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英國殖民統(tǒng)治時期,鑒于印度傳統(tǒng)的種姓制度強大的影響力,英印殖民當局在制定殖民醫(yī)學政策與開展殖民醫(yī)學實踐過程中,較為注意尊重和順應該制度,確立了偏重高種姓利益以及利用高種姓權威的原則,并在印度本土醫(yī)生培訓、疫苗接種推廣、公共衛(wèi)生條件改善以及醫(yī)療場所建設等方面積極貫徹這一理念,從而基本上避免了西方醫(yī)學理念與印度傳統(tǒng)制度間的沖突,實現(xiàn)了兩者間的“和諧共處”。但這并未改變英印殖民醫(yī)學的本質,即英國殖民者利用印度種姓分化,將殖民醫(yī)學作為推行殖民霸權的載體,而非服務于印度社會的工具。
[關鍵詞]英印殖民醫(yī)學;種姓制度;種姓分化;殖民霸權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01(2023)02-0086-13
眾所周知,印度古老的種姓制度長期以來塑造和規(guī)定著印度的社會等級秩序和職業(yè)等級觀念,是南亞次大陸獨具特色且根深蒂固的社會制度。在英國殖民統(tǒng)治期間①,該制度成為英印政府制定殖民醫(yī)學政策與開展殖民醫(yī)學實踐時的重要考量。
英國殖民印度時期,英印殖民當局在推廣西方醫(yī)學時,關于如何處理與傳統(tǒng)的種姓制度間的關系這一問題,近半個世紀以來國外學界已有一定的研究。上溯至20世紀80年代,大衛(wèi)·阿諾德(David Arnold)和蘭·卡塔納赫(Lan Catanach)曾分別通過天花和鼠疫的案例討論了殖民醫(yī)學對印度土著社會的影響②,但卻忽略了論證種姓制度下印度本土社會與殖民醫(yī)學間的對抗問題。90年代,大衛(wèi)·阿諾德、馬克·哈里森(Mark Harrison)、迪帕克·庫馬爾(Deepak Kumar)以及阿尼爾·庫馬爾(Anil Kumar)等學者均關注到英印殖民醫(yī)學政策及實踐中的種姓制度因素。③不過,由于上述著述考察的核心議題并非殖民醫(yī)學與種姓制度間關系的問題,所以,他們并未詳細闡述殖民醫(yī)學利用種姓制度的具體原因。另外,受批判殖民醫(yī)學的大背景影響,殖民醫(yī)學結合種姓制度曾經(jīng)產(chǎn)生的客觀進步作用往往被人為忽略。進入21世紀以來,國外學者開始思考殖民醫(yī)學順應種姓制度的種種原因。【21世紀初期,英印殖民醫(yī)療與印度種姓制度間關系的研究成果,參見David Arnold, “Health, Medicine and Empire: Perspectives on Colonial India,” in Biswamoy Pati and Mark Harrison, eds., New Perspectives in South Asian History 1, Delhi: Orient Longman Limited, 2001, p.136; B. Eswara Rao, “Notions of Purity and Pollution: Western Medicine and Its Negotiations with the Social Body,” Proceedings of the Indian History Congress, Vol.66, 2005—2006, pp.1173-1182; Poonam Bala, Medicine and Medical Policies in India: Social and Historical,Lanham: Lexington Books, 2007, p.110.】國內研究起步相對較晚【國內關于英印殖民醫(yī)療研究中涉及種姓制度的成果,可參見王廣坤:《十九世紀英國強制接種天花疫苗引發(fā)的爭端》,《歷史研究》2013年第5期;杜憲兵:《霍亂時期英屬印度的醫(yī)學對話》,《齊魯學刊》2015年第1期;申向洋:《19 世紀英屬印度天花疫苗接種技術的調適》,《自然辯證法通訊》2021年第9期。】,目前學界集中于考察英印殖民醫(yī)學在印度預防和治療疾病的過程,而種姓制度并非討論的重點。為此,筆者不揣淺陋,擬基于相關文獻,通過考察兩者間的關系,以期揭示英印殖民醫(yī)學的復雜面相及其實質。
一、英印殖民醫(yī)學與種姓制度“不謀而合”
種姓制度是指印度社會里長期存在的一種社會等級制度。它源于古代印度,具有等級化和世襲化的特點。南亞人稱此制度為“瓦爾納”(varna)和“賈提”(jati),西方人稱此為“卡斯特”(caste)。前殖民時期,種姓制度并未擴展至整個南亞次大陸,種姓理念及儀式也并未深入人們的日常生活。不過,到莫臥兒帝國后期,這一理念和規(guī)范得到廣泛傳播,并被社會各階層所接受。殖民時期,為了更有序地管理印度社會,英國殖民當局重塑了印度的種姓制度。【參見托馬斯·R.梅特卡夫:《新編劍橋印度史》(第三卷第四分冊),李東云譯,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08—125頁。】至1947年印度獨立前,種姓制度已經(jīng)固定下來,印度教徒及非印度教徒都被納入種姓制度之中,整個社會按照種姓的理念和規(guī)范運作。
18世紀中期,印度開始淪為英國殖民地。英國人遭遇了肆虐于當?shù)氐奶旎ā⒒魜y、瘧疾、黃熱病與昏睡病等流行性疾病,為了自保,東印度公司逐步開展了一系列醫(yī)療與衛(wèi)生活動。其中比較重要的舉措是廣泛建立西醫(yī)醫(yī)院,由來自英國的醫(yī)生開展各種醫(yī)學實踐活動。從總體上來看,這些西醫(yī)醫(yī)院的從業(yè)者主要關切的是歐洲人的健康,偶爾會關注印度士兵以及印度貴族的身體狀況,除此之外,他們在非歐洲人中的工作主要限于帝國的奴隸船以及種植園之中。【Mark Harrison, Medicine in an Age of Commerce and Empire: Britain and Its Tropical Colonies, 1660—1830,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0, p.9.】進入19世紀,殖民醫(yī)學在印度發(fā)生了變化,不再只依循18世紀的關切,同時也跳出“熱帶氣候的醫(yī)學”框架,開始擴張至印度更廣大而多樣的人口,與此同時,英國人也與一種完全陌生的社會文化——種姓文化不期而遇。東印度公司在開展醫(yī)療與衛(wèi)生活動過程中逐漸認識到,妥善處理與種姓制度文化的關系問題事關整個殖民事業(yè)。【Papers Respecting the Negotiation with His Majesty’s Ministers on the Subject of The East-India Company’s Charter and the Government of His Majesty’s Indian Territories for a Further Term after the 22d April 1834, IOR/A/2/19, pp.149, 306, 362, 567, 585, 598.】因此,英國殖民當局在制定醫(yī)學政策及開展醫(yī)學實踐時注意順應并利用此文化,以求達到抵御疾病和鞏固自身統(tǒng)治的雙重目的。
殖民醫(yī)學之所以順應并利用種姓制度,緣于以下幾方面原因: 首先,種姓制度中“潔凈—污穢”的價值觀滿足了醫(yī)療衛(wèi)生活動中對干凈的環(huán)境與污穢的環(huán)境進行嚴格區(qū)分的需求。“潔凈”與“污穢”原本為宗教性的概念。【路易·杜蒙:《階序人:卡斯特體系及其衍生現(xiàn)象》,王志明譯,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11頁。】同時,“潔凈—污穢”的觀念也體現(xiàn)了衛(wèi)生的概念。“印度教中‘潔凈’的原本內涵可能是衛(wèi)生意義上的低感染風險。處于政治經(jīng)濟支配地位的群體為了降低自身感染風險,設立了跨族群的接觸禁忌與對高感染風險群體的系統(tǒng)性歧視,這些禁忌與歧視在其他社會經(jīng)濟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最終演化為持久的種姓制度。”【李晟銘、吳東:《淺析疫病與印度種姓制度的關系》,《協(xié)和醫(yī)學雜志》2021年第12期。】但無論是宗教的還是醫(yī)療衛(wèi)生的解釋,“潔凈—污穢”的世界觀形成的由高至低的種姓階序成為幾千年來高種姓用以壓迫低種姓【種姓制度中前三等級分別是婆羅門、剎帝利、吠舍,他們是再生族,是純潔的,相對其他種姓屬于高種姓。第四等級是首陀羅,他們是不可再生族,是不潔的,屬于受壓迫的低種姓。此外,被逐出四個種姓集團以外的人和被征服為奴隸的人或部落也是被壓迫的等級。參見李秋紅:《印度種姓制度的再認識》,《社科縱橫》2011年第2期。】的核心。所以,在英國殖民統(tǒng)治之前,一些印度當?shù)卣喾e極地利用“潔凈—污穢”這種價值觀以支持種姓制度下的特權和歧視。19世紀,盡管英國政府開始以法律的手段干預種姓制度的部分內容【英殖民政府1850年制定了《廢除種姓歧視法》禁止皈依其他宗教的原印度教徒被剝奪公民權和財產(chǎn)權;1872年制定了《特殊婚姻法》,允許不同種姓間通婚,但未改變高種姓排斥娶寡婦為妻的狀況。參見Ariel Glucklich, “Conservative Hindu Response to Social Legislation in Nineteenth Century India,” Journal of Asian History, Vol.20, No.1, 1986, pp.38-45.】,然而,種姓制度下的特權和歧視行為并未被過多干預。譬如,19世紀60年代,印度法院頒布禁令,禁止特定種姓的成員進入寺廟,即使是那些得到公眾支持并面向整個印度教社區(qū)的寺廟也并未幸免。那些由于低種姓的進入而被“污染”的寺廟,在舉行凈化儀式時,將向低種姓索要賠償金。更嚴重的是,這種污染行為也可視為對更高種姓人員的侵犯而被訴訟,并被裁定為刑事犯罪。【Mar Galanter, “Law and Caste in Modern India,” Asian Survey, Vol.3, No.11, 1963, pp.547-548.】所以,當英國殖民者在印度展開醫(yī)療衛(wèi)生活動時,需要對低感染風險的干凈環(huán)境與高感染風險的污穢環(huán)境加以嚴格區(qū)分,顯然種姓制度的內核與之并行不悖,恰好可以加以利用。
其次,種姓間的膚色差異契合了英國對外擴張中的種族意識形態(tài)。英國在對外擴張與征服過程中,注重建立差異性等級秩序保證其頂層位置。深受啟蒙運動理念的影響,他們宣稱自己作為“現(xiàn)代的”和“文明的”民族而具有優(yōu)越性。相應的,另外的人是“粗鄙的”或“墮落的”。【托馬斯·R.梅特卡夫:《新編劍橋印度史》(第三卷第四分冊),第8—9頁。】實際上,從17世紀開始,英國殖民者就因種族因素將印度的某些城鎮(zhèn)分為“白城”和“黑城”,前者由歐洲人居住,后者由當?shù)厝司幼 !綡enry Davison Love, Vestiges of Old Madras, 1640—1800: Traced from the East India Company’s Records Preserved at Fort St. George and the India Office, and from Other Sources. Vol.1, London: John Murray, 1913, p.387.】從18世紀70年代起,英國殖民者將注意力逐漸從氣候決定論轉向了他們眼中持久的文化和種族特征。【托馬斯·R.梅特卡夫:《新編劍橋印度史》(第三卷第四分冊),第139頁。】19世紀后期,西方殖民主義正值高潮期,以“雅利安人種”學說為核心的種族主義思潮盛極一時。許多西方學者和婆羅門梵學家用種族主義理論解釋種姓制的產(chǎn)生【Amrita Lal Sircar, eds., The Calcutta Journal of Medicine: A Monthly Record of the Medical Auxiliary Sciences, Calcutta: Calcutta Press, 1868; Friedrich Max Müller, Lectures on the Science of Language, London: Longmans, Green, and Company, 1873; Herbert H. Risley, and Edward A. Gait, The Census of India, Calcutta: Government Press, 1903, p.553.】,導致“瓦爾納”的意涵發(fā)生改變。實際上,該詞的原意為“顏色”和“品質”,卻被他們解釋為膚色。雖然以膚色差異作為種姓依據(jù)的學說并不符合吠陀文獻的解釋【Sharjeel Sabir, “Chimerical Categories: Caste, Race, and Genetics,” Developing World Bioethics, Vol.3, No.2, 2003, p.172.】,但卻契合英國對外擴張過程中以此特征為判斷依據(jù)的“種族差異”觀念。故此,在種族隔離政策影響下,英國殖民者在展開醫(yī)療衛(wèi)生活動時更傾向于利用種姓間的膚色差異,以實現(xiàn)從身體到思想上的“隔離”。正如普拉提克·查克拉巴提所言:“就階級、種姓和種族而言,它反映了一個群體或社群將其文化優(yōu)越感強加在另外一群人身上,使得前者能夠決定后者的生活條件和經(jīng)濟活動。病菌為政治、經(jīng)濟與社會的歧視和隔離提供了科學上的有效性。”【普拉提克·查克拉巴提:《醫(yī)療與帝國:從全球看現(xiàn)代醫(yī)學的誕生》,李尚仁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第271—272頁。】
再次,順應和利用種姓制度是英國獲得殖民統(tǒng)治合法性的重要途徑。在印度殖民統(tǒng)治初期,英印當局逐漸認識到這樣一個事實,即如果不承認印度的社會和文化習俗,殖民國家的運作將非常困難。【B. Eswara Rao, “Notions of Purity and Pollution: Western Medicine and Its Negotiations with the Social Body,”p.1174.】而對這些社會習俗的了解和運用是英國在印度推廣西方醫(yī)學、獲取收入、招募軍隊等進行殖民控制的必要條件。因此,1857年印度兵變之后,英國為鞏固其在印的殖民統(tǒng)治,開始創(chuàng)造所謂“適當?shù)闹R體系”,在幫助他們更好地理解印度社會和文化的同時,也為殖民統(tǒng)治的行政管理提供合法性。【Mukul Kumar, “Relationship of Caste and Crime in Colonial India: A Discourse Analysis,” 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ly, Vol.39, No.10, 2004, pp.1086-1087.】再者,由英印當局推行的西北各邦人口普查將種姓類別納入人口統(tǒng)計之中。【19世紀下半葉,英國殖民當局在印度開始開展人口普查活動,始于1865年的西北各邦人口普查首次將種姓統(tǒng)計在內,直到1931年,它仍然是殖民地人口普查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這一過程中,產(chǎn)生了“caste”的觀念。參見Padmanabh Samarendra, “Census in Colonial India and the Birth of Caste,” 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ly, Vol.46, No.33, 2011, pp.51-58.】盡管人口普查官員未能提供對這些種姓進行識別和分類的規(guī)范,然而“一個種姓高于另一個種姓”的準則得到了官方的承認。【D. L. Sheth, “Secularisation of Caste and Making of New Middle Class,” 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ly, Vol.34, No.34/35, 1999, pp.2502-2510.】這一標準增強了殖民醫(yī)療衛(wèi)生實踐向高種姓傾斜的合理性和正當性。
殖民時期英印殖民當局不僅在政治和經(jīng)濟上利用種姓制度,還將其延伸至醫(yī)療衛(wèi)生領域。究其根源,種姓制度創(chuàng)設的“潔凈—污穢”、隔離、等級秩序等觀念與殖民醫(yī)學鞏固殖民霸權的目的可謂“不謀而合”。
二、英印殖民醫(yī)學與印度種姓制度結合的主要途徑
19世紀上半葉,英國東印度公司致力于擴建殖民地醫(yī)院、培訓印度本土醫(yī)生以及在殖民地促銷英國藥物,以此鞏固其在軍事、政治、商業(yè)及文化領域的優(yōu)勢。1857年印度民族大起義后,英國政府廢止東印度公司,直接承擔治理印度的責任。為了撫平印度人在此期間的革命情緒,英國政府宣布殖民當局要為印度子民的“道德與物質”福祉負責。于是,公共衛(wèi)生領域成為重要的突破口。與此同時,殖民醫(yī)學進入城鎮(zhèn)、地方、街道和一般人的日常生活。【普拉提克·查克拉巴提:《醫(yī)療與帝國:從全球看現(xiàn)代醫(yī)學的誕生》,第183—190頁。】英國殖民當局在醫(yī)學實踐活動中,基本上奉行著這樣一項重要原則,即偏重高種姓的利益以及利用高種姓的權威。下面的若干例證展示了該原則的具體實施情況:
(一)印度本土醫(yī)生的培訓
在英國人到來之前,印度本土醫(yī)療系統(tǒng)(如阿育吠陀醫(yī)學【阿育吠陀醫(yī)學(Ayurveda Medicine)早在公元前300年已經(jīng)在印度出現(xiàn)。其以體液學說為基礎,認為宇宙由五種元素構成,分別是太、空氣、火、水、土。這些元素調節(jié)生物體的生理和心理,彼此之間的互動決定了個體的健康與福祉。其最主要的文本是《阇羅迦集》(Charaka Samhita)和《妙聞集》(Sushruta Samhita)。參見Anthony Cerulli, Somatic Lessons: Narrating Patienthood and Illness in Indian Medical Literature, Albany: Suny Press, 2012, pp.26-28.】與尤那尼醫(yī)學【尤那尼醫(yī)學(Unani)又稱為尤那尼·提卜(Unani Tibb),是衍生于希臘、阿拉伯和猶太的療法。該醫(yī)學自12世紀歐洲與阿拉伯世界文化接觸過程中產(chǎn)生,是一種以體液學說為基礎的醫(yī)療體系,其治療極為復雜精致。參見Helen E. Sheehan, and S. J. Hussain, “Unani Tibb: History, Theory, and Contemporary Practice in South Asia,” The 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 Vol.583, No.1, 2002, pp.123-124.】),特別是受過訓練的醫(yī)療從業(yè)者為負擔得起費用的統(tǒng)治階級和其他上層種姓服務。而各種各樣的民間從業(yè)者,特別是地方社區(qū)的信仰治療師和草藥醫(yī)生【信仰治療師和草藥醫(yī)生屬于印度傳統(tǒng)醫(yī)學職業(yè)。前者被認為具有神的干預能力,通過使用梵語元素以及印度教儀式等治愈疾病。后者用草藥治療病人,但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也聲稱擁有超自然的力量,比如使用咒語的力量。草藥醫(yī)生相信即使他們把藥物的內容和方法透露給別人,如果沒有神力的幫助,藥物也不能治愈病人。參見Purendra N. Prasad, “Healing in South Gujarat: Conceptions, Practices and Restricted Medical Pluralism,” Indian Anthropologist, Vol.37, No.1, 2007, pp.14-15.】,他們分布廣泛,服務于絕大多數(shù)窮人。【Purendra N. Prasad, “Medicine, Power and Social Legitimacy: A Socio-Historical Appraisal of Health Systems in Contemporary India,” 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ly, Vol.42, No.34, 2007, p.3495.】英國殖民者的入侵打破了這種局面。
早在1822年,東印度公司董事會提交的本地醫(yī)學計劃報告中提出,培訓印度本土醫(yī)生使其服務于公務員及軍隊,這一建議得到英國政府的批準。【Great Britain Parliament House of Commons, Minutes of Evidence Taken before the Select Committee on the Affairs of the East India Company: and Also an Appendix and Index 1, 1832, p.447.】另外,英印醫(yī)學當局認為受過訓練的印度人會“熱衷鼓吹采用我們優(yōu)越的模式,他們會渴望將其同胞從本地醫(yī)療人員的無知和習慣中拯救出來”。【The Madras Medical School, Madras Journal of Literature and Science, Vol.7, Colombo: Madras Literary Society, 1838, p.265.】于是,他們開始招募印度本土的學生進入西醫(yī)學院,接受以英語為教學媒介的醫(yī)學課程。但這些學生的社會背景相對固定。其中一部分是智者(kavirajas)、阿育吠陀醫(yī)者(vaidyas)和尤那尼醫(yī)者(hakims)的孩子;【智者與阿育吠陀醫(yī)者均屬于婆羅門種姓,尤那尼醫(yī)者為上層穆斯林。參見Dirom Grey Crawford, A History of the Indian Medical Service, 1600—1913, London: Thacker, 1914, p.455.】另一部分則是本地基督徒、英印混血人和帕西人。【Purendra N. Prasad, “Medicine, Power and Social Legitimacy: A Socio-Historical Appraisal of Health Systems in Contemporary India,” p.3492.】
與此同時,英國殖民當局開始主動向其他高階種姓青年拋出“橄欖枝”。由于西方醫(yī)學最初強調人體解剖,導致該領域并不能吸引高種姓的印度教徒。【Anu Saini, “Physicians of Colonial India (1757—1900),” Journal of Family Medicine and Primary Care, Vol.5, No.3, 2016, p.531.】于是,在英國人的支持下,婆羅門導師潘迪特·馬杜蘇丹·古普塔(Pandit Madhusudan Gupta)于1836年進行了第一次人體解剖實驗,試圖打消印度社會對西醫(yī)的顧慮,繼而證實西方醫(yī)學的優(yōu)越性。【Dirom Grey Crawford, A History of the Indian Medical Service 1600—1913, pp.444-446.】但在短期內仍舊無法消除高種姓對西方醫(yī)學實踐產(chǎn)生“污穢”的抵觸情緒。正如1874年北阿科特的稅收官懷特塞德(W.S.Whiteside)寫給馬德拉斯省稅收委員會秘書格羅斯(J.Grose)的信中所言,由于種姓和經(jīng)濟因素,他不能提供任何建議來吸引這個地區(qū)受過教育的本土青年把醫(yī)學作為一種職業(yè)。【B. Eswara Rao, “Notions of Purity and Pollution: Western Medicine and Its Negotiations with the Social Body,” p.1174.】
從種姓角度來看,這些接受教育的高種姓青年受到各自種姓規(guī)則的約束,被禁止與低種姓接觸或者進入低種姓的住宅,甚至不能觸碰低種姓的身體或衣服。而醫(yī)學專業(yè)人員不得不參與或接觸外科手術,解剖人或動物的尸體,這會對其種姓造成污染。從經(jīng)濟角度來說,與為政府效力和從事司法工作相比,醫(yī)療職業(yè)的收入并無優(yōu)勢。為了幫助高種姓青年克服這些難題,殖民政府對這些學生的態(tài)度相當寬容。例如在人體解剖課中,西醫(yī)教師免除了婆羅門種姓人員參與解剖的環(huán)節(jié),并以后者的方言授課。【Anil Kumar, Medicine and the Raj: British Medical Polley in India, 1835—1911, p.50.】在獸醫(yī)外科手術考核中,婆羅門種姓人員只需要通過筆試,無須實操。此外,殖民政府還通過提供獎學金和其他激勵措施鼓勵高種姓青年接受醫(yī)學教育等。【B. Eswara Rao, “Notions of Purity and Pollution: Western Medicine and Its Negotiations with the Social Body,” p.1175.】在殖民當局上述政策的助推下,19世紀末期某些地區(qū)的高種姓青年開始加入醫(yī)生行列。到1880年代末期,孟買格蘭特醫(yī)學院(Bombay’s Grant Medical College)近三分之一的學生是印度教徒,他們主要來自較高種姓,尤其是婆羅門階層。【David Arnold, The New Cambridge History of India, Vol.3,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4, p.64.】
殖民時期,盡管這些受過西醫(yī)教育的高種姓醫(yī)療人員在醫(yī)療行政中只能擔任低階職位,但在西方醫(yī)學與印度本土醫(yī)學的碰撞過程中,英國人有意識地保護印度上層種姓/階級的利益【在英屬印度,大地主、批發(fā)商人、放債人等基本上屬于高種姓,大多數(shù)自給自足的農民、小規(guī)模生產(chǎn)的工匠、小商販等總體上屬于中等種姓。處于最底層的人有邊緣農民、無地工人等,他們絕大多數(shù)屬于最低種姓和“部落”。英殖民時期,印度的種姓結構演變成階級結構。參見Ramkrishna Mukherjee, “Caste in Itself, Caste and Class, or Caste in Class,” 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ly, Vol.34, No.27, 1999, p.1759.】,為他們提供良好的教育條件,將他們從印度本土醫(yī)療系統(tǒng)的陣營轉移到西方醫(yī)學系統(tǒng)中,導致印度本土醫(yī)學體系越來越難以與備受青睞的西方醫(yī)學體系競爭。【Purendra N. Prasad, “Medicine, Power and Social Legitimacy: A Socio-Historical Appraisal of Health Systems in Contemporary India,” p.3495.】事實上,殖民政府之所以支持印度醫(yī)療專業(yè)的發(fā)展,因為這可以滿足英帝國對廉價醫(yī)生日益迫切的需求。當時,印度醫(yī)生被大量分派至英帝國的其他地方,尤其是東非。【John lliffe, East African Doctors: A History of the Modem Professio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8, p.28.】顯然,受教于西方醫(yī)學的印度醫(yī)生并未完全成為服務于印度社會的醫(yī)療力量。
(二)疫苗接種的推廣
19世紀印度爆發(fā)的流行性疾病曾嚴重威脅英國的殖民統(tǒng)治,為此,英國殖民者開展了疫苗接種等醫(yī)療衛(wèi)生活動。然而,當西方醫(yī)學的理念和實踐加諸印度廣大人口時,卻引起了印度社會的一定不適。而種姓制度是其中的一個關鍵因素。
以天花疫苗接種為例。19世紀早期,東印度公司在印度開展天花疫苗接種,歐洲人成為最先接種的人群。然而,在引進疫苗后的半個多世紀里,印度部分地區(qū)的居民幾乎都堅持傳統(tǒng)的“人痘接種法”。這主要是因為成千上萬的婆羅門是疫苗接種的激烈反對者,而他們恰恰有著強大的影響力。【Sydney Price Jame, Smallpox and Vaccination in British India, Calcutta: Thacker Spink amp; Co, 1909, p.vi.】所以,在1860年之前,印度人的疫苗接種活動基本處于零星狀態(tài), 而“種姓偏見”是強大的阻礙之一,也是最難克服的障礙。【Report of Vaccination, Madras Presidency, for the Year 1856, 1857, pp.3-12; Report on Vaccination through out the Bombay Presidency and Sind, for the Years 1854—1855, 1856, p.168.】1865—1884年間,印度加爾各答、孟買、馬德拉斯等地區(qū)爆發(fā)天花疫情,相關邦政府在這些城市引進強制疫苗接種法案,然而依舊阻力重重。
首先,疫苗接種顛覆了本土傳統(tǒng)的天花接種,并侵犯了天花女神西塔拉(Sitala),成為種姓人員拒絕疫苗接種的共同原因。【在疫苗接種進入印度之前,印度社會有古老的天花預防方法,由婆羅門階層中“較低”但干凈的種姓承擔,例如提可達(ticcadar)(在某種程度上違反了種姓結構,所以被定位為‘低’婆羅門),將天花患者身上膿包里的天花物質接種到正常人體中,以此預防天花,被稱為天花接種。在印度的廣大地區(qū),民眾進行天花接種時需要對天花女神西塔拉(Sitala)展開宗教祈禱儀式。參見David Arnold, Imperial Medicine and Indigenous Societies, p.50.】其次,關于疫苗接種問題,不同種姓的態(tài)度存在差異化。究其原因,正如阿諾德指出的那般,“在印度的西方醫(yī)學史上,這似乎不是第一次出現(xiàn)這樣的危險:疫苗接種以及它所代表的醫(yī)學體系被視為只適合低種姓和‘賤民’,而基于種姓和宗教的原因,對高地位群體來說是不可接受的”。【David Arnold, Colonizing the Body: State Medicine and Epidemic Disease in Nineteenth-Century, p.148】
就高種姓人員而言,他們一是敵視非種姓或低種姓的疫苗接種員進入他們的房間。【在疫苗接種早期,除了歐洲人之外,疫苗接種員大多屬于本土基督徒。種姓偏見不允許本地基督徒進入高種姓印度人的房子。】二是反對與低種姓或賤民階層【“賤民”又稱“不可接觸者”,為獨立于四大種姓之外的“第五種姓”。印度社會還存在一部分“沒有種姓”或“被逐出種姓的人”(outcaste),他們是被開除出種姓集團的人,也歸于賤民階層。參見Louis Dumont, The Caste System and Its Implications(Complete Revised English Edition), New Delhi: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8, p.52.】的接種疫苗者進行臂對臂的疫苗接種。【由于印度地區(qū)的母牛不能生成牛痘病毒,所以在印度獲取淋巴疫苗的方式:一是依賴進口牛痘病毒;二是由疫苗接種員擠壓已接種過疫苗者(往往是兒童)手臂膿包里的淋巴物質接種到其他人體內完成,這種方法稱為臂對臂的疫苗接種。盡管此舉能夠獲取新鮮的淋巴液,并且保證淋巴液的效用,但是這種做法會帶來強烈的痛苦感,有時還會導致手臂膿腫長期潰爛,甚至會導致嬰兒死于破傷風和持續(xù)發(fā)燒。高種姓的父母竭力確保他們的孩子不會被這樣利用。參見David Arnold, Imperial Medicine and Indigenous Societies, pp.55-56.】事實上,在19世紀70年代小母牛淋巴液廣泛使用之前,愿意臂對臂接種的印度人通常是低種姓人員和家仆。【General Report, No.5, Bengal Presidency, 1872, Calcutta: Office of Superintendent of Government Printing, 1875, p.47.】所以,高種姓人員反對使用這些來自低種姓者的淋巴液,認為這是一種非常嚴重的儀式污染。如果接種這些淋巴液,他們會有種姓喪失甚至死亡的危險。【Report on Vaccination throughout the Bombay Presidency and Sind, for the Years 1856—1857, Bombay: Printed for Government at the Education Society’s Press, 1858, p.46.】到19世紀末期,部分高種姓以接種小母牛或水牛淋巴液侵犯宗教為由拒絕接種。而中低種姓人員則因臂對臂的疫苗接種所帶來的疼痛提出抗議。賤民階層則很少接種疫苗,一方面,疫苗接種員以污染自身種姓為由拒絕為他們接種,另一方面,“賤民”有可能無法支付疫苗接種所需的費用。【David Arnold, Colonizing the Body: State Medicine and Epidemic Disease in Nineteenth-Century, p.130.】此外,更為嚴峻的問題是,在所有邦中,城鎮(zhèn)居民比農村地區(qū)的居民表現(xiàn)出更強烈的抵抗情緒。【General Report, No.5, Bengal Presidency, 1872, p.49.】
為了推行疫苗接種方案,殖民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譬如,在疫苗接種部門只雇用那些在宗教和種姓上能被所有階層接受的人;【Report of the Smallpox Commissioners Appointed by Government: with an Appendix, Calcutta: J. C. Sherriff, Military Orphan’ Press, 1850, p.iv.】爭取當?shù)厣鐣邦I袖”的信任和支持,在農村依賴柴明達爾階層【柴明達爾階層(Zamindars)在1947年前是印度農村一種具有特殊權力的地方階層,該階層一般由土著部落酋長或印度教王公構成,負責地方稅收及管理。殖民時期,英印政府為維護既得利益,在某些地區(qū)仍保留此階層,以至于這些種姓等級最高的人在他們的同胞中享有特權。參見Mason Olcott: The Caste System of India,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Vol.9, No.6, 1944, p.651.】,在城市依靠精英階層;【Home Dep.(Sanitary Branch), Nos. 7-10, Nov. 1881, NAL.轉引自Biswamoy Pati, “Siting the Body: Perspectives on Health and Medicine in Colonial Orissa,” Social Scientist, Vol.26, No.11/12, 1998, p.18.】主動招聘提可達人開展疫苗接種工作,并將非種姓疫苗接種員派遣至非印度教地區(qū);默認疫苗接種過程中舉行宗教儀式的做法,實際上承認了提可達以及婆羅門祭司階層在宗教儀式中獲取錢財?shù)臋嗔Γ辉诟叻N姓印度人拒絕使用水牛淋巴的地方使用驢的淋巴;【Sydney Price Jame, Smallpox and Vaccination in British India, p.38.】等等。
由是觀之,在19世紀的印度疫苗接種活動中,英國殖民政府完全遵循了印度原有的社會秩序,且更注意傾聽高種姓的聲音。其結果是,鄉(xiāng)村和城鎮(zhèn)中的高種姓(階層)對疫苗接種的推動反過來加強了英國對種姓約束下印度社會秩序不平等的理解,充分利用作為“領袖”的高階種姓對宗教主義者、種姓追隨者和依附者的權威。【David Arnold, Colonizing the Body: State Medicine and Epidemic Disease in Nineteenth-Century, pp.149-150.】
(三)公共衛(wèi)生條件的改善
19世紀,英印殖民政府在開展預防和控制流行病的醫(yī)療衛(wèi)生實踐中,注意改善英屬印度的公共衛(wèi)生條件,推進該地的公共衛(wèi)生系統(tǒng)漸次建立。在此過程中,英國殖民者頗為注意協(xié)調這些舉措與種姓制度的關系。
以治理霍亂疫情為例。盡管1820年在加爾各答展開霍亂調查的詹姆斯·詹姆森(James Jameson)只能猜測霍亂產(chǎn)生的原因和傳播方式【印度總督切爾姆斯福德勛爵(Lord Chelmsford)希望有證據(jù)證明專業(yè)知識在霍亂之后的城市治理問題上變得越來越重要。在這種情況下,孟加拉醫(yī)學委員會新任命的秘書詹姆斯·詹姆森博士被選中對1817—1819年印度霍亂展開調查。參見James Jameson, Report on the Epidemick Cholera Morbus: As It Visited the Territories Subject to the Presidency of Bengal, in the Years 1817, 1818 and 1819, London: Balfour, 1820.】,但他對這種疾病在城市貧民窟中的流行感到震驚。他觀察到這些居民生活在污水之中,他們的居住地甚至沒有基本的衛(wèi)生設施。相比之下,“本地較高的階層和歐洲人,居住在城市中通風更好的地方,他們遭受霍亂的比例低于較低的階層”。【James Jameson, Report on the Epidemick Cholera Morbus: As it Visited the Territories Subject to the Presidency of Bengal, in the Years 1817, 1818 and 1819, pp.110-112.】同時,來自印度其他地方的報告和隨后的流行病同樣證實了這一觀點。【W(wǎng)illiam Scot, Report on the Epidemic Cholera, Madras: Asylum Press, 1824, pp.42-49, 167; Meerut, Rohilcund, and Ajmere Divisions, Report on Cholera in the year 1856, Agra: Secundra Orphan Press, 1857, pp.5-18.】
為了消除霍亂造成的威脅,英印政府在大城市采取措施改善居民衛(wèi)生條件。例如,在加爾各答建設新的供水和污水處理系統(tǒng),為城市鋪設下水道,凈化胡格利河(Hughly River)的河水等。【Partho Datta, Planning the City, Urbanization and Reform in Calcutta, c.1800—1940, New Delhi: Tulika Books, 2012, pp.49-53.】這些措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城市的公共衛(wèi)生條件,霍亂死亡人數(shù)有所下降。另外,一些城鎮(zhèn)和村莊也采取了控制霍亂的衛(wèi)生措施。例如安裝自來水設施、為不同種姓劃定生活區(qū)域等。【Cornish, William Robert, A Code of Medical and Sanitary Regulations National Library of Scotland,Vol.I, Madras: The Government Press, 1870, p.226.】但是,無論是在大城市還是鄉(xiāng)村,低種姓尤其是賤民階層均未能成為公共衛(wèi)生設施建設的直接受益者。
自種姓制度形成至英國殖民時期,印度村莊的“賤民”不被允許進入印度教寺廟,他們被禁止使用公共水井,并被要求居住在公共生活區(qū)之外,還被分配承擔清道夫的工作或從事其他此類的職業(yè)。在城市,這些被邊緣化的群體,也是以拾荒者和清掃者的身份承擔處理糞便、清掃垃圾、處理污水、火葬尸體等工作。孟買市政專員斯諾(Snow)在1896—1897年孟買瘟疫的報告中評論了低種姓哈拉爾科人(Halalkhors)對衛(wèi)生系統(tǒng)的重要性【哈拉爾科人屬于負責清掃城市的地位低下的種姓,是皈依伊斯蘭教的印度教班吉爾人社區(qū)的后裔。】,他寫道:“這些人……是衛(wèi)生系統(tǒng)的工作基礎……他們分散在城市的每一個地方,任何動蕩或罷工的苗頭都會立即影響到許多其他的低種姓本地人,任何恐慌都會立即在他們的周圍蔓延……我們在很大程度上依靠他們來開展與瘟疫的斗爭……沒有一項單一的措施可以用來抗擊當時或之后的瘟疫,這甚至會導致歐洲人、帕西人和高種姓本地人也不能留在這座城市。”【P.C.H. Snow, Report on the Outbreak of Bubonic Plague in Bombay, 1896—1897, Bombay: Times of India Steam Press, 1897, pp.4-5.】由此看來,“賤民”在城市的重要性在于他們的工作能夠保障歐洲人以及高種姓階層的安全。【P.C.H. Snow, Report on the Outbreak of Bubonic Plague in Bombay, 1896—1897," pp.4-5.】同時,英國殖民當局將城市中低種姓糟糕的公共衛(wèi)生環(huán)境,也歸咎于哈拉爾科人的工作疏忽以及缺乏監(jiān)管。【R. Nathan, The Plague in India, 1896—1897 Vol II, Simla: The Government Central Press, 1898, p.323.】
所以,殖民政府公共衛(wèi)生部門下屬機構招聘人員對其監(jiān)管。例如,德里市政公司雇用了一些低級警官(jamadars)(比清潔工更高種姓的人)來監(jiān)督清潔工,市政清潔工被限制在非常惡劣的條件下工作。這些警官擁有雇用和解雇清潔工的權力,并借此向清潔工索取賄賂和傭金。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對清潔工的監(jiān)督也有種姓壓迫的成分。【Mark Harrison, Public Health in British India: Anglo-Indian Preventive Medicine 1859—1914, p.67.】
承上所論,作為醫(yī)療衛(wèi)生體系的一部分,印度的低種姓尤其是賤民階層在抵抗瘟疫過程中付出更多,但是卻沒得到應有的回報,甚至在所從事的公共衛(wèi)生行業(yè)中獲利甚少。直至殖民后期,英印殖民政府方開始扭轉此局面。
(四)醫(yī)療公共場所的建設
19世紀,英國殖民政府在印度建造了與醫(yī)學配套的醫(yī)院、病房、診所、藥房、收容所等醫(yī)療機構。然而,受制于種姓制度的種種約束,這些醫(yī)療公共場所曾一度遇冷。
1870年前,醫(yī)院、藥房等醫(yī)療機構在相當程度上成了“窮人的避難所”,賤民階層、妓女或歐洲窮人在此接受治療。盡管英國人認為,作為半慈善機構,它們有必要迎合窮人和有需要的人,但將歐洲醫(yī)學與最底層、污染最嚴重的階層以及“社會渣滓”聯(lián)系起來而產(chǎn)生的恥辱感令從業(yè)者不適。【David Arnold, Colonizing the Body: State Medicine and Epidemic Disease in Nineteenth-Century, p.250.】因此,英印殖民政府開始將與高種姓妥協(xié)作為政府策略的一部分。舉例來說:
其一,在藥房方面盡量照顧高種姓的習慣和需求。如1852年,負責奇圖特藥房(Chittoot dispensary)的助理外科醫(yī)生就觀察到,“所有的雇傭者都小心翼翼地采取溫和的態(tài)度,盡可能仔細地觀察種姓的偏好,特別是當需要配備液體藥物時,婆羅門被允許在他們自己的容器里準備水,我發(fā)現(xiàn)所有這些小讓步都得到應有的贊賞”。【Marcd 1852, 14.轉引自:David Arnold, Colonizing the Body: State Medicine and Epidemic Disease in Nineteenth-Century, pp.250-251.】除了這些妥協(xié),殖民政府要求藥房為高種姓提供更多的服務。譬如,總督委員會(Governor’s Council)要求醫(yī)學部門代理監(jiān)察長(Acting Inspector-General, Medical Department)編制一份藥房標準計劃,為高種姓患者提供單獨的住所和使用費用明細,并建議在每個藥房任命一名種姓廚師,這一建議被接受并付諸實踐。【Public, 30 November 1871, G.O. 1780, Tamilnadu State Archive.】對此,馬德拉斯的一名衛(wèi)生官員曾評論說:“我很清楚,我將要執(zhí)行的計劃似乎是鼓勵種姓差異的計劃,但這是表面上的,而且是暫時的。如果它成功了,正如我所希望的那樣,高種姓的本地人將通過實踐獲得學習機會,即歐洲人比他們以前想象得更聰明、更仁慈。”【Public, 30 November 1871, G.O. 1780, Tamilnadu State Archives.】在此指導思想下,高種姓患者得到了更多照顧。
其二,在醫(yī)院方面。針對高種姓拒絕在醫(yī)院就醫(yī)以及住院的問題,殖民政府以遵循種姓隔離制度為前提采取了諸多舉措。其中,1896—1897年抗擊鼠疫期間的醫(yī)院建設及管理成為典型例證。一是允許地方當局設立單獨的種姓醫(yī)院,并鼓勵建立私人種姓醫(yī)院。二是不干涉私人種姓醫(yī)院的管理方式。三是根據(jù)種姓人員的意愿將其送至相應的種姓醫(yī)院。四是對種姓病人的親屬開放醫(yī)院病房,以便他們陪護。五是避免不同種姓人員之間共餐、飲水、如廁、沐浴等。六是在實施這些政策時由當?shù)刈钣杏绊懥Φ娜藞?zhí)行。【R. Nathan, The Plague in Indian, 1896, 1897,4 Vols, Simla: Government Central Printing Office, 1898, pp.146, 160, 147, 165, 207.】很明顯,以上舉措盡可能地滿足了種姓人員尤其是高種姓的需求,以免他們遭受低種姓及非種姓人員的污染。另外,醫(yī)院診斷記錄需要明確記錄患者的性別、宗教、種姓等信息,而婆羅門種姓則需要重點標記。【Annual Administration and Progress Report of the Indian Medical Department, Bombay, for the Years 1871—1872, Bombay: The Government Central Press, 1873, pp.196, 212; R. Nathan, The Plague in India, 1896—1897, Vol.II, p.334.】
其三,以婦產(chǎn)醫(yī)院為例。由于宗教、種姓、性別等因素,1870年前,由西方醫(yī)學支持的印度婦產(chǎn)醫(yī)院成為低階層的歐洲婦女、英印混血婦女以及賤民階層婦女的醫(yī)療場所。【Annual Report of the Civil Dispensaries for the Official 1875—1876, Madras: Government Press, 1875, p.78.】為了改變此種狀況,英印殖民政府及西醫(yī)醫(yī)生進行了諸多嘗試。以馬德拉斯省為例,1875年,外科醫(yī)生羅杰斯(C.J.Rogers)在其醫(yī)療報告中指出,低種姓的助產(chǎn)士是高種姓婦女及穆斯林婦女使用醫(yī)院的阻礙力量。【由于婦女生產(chǎn)會造成污染,所以傳統(tǒng)助產(chǎn)士(Dai)一般來由低種姓印度教徒或者貧困的穆斯林承擔。參見Cecilia Coale Van Hollen, Birth on the Threshold: Childbirth and Modernity in South India,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3, p.41.】為此,他建議雇傭有適當資格的歐洲或歐亞混血助產(chǎn)士,如果她們的費用過高,則可以選擇其他種姓的印度人或穆斯林婦女,這一建議被馬德拉斯省政府采納。【Annual Report of the Civil Dispensaries for the Official 1875—1876, p.62.】于是,在格蘭特·杜弗林女士(Lady Grant Dufferin)的領導下,1885年,馬德拉斯建立了維多利亞種姓和戈薩【戈薩(Gosha)指的是穆斯林婦女戴面紗的做法。在1884年英國女醫(yī)生到來之前,戈薩婦女一直接受當?shù)氐尼t(yī)學。參見Ramya Raman, and Anantanarayanan Raman, “Women Doctors and Women’s Hospitals in Madras with Notes on the Related Influencing Developments in India in the Late 19th and Early 20th Centuries,” Current Science (00113891), Vol.117, No.7, 2019, pp.1232-1239.】婦女醫(yī)院(Royal Victoria Caste and Gosha Hospital for Women),專門為高種姓婦女及穆斯林女性服務。此外,為了吸引高種姓的印度教徒和穆斯林,醫(yī)院開始為這些群體設立單獨的監(jiān)護病房。【Cecilia Coale Van Hollen, Birth on the Threshold: Childbirth and Modernity in South India, p.44.】這些舉措在很大程度上逐漸改變了婆羅門及其他高種姓婦女不主動前往婦產(chǎn)醫(yī)院就醫(yī)的情況。
總體而言,當時西方醫(yī)學所支撐的醫(yī)院、藥房、病房等醫(yī)療機構在治療、用藥方面,甚至在病人的飲食與住宿等方面都盡可能地滿足種姓要求,尤其是明確滿足高種姓的需求,當然也涵納高種姓女性。這些舉措被英印殖民政府以政策的形式固定下來,其一方面展示了西方醫(yī)學的仁慈及優(yōu)越性,另一方面為爭取印度上層種姓的支持進而增強政權合法性提供了條件。
三、英印殖民醫(yī)學與印度種姓制度結合所產(chǎn)生的影響
19世紀,英印殖民當局在印度推行西方醫(yī)學體系、醫(yī)療制度的過程中,確定了遵循印度種姓制度中的等級、隔離、優(yōu)劣等指導思想,其相關舉措對印度社會產(chǎn)生了復雜而多元的影響。
首先,殖民當局利用種姓分化推動了西方醫(yī)學在印度落地生根。西方醫(yī)學進入印度之后,在與印度本土傳統(tǒng)醫(yī)學體系、醫(yī)療制度碰撞和磨合的過程中,殖民者們采取種種措施竭力嘗試證明西方醫(yī)學的科學性和有效性,并最終確立了基本指導原則,即遵循印度傳統(tǒng)的習俗及種姓文化,尤其是保障高種姓的利益,主動尋求并利用“領袖”的權威,實現(xiàn)西方醫(yī)學與印度各階層社會的有效溝通。正是殖民醫(yī)學與種姓制度兩者的緊密融合,才讓西方醫(yī)學在印度扎根下來,并且客觀上加速了印度的醫(yī)學近代化進程。
其次,固化了印度社會的種姓觀念,對低種姓尤其是賤民階層造成了嚴重傷害。在制定殖民醫(yī)學政策及開展殖民醫(yī)學實踐中,英印殖民政府并未將保護低種姓的利益作為重點,導致這些被視為“骯臟”的“賤民”在抵抗疫病期間的處境更為艱難。低賤的職業(yè)、貧困的生活、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成為貼在他們身上的標簽,固化了印度社會對“賤民”以及種姓制度的認知。盡管殖民后期英印殖民當局以及獨立后印度政府在法律上打壓種姓制度,在某種層面上瓦解了種姓制度及“賤民制”,但是法律上的變化并未改變現(xiàn)實生活中種姓差異依舊存在的事實。由于種姓制度仍是建立婚姻、社會關系和獲得就業(yè)的先決條件,數(shù)量龐大的“賤民”和其他低種姓在醫(yī)療、教育、就業(yè)和獲得財富方面仍然落后。正如馬杜蘇丹·蘇貝迪(Madhusudan Subedi)所言,“可以說,種姓制度變化的真正關鍵是那些受害最深的人——‘前賤民’,只要‘賤民’的三個維度——排斥、羞辱和剝削繼續(xù)存在,我們就不能宣布種姓制度已經(jīng)死亡”。【Madhusudan Subedi,“Caste in South Asia: from Ritual Hierarchy to Politics of Difference,” Modern South Asia: A Space of Intercultural Dialogue, Vol.13, No.40, 2016, p.333.】
再次,加深了印度各地區(qū)之間、農村和城市之間、種姓之間以及種姓內部在醫(yī)療救助、保健服務和公共衛(wèi)生設施等方面的不平等。
19世紀,加爾各答、孟買、馬達拉斯等主要大城市,由商業(yè)港埠轉型為帝國的行政中心。這些占據(jù)重要地理位置且擁有重要經(jīng)濟地位的城市聚集了大量的歐洲人以及各種姓的印度人,為此英國殖民者更加注重改善這些大城市的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為歐洲人及高種姓印度人提供更好的生活環(huán)境。客觀上,造成了沿海與內陸間醫(yī)療衛(wèi)生資源的不平等。另外,英國殖民當局即便意識到“和其他地方一樣,印度的大部分疾病都是由于水質和排水不良造成的。于是在改善較大城鎮(zhèn)的衛(wèi)生條件方面已經(jīng)做了大量工作,并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但由于缺乏資金,不可能將這些措施推廣到農村,所以許多農村更易成為疾病傳播的中心和場所”【Memoranda and Papers Laid before the Council of India, 17 Jan 1874—11 Jan 1875, IOR/C/137, p.6.】,導致了農村的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遠遠落后于城市。這兩種不平等并未隨著英國殖民統(tǒng)治的結束而消失,反而持續(xù)至印度獨立之后。
另外,英國殖民者將高種姓拉進西方醫(yī)學隊伍導致獨立后大多數(shù)醫(yī)生來自高種姓(階層),低種姓進入醫(yī)生行業(yè)成為例外,只有護士和其他外勤人員來自中等或低種姓(階層)。盡管獨立后印度政府對表列種姓和表列部落【表列種姓及表列部落這兩大群體在印度歷史中一直處于印度主流社會之外,是印度社會最弱勢的群體。1950年印度憲法將這兩類群體專門列表,在議員選舉為其保留席位,這些種姓和部落因此獲得了表列種姓和表列部落的名稱。此外,印度政府還頒布了其他的保護政策以保障他們的利益。參見Jagan Karade, Development of Scheduled Castes and Scheduled Tribes in India, Cambridge: Cambridge Scholars Publishing, 2009, pp.32-53.】的醫(yī)療從業(yè)者數(shù)量有所保留,但這些階層在醫(yī)療衛(wèi)生實踐部門的就業(yè)崗位仍然不足。而遍布醫(yī)療機構的上層(精英)制定和實施規(guī)則時更多的是根據(jù)自身的需求,而不是根據(jù)社區(qū)的需求。【Imrana Qadeer, “Health Service Systems in India: An Expression of Socio-Economic Inequalities,” The Great Concern, 1988, pp.3-12.】沒有發(fā)言權的低種姓人員,尤其是低種姓病人只能處于邊緣化的位置,他們的實際需求往往得不到很好的回應。需要說明的是,殖民時期的印度種姓人員內部盡管存在一定的階層流動現(xiàn)象,但無論種姓人員的階層如何變動,在同一種姓中擁有更多權力和財富的人員將會獲得更多的資源,在這一層面上,種姓內部同樣面臨醫(yī)療衛(wèi)生資源分配不均的境況。
此外,在推動印度傳統(tǒng)醫(yī)學復蘇的同時卻忽視了地方醫(yī)學和民間醫(yī)學。英國殖民之前,印度本土的部分醫(yī)學(如阿育吠陀醫(yī)學、尤納尼醫(yī)學),因其排斥弱勢群體,導致絕大多數(shù)貧困患者(尤其是農村患者)在就醫(yī)方面被疏遠。殖民時期,由于英國殖民者將印度高階種姓培養(yǎng)成為西方醫(yī)學精英,導致阿育吠陀、尤那尼等傳統(tǒng)醫(yī)學受到?jīng)_擊,它們開始向農村滲透。為了與西方醫(yī)學精英爭奪市場,傳統(tǒng)醫(yī)學的精英試圖通過整理編纂傳統(tǒng)醫(yī)學的文獻,使其重現(xiàn)生機。這一“發(fā)明傳統(tǒng)”的過程需要以古典語言的文獻為支撐,導致文獻外的醫(yī)學知識被排除在外。普拉提克·查克拉巴提指出這一現(xiàn)象所帶來的惡劣后果,即“只有精英對這類文獻的詮釋(婆羅門的詮釋)才被認為純正而獲得認可,而忽視了各種非婆羅門的醫(yī)療傳統(tǒng)……這樣的印度傳統(tǒng)醫(yī)療排除了許多不是以古典文獻為基礎,但日常在街頭為大量窮人服務的地方醫(yī)療或民俗醫(yī)療。這類醫(yī)療既沒有編撰成文獻,也沒有得到政府支持和認可,即便是后殖民時期也是如此”。【普拉提克·查克拉巴提:《醫(yī)療與帝國:從全球看現(xiàn)代醫(yī)學的誕生》,第302—303頁。】換言之,殖民時期西方醫(yī)學與種姓制度的結合客觀上帶來了本土傳統(tǒng)醫(yī)學的復蘇,但同時也導致對流行于中低種姓間的地方醫(yī)學或民俗醫(yī)學的忽略。
結 語
在印度被殖民化過程中,其傳統(tǒng)的種姓制度并沒有自行消失,反而被納入殖民醫(yī)學政策及實踐之中,為支持和維系殖民統(tǒng)治服務。正如尼赫魯大學的伊姆拉納·卡迪爾(Imrana Qadeer)所言,“殖民時期的公共衛(wèi)生干預以‘控制’和‘中央集權’為特征,它們利用階級和種姓分化共同推動技術進步,并利用當?shù)匚幕瘉砭S持帝國的權力和霸權。”【Krishna Soman, and Subhoranjan Dasgupta, “Public Health: Historical Experience,” 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ly, Vol.38, No.47, 2003, p.4942.】的確如此,以利用種姓分化為特征的英印殖民醫(yī)學的本質是英國殖民者將醫(yī)療衛(wèi)生視為殖民霸權的載體,而非服務于印度社會的工具。這一功利性的目的,使得英國殖民者注重維護印度高等種姓的利益,而忽視低種姓尤其是賤民階層的需求,盡管后者構成了印度人口的絕大部分。
殖民后期,國際社會以及印度國內要求將醫(yī)療衛(wèi)生服務平等地分配于印度社會各種姓階層的呼聲日益高漲。在其推動下,“1929 年羅伊(B. C. Roy)的演講【羅伊于1929年在拉合爾(Lahore)舉行的全印度醫(yī)學會議上發(fā)表了著名的講話,倡導醫(yī)生自發(fā)組織起來,為推動社會進步而服務。參見B. C. Roy, “Future of the Medical Education in India: Address at the All-India
Medical Conference in Lahore, December 1929,”Journal of Indian Medical Association, Vol.78, No.3, 1982, pp.31-33.】、國家衛(wèi)生小組委員會(Sokhey)(1938)的報告【1938年,印度國家衛(wèi)生小組委員會敦促將治療和預防功能整合在一個國家機構中,并強調維護大眾健康是國家的責任。參見National Planning Committee, Sub-Committee on National Health (Sokhey) Committee Report, Bombay: Vora and Co,1948.】以及調查和發(fā)展委員會(Bhore)(1946)的報告【調查和發(fā)展委員會于1946年提交的報告中提出,“不應拒絕任何人獲得醫(yī)療服務”,“重點應該放在農村地區(qū)”,“核心是制定預防措施”等。參見Government of India, Health Survey and Development (Bhore) Committee, Report, Vol.1, Delhi: Publications Division,1946.】……這些都深刻地影響了獨立后印度的醫(yī)療衛(wèi)生計劃和政策的形成”。【Debabar Banerji, “Reconstructing the Critically Damaged Health Service System of the Countr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ealth Services, Vol.42, No.3, 2012, p.458.】1947年印度掙脫英國殖民統(tǒng)治贏得獨立,1949年頒布了《共和國憲法》(The Constitution Of India 1949),其規(guī)定,印度公民不分種族、性別、出身、宗教信仰和出生地點,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禁止任何形式的歧視,種姓制度被正式廢除。憲法還規(guī)定所有國民均享受免費醫(yī)療。
獨立后的印度政府一直通過多種舉措努力彌合殖民醫(yī)學所帶來的醫(yī)療衛(wèi)生資源分布不均的鴻溝,但這需要很長時間。因為印度社會的現(xiàn)實是,盡管在法律上種姓制度已經(jīng)廢除,但是種姓劃分和高低差距還實際上存在。
(責任編輯:馮 雅)
① 【1757—1849年英國政府通過東印度公司進行了一系列侵略印度的戰(zhàn)爭。印度最終成為英國殖民地。1858—1947年,英國政府開始對印度進行直接統(tǒng)治。這一時期被稱為“英屬印度時期”(‘Raj’)。其地理范圍包括現(xiàn)今的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國和緬甸。1937年印緬分治,1947年印度和巴基斯坦被劃分為兩個獨立的國家,孟加拉國也在1971年從巴基斯坦分離出來。本文中的印度指的是當今印度本身(作為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印度,其地理范圍包括印度本身,以及一些被稱為聯(lián)邦屬地的地區(qū),如安達曼和尼科巴群島和拉達克等地區(qū))。】
② 【David Arnold, “Introduction: Disease, Medicine and Empire,” in David Arnold, Imperial Medicine and Indigenous Societies, Manchester :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88; Lan J. Catanach, “Plague and the Tensions of Empire: India, 1896—1918,” in David Arnold, Imperial Medicine and Indigenous Societies, Manchester :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88.】
③ 【20世紀90年代,大衛(wèi)·阿諾德、馬克·哈里森與阿尼爾·庫馬爾等人的研究成果,參見David Arnold, Colonizing the Body: State Medicine and Epidemic Disease in Nineteenth-Century, Californi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3; Mark Harrison, Public Health in British India. Anglo-Indian Preventive Medicine 1850—1914,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Mark Harrison, “A Question of Locality: The Identity of Cholera in British India,1860—1890,” in Mark Harrison, Warm Climates and Western Medicine, Leiden: Brill Rodopi, 1996, pp.133-159; Mark Harrison, Climates and Constitutions: Health, Race, Environment and British Imperialism in India, 1600—1850,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Deepak Kumar, Science and the Raj, New Delhi: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7; Anil Kumar, Sage, Medicine and the Raj: British Medical Policy in India, 1835—1911, New Delhi: Sage Publications, 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