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高平琉璃燒造工藝考略

摘 要：琉璃是一種低溫釉陶，是以坩土作胎、用礦物質作著色劑、低溫二次燒制而成的礦物質釉器皿。山西是我國琉璃的主要產地，素有“琉璃藝術之鄉”的美譽，位于晉東南的高平有著悠久的琉璃燒造歷史，高平地區燒造的琉璃器晶瑩剔透、色彩明艷，多以黃、綠、藍、黑為主色調，題材變化多樣，從琉璃瓦、建筑脊飾到工藝造像，種類繁多、制作精美，各種琉璃制品生動傳神、栩栩如生、讓人稱奇。琉璃的燒造與高平本地獨有的土質、嚴密的制作規程密切相關。

關鍵詞：琉璃；建筑構件；山西高平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10.026

0 引言

琉璃是我國古代藝術的瑰寶，在我國古老的大地上發展、延續了千余年。北方燒造的琉璃器是以陶土作胎，先進行一次燒制，再使用各種礦物原料上色，然后進行兩次燒制的陶胎掛釉器。北方燒造的琉璃多為陶胎，施以彩釉，與南方景德鎮的瓷胎琉璃器有所不同。山西被譽為“中國琉璃藝術之鄉”，位于晉東南的高平市有著悠久的琉璃燒造歷史。①傳說高平是遠古神農炎帝的故里，也是神農開創“耕陶”的發源地。據考古發掘顯示，高平西李門曾發現兩座春秋時期墓葬，出土有陶鬲、陶盆、陶豆等，證明西李門陶冶歷史悠久，可追溯至2500多年前。

自明代以來，晉東南高平地區的琉璃制品就深得達官貴人、文人雅士的喜愛，盛行于明代中期②。高平地區的琉璃制品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古寺廟建筑構件，如高平崇明寺、伯方仙翁廟、定林寺、開化寺的正脊、筒瓦、垂獸等構件多為琉璃制品，琉璃建筑構件的使用讓整個建筑氣勢恢宏、華貴絕倫。高平地區琉璃制品的釉色主要以黃、綠、藍、黑等色調為主，極大地豐富了器物的立體美感，在明清北方地區獨樹一幟，是久負盛名的陶瓷藝術精品。此外，高平的琉璃造像工藝也十分高超，主要類型有：佛陀、羅漢、菩薩、瑞獸、仙人、英雄人物、動物等，均刻畫傳神、氣勢恢宏③。

高平琉璃器制作工藝程序嚴謹復雜，從燒窯的壘造，到坯胎制作、釉料的配制、上釉燒造都有嚴格的把控，須由經驗豐富的技師掌控全局，燒造技巧代代相傳、歷久彌新。高平琉璃器已入選山西省第五批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高平琉璃制作工藝是山西民俗文化中的精品，應加強高平琉璃制作的傳承與交流，讓這項傳統工藝發揚光大。

1 高平琉璃發展概況

高平地區現存最早的琉璃制品可追溯到宋代，如高平定林寺的琉璃建筑構件。琉璃燒造技法歷經遼、金、元時期的發展，到明清時期步入鼎盛期。高平琉璃制品大量應用于建筑物構件、各類題材的工藝雕像，品種繁多。

1.1 明清時期高平琉璃燒造鼎盛的緣由

高平琉璃燒制歷經宋、金、元時期的演變，已經日漸成熟，到了明清時期，早已步入繁榮時期。為何明清時期高平琉璃燒造可以達到如此高度，其中緣由主要有三點：①明清時期官方崇尚青花、五彩、斗彩等瓷器品類，這些品類的瓷器全部由官方專門機構把控，官方窯口焙燒制作，如當時聞名海內外的瓷都景德鎮生產的珍貴的細瓷器掌握在達官貴人手中，廣大老百姓無法使用，這樣的社會大環境致使老百姓只能使用民間窯口制作的器皿，使陶胎掛琉璃釉的器皿獲得了大量市場。《明史·食貨志》中曾提到：“大明正統元年（1436），禁私造黃、紫、紅、綠、青、藍、白地蘭花諸瓷品，違者罪死”。④②宋金以來，山西大規模建設道觀、寺廟，佛、道、儒等宗教文化的興盛，也大大增加了對琉璃器的需求，從高平現存的古廟宇來看，創修、重修的以明清時期居多，宗教文化的興盛進一步刺激了琉璃制作的發展。③高平素有煤鐵之鄉的美譽，煤炭、鐵、銅、錳、鉛等礦產資源豐富，制作素胎的主材料坩土質量上乘，細膩且雜質少，具有燒造琉璃制品的天然資源優勢。

1.2 歷史時期琉璃釉料配比

在我國，琉璃制品作為實用器物最早應用于建筑，從北魏時期就已開始，歷朝歷代的工藝類專著對琉璃釉料的配比都有詳細的記載。

《營造法式》是北宋李誡吸收兩浙工匠喻皓所著《木經》的基礎上創作的一部建筑設計、施工的規范書籍，在第十五卷記載了燒制琉璃所需的用料配比：“凡造琉璃瓦之制，藥以黃丹，洛河石、銅末，用水調勻（冬月以湯），每黃丹3斤，用銅末3兩，洛河石末1斤”。⑤黃丹即氧化鉛，洛河石是一種含雜質的天然石英石。

明朝初年的《多能鄙事》中也記載了琉璃的用料配比：“黑錫四兩，硝石三兩，白礬二兩，白石末二兩，右搗飛極細，以鍋用炭火熔前三物，和之；欲紅入朱，欲青入銅青，欲黃入雄黃，欲紫入代赭石，欲黑入杉木炭末，并攪勻，令成色，用鐵筲夾抽成條。白則不入它物。”⑥

明代萬歷年間何士晉等人撰寫的《工部廠庫須知》曾對于琉璃的釉料配方有詳細的記載：“燒制黃色料需黃丹306斤，馬牙石102斤，黛赭石8斤；黑色料需鉛末306斤，馬牙石102斤，銅末22斤，無名異108斤；青色料需硝10斤，馬牙石10斤，鉛末7斤，蘇麻呢青8兩，紫英石6兩；綠色料需鉛末306斤，馬牙石102斤，銅末15斤8兩。”黃丹即氧化鉛，有天然礦，也可人工合成。馬牙石是一種含二氧化硅極多的石英質石料。黛赭石是一種鐵的氧化物。無名異，又稱“土子”，是氧化錳的結晶，含錳極多，也含有少量的鐵。

明末清初，山東益都（今山東博山）人孫廷銓的著作《顏山雜記》中物產篇所述“琉璃”一文，細致翔實、清晰明了地記載了琉璃燒制的配方與配色技藝：“琉璃者，石以為質，硝以和之，礁以鍛之，銅、鐵、丹鉛以變之。非石不成，非硝不行，非銅、鐵、丹鉛則不精，三合而后生。白五之，紫一之，凌子倍紫，得水晶；進其紫，退其白，去其凌子，得正白；白三之，紫一之，凌子如紫，加少銅及鐵屑焉，得梅萼紅；白三之，紫一之，去其凌，進其銅，去其鐵，得藍；法如白焉，鉤以銅磧，得秋黃；法如水晶，鉤以畫碗石，得映青；法如白，加鉛焉，多多益善，得牙白；法如牙白，加鐵焉，得正黑；法如水晶，加銅焉，得綠；法如綠，退其銅，加少磧焉，得鵝黃。凡皆以焰硝之數為之程”。⑦可以看出在清代工匠們已可配出水晶、白、梅萼紅、藍、秋黃、映青、牙白、正黑、綠、鵝黃這十種釉色，足見技法之高超。

從各代關于琉璃釉料的配比來看，歷經各代傳承，原材料的組合比較固定，以氧化鉛和石英為主料，硝為助熔劑，添以各種有色金屬用來呈現不同的色彩。從現存的高平琉璃工藝來看，仍然遵循古法傳統，且都使用的是本地特有的坩土。每位工匠對各種材料的配比，在長期實踐中也會有自己獨到的秘訣。

1.3 琉璃器的燒造工序

制作傳統琉璃器的基本流程大致可分為四個步驟：壘造琉璃燒窯、制作坯胎、配置琉璃釉、燒制琉璃器。高平琉璃燒造依然遵循古法流程，以本地獨有的白色坩土為主要原料，歷經粉碎、浸泡、和泥、捏塑、素燒、上釉等多道工序，經驗豐富的工匠嚴格把控每一環節，憑借多年的親身經驗，才能燒造出晶瑩剔透的琉璃精品。

1.3.1 琉璃燒窯的壘造

燒琉璃的窯稱作“曝窯”，原因是燒琉璃的窯不像普通的磚窯需要湮水滲碳，因此窯頂不留口子，做成穹廬型，其他方面與普通磚窯則基本相同。

琉璃燒窯的構造與普通磚窯構造原理一樣，都是采用倒焰式燃燒方法進行坯胎燒制的。基本原理是：在窯門內的爐膛內燃燒火焰，當火焰上升到拱形的窯頂時會被安置在窯膛下部與煙囪相連的吸火孔吸過去，火焰會穿過坯胎間隙返回下部，這樣便實現了火焰的擴流，從而達到爐內的火力均勻、坯胎的受熱一致、熟化程度均等的效果。

1.3.2 坯胎的制作

高平地區以河西的陶冶為最佳。西李門村琉璃工匠侯明瑞先生技藝高超，制作的琉璃制品工藝精美，具有很強的代表性，接下來著重闡述高平西李門侯氏琉璃廠的制胎工藝流程：①選料，選用河西西李門獨特的矸石為主料，以顏色白、含鐵少、軟硬搭配為佳；②粉碎，軟硬矸石按比例打碎制成粉末；③浸泡，充分浸染、泡熟，時間要足夠長；④和泥，泥料要和得軟硬適中，反復拍打、壓制排出泥料中的空氣、氣泡，壓實之后拿油布包裹嚴實待用；⑤塑形，小件器物可用模型，也可捏制，大件器物要分不同部位制作，再利用工具進行拼合；⑥晾干，在通風良好的室內慢慢陰干，只有干透才能防止器物開裂。

1.3.3 釉料的配制

釉料應取天然礦物質材料，視器物圖樣、用途進行配制。釉料的配制是琉璃匠師們嚴守的秘密，可能各個匠師使用的材料是類似的，但細微之處還是有一些不同。釉料配好之后，下一步就是給坯胎上釉了。上釉的方法有澆、蘸、抹等幾種，具體實施要根據制作的器物進行調整。

1.3.4 琉璃的燒制

琉璃的燒制需要分兩次進行，第一次燒胎，行內稱之為“素燒”，燒胎的爐溫要高于“釉燒”。一般爐溫在900～1100攝氏度，高溫才能保證坯胎的強度。燒釉時要注意控制火溫，爐溫只需要800～880攝氏度就可以了。

1.4 高平琉璃工藝發展現狀

時至今日，琉璃工藝仍與高平的生活密切相關，琉璃瓦因其耐抗久、不風化、不褪色、不開裂、防水防風、美觀大方等特點，仍應用于建筑屋頂，大型的琉璃工藝品也逐漸步入產業化發展。在高平米山鎮、河西鎮都有琉璃制作工廠，如侯明瑞先生注冊了高平河西鎮西李門侯氏琉璃廠，建起新型廠房從事琉璃琺華工藝制品的生產，包括明三彩建筑構件等。此外，高平地區內還有米山鎮河東村三馀堂琉璃制品廠、懸壺南琉璃瓦廠等實行工廠化生產，燒造各類琉璃工藝品，琉璃制作技藝的傳承、創新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

2 高平典型琉璃制品

明清以來，高平有五大特色名產：寺莊的黃梨、永錄的泫紙、米山的潞絲、三甲的生鐵、河西的陶冶，享譽鄉鄰。河西的琉璃制作在高平較為出名，筆者通過闡述最具代表性的琉璃建筑構件來展現高平琉璃的藝術魅力。

明朝以來，高平地區的寺廟殿宇數量迅速壯大，一時間涌現出眾多美輪美奐的琉璃物件，隨著儒、釋、道宗教文化的進一步興盛，信眾修建的大批宗教場所中，出現了光彩奪目的琉璃屋脊、跑獸、造像、塔等建筑用器。⑧在中國建筑史上，使用屋脊、脊筒是為了將屋頂鋪設瓦片的收口壓住，以防屋頂漏雨。隨著琉璃工藝的不斷發展，脊筒外部施琉璃釉，增添了許多立體的點綴裝飾，如纏枝草葉、寶相花、寶塔、獅虎等，讓整座建筑看起來色彩明麗、端重莊嚴。筆者將以琉璃屋脊中獨具特色的正脊裝飾為例，進行舉例闡述。

游仙寺位于高平市向南5千米的游仙山山麓，2001年入選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游仙寺的中殿為金代建筑，中殿的屋頂正脊整體以翠綠色為地，中央位置為黃色龍吐火焰寶珠，兩側制作成龍口吞吐狀，中央位置的上部雕有一只昂首翹尾的瑞獅，目視西方，背部有一暗黃色高柄蓮花臺，臺上有一橘紅色寶葫蘆（圖1）。

古中廟位于高平市神農鎮中廟村，2006年入選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村以廟命名，可見當時廟宇宗教文化的興盛。古中廟的正殿始創于元代，現存建筑為清代風格，正脊琉璃以墨綠色為地，飽經歲月侵蝕，兩側琉璃屋脊各雕有一條翡翠綠祥龍，中央位置雕有翠綠色寶樹和暖黃色龍首形吞口，上部有一昂首張嘴、尾巴外張的雄獅，黑色，背部卷毛、尾部為棗紅色，背上有一高柄托盤，托盤上有一棗紅色寶葫蘆，葫蘆腹部兩側均有烈焰狀裝飾（圖2）。

開化寺初名清涼寺，北宋熙寧六年（1073）改為開化禪院，后稱開化寺，位于高平市陳區鎮王村東北約2千米的舍利山上。2001年入選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開化寺山門琉璃正脊以橘黃色為主色調，中央位置有一方暖黃色琉璃匾額，上書“開化寺大悲閣”，吞口作龍首狀，中央位置的上部雕有昂首翹尾的瑞獅，目視西方，獅背頂部置一深橘色盤口寶瓶，盤口上有寶葫蘆，兩側正脊脊筒施黃色琉璃釉，兩端為龍首形鴟吻（圖3）。

定林寺原名永德寺，因寺側有定林泉，后更名為定林寺，位于高平市東南方5千米的米山鎮大糧山南部，2001年入選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寺內主體建筑創建年代不詳，主體建筑雷音殿重建于元延祐四年（1317），殿頂的琉璃構件是金代原作，剎脊有金泰和四年（1204）題記。現存的是近代修復后的造型，正脊中央雕刻有枝葉形裝飾，頂部為兩只暗橘色琉璃寶葫蘆疊放，最頂端為一尖頂重檐寶塔，兩側為龍首吞口，吞口外側各雕刻有一條黃色琉璃龍在綠色枝葉間穿梭游動，活靈活現、巧奪天工（圖4）。

3 結語

高平琉璃燒造工藝精湛，精巧的建筑構件兼具實用性與觀賞性。不論是小型物件，還是大型造像，既有對古法工藝的傳承，又有創新，是能工巧匠們嫻熟技法與文化底蘊的結晶。

高平地區琉璃燒造不僅應用于古建屋頂修復，也制作了大量琉璃工藝品。隨著人們文化欣賞水平的提高，普通群眾也越來越關注琉璃工藝品，這也激活了琉璃制品的市場價值。以高平河西鎮侯明瑞先生為代表的傳統藝人，注冊琉璃廠，以市場為導向實行產業化經營，產品銷往全國乃至海外，不僅提高了經濟收入，也傳播了高平琉璃工藝品的魅力。

高平傳統琉璃工藝的保護與傳承至關重要，目前熟悉整套流程的工匠并不多，保護傳統技藝不失傳勢在必行。在職業學院開設特色課程，讓更多的年輕人參與進來，了解基本工藝流程；對于機密技法，可以申請專利，加大保護力度；組建琉璃技術研發團隊，開展工藝的改良與創新；當前互聯網信息流通迅速，可以有效傳播高平琉璃工藝品的知名度。多措并舉，重視傳承與保護，以期高平琉璃燒造技藝綻放新的光輝。

注釋

①邱耿鈺.輝煌漸遠：山西琉璃考察記[J].裝飾，2007（8）：14.

②常四龍.典藏高平 古建華章[J].世界建筑，2014（12）：97.

③王偉.論山西古建中的琉璃裝飾[D].太原：山西大學，2007：2-5.

④張惠民.陽城喬氏琉璃[J].文物季刊，1992（4）：80.

⑤汪永平.我國傳統琉璃的制作工藝[J].古建園林技術，1989（2）：18-19.

⑥⑦楊根，高蘇，王若昭，等.中國古代建筑琉璃釉色考略[J].自然科學史研究，1985（1）：54-58.

⑧陸小榮.琉璃瓦及琉璃制品[J].江蘇陶瓷，2002（1）：20.

⑨⑩何孟哲.山西南部古建筑琉璃脊飾調查研究[D].北京：清華大學，2013：194.

k何孟哲.山西南部古建筑琉璃脊飾調查研究[D].北京：清華大學，2013：197.

【作者簡介】紀田明，山西高平人，碩士，文博館員，研究方向：文物考古、文化遺產保護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