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信的部分（組詩）

另一個世界

在我們的身邊有另一個世界

聲音、光、風

它們都是看不見的

但它們存在著

父親和其他逝去的親人

并沒有走遠

他們變成聲音、光和風

時時包裹著我

意義

烏篷船在做假裝的游戲

陽光跟在風的后面探尋

張嘴的秋天將果實放在一側

船艙落寞，沒有載上人聲

誰在咬誰的耳朵

不是悄聲說話又是什么意義

花的擔憂讓崇高的色彩變暗

蜜蜂釀蜜的過程，慌張如賊

鐘表寬厚，留出一小時的過濾

面對面的椅子取出平靜的眼神

雨覆蓋夜色，山巒不善回憶

輕晃的樹葉在計算變紅的時辰

鄉村有風

一條河上有多少橋

那年新泥上蹲滿白鷺

過河的人有多少

他們的臉上沾滿了

一千個模糊的自我

浮萍不問來處

池塘給出不可能大的規矩

看不見鳴叫的鳥

無非是那些楊柳

那些平常之鳥在清晨作樂

一個回鄉的人在秋風中觀望

他的擔憂還不可流露

溫柔的晚風

雪在落下，像白色的烏鴉

溫柔的晚風，在落下的烏鴉的身上

像白色的牙齒一閃而過

它打在巖石上

雪在堅硬的觸碰中流下眼淚

一粒雪聽到另一粒雪的嘆息

走過白天的風滿腹心事

成為晚風時，像他的微笑

從風到雪，像一個人從傳說到出生

從雪到嘆息，是話音的融化

邊界

霧是風的顯身

是水離開出生，一只只眼睛

尋覓

傾斜并且固定

驚恐平息后，看星火明滅

煙在神秘中升起

殘破不能確認

天色漸亮，河道上的聲音

時人時神

邊界向來模糊

從黑暗中走向清晰，肯定的

部分已經離去

秋天，我在看一座橋

秋天的橋是白的

陽光是黑的，植物的色彩呈過渡色

我隔著一片時間的湖面，橋開始孤獨

左邊是一排連綿的枸杞，乘著神的睡意

它們瘋狂地抽枝吐葉，它們心知肚明后事

右邊堤岸上的風，只向一個方向吹

白色的橋曾構筑世紀大夢

將步行者的憂慮縮短二分之一

它抱住兩個人的思念，用腳步連接愛

架在水上的生命總留出一半

半圓的橋孔在鏡子上尋找團圓

肉身謙讓，讓靈魂在虛擬中隱現

不能有船，這意外之物

就像命運一次意外的打擊

湖水劇烈晃動，橋的默念支離破碎

一只驚飛的白鳥

在水面上啄食喘息中的秋天

可信的部分

兩對老年盲人情侶在繞湖行走

男女相攜，沒有盲杖，邊走邊聊

我驚異于他們不慌不忙：他們不能看到眼前

卻能準確落腳，避開障礙

我跟在他們后面，閉著眼走幾步

慌亂中，我擔心跌入湖中

神奇的盲者并不說高深之語

“我們比他年輕……”

用日常交流讓自己平常

但他們比視力正常者善于放棄

對于湖深處的不可知

他們無意涉足

而一旦找到可信的部分

就緊緊抓住，在記憶中反復鞏固

他們用耳朵另辟蹊徑，用聲音

捕捉秘密，用年輕的心態

鞏固機敏和警覺。支起耳朵的

荷葉，并沒有讀懂此中真意

在湖中只是羨慕

不會移步

【作者簡介】龔學明，江蘇昆山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詩學研究會副會長。曾獲第十二屆《上海文學》詩歌獎，第二、第三屆《海燕》詩歌獎，江蘇新聞獎，全國晚報新聞獎等獎項。已出版詩集、散文集十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