:第三方威脅的影響、短期合作的收益大小和長期潛在威脅方的戰略意圖判斷。① 國家根據自身資源和將之用于國家安全的意愿,可以選擇坐等威脅增強的消極政策,或選擇將威脅扼殺于搖籃中的積極政策。威脅的緊迫性因時機變化而出現差異性。19世紀崛起國海軍力量的增長,對其與霸權國的競爭烈度的影響,就顯著高于冷戰與后冷戰時代。時間次序不同產生截然不同的結果,如果日本延遲發動太平洋戰爭,就可能因納粹德國在莫斯科的進攻停滯而增加戰爭觀望的策略考量。② 當威脅不那么具有緊迫性時,大國傾向于推遲制衡,通過短期收益塑造對手的戰略環境,引導威脅方未來的戰略意圖,約束其戰略行動。國家需要測算短期行動與拖延后長期行動的成本、風險與收益。具備戰略意義的敏感技術貿易雖然會帶來短期回報,但可能讓對手在未來形成對本國的長遠威脅。

3. 威脅反饋模式: 知覺警覺/知覺防御

國家應對威脅具備制衡決心時屬于知覺警覺,對威脅過度夸大和對抗烈度過高被視為過度的知覺警覺。國家或因較為良性的外部戰略環境而形成知覺防御,但當威脅過高超過制衡門檻時,或對手的戰略欺騙或己方的戰略誤判發生時,也可形成知覺防御。③ 如果達到制衡門檻的好處多,但成功的可能性小,決策者往往過高估計成功的可能性,形成反向的知覺警覺。對威脅的知覺警覺會帶來制衡升級,對威脅的知覺防御會導致制衡不足或不制衡,取而代之的是推諉等其他戰略選項。過度的知覺警覺與過度的知覺防御都會損害國家安全,前者會導致對軍備競賽與國際危機的過度反應,或聯盟捆綁帶來的安全困境升級,后者可能導致“慕尼黑事件”的重演。1962年,蘇聯在古巴部署中程導彈,是基于在古巴挑戰美國核優勢的獲益前景,通過達到制衡門檻讓美國從知覺警覺變為知覺防御。

出現知覺警覺或知覺防御主要取決于是否自信具備應對威脅的戰略實力,認為自己具備或不具備這種能力的認知,也可能是錯誤知覺,不過一旦形成就能對威脅預期產生影響,具有自我強化的作用。持續時間越長、空間范圍越大、涉及的問題領域越多,沖突的慣性就越不容易化解。即使兩國處于激烈的安全困境,仍可以通過構建戰略穩定機制緩解安全困境。沖突慣性并非不可逆轉,且其自身亦孕育負反饋機制,如美蘇冷戰烈度提升最終走向戰略穩定。過度的知覺警覺與過度的知覺防御可能受到過早認知閉合的影響。一是對與原有認識不符的信息采取封閉態度,二是過早形成自己的假設,這兩者有密切關系。后來信息是通過最初建立起來的意義框架而獲得意義的,也可能是因為后來的信息由于不太受到人們注意而影響力減弱了。①

(三) 因變量分析: 安全困境

一國追求軍事安全或軍事優勢的政策可能形成與對手的軍備競賽,產生違背初衷的效果。② 即使有修正主義動機,只要國家追求擴張的初衷是為了本國安全,仍可能出現真實的安全困境;但當國家發起軍事遠征的地理范圍遠遠超過邊界安全的需要時(比如羅馬帝國的遠征),或當沒有明確而重大的國際危機時(如薩拉熱窩事件),國家蓄意發動有限戰爭/全面戰爭,那么可認為安全困境沒有在國際沖突中占有主導地位。安全困境下的國家互動模式可分為:軍備博弈、對手博弈和同盟博弈。① 關于安全困境的考察要通過戰略行為來判斷,即博弈一方以對自己有利的方式影響對方對自我行為的預期判斷,從而影響對方決策的行為模式。②

權力中心的數量及地理分布、權力轉移趨勢與大國戰略行動共同塑造了外部戰略環境的不確定性,對威脅預期的形成提供了結構性影響。戰略目標的相容程度、威脅緊迫度、威脅反饋模式是威脅預期的有機組成部分。安全困境作為戰略互動的結果,可以根據戰略穩定性分為四種情況:烈度較低(基本沒有軍備競賽和危機對抗)、烈度適中(危機和軍備競賽被適度管控)、烈度較高(危機和軍備競賽頻發,不確定性的風險化程度較高)、烈度最高(危機和軍備競賽成為戰爭爆發的根源)。具體如圖1所示。威脅預期塑造了應對不確定風險的決策偏好,后者涉及戰爭危機、外交決策、大戰略調整、體系效果、系統變遷五個維度,其核心是大戰略調整,但會出現對其他維度的溢出效應。國家可能既是進攻導向的,又是防御導向的,一方面思考如何征服他國,另一方面思考如何制衡侵略者。

為什么有時會出現關于威脅預期的自我強化與夸大? 本文主要考慮因果漏斗、鏡像反應、回音壁效應這三個干預變量,它們可單獨也可交互作用發揮影響,放大雙方在威脅預期的初始階段所形成的負面看法,導致原本較低烈度的安全困境演變為較高烈度的安全困境。第一,因果漏斗。在漏斗中回溯得越遠,實力對比等客觀因素的重要性就變得越大;而關于意圖層面的主觀因素在接近窄窄的口子時重要性增大。① 當威脅預期更為負面時,對因果漏斗的回溯就更為強調客觀情勢,導致夸大對手威脅的可能性增加,從判斷對方決心的不確定性轉而只盯住實力變化(尤其是軍事力量)這一指標,回音壁效應與鏡像反應都可能會強化這種偏向實力邏輯的因果漏斗。第二,回音壁效應。關于互動雙方矛盾不可調和的觀點,會在體系與國內政治系統內被迅速吸收,然后再通過某種渠道或形式反射出來,導致決策者周圍充斥必有一戰的信息。盡管回音壁效應通常至少涉及兩個行為體,但在一個行為體之內也可以發生,例如在特定條件下,國家基于此前沖突行為的記憶會不斷強化復仇或對抗的決心。② 歷史上通常只有出現地緣政治的反作用力壓倒國家承擔制衡風險的作用力時,才能讓大國或遲或早選擇戰略收縮。③ 第三,鏡像反應。國家傾向于將對手的行為歸結為蓄意的,將己方的行為歸結為情勢性的。這會導致雙方激化行動—反應模型,都將對方的防御行動視為進攻行動,形成惡意缺乏的安全困境。

三、 實證檢驗: 基于英國大戰略演變的過程追蹤

自19世紀中葉以來,英國經歷了霸權由盛轉衰的過程。英國在與對手的戰略互動過程中所營造的外部戰略環境,以及威脅預期的相互塑造,出現了多重安全困境效果。此時主要強國都具備基本的戰略理性,英國不會盲目擴張歐陸承諾以捍衛海上霸權,陸上強國也不會在實現歐陸安全之前挑戰英國海權。即便如此,恐懼感仍是當時大國行動的主要推動力,如俄國對戰爭引發國內革命的恐慌、英國對大陸戰爭動搖海上霸權和本土安全的考量、法國對德國陸上威脅和與英國海上殖民爭奪的判斷、美國對歐洲列強威脅門羅主義的預期、德國對陷入兩線作戰的顧慮等。作為島國,英國相對不容易受到大陸事務的牽絆,但仍出現多次過度反應。本部分對英國從1850年到1920年的戰略演變進行過程追蹤,因為英國整體上缺乏全面修正主義的野心,自身就是非正式帝國的現狀捍衛者,比較容易確認安全困境的生成條件。

(一) 英國霸權鼎盛期(1853—1870年)

在拿破侖戰爭結束后,英國徹底確立海上霸主地位,開始進入第二英帝國時期。1853—1870年,英國面臨的是相對穩定的多極體系,主要對手分別是位于側翼位置的俄國和位于中心位置的法國。英國一直擔心俄國尋求出??诓⒖s小與英國海權的權力差距,自拿破侖戰爭以來,俄國成為歐陸首要強國,其擴張性戰略行動也讓英國確認俄國是首要戰略對手。通過克里米亞戰爭,英國將俄國從“歐洲憲兵”的大陸霸主地位上拉下馬,隨后與法國開展海軍競賽,最終以法國妥協告終。俄法兩國都難以放棄大陸事務,維系海上利益與維持海權競爭的戰略決心不如英國。因此該時期的英國處于戰略不確定性較高的互動環境中,沒有面臨實力程度更高對手或遭遇多元對手的風險。

就英俄關系來看,從喬治·坎寧(George Canning)到亨利·約翰·坦普爾·帕默斯頓(Henry John Temple Palmerston),歷任英國外交大臣都將遏制俄國地緣擴張作為頭等大事。兩國圍繞東方問題、中亞問題和遠東問題展開地緣政治博弈,是海上霸主為阻止心臟地帶強國向邊緣地帶擴張而進行的圍堵遏制,也是心臟地帶強國為尋求出??诙c海上霸主的戰略較量,兩國戰略目標存在較高的不相容。不過一旦英國對俄國的圍堵保持某種戰略克制,或者俄國獲取出海口的戰略節奏沒有過快,心臟地帶國家與海上側翼國家對維持歐陸均勢有天然的合作利益。

19世紀30年代伊始,帕默斯頓及其支持者就考慮對俄國發動一場預防性戰爭,英國的戰略目標是減少俄國領土,或至少讓俄國受到地緣政治障礙的阻隔而難以對外擴張,可以說是1.0版本的美蘇冷戰。① 俄國海上戰略能力羸弱,體現在它對鄰近水域的低效控制,導致其在克里米亞戰爭中慘敗于英國,俄國建立在農奴勞動基礎上的指令性經濟也根本無法與工廠和蒸汽輪船相匹敵。② 英國在地緣政治上不滿亞歷山大一世締造的歐洲協調機制,對歐陸維持均勢也不代表其現狀偏好。其實早在19世紀30年代,英國就謀劃加強對奧斯曼帝國的影響力,意圖削弱俄國的地位,這事關英國和俄國雙方的戰略底線,兩國戰略目標難以達成共識。

英國將俄國視為高度緊迫感的威脅,這與文化恐俄癥有關。但導致英俄陷入激烈安全困境的始作俑者是英國自己而不是俄國,是英國在霸權地位處于頂峰時期出現了戰略目標擴大化,開始形成對俄國的進攻性現實主義取向的威脅預期,并對俄國產生了過度的知覺警覺心理。英國國內恐俄癥開始發酵,傾向于將俄國的行為視為蓄意,而將本國的行動視為防御需要,這無疑夸大了俄國的地緣政治威脅。在英國看來,俄國在近東的政策,包括鎮壓19世紀30年代波蘭革命和40年代民族主義革命,都是俄國威脅具有高度緊迫性的表現。英國媒體扭曲對俄國報道,公眾意見越來越易受到俄國刺激,并通過回音壁效應反過來影響官方政策,導致英國官方對俄國的威脅預期逐漸變成知覺警覺的夸大,形成更看重對方實力而將意圖妖魔化的認知,將對方的行動全部視為對地緣政治現狀的挑戰。英俄都將本國的行動視為維持現狀,傾向于將本國戰略行動的合理性與對方行動的惡意作對比。盡管英國在該時期不乏戰略冒險,但由于戰略對手失誤更多且英國實力占優,英俄安全困境的升級并沒有給英國帶來不利的戰略效果。③

1848年路易·拿破侖·波拿巴(Louis-Napoléon Bonaparte)上臺,想要重新恢復法國的歐陸霸權和海上主導地位,確立拿破侖時代的榮耀。英法之間進行現代化的軍備競賽,法國試圖利用新技術來抵消英國海軍在數量和噸位上的優勢。19世紀40年代中期,法國完成了位于英吉利海峽的瑟堡的防御工事并初見成效,這成為自1805年后英國本土遭遇的最嚴重威脅。克里米亞戰爭后,法國取代俄國成為歐陸主導強國,開始放棄拿破侖戰爭后形成的追隨英國的戰略邏輯,意圖稱霸歐陸。法國海上擴張的戰略目標是提升國際威望、增加戰略自主權,對英國的海上主導權產生了期望差距的不滿。但在此期間,法國對實現戰略目標的戰略節奏過快,讓英國將法國視為高度緊迫性的地緣威脅,英國擔心本國現代化程度較低的海軍被法國更加現代化的戰艦打敗,對法國陷入了知覺警覺。英國轉而通過鋼鐵和蒸汽技術進步建立相對的優勢。拿破侖三世的海上擴張是用經濟成本換取政治威望,但法國的海上制衡無法獲取相對英國的戰略均勢,更不必說前景優勢。

英國的海權優勢大大提高了法國的制衡門檻,使法國從知覺警覺轉為知覺防御,被迫進行戰略收縮,轉而對英國妥協,法國對英國的威脅預期也從進攻性現實主義取向轉為防御性現實主義取向。兩國在因果漏斗方面都盯住對方實力而強化彼此的惡意,并在國內外都掀起反制對方的回音壁效應,都認為對方的海上戰略攻勢是蓄意修正主義,而本國是迫于安全形勢作出戰略防御。英法雖未兵戎相見,但這場海軍競賽對法國的戰略實力仍有重大打擊。法國承擔制衡風險的代價是在普法戰爭中面對普魯士陸軍時本國陸軍力量捉襟見肘。

(二) 英國霸權穩定期(1871—1889年)

英國的霸權地位因德國統一以及俄國重新掀起與英國的交鋒有所動搖,英國面臨一個戰略不確定性有所下降、不穩定性開始增加的多極體系局面,同時英法的傳統地緣政治矛盾也開始發酵。① 俄國在該時期大部分時間里是英國的首要戰略競爭對手,德國在統一和殖民擴張后與英國有所沖突,但英德雙方防御性現實主義取向的威脅預期讓安全困境保持了穩定可控的狀態。① 法國對英國的戰略挑戰僅次于俄國,因法國還要應對德國的歐陸威脅,故海上戰略能力有限。英國雖霸權發生一定的動搖,但仍舊保持海上主導地位和大陸均勢戰略的相對穩定狀態。相對霸權巔峰時期,此時英國面臨外部戰略環境的不確定性程度有所降低,維持霸權穩定的成本有所提升。德國具備挑戰英國的戰略實力而決心不足,法俄兩國雖然具備挑戰英國海權的更高程度決心但實力不濟。英國對自身海上霸權一直具備極強的維系決心,哪怕在實力相對衰落的情況下,仍通過汲取更高成本的戰略資源展示霸權護持的戰略決心。

隨著德意志第二帝國的建立,英國開始從扶德抑法轉為扶法抑德,直到德國在1875年德法戰爭危機后戰略收縮,英國才逐漸轉回以法俄為主要戰略競爭對手的傳統視角,轉變了對德國的威脅預期。英國的整體戰略目標是防止諸列強過度擴張海上勢力,維持與大陸強國之間的戰略均勢,這與其他強國的戰略存在一定相容性,因為隨著德國崛起,無論是法國還是俄國都需要英國提供制衡助力。但英法俄三國地緣政治爭霸目標存在結構性矛盾,三國開戰并非無稽之談。法俄比德國給英國帶來更多的威脅緊迫性,英國采取對德國知覺防御、對法俄知覺警覺的戰略應對。1877年,俄國對土耳其宣戰,讓英國在印度邊界和地中海同時面臨來自俄國的挑戰。英俄在阿富汗的矛盾也與此有關,英國在1878—1880年發動對阿富汗的第二次戰爭,使阿富汗成為英國事實上的附屬國,得以在俄國和印度之間建立一個緩沖國。19世紀80年代末,隨著法俄恢復友好關系,對英國而言歐洲局勢急轉直下,英國與俄國在中亞的矛盾加劇,英國擔心難以將經濟潛力轉化為軍事和外交力量。出于權力平衡考量,即使面對法俄潛在的戰略聯盟,英國依然拒絕奧托·馮·俾斯麥(Otto von Bismarck)于1889年提出的結盟倡議,后來也拒絕威廉二世(Wilhelm II von Deutschland)的結盟嘗試,英國的重心仍放在海外殖民地和海上戰略通道,對歐陸繼續維持光榮孤立的戰略態度。②

1879年德奧同盟建立,消除了德國多線作戰的風險,但俄法兩國的潛在聯合還是讓德國擔心兩線作戰的后果。德國的地理位置加強了其政治和軍事精英普遍持有的危機意識,但中央地理位置同樣賦予了德國戰略上的優勢,這是“施利芬計劃”的重要根據,為德國總參謀部提供了利用內線優勢執行兩線作戰的機會,這意味著德國可以在空間和時間上被隔開的敵人發動協同攻擊前就將他們接連擊倒。對于內線作戰和外線作戰的任何一方而言,時間都是決定性因素,但通常處于中央位置的一方承受時間壓力的能力要強得多。鐵路和電報的軍用化削弱了德國在空間與時間方面遭遇的不利影響。① 事實上,由于地處中心位置,德國看似受到多線包圍的可能性大,但高明的戰略技巧可以讓其左右逢源,因為任何一個歐洲國家都了解德國的地理劣勢,認為它不會輕易冒險專心進攻一個國家,只要德國始終積極釋放善意戰略信號,就可以從地緣政治上得到其他列強信任。

在德國的推波助瀾之下,加上克里米亞戰爭的歷史遺留問題、英國對君士坦丁堡歸于俄羅斯的恐懼與擔憂、英俄兩國在亞洲問題上的利益沖突和兩國在擴張活動方面的激烈競爭,英俄兩國找不到簽署協議或者建立友好關系的理由。1874年,英國首相本杰明·迪斯雷利(Benjamin Disraeli)掀起了復興帝國主義的浪潮,英國公開支持土耳其領土完整,成了俄羅斯的敵人。英國對法俄兩國的威脅預期仍舊維持了防御性現實主義取向,英德達成了歐陸均勢的戰略目標契合,保持相對低烈度的安全困境。該時期,英國對法俄兩國逐漸鎖定實力維度的負面因果漏斗(盡管程度上有所控制),對德國仍舊維持關注其戰略意圖和決心的因果漏斗,此時英國的國內動員和戰略資源汲取開始帶有自我強化的取向,國內呼吁對法俄開展戰略對抗的聲音增加,多渠道的輿論開始匯合在一起加劇負面預期。英國與法俄之間也出現了鏡像反應,都認為自身的霸權維系是防御和安全使然,而對方則是為了稱霸和顛覆本國在特定地區的主導權。英法俄三國間的海上軍備競賽、殖民地競爭、市場份額和原材料掠奪等都陷入白熱化,三者陷入烈度較高的安全困境。英國并沒有組建均勢同盟去對抗俾斯麥的德國,采取克制態度的原因是英國政府的戰略模式慣性。英國戰略界對法國的態度一直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們認為法國是自由主義的堡壘,可以用來對抗保守主義和擴張主義的俄國;另一方面,他們仍然視法國為中歐和西歐的威脅,因此他們對德國的統一進程表示歡迎。①

(三) 英國霸權調整期(1890—1907年)

到19世紀90年代,英國在中亞和遠東面臨俄國威脅,在蘇丹有法國威脅,在南非有布爾人的威脅,在整個美洲地區又有美國的威脅。對歐洲均勢產生更大影響的是1905年日本戰勝俄國和同年俄國國內政局動亂。歐洲軍事力量對比的天平向德國一方傾斜。隨著英國霸權衰落以及美、德等后起工業強國崛起,英國國內日益重視殖民帝國的霸權護持。1890年到1914年,英國政府把海軍至上主義提升到了罕見的高度,并以此來對抗威廉二世德國崛起的海軍力量。英國的威懾邏輯是:本國水面艦隊的規模越大,德國發動進攻的可能性就越小。在維多利亞時代結束后,英國維持海權的成本呈指數級增長,工業革命帶來的技術變革開始影響軍事和海戰。

英國能保持海上統治權以及擴張海外殖民帝國,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歐陸國家之間的安全困境,但隨著歐陸均勢緩和,以及各國殖民擴張與建造軍艦,英國確信如果在北海沒有足以碾壓法國、俄國和德國的海軍優勢,將無法保障本土海域安全。尤其是美國的崛起,讓英國面臨從側翼大國變為中心大國和兩線作戰的風險。英國也需要在地中海、南非、印度洋、中國海域以及美洲沿岸等保持海權統治地位,失去任何一環都會導致整個系統瓦解。這一時期英國面臨的體系挑戰者開始增多,多元戰略對手讓其很難確認首要對手,更加難以預判沖突的性質,時而是法俄,時而是德國,與美國爆發沖突的可能性也在增加。這讓英國在確認首要戰略競爭對手時陷入了戰略盲動。英國以放棄在美洲、東亞和地中海等地區的超地區海上霸權地位展示戰略決心,集中收縮海權力量到北海地區,以此增強對抗德國的戰略實力。

1882年英國占領埃及,1885年英國與俄國在阿富汗險些開戰,使得法俄海軍選擇結盟來鉗制英國的地中海艦隊,英法之間形成針對彼此的知覺警覺,不斷陷入螺旋沖突模式。直到1905年,英國仍對法俄海軍的挑戰感到憂慮,卻高估了法俄的海軍作戰實力。例如,法國在1898年法紹達危機中外強中干,俄國在日俄戰爭中慘敗。對英國來說,法紹達是確保蘇伊士運河暢通和英印帝國安全的戰略要地。對法國而言,與德國的戰爭威脅和收回阿爾薩斯、洛林,遠比爭奪上尼羅河地區更為重要。法國期望將英國拉入法俄同盟,法國內閣非??释苊馀c英國產生嚴重沖突,此時兩國的利益沖突對比有利于英國,事關英國戰略底線的法紹達對法國而言只是擴張的戰略極限,這讓兩國的戰略目標存在相容的可能性。雖然軍事實力不利于法國,但英國的國內支持度更高,英國提出公開明確的要求,法國決策層認識到英國政府很難從原先立場退卻,英國的威逼戰略明確,預設的后果足夠嚴重。法國決策者在法紹達危機中曾產生過一些知覺防御,低估了英國開戰的決心,但最終及時糾錯。①

英法兩國對外部戰略環境訴求的矛盾性,以及數百年來互相建構的戰略文化中,都不乏競爭與對抗傳統。但在19世紀下半葉,英法兩國的硬制衡沒有持續升級的根源在于威脅預期。英國對大陸強國的離岸平衡戰略,不是現實主義的實力邏輯或自由主義的霸權合法性邏輯,而是遵循一套地緣戰略機理:英國相對隔絕的地理位置及其社會政治體制,使它能夠較好地平衡海洋利益和大陸利益。② 為了防止一個強國主導歐亞大陸,英國先后支持了很多大陸強國崛起,隨后開始針鋒相對地遏制打壓。17世紀下半葉支持法國對抗荷蘭,18世紀支持普魯士、奧地利、俄國與路易十四/路易十五/拿破侖法國及其同盟瑞典、土耳其、波蘭等開戰,19世紀支持奧斯曼帝國反抗俄國,20世紀初支持日本制衡俄國,兩次世界大戰期間支持俄國(蘇聯)對抗德國。對大陸強國而言,海上霸主采取離岸平衡戰略存在靈活性及由此導致的不確定性,但也有相對確定的地緣政治性利益。英國得以掌握海權優勢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其戰略行動對他國而言不具有很大風險,英國推行自由貿易、有限擴張和放棄“海峽致敬”就是證明,主要列強寧可默許英國掌握海上霸權也不愿其他對手獲取海上主導權。

關于俄國方面,英國的戰略目標是力圖保持奧斯曼土耳其帝國領土完整,防止俄國威脅英印海上戰略通道,同時防止俄國從陸上南下威脅印度北部。英日同盟的目的同樣是遏制俄國,讓德俄在遠東的地緣爭斗鉗制德國力量。但俄國被日本擊敗造成了事與愿違的結果:德國無須擔心俄國施壓,德國出現戰略目標擴大化的局面,開始推進打破歐陸均勢和英國海上優勢的進攻性行動,加劇了英國對德國的負面威脅預期。俄國越是擴張,其內部離心力越大,反過來會刺激俄國進一步擴張,經濟和文化上的邊緣位置則強化了地理因素對俄國擴張的驅動。對俄國而言,進入世界貿易干線的通道一直是不確定的。英俄矛盾的根源實質是殖民沖突,而不是彼此間核心利益的較量,這種矛盾在面對德國的崛起時迅速化解。

俄國對英國的威脅預期以更加認可英國的意圖相對不確定性為依據,對歐陸威脅確定性的認知并非英俄威脅不確定性的根源,一旦兩國不對彼此的核心利益領土表露野心,就能在維持歐陸均勢上形成天然的地緣政治盟友。兩國避免了國內政治與戰略互動進程產生交互負面影響,對彼此地緣政治和利益訴求給予一定的外交諒解或讓步。英俄在阿富汗和伊朗等殖民地問題上達成共識,緩解了英國的恐俄癥和俄國因尋求出??趯τ蚝I习詸嘣斐傻奶魬稹6韲蛟谌斩響馉幹械氖?,以及在軍備競賽升級情況下暴露出國內政治經濟脆弱不堪的事實,成為帝國主義鏈條最薄弱的一個環節,但英俄兩國本身在互動進程中不斷調整的威脅預期仍舊發揮了重要作用。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英俄從海陸制衡到海陸聯合,對彼此的知覺警覺有所下降,兩國對彼此的威脅界定從短期確定過渡到長期不確定,緩解了安全困境。

從19世紀80年代末開始,隨著法國和俄國恢復友好關系,歐洲局勢對英國來說急轉直下。英國認為,法俄聯盟同時針對英德。正是在這種背景__下,英國皇家海軍在1889年提出了“兩強標準”,規定皇家海軍的實力“不弱于僅次于英國的兩個最強海軍國家的海軍軍力總和”。英國與俄國在中亞的矛盾以及英國與法國在非洲的矛盾又加劇了。英國人越發擔心未能將其經濟潛力轉變為軍事和外交力量。盡管如此,英國還是斷然拒絕了俾斯麥1889年的結盟提議,而俾斯麥的繼任者在19世紀90年代初也做了進一步嘗試,但是幾乎沒有取得任何進展。英國的重心仍在它的海外帝國上,并試圖避免卷入歐洲大陸具體糾紛。當英國取消與德國簽訂的貿易條約時,威廉德國將英國的“兩強標準”完全視為對德國的威脅,而相對忽略了法俄在英國威脅預期中的比重。德國為了追求與英國的確定性的全面同盟而放棄了不那么具有確定性的非正式同盟獲益,而后者是英國隔岸平衡戰略的歷史傳統。威廉德國還錯誤地認為,只有當德意志帝國擁有自己的海軍和全球影響力時,英國才會真正把德國當成歐洲伙伴。德國對海權擴張的目標并非始于威廉二世,隨著德國工業化展開,貿易

上升讓國家收入和應稅收入大幅增長,人口的增長為擴充軍隊和建立海軍提供了人力和資源,不斷發展的航運、對原材料進口和國外出口市場的依賴、持續的境外資本投資等使俾斯麥德國意識到掌握海上霸權的重要性。俾斯麥和他的繼任者清楚,任何權力都建立在人力、財富、組織和物質資源的基礎之上。① 最初英國的“兩強標準”是針對法俄兩國聯手對抗英國的可能性,但隨著德國的四個海軍法案出臺,英國將最新式戰列艦數量規定為超出德國60%。② 隨著19世紀末德國勢力向土耳其和伊朗迅速滲透,德國成為英俄兩國共同的敵人。

美國看重海洋是著眼于未來霸權寶座。③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的世界海洋秩序重構涉及諸多挑戰,如海軍力量平衡、海洋自由、對德國太平洋島嶼的處理和限制海軍軍備等問題,美英日等海上強國存在嚴重沖突,英日海上同盟對美國構成嚴重威脅,美國也得知英日秘密瓜分了德國在太平洋的島嶼。美國海軍部積極升級了“橙色計劃”,將以對付日本為目的的太平洋戰略作為美國全球海權戰略核心,致力于將美國海軍由一支以巡洋艦為主力的防御力量,發展成一支以戰列艦為核心的進攻力量,這得益于海軍至上主義者的推動,他們力求改變這個國家的戰略文化。① 西奧多·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提出“大政策”的擴張主義藍圖與“大海軍”計劃。② 美國的地緣擴張主要在英國的非核心安全利益范圍之外,挑戰速率是相對緩慢的,故沒有激起英國的高度制衡。

德國的克魯格電報激怒了英國,英國開始患上恐德癥,德國的舉動把英國推向了對立面。③ 阿爾弗雷德·馮·提爾皮茨(Alfred von Tirpitz)借1898年《海軍法》啟動了大規模的海軍建設計劃,旨在建設一支擁有快速巡洋艦和巨大戰列艦的艦隊。德國的目標是通過在北海與英國對抗,重創英國皇家海軍,迫使英國接受德國擴張海外帝國。英國最終贏得與德國的海軍軍備競賽,但對德國海軍野心的猜忌和恐懼絲毫未減。軍備競賽已造成惡果,兩國都大肆宣揚下水的每一艘新型戰列艦,不斷加深對彼此的安全焦慮。

英國的偏好不是為恢復到更為均勢的現狀,而是重新締造有利于英國霸權地位的新現狀。雖然英法俄三國與德國展開了陸權與海權的軍事競爭,但它們與德國的貿易量不降反增。④ 這并沒有否認經濟相互依賴能夠促進和平,恰恰說明只有緩和安全困境,才能讓經濟相互依賴趨勢得以延續。當時列強之間并沒有因為相互依賴的提升而減少貿易糾紛,相反貿易問題成為帝國主義新的沖突點。1904年以后,德國海軍面對英國海軍與歐陸諸多對手,其注意力不得不轉向北海。但對美國而言,即使德國全力應付歐洲事務也沒能緩解羅斯福和他的繼任者威廉· 霍華德· 塔夫脫(WilliamHoward Taft)的焦慮:如果德國打敗了英國,那么德國就更有能力向西半球擴張或者在太平洋擴張。① 美國海上地位的訴求是保持海軍力量僅次于英國。德皇威廉二世拒絕承認門羅主義,在1903年美國被德國視為最可能成為未來敵手的國家。德國想要殖民南美,甚至制定過進攻美國的計劃。美德之間的敵意導致新一輪海軍軍備競賽,美國海軍部長詹姆斯·威廉·穆迪(JamesWilliam Moody)曾表示,德國已經取代了英國成為美國海軍開支的參照項。②自完成西進運動后,美國認識到大陸擴張的極限,開始不滿其海上權力地位并逐漸側重海上擴張。此時英美關系從對手轉化為盟友,這不僅是因為德國的威脅,還因為兩國始終沒有放棄意圖評估和主動發起戰略示善,避免了過度的知覺警覺。兩國外交與國內政治進程的良性互動也避免了回音壁效應和鏡像反應的負面影響。從威脅緊迫性角度出發,如果沒有德國的崛起,以及法俄對英國海上霸權的傳統挑戰,英美能否因為水體阻遏力量的發揮實現化敵為友,還尚未可知。③ 然而,英美間的權力轉移很難完全歸結為德國崛起,因為即使在英國認定德國為首要威脅之前,在面臨美國崛起壓力時,英國仍然出現了制衡不足。英國最終以德國作為首要地緣威脅并非歷史必然,英國希望通過短期合作改變美國長期挑戰英國海上霸權的意圖與方式,希望將美國從確定性威脅變為不確定性威脅。英日同盟使英國可以將戰艦撤離東亞,因為日本可以保護英國在東亞的利益。美國在1907年的大白艦隊環球航行可以證明該時期日本是美國的首要海上威脅。但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德國威脅最終成為英美正式結盟的首要動力。

到1905年時,美法俄對英國的海上威脅已經減弱了,部分原因是英國政府選擇了妥協,只將德國視為首要威脅。德國在建造無畏艦之前,希望實現海上戰略均勢,超越制衡門檻,確保德國海軍與主要海權國家艦隊保持均勢。法俄締結軍事同盟使法國確保了大陸安全,可以不冒風險地向海外擴張。① 這本會誘發英法殖民競爭的升級,但由于德國的戰略盲動,導致在第一次摩洛哥危機之后英法協約日漸穩固。德國海軍的威脅讓英國逐漸默認地中海交由法國負責協防,英法兩國在殖民地問題上的和解,促成了1904年的英法協定,兩國間敵意有所減弱,也避免了國內不同渠道沖突輿論的匯集壓力,英法從高度激烈的安全困境過渡到烈度較低的安全困境。

(四) 英國霸權動搖期(1908—1922年)

在此期間,歐洲地緣政治格局逐漸走向僵化的兩大聯盟體系對峙,降低了不確定性所能帶來的緩沖作用。德國的快速崛起,尤其是英德海軍競賽的白熱化,讓英國感受到與德國的權力轉移是最緊迫的地緣威脅。德國挑起的國際沖突也讓英國感到威脅。相對其他列強,德國在地理位置上是最為不利的。法國雖處于地緣政治的三明治結構的中心位置,但相對德國而言,擁有更多的出??冢呅蔚念I土構造讓它的資源汲取和戰略動員能力在交通通達度方面頗具優勢。俄國地處歐洲側翼位置,在多極體系中增加了有利于本國戰略靈活性的不確定性。俄國與其他權力中心的地理距離增加了征服他國的成本,也讓其不表現出征服歐陸的野心,從而成為海上側翼強國打擊歐洲稱霸行徑的聯合對象。

美國的島嶼身份是想象認知的身份,而非一種事實身份。雖然美國在建國之初是一個海洋國家,是大西洋沿岸的濱海國家,但它通過領土兼并、贖買等方式獲得了大陸腹地,從而改變了地緣身份,在19世紀的大部分時期成為大陸國家,將海洋問題大陸化了。在地理距離上,盡管技術和交通運輸的持續進步在逐漸弱化兩大洋對美國的護城河作用,但距離在任何已知歷史時期都會產生程度不同的阻遏力量。從1812年美英第二次獨立戰爭以來,除了日本偷襲珍珠港之外,在傳統安全領域,美國始終沒有遭受其他強國的入侵。英國對美國的戒備與防范來自對英屬北美殖民地安全的考慮;對法國的警惕主要集中在歐洲;俄國的擴張戰略注定了它必然要與英國發生尖銳沖突;但此前缺少直接沖突的英德關系卻轉化為高烈度的戰略競爭對手,這種反?,F象具有很高的理論與戰略研究價值。

英德走向第一次世界大戰與英美和平權力轉移絕不是歷史的必然趨勢,而是高明戰略締造的結果。德國試圖增加與英國戰略互動的確定性。威廉二世德國執行的“提爾皮茨計劃”就假定如果德國達成與英國的海上戰略均勢后,就可能迫使英國愿意與德國開展更多結盟合作。但德國海軍的崛起誘發了英國恐懼,導致英國斷定單靠自身資源無法維護本土水域安全,必須通過與德國的敵人結成伙伴關系來遏制德國。1907年《英俄協定》中,俄國承認阿富汗是英國的勢力范圍,英國保證不兼并阿富汗領土。① 1907年至1914年,在歐洲多極權力分配格局的基礎上,形成了兩極化的戰略行為模式,兩大聯盟的軍備擴充和政治對抗增加了本國被包圍的恐懼感。英法兩國也對俄國會倒向德國感到恐懼,傾向于給俄國提供更多的安全承諾,讓俄國愿意承擔更加高昂的戰略風險以推進行動自由。②

德國的“提爾皮茨計劃”需要依賴其他海軍大國挑戰英國。從反事實推理出發,放棄“提爾皮茨計劃”的最直接影響是可以將海軍軍費用于陸權力量建設。放棄海軍建設會使德國保持與其他歐洲大國的良好關系,避免德國外部戰略環境惡化。如果海軍軍備競賽沒有發生,考慮到系統的間接效應,英德未必會開戰。③ 德國為了短期的殖民擴張利益,放棄俄國盟友而接近英國,長期看來會不利于德國的大陸戰略利益,在海權方面無法實現制衡英國和迫使其承認海上戰略均勢的目的。④ 英德之間的海陸沖突逐漸升級, 兩國對彼此的威脅預期從零風險錯覺演化為確定性風險錯覺,德國結束了俾斯麥時期適度的知覺防御,在戰爭爆發前演變為過度的知覺警覺。

《克勞備忘錄》反映了英國對德國戰略意圖的恐懼感,將德國從長期潛在的不確定性威脅變為短期現實的確定性威脅。威廉二世德國在追求與英國結盟的確定性過程中,忽略了英國的戰略傳統是在歐陸保持和平時期的模糊性同盟承諾,德國要求和英國締結全面正式同盟與英國的離岸平衡戰略是沖突的。德國拒絕了英國提出的非正式合作建議,而是希望締結更加緊密有約束力的協議,這讓德國錯過了與英國強化合作關系的機會?!笆├矣媱潯焙汀疤釥柶ご挠媱潯币搀w現了德國軍事戰略與地緣戰略片面追求確定性,導致的結果是將不確定性變成了有重大風險的確定性。

德國認為英國地位脆弱,采取強硬立場會迫使英國屈從。德國在布爾戰爭前反對英國的南非政策以及在1905年升級摩洛哥危機,本意是通過恐嚇來讓英國靠近德國,卻推動英國強化與法俄的合作。德國對英國的威脅預期從不確定性轉變為確定性,沿著從意圖維度到實力維度的因果漏斗方向發展:不管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英德之間產生分歧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在海軍軍備競賽開始后,德國自認為如果英國放緩海軍建設,那一定是因為英國的經濟實力無法支撐擴軍。1914年以前,英國通過計算德國“無畏號”戰艦的建造速度,就能夠估算出德國海軍什么時候會形成威脅。德國沒有低估英國的海權實力,但卻低估英國為維護北海安全而愿意放棄全球霸權利益的戰略決心。

正是“施利芬計劃”和“提爾皮茨計劃”對歐陸均勢和英國海上主導權的雙重挑戰,導致英國戰略界再次出現類似于18世紀海洋派和大陸派的爭論。德國在長年重點發展海軍后,1913年決定擴充陸軍,更加深了英國的焦慮。到1914年,德國已經迫使英國放棄了海上霸主的光榮孤立政策,在戰略重心上轉向歐陸,對純粹海權力量的依賴有所下降。德國沒有預料到英國既打造了“兩強標準”的海上實力,也建立了非戰爭時期的常態化歐陸同盟體系。英德兩國最終將彼此意圖視為進攻性,只看重實力的增減,陷入了不利于合作的因果漏斗,兩國對彼此威脅風險的渲染形成了回音壁效應,讓英德沖突成為自我實現的預言,將對方的行為都解讀為蓄意的修正主義,形成了惡性循環的鏡像反應。這種戰略不確定性的降低導致高烈度的安全困境,雙方關系從威懾模式過渡到螺旋模式,彼此陷入夸張的知覺警覺。因此,如果海軍軍備競賽沒有發生,考慮到系統的間接效應,英德未必會開戰。

前文提到,追求戰略確定性可能會導致一國因夸大威脅而選擇戰略冒險,在出現戰略透支的情況下,會選擇孤注一擲,提升螺旋沖突等級。1917年德國已經陷入戰爭資源枯竭的局面,隨著日德蘭海戰后日益窘迫的海上安全形勢,以及配合西線陸上作戰的需要,德國希望搶在美國參戰之前掐斷英國的海上生命線,這種戰略訴求讓德國在1917年開展了針對包括美國在內的無限制潛艇戰,急劇惡化美國對德國的威脅預期。英國對德的戰略封鎖,成功增加了美國對英經濟依賴和減弱對德經濟依賴。齊默恩電報事件則讓美德關系徹底破裂。德國力圖避免英美締造海上戰時聯盟,但有關舉措反而加速了美國對德國稱霸歐洲的潛在威脅感知變為現實性威脅。從反事實推理出發,如果德國沒有提前發動無限制潛艇戰,雖然對英國的海上封鎖殺傷力會下降,但兩害相權取其輕,這種戰略損失一定低于美國提前介入戰爭造成的后果。

德意志第二帝國解體后,英國的首要戰略競爭對手變為美國,蘇聯雖然意圖顛覆英國主導的歐陸秩序,但蘇聯此時缺乏必要的戰略實力。所謂的英美和平權力轉移在戰略史的敘事邏輯中其實是一個偽命題,兩國在整個權力轉移過程中除了直接兵戎相見外(如果沒有英德開戰,英美能否表面和平尚未可知),軍備競賽、聯盟對抗和地緣政治競爭可謂此起彼伏。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英美海軍競賽愈演愈烈,英國既擔心夸大美國海軍的威脅,又不得不正視美國海軍崛起對英國海上主導權的威脅。當時英美爆發海上戰爭的可能性很大,這種對美國的威脅預期卻因為如下因素避免戰略對抗:美國還面對日本海軍的威脅、美國國會對海軍撥款的限制、美國對外戰略逐漸退回到孤立主義、英美歷史文化傳統的共識等。英國對美國的威脅評估是:美國缺乏取代英國成為體系霸主的意愿。最終,英國通過犧牲英日同盟、承認英美海軍主力艦噸位,弱化了美國對英國的威脅認知,增加了兩國海軍競賽的戰略穩定,化解了與美國因海軍競賽造成安全困境升級的風險。①

四、 研究結論與尚待擴展的議題

本文發現,英國作為島國本身,對規避安全困境升級的風險相比大陸國家有更大的優勢,但英國能以低成本維系海上霸主地位的重要根源應歸因于對戰略環境的高明締造和戰略對手過多地犯錯。從對歷史演變的反事實推理來看,在第一帝國和第二帝國時期,英國應對戰略不確定性的威脅預期也存在過度的知覺防御與過度的知覺警覺。雖然英國采取的戰略措施延緩了霸權衰落,但理論上的戰略研究要推理是否存在更好的反事實推理前景,至少從本文的案例推演來看是存在這一可能性的。英國本可以增加與德國的戰略不確定性,也本可以通過法俄等國來繼續牽制美國的崛起進程,更可以避免第一次世界大戰范圍的擴大化。如果假定第一次世界大戰并非必然發生,那么戰爭之前的諸多國際危機的化解和軍備競賽也就有其可取之處。協約國對同盟國的威懾戰略成功,尤其是1911年阿加迪爾危機期間英國對德國發出警告:如果德國逼人太甚,英國將援助法國。最終法國放棄了法屬剛果一半殖民地,德國心滿意足。如果沒有英德海軍競賽,第一次世界大戰是否會爆發呢? 爆發的烈度又會如何呢? 這種反事實推理至少預設了戰略進化的可能性。

本文對如何從自我實現的預言進化為自我否定的預言進行了理論解讀與歷史詮釋,戰略不確定性可以增加雙方妥協的可能性,通過現實合作改變未來威脅升級的后果。國家應對安全困境,不應陷入過度的知覺警覺,引發威脅預期的泛安全化;同時也應注重應對過度的知覺防御,避免“民主和平論”“經濟決定論”等錯誤知覺引發的安全困境預估不足。國家在因果漏斗中應防止過度側重實力維度,在互動過程中避免受到鏡像反應與回音壁效應的催化作用。國家應追求相對安全而非絕對安全,互為對手的兩國,一方安全狀況的好轉未必意味著另一方安全狀況的惡化,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敵人安全狀況的強化也可能導致本國安全狀況的強化,能否實現安全合作的共贏主要取決于如何研判戰略不確定性的潛在影響。國家緩和與對手的安全困境,可能讓其增加的那部分經濟或軍事的相對收益更不具有威脅性,因為對手并不傾向于將多獲得的那部分資源投入到安全導向的擴張中去。

總 結來看,在體系文化尚未進化到康德文化之前,霍布斯文化與洛克文化之間的大國戰略博弈難以避免戰略不確定性帶來的安全困境,現實可行的參考是構建包括首攻穩定性、危機穩定與軍備競賽穩定的戰略穩定機制,戰略穩定并不排除雙方視彼此是重要安全威脅,而是避免因過度夸大威脅預期導致的戰略冒險和安全困境失控。戰略不確定性帶來的安全困境難以消除,但可以通過威脅預期進行調節。判斷中層理論的好壞,不能以其是否符合先前存在的范式為標準,也不能局限于特定的方法論。相反,衡量它們的最佳標準是它們的實證能力和產生新命題的能力。① 由此本文引申的研究問題是:在中美競爭時代,如何避免中美關系重蹈美蘇冷戰的覆轍? 如何發揮兩國關系中和平穩定的不確定性因素所產生的積極作用,削弱不利于和平穩定的確定性因素所帶來的負面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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