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碑銘贊類文獻的構成及價值

[摘要]敦煌文書中有相當數量的邈真贊、墓志銘、修功德記、人物贊文等文獻，加上出土的敦煌相關碑志文獻，構成了整個敦煌碑銘贊類文獻的主體。這些文獻對研究敦煌學特別是漢唐河西史地研究具有重要價值，能夠起到“補史之闕、證史之誤”的作用，因此仍然存在很大的研究空間。新時期的敦煌學研究尤其要重視敦煌文獻本體的研究，在歸納總結前人研究成果的同時，也需開拓創新、有所發揮，從不同角度重新解讀文本，促進研究的深入。

[關鍵詞]敦煌碑銘贊；邈真贊；修功德記；碑志

[中圖分類號]K87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23）04-0005-13

敦煌碑銘贊類文獻是敦煌文獻中頗具特色且有極高研究價值的部分，長期以來一直是敦煌學研究的重點，目前學術界已有諸多研究成果。敦煌碑銘贊類文獻記載的內容十分豐富，它從各個方面、不同角度記載了唐五代敦煌地區的政治、經濟、歷史、宗教、家族、民族關系、風俗習尚、石窟營建及佛教藝術等內容，能夠稱得上是一部唐五代敦煌社會的“百科全書”。這類文獻所涉及的史實多數是正史所缺載的，通過對其深入解讀，可以解決晚唐五代敦煌歷史特別是歸義軍史研究中的諸多問題，起到“補史之闕、證史之誤”的作用。我們從上世紀80年代末開始從事敦煌碑銘贊類文獻的整理，已有30余年的時間，先后出版《敦煌碑銘贊輯釋》《敦煌碑銘贊輯釋（增訂本）》21等專著，撰寫了大量與之相關的研究論文，總體上對這類文獻比較熟悉，現在就敦煌碑銘贊類文獻的構成及價值談一下看法。

一、敦煌碑銘贊類文獻的構成

敦煌碑銘贊類文獻是敦煌修功德記、墓志銘、邈真贊等人物傳記文獻的簡稱。它主要由兩大部分構成：一是敦煌寫本碑銘類文獻，二是出土的敦煌相關碑刻文獻。敦煌寫本碑銘贊類文獻，上起于唐初的P.2640《常何墓碑》，下到宋太平興國五年（980）的S.289V《李存惠墓志銘并序》，前后約360年的歷史。除第一篇為唐初中原碑刻的傳抄本外，其余大部分集中于晚唐五代敦煌地區，時間從圣歷元年（698）的P.2551V 《沙州效谷府校尉李君莫高窟佛龕碑并序》起，記載敦煌地區300年左右的歷史。碑文集中于吐蕃統治前后到張議潮、張淮深任歸義軍節度使時期，對這一時期敦煌歷史記載比較詳細。而邈真贊以歸義軍時期的晚唐五代為主，前期（晚唐時）內容相對簡略，以五代宋初時期的邈真贊記載詳細，史料價值較高。

（一）敦煌寫本修功德記

按照唐五代時期敦煌地區的風俗，每開鑿或重修一個洞窟都要樹碑紀事，以起到頌揚功德的目的。因此，在當時莫高窟應該有不少修功德記碑，但是因為年代久遠及各方面原因，僅有少量原碑或拓本傳世，大部分的原碑沒有留存到現在。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敦煌文獻中保存了一定數量的功德記碑的抄本，在原碑佚失的情況下，這些碑文抄本就顯得尤其珍貴。敦煌文書中的修功德記抄本是關于莫高窟部分洞窟營建過程和壁畫內容記載的重要資料，對于我們了解洞窟營建的時代背景及營建年代具有極大幫助，大部分碑文所對應的洞窟都可以根據修功德記抄本的內容考證出來。

敦煌文獻中保存的修功德記抄本主要有 P.2551V《沙州效谷府校尉李君莫高窟佛龕碑并序》、P.3608V《大唐隴西李氏莫高窟修功德記》、" P.4640《大唐宗子隴西李氏再修功德記碑》、羽"""""" 689《吐蕃監軍論董勃藏修伽藍功德記》、S.530《大唐沙州釋門索法律義辯和尚修功德記碑》、"""""" P.4640《翟家碑》、P.3720《張淮深造窟功德碑》、 S.2113《馬德勝宕泉建窟功德記》、P.2991B《敦煌社人平詘子等宕泉建窟功德記》等，其中前三篇的原碑現存于敦煌莫高窟第332窟、148窟，原碑文字與抄本差別不大，洞窟內容也與碑文記載相符。其他功德記抄本涉及的洞窟有第12窟、231窟、365窟、97窟等，多數情況下，可以通過修功德記抄本的內容找到相對應的洞窟。此外，在敦煌石窟壁畫、莫高窟出土的部分絹畫上，有的也題寫修功德記。很多功德記沒有鐫刻碑石，只有紙質文獻，為了彌補沒有鐫刻石碑的不足，又要彰顯修建石窟的功績，就在石窟內的壁畫上書寫了修功德記等碑文。這些修功德記篇幅一般都非常短，內容也相對簡單，但是對于我們研究當時人們繪畫幡畫的目的、幡畫與邈真像之間的關系意義重大。

（二）敦煌寫本邈真贊

邈真贊，又稱作寫真贊、圖真贊、真儀贊、邈影贊、彩真贊等，或簡稱贊。其實意義相同。蔣禮鴻《敦煌變文字義通釋》：“邈，貌。就是描畫。邈字原來應該作‘貌’?！病谋玖x是容貌，轉成動詞，作圖寫容貌解，讀作入聲?！笨芍板恪弊衷x應直解作描畫。但從敦煌邈真贊來看，“邈”與“寫”“圖”義相同，“真”乃容貌。敦煌文書中，沒有以“貌”來代替“邈”的情況，也說明“貌”不包含“邈”的整個含義。若畫像時敷之以彩，則稱為彩真贊。按當時敦煌風俗，每次畫像，必請人題贊，備述像主功德業績。敦煌寫本邈真贊，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最初邈真贊應是圖文并存、序贊并具的。但是在長期傳抄過程中，特別是敦煌文書保存下來的邈真贊是作為寺學的學生們學習時根據范文傳抄下來的，因此，前期（晚唐）的邈真贊僅保存贊文部分，后期（五代）則序贊并具。單純的圖文并存的邈真贊，目前僅知有日本博物館藏絹畫《張氏邈真像并贊》，這也說明贊文與畫像為同時所作。

從蔣斧的《沙州文錄》開始，學術界已注意到敦煌寫本邈真贊的重要性。陳祚龍《敦煌銘贊小集》《敦煌真贊研究》《敦煌古鈔碑銘五種》等輯錄了相當數量的抄本墓志銘、邈真贊①;唐耕耦、陸宏基《敦煌社會經濟文獻真跡釋錄》第五輯“墓碑、邈真贊、別傳、功德記等”部分在前人輯錄研究的基礎上進行了大規模的輯錄，共收錄這類文書106篇，其中邈真贊文書有90余篇0。姜伯勤、項楚、榮新江合著的《敦煌邈真贊校錄并研究》共收錄92件邈真贊，并對邈真贊與敦煌名族、邈真贊所見歸義軍與東西回鶻的關系等問題進行了研究，并附有《敦煌邈真贊年代考。此后周紹良《全唐文新編》、陳尚君《全唐文補編》、吳鋼《全唐文補遺》第九輯、張志勇《敦煌邈真贊譯釋》叫等書，也收錄部分敦煌寫本邈真贊錄文。而我們這次修訂之后的《敦煌碑銘贊輯釋》，相比第一版已經有了全新的變化，篇目增加了將近一倍，達到216篇，字數增加了三倍多，被鄧文寬稱之為“一部里程碑式的敦煌學著作”12]。此外，敦煌文獻中的抄本墓志銘目前發現共8篇，包括常何、李明振、張淮深、陰善雄、羅盈達、張氏、劉金霞、李存惠等人的墓志銘。其中，P.2640《常何墓碑》歷來為學界所重視，陳寅恪、黃惠賢、鄭必俊、黃永年、榮新江等均做過研究。據榮新江最新研究認為：“這篇碑文應當來自李義府的文集或單行的文本，不像是抄自石碑本身。抄寫這樣一篇長文的目的，應當是作為撰寫碑文的樣本而留存；從正背面的內容看，也不排除這件詩文叢抄原本是中原某文士抄寫的文本，后為佛僧所得，用背面來抄寫長安僧傳，以后流傳到敦煌?！盜3P.2913V《張淮深墓志銘》中記載“政不遇期，豎牛作孽；君主見欺，殞不以道”，張淮深是在歸義軍內部政變中被殺的，發動政變者以前學術界有多種看法，其中羅振玉、向達等認為是索勛，這一觀點被學界多數人所接受。

（三）敦煌寫本人物贊文

除邈真贊以外，敦煌文獻中保存有一定數量的其他人物傳記類文獻，主要以人物贊文為主，包括傳、別傳、行狀、實錄、述略等多種形式。其中有些是出自敦煌地區文人學士之手，對于了解當時敦煌地區的文化發展水平非常重要。傳有《康僧會傳》《鳩摩羅什傳》《宋沙門寶志傳》《隋朝第三祖璨禪師傳》《唐朝第六祖惠能傳》《虢州閾鄉縣萬回和尚傳》《唐五臺山竹林寺法照傳》《無住和尚寫真贊文并序》等；人物別傳有《竺道生別傳》《釋僧肇別傳》《護法沙門釋法琳別傳》等；實錄有《泗州僧伽大師實錄》《景德傳燈錄》等；略述有《南涼州禪師法照禮五臺山寺見圣菩薩略述》等；行狀有《麻禪師行狀》等?！堵槎U師行狀》實際上就是麻禪師的傳，記載的內容更為詳細，對研究麻禪師的生平經歷有重要幫助。

在敦煌地區流傳更多的是中原地區名僧的贊文，這些贊文有的是出自敦煌名人名僧之手，也有的是從中原或者敦煌以外地區流入敦煌并產生很大影響，主要有《佛圖澄羅漢和尚贊》《鳩摩羅什法師贊》《稠禪師解虎贊》《南山宣律和尚贊》《大唐義凈三藏贊》《寺門首立惠凈禪師贊》等。這些人物贊文對敦煌地區的邈真贊的影響非常大，這類贊出現時間很早，敦煌地區的邈真贊多數是模仿這些贊而撰寫的。如果將敦煌邈真贊作為一種文體看待，探究其在敦煌地區的傳播源頭，就不得不關注這些名人名僧的贊。魏迎春、馬振穎《敦煌碑銘贊續編》對這類文獻進行輯錄整理，是目前收錄敦煌文獻中人物贊文最多的專著。

（四）敦煌相關的出土碑志文獻

敦煌相關的出土碑志文獻可以大致分為兩部分：敦煌地區現存或出土的碑志文獻，敦煌之外的中原及其他地區出土的與敦煌有關的碑志文獻。其中尤以后者數量居多。敦煌地區現存的碑志文獻，年代自西晉至民國，年代最早的是西晉泰始十一年（275）的《樂生碑》。數量上以唐代碑志居多，主要豎立并保存于莫高窟，如耳熟能詳的“李氏三碑”——《武周李克讓修慈悲佛龕碑并序》（圣歷碑）、《唐隴西李大賓修功德碑記》（大歷碑）、《唐宗子隴西李氏再修功德記》（乾寧碑），這三件碑刻的碑文，在敦煌文獻中均有抄本傳世，可資對照。《洪辯受牒碑》《索勛紀德碑》《都督楊公紀德碑》等，也備受學界關注。李永寧《敦煌莫高窟碑文錄及有關問題》（一）（二）對莫高窟現存的十方碑刻進行著錄研究15119。2015年，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聯合敦煌市博物館等單位，對位于甘肅省敦煌市的佛爺廟灣—新店臺墓群進行考古發掘，出土隋大業八年（612）《部善郡司馬張毅墓志》一合725-43。這合墓志是敦煌地區出土的唯一一種隋代墓志，墓志所記載的內容涉及北朝至隋時期敦煌張氏家族史、西域史地、府兵制、敦煌隋代歷史地理等諸多內容，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

外地出土的與敦煌相關的碑志，大致分兩種情況：一是郡望或籍貫為敦煌，后遷徙到外地，并葬于外地；二是曾經在敦煌做過官的人物的碑志。經過我們對已經刊布碑志文獻的較為全面的爬梳，目前已搜集到敦煌相關漢唐碑志200余方，出土地點涉及洛陽、長安、安陽、邯鄲、吐魯番、大同等地區。這些碑刻中，年代較早的有東漢永和二年（137）《敦煌太守裴岑破北匈奴紀功碑》、建和元年（147）《敦煌長史武斑碑》、中平二年（185）《合陽令敦煌曹全碑》等。其中《敦煌太守裴岑破北匈奴紀功碑》是我們目前知道最早的有關敦煌的碑刻，碑文記載的東漢敦煌太守裴岑與北匈奴呼衍王的戰爭，《后漢書》沒有記載，可補史闕。唐代的重要碑志數量也不少，如咸亨元年（670）《敦煌縣令宋素墓志》、武周萬歲登封元年（696）《沙州刺史李無虧墓志》、開元十六年（728）《太常卿李寬神道碑》、開元二十五年（737）《寓州別駕敦煌米欽道墓志》、乾元二年（759）《云麾將軍敦煌曹懷直墓志》、大歷九年（774）《瓜州刺史魏遠望墓志》、咸通九年（868）《鄂王友敦煌張淮澄墓志》等。上述碑志已引起學術界相關學者的注意，并發表諸多研究成果。

出土碑志文獻數量龐大，并且在不斷的發掘與整理中，新的碑志陸續發現，這就為敦煌學的研究源源不斷地提供新動力。碑志文獻的出土地域極為廣泛，特別是絲綢之路沿線地域，出土有大量與敦煌相關的碑石文獻，為敦煌學的研究提供了新材料與新視野，為敦煌學和碑刻學的有機結合提供了新的研究范式。重視中原地區出土的中古時期與敦煌相關的墓志等材料，對于敦煌學、西北史地、中古家族史及社會史等領域的研究，必將大有幫助。

二、敦煌碑銘贊類文獻的價值

敦煌碑銘贊類文獻作為歷史學研究的“新材料”，自從藏經洞敦煌文獻發現以來，就備受學界重視。百余年來，眾多學者對這類文獻進行由淺入深的研究，取得豐碩成果，相關研究論著，范英杰、陳焱做過較為全面的整理，并圍繞這些成果，從敦煌碑銘贊文獻的校錄與整理、史事考辨、政區地理、宗教文化等方面撰寫了研究綜述。作為敦煌文獻中極具特色的碑銘贊類文獻，其內容涉及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地理、宗教等，具有諸多方面的研究價值，今擇要加以闡述，并舉例說明。

（一）敦煌碑銘贊類文獻是研究漢唐敦煌歷史的寶貴資料

漢唐時期的敦煌歷史研究中，許多問題有待解決，如西漢敦煌郡的設置問題、陽關和玉門關的位置及變遷、敦煌人口遷徙與家族發展狀況、北朝至唐初敦煌的社會發展情況、吐蕃占領敦煌后的統治情況等，有些在敦煌碑銘贊類文獻中就有相關記載，這些記載是正史所沒有的，能夠起到彌補正史不足的效果。

《漢合陽令敦煌曹全碑》是中國書法史上一塊非常有名的碑，也是一篇記載東漢經營西域疏勒國的重要史料，其內容可以同《后漢書·西域傳》的記載相對應。碑文稱：“君諱全，字景完，敦煌效谷人也……建寧二年，舉孝廉，除郎中，拜西域戊部司馬，時疏勒國王和德，弒父篡位，不供職貢，君興師征討，有率膿之仁，分醪之惠，攻城野戰，謀若涌泉，威牟諸賁，和德面縛歸死，還師振旅，諸國禮遺，且二百萬，悉以簿官。”《后漢書·西域傳》記載：“順帝永建二年，臣磐遣使奉獻，帝拜臣磐為漢大都尉，兄子臣勛為守國司馬。五年，臣磐遣侍子與大宛、莎車使俱詣闕貢獻。陽嘉二年，臣磐復獻師子、封牛。至靈帝建寧元年，疏勒王漢大都尉于獵中為其季父和得所射殺，和得自立為王。三年，涼州刺史孟佗遣從事任涉將敦煌兵五百人，與戊校尉司馬曹寬、西域長史張晏，將焉耆、龜茲、車師前后部，合三萬余人，討疏勒，攻楨中城，四十余日不能下，引去。其后疏勒王連相殺害，朝廷亦不能禁?！?1曹寬與曹全（景完）任職和時間基本相同，處理事件一樣，我們認為曹寬與曹全是同一個人。

敦煌出土的隋大業八年（612）《部善郡司馬張毅墓志》，志文載：“大隋寧朔將軍越騎校尉龍勒府司馬故張府君墓志。君諱毅，字仲整，瓜州敦煌人也。祖安，魏使持節、車騎將軍、本州大中正、瓜州刺史，食邑五百戶。父顯，魏輔國將軍、大中正、中散大夫、儀同三司，贈甘州刺史、洛都縣開國侯，食邑七百戶?！?0記載其家族世系及志主的仕宦履歷較為詳細，我們經過研究認為志主有可能為隋大業五年平吐谷渾后所置部善郡的第一任司馬，可補史籍之闕。志文中記載到的隋代軍府龍勒府，《元和郡縣圖志》卷40“隴右道沙州壽昌縣”條載：“隋大業十一年（615），于城內置龍勒府。”22但是我們經過研究，認為其始置時間當在大業三年（607）前后，《元和郡縣圖志》所載恐誤。此外，志文還涉及北朝至隋時期敦煌張氏家族史、西域史地、敦煌隋代歷史地理等諸多內容，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

李無虧是武周時期沙州刺史，敦煌水利工程的修建，交通線路和驛站的設置，都跟他有關系，特別是敦煌地區的很多祥瑞都是經由他的手上報給武則天的，敦煌地理文書有很多記載。陜西楊陵出土的《沙州刺史李無虧墓志銘并序》記載：“大周故太中大夫使持節沙州諸軍事守沙州刺史兼豆廬經略使上柱國長城縣開國公贈使持節嘉州諸軍事嘉州刺使李府君墓志銘并序。公諱無虧，字有待，本隴西成紀人，漢丞相蔡之后也……載初元年，授公沙州刺史，兼豆盧軍經略使。昔潁川太守，詎參五伐之謀；細柳將軍，豈總六條之務。公才兼文武，任光內外。仁明之政，共春露同沾；金鼓之威，與秋霜比肅。匈奴遁跡，魏尚之在云中；先零殄喪，段短之征隴外。長壽二年，加太中大夫，又進爵長城縣開國公，并賞懋功也?！?3志文中詳細記載了其家族世系、生平履歷甚詳。李無虧不僅宏覽載籍，而且熟讀兵書，特別是具有高超的劍術。他在沙州刺史任上政績頗多，后在與吐蕃、突厥之間的戰爭中，因之負傷而病故。

P.2631《吐蕃敦煌二都督三部落使建伽藍功德記》記載了吐蕃令公畫像寫經及二都督三部落使建伽藍的經過，對于研究吐蕃統治敦煌時期佛教發展，以及當時吐蕃對河西隴右地區的統治非常重要。吐蕃統治敦煌時期，瓜州節度使衙之下設置大都督、都督之職，大都督相當于唐代的刺史，而都督則相當于縣令。文書中的二都督即吐蕃設置于沙州管理敦煌、壽昌二縣的漢族行政官員。結合敦煌碑銘贊類的記載來看，吐蕃占領敦煌后，并非毋徙他境，而是區別對待。對依附吐蕃的部分敦煌世家大族，委以高官厚祿、免稅免役；對于反對吐蕃統治的民眾，或殺或徙，門庭已非昔日住戶。這些記載是正史所沒有的。

（二）敦煌修功德記抄本是研究敦煌石窟營建的重要材料

敦煌修功德記抄本是關于敦煌莫高窟部分洞窟營建過程和塑畫內容的記載，對于推斷敦煌莫高窟部分洞窟的營建年代和時代背景提供參考。目前根據修功德記抄本的記載，可以與莫高窟10余個洞窟相對應，使得研究者通過圖文互證的形式進行深入研究。

莫高窟第85窟是歸義軍時期敦煌佛教教團第二任都僧統翟法榮開鑿的功德窟，始鑿于咸通三年（862），至咸通八年（867）完工，是為紀念翟法榮擔任都僧統而修建的功德窟24。翟法榮的生平事跡、開鑿石窟的過程及洞窟內容，見載于《翟家碑》和 P.4660《河西都僧統翟和尚邈真贊》《河西管內都僧統邈真贊并序》等文獻中，第85窟是歸義軍建立之后僧侶開鑿的第一批石窟，具有很強的示范作用。P.4640《翟家碑》記載：“名馳帝闕，譽播秦京。敕賜紫衣，陛階出眾……遂罄舍房資，貿工興役。于是鍪縋竟奮，塊比磅轟。曉確聒出，宏開虛洞。興功自敦群之歲。"""""" [□□]大淵之年……我僧統兮德彌天，戒月明兮定惠圓。導群生兮示真詮，播芳名兮振大千。敕賜紫兮日下傳，鐫龕窟兮福無邊。五彩莊嚴兮模圣賢，聿修厥德兮光考先；刻石銘兮寶剎前，劫將壞兮斯跡全?！?257-260敦煌文獻沒有記載翟法榮出任都僧統的時間，但是記載到翟法榮的死亡時間是咸通十年（869）八月十四日。通過敦煌文書記載唐悟真告身和有關吳和尚的資料推測，翟法榮是接替吳洪辯出任河西都僧統的，時間大約是咸通三年（862），到咸通十年（869）病逝，任期前后六年時間，期間完成了第85窟的修建。

河西都僧統悟真撰文的P.4660《沙州釋門勾當福判官辭弁邈生贊》對敦煌莫高窟北大像的改建和第94窟的開鑿時間的判定具有很高的價值，贊文記載辭弁參與北大像的改建工程。經過研究我們得出結論，《辭弁邈生贊》的撰寫時間是在乾符六年（879），張淮深改建北大像的工程開始于乾符二年（875），乾符六年（879）之前結束。開鑿第94窟稍晚于改建北大像，約開始于乾符六年（879）以前，并于中和二年（882）四月前后結束。

P.4640、P.4638《陰處士碑》，又作《大番故敦煌郡莫高窟陰處士修功德記》，記載陰家窟的開鑿時稱：“遂貿良工，招鍛匠，第二層中，方營窟洞，彩畫等。然則金烏東谷，隨佛日以施人；玉兔西山，引慈云而布潤。龍飛天界，繪合四王；象海寰真，工移十地。化身菩薩，馨馨石缽之飧；滿愿藥師，湛湛琉璃之水。八十種好，感空落之花圓；方遍應身，散珠星而煥彩。輕紗淺綠，對細霧而未開；重錦深紅，本無風而似動。因親帝釋，尚貴在于報恩?！?216.62詳細記載了陰家窟的修建過程，對于洞窟內容形制等也有具體反映。經過我們研究比對，這一洞窟實際上就是莫高窟的第231窟。陰家窟完成之后，同樣繪畫很多供養人像，莫高窟第231窟東壁門上方繪畫陰嘉政父母及其侍從面貌接近或者相同，充分說明了供養人像深受佛教造像的影響。

（三）對研究晚唐五代歸義軍史具有重要價值

敦煌歸義軍政權相關的史實，在正史中記載十分有限，且部分存在訛誤。敦煌碑銘贊類文獻中涉及大量與歸義軍政權相關的人物資料，對于了解歸義軍時期的社會狀況有極大幫助，借助這類文獻，通過綜合考察，可以解決歸義軍史研究中諸多有待解決的問題。其對晚唐五代歸義軍史研究的價值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幾個方面：

1.關于張議潮收復敦煌的過程

《敕河西節度兵部尚書張公德政之碑》是由 S.3329、S.6973、S.6161、S.11564、P.2762五件文書拼接而成，這是一件價值很高的碑銘贊類文書，也是學術界利用率最高的文書。碑文的拼接順序是S.6161（1）+S.3329（中補S.11564）+S.6161（2）+S.6973+P.2762，經過拼接之后雖然前后仍然殘缺，但是內容基本完整。文書綴合之后的意義：第一，解決了長期以來定名錯誤或者不一致的問題；第二，明確了張議潮家族在吐蕃時期的政治地位和作用；第三，訂正歷史記載的錯誤，特別是張議潮收復敦煌的時間問題；第四，有助于了解歸義軍的管轄范圍；第五，根據寫卷背面吐蕃漢文對譯詞匯，可以了解晚唐敦煌地區漢藏文化交融情況。碑文記載張議潮收復敦煌的具體時間是大中二年（848），并于這年派高進達入朝進表。這一事件也得到了《沙州圖經》記載的印證。結合其他敦煌文書得知，張議潮父親張謙逸在吐蕃統治時期曾擔任過敦煌郡大都督一類的職務，大都督就是當時敦煌漢族人能夠出任的最高軍事行政長官。張議潮在吐蕃統治敦煌后期也繼承其父出任了都督一職，所以才能率眾驅逐吐蕃守將，順利收復敦煌。張議潮于大中二年（848）收復敦煌，大中二年（848）、四年（850）、五年（851）連續派遣使節入朝，大中五年（851）正式得到唐朝政府的承認。

P.2686V《大蕃沙州敦煌郡攝節度功德頌》是一篇非常珍貴的碑抄，通過研究我們得知，它是敦煌名士竇良器于大中四年（850）十月撰寫的歌頌張議潮收復河西地區德政的一篇賀詞，頌詞中記載吐蕃陷落敦煌與閻朝達成的城下之盟、敦煌陷落的時間，同敦煌其他文獻資料形成很好的佐證20。關于張議潮收復敦煌河西諸州的背景等，也有明確的記載，特別是論恐熱帥部追擊尚婢婢就食部落而對河西諸州形成的焚燒殺戮景象描述，亦可與歷史文獻記載互為參證，對了解吐蕃對敦煌地區占領的過程和張議潮收復敦煌等歷史事件的真實情況有很大幫助。

2.歸義軍與中央政權的關系

敦煌歸義軍與長安之間存在貢使貿易關系，每年正月敦煌歸義軍節度使都要派遣使節到長安賀正（正旦賀使），同時敦煌歸義軍還在長安設置上都進奏院，負責敦煌歸義軍與長安的中央政府之間的聯絡接待等工作2。上都進奏院就是今天各省市駐京辦的前身，負責打探進城的信息，安排入貢使節的覲見事宜，但中央王朝并不允許地方政權無節制地進貢，因此，在入貢時間、客使數量、人員身份等方面有嚴格規定。

唐朝設置歸義軍以后，敦煌歸義軍節度使需要派遣主要直屬如兄弟、弟子進京做人質，名義上有高官厚祿，實際上就是歸義軍忠誠唐朝中央的人質保證。這些人通常是敦煌名人，但是一進入長安很少有關于他們的記載。隨著大量出土墓葬的發現，其中有些人的墳墓被找到，特別是他們的墓志銘在長安地區的流傳，對研究歸義軍的歷史帶來新的資料，開拓了新的研究內容。近年來，晚唐敦煌歸義軍節度使張議潮長兄張議潭次子、歸義軍節度使張淮深之弟張淮澄的墓志銘在西安被發現，目前學界已有部分研究成果28129130131。墓志銘記載張孝嵩、張衙、張謙逸、張議潭及妻索氏、張議潮、張淮深和張淮澄等生平事跡和功績，主要價值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敦煌張議潮家族的起源問題；第二，張氏歸義軍的史事問題。關于張議潭入質的時間，文獻記載不多，而本篇墓志銘明確記載為大中七年（853）。張淮深墓志銘雖然沒有記載入質時間，但是記載“大中七載，便任敦煌太守，理人以道，布六條而土鼓求音；三事銘心，避四知而寬弘得眾”。敦煌太守就是沙州刺史，張淮深是代父出任沙州刺史，這可能就是張議潮作為張議潭入質開出的條件。

3.西漢金山國時期的歷史

西漢金山國是歸義軍節度使張承奉建立的地方政權，存在時間為天祐三年至乾化四年（906-914）°。這段時期的歷史，在傳世典籍中記載較少，依靠敦煌文獻，特別是碑銘贊類文獻，能夠了解其大概。

P.3541V《釋門正僧政張善才和尚邈真贊并序》記載：“泊金山白帝，聞師守節英明。時遇三界摧殘，請移就住建立。官寵釋門僧政，并賜紫綬恩榮，仍封京城內外之名，別列臨壇闡揚之號。奉命屆此，僅經九秋，除古新崇，畢工六所。況且臨隳壞寺，化成雁塔祁（祇）園，廢業疲徒，合眾全為龍象。方欲須彌座上，立馬鳴之高蹤；師子案中，留世親之盛德。奈何化周現疾，祗婆頂謁而遙辭；示滅同凡，日暮山而可駐。別親告蛭，勸尋半偈之靈文；譴囑門人，只念送師而舍泣。感傷數眾，嘆之無窮；悲悼傾城，念之不息。寫真綿帳，用祀標尊，祐忝寡才，奉贊不畢?！?2870-87從中可知，張善才由靈圖寺移居三界寺，當時三界寺被毀壞，張善才用九年時間，重新修繕了三界寺，完工后不久，張善才就病逝了。這件文書的寫作時間應當是西漢金山國時期，因為邈真贊中沒有記載到曹議金及其名號。P.3633V《西漢金山國左神策引駕張安左生前邈真贊并序》和S.5394《宰相兼御史大夫臣張文徹上啟》是研究西漢金山國史非常重要的文獻。

4.與南山、甘州回鶻、涼州等的關系

南山，敦煌文書時記作“南山部族”，時記作“南山部落”，或“南山人”，也稱作“南山賊”，是由居住在敦煌、晉昌之南山脈中的吐蕃、吐谷渾、小月支及石城一帶的康居人的基礎上形成的。邈真贊大量記載了五代時歸義軍與南山的和戰關系。P.3718《節度押衙知敦煌鄉務李紹宗 （潤晟）邈真贊并序》記載：“加以揮戈塞表，為國納效于沙場。提劍軍前，拔幟當鋒而獨立。破南山，公托隘寇，眾賴沾功。掃羌戎，白刃相交，不貪軀命。”|2loS.5448《節度押衙渾子盈邈真贊并序》記載：“明閑禮則，傳戎音得順君情；美舌甜唇，譯蕃語羌渾嘆美。東南奉使，突厥見者而趨迎；西北輸忠，南山聞之而獻頓。”|2RMP.3718《節度押衙張明集寫真贊并序》記載：“故得彎弧掌內，云雁愁以悲空。指矢臨弦，猿泣鳴而淚血。南山偷路，公乃先行。對陣臨鋒，前蕩后出。兇（匈）奴膽鯫（懾），波迸星流。因慈（茲）雄名聲震，美播寰中。太保酬勞，賞遷重疊。”由以上碑銘贊類文獻的記載來看，從張承奉西漢金山國建立前夕到曹議金當政以后，歸義軍對南山發動數次戰爭，其疆域一度曾延伸到部善一帶。

敦煌文書中保存很多歸義軍與伊州關系和與伊州回鶻關系的文書，對了解張氏歸義軍政權對伊州的管理和曹氏歸義軍時期與伊州回鶻關系有一定作用。S.367《沙州伊州地志》記載大中四年（850）收復伊州，這是張議潮初次開拓疆域的一次重大戰爭，敦煌釋門雜文中記載了敦煌僧侶為這次北征設道場的法事活動。而此時的伊州，包括納職縣在內的區域，仍被回鶻控制，歸義軍在此地的影響有限。S.367《沙州伊州地志》記載：“寶應中陷吐蕃，大中四年張議潮收復，因沙州冊戶居之，羌龍雜處，約一千三百人。”32因此，隨后張議潮又發起兩次對伊州的戰事。P.2962《張議潮變文》記載大中十年（856）、大中十一年（857）兩次對伊州回鶻的戰爭，均獲勝利。根據P.4660《伊州刺史改授左威衛將軍臨淄左公贊》的內容及P.2962《張議潮變文》的記載，左公當繼王和清于大中十一年（857）之后出任伊州刺史。到乾符年間伊州再度丟失。歸義軍每年很多借貸是為了招待外來使團，其中來自西州、伊州回鶻的占大多數。敦煌與伊州回鶻貿易主要為了得到伊州出產的鐵和鐵器。 P.3774《丑年（821）十二月沙州僧龍藏牒》記載：“齊周差使向柔遠送糧卻回得生鐵熟鐵二百斤已來，車釧七雙，盡入家中使。內卅斤貼當家破釜鰲寫，得八斗釜一口，手功麥十石，于裴俊處取付王榮。”到西漢金山國時期敦煌仍與伊州回鶻來往密切。伊州也派遣學生到敦煌歸義軍學習，P.5546a+P.4899《武王家教》題記“張大□記”及“伊州學生龍進通書本”等。

涼州于咸通二年（861）被張議潮收復。 S.6342《張議潮處置涼州進表》記載：“咸通二年收涼州，今不知卻廢，又雜蕃、渾。近傳慍末隔勒往來，累詢北人，皆云不謬。伏以涼州是國家邊界，溫末百姓，本是河西隴右陷沒子將（孫）， 國家棄擲不收，變成部落，昨方解，只辮得撫柔?！蔽臅杏涊d的咸通二年（861）收復涼州，是張議潮統一河西諸郡過程中有重大影響的一次戰爭。在涼州收復以后，歸義軍派女婿李明振、陰季豐等人到涼州任官。據P.4615+P.4010《涼州左司馬李端公諱明振墓志銘》記載：“唐故河西節度涼州左司馬檢校國子祭酒兼御史中丞上柱國隴西李府君墓志銘……大中初，輔政轅門，經略河外，討蕩吐蕃，先登執藏，有慶忌之勇。方期分閫維城，繼先人之……”莫高窟第148窟西壁涅槃佛壇下底層北向第三身題名：“弟子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國子祭酒守涼州左司馬兼御史大夫上柱國隴西李明振一心供養?！?3*P.3720《河西都僧統陰海晏墓志銘并序》記載：“皇父，涼州都[防]御使上柱國諱季豐?！睂O培崗對《裴識墓志》的最新研究認為：“裴識擔任靈武節度使是唐王朝有意為之，唐朝是有意以一個理財見長的儒臣任靈武節度使來接應缺糧的涼州。從而配合歸義軍在涼州的一系列軍事行動。”這也從側面反映出在咸通初年，“歸義軍與唐朝的關系融洽，唐朝一直在努力接應歸義軍”M。在收復涼州之初，歸義軍政權曾致力于控制涼州，但是朝廷對歸義軍在涼州的統治卻有所顧忌，新見《李行素墓志》志文中記載志主在咸通八年（867）曾出使涼州，“和斷”涼州溫末與張議潮，并說服張議潮奉笏入朝之事。在朝廷的斡旋之下，歸義軍只能被迫放棄涼州，涼州被慍末部族所控制。唐廷通過分割涼州而實際削弱了歸義軍，進而利用慍末勢力來實現掣肘和壓制歸義軍的目的3。實際上，從咸通八年（857）以后，涼州的最高行政長官，一直是由唐廷派人擔任，歸義軍政權所派出的任職涼州人員，處于從屬地位。以上碑志的出土，可以彌補正史及敦煌文獻之不足。

5.曹氏歸義軍節度使族屬的新材料

發現于長安地區的《唐云麾將軍敦煌曹懷直墓志銘》，推動了曹氏歸義軍節度使族屬新探討，又將該領域的研究向前推動一大步。志文載：“府君諱懷直，字元秀，其先疏勒國王裴氏之族也。后徙敦煌，因為郡人也。曾祖諱車，皇初以右威衛中郎將，翊扶有功，賜姓曹氏?！苯写四怪镜陌l現使得敦煌的曹氏家族身份更加復雜，不僅有粟特人，還有大量來自于疏勒的王族裴氏，建立曹氏歸義軍的曹議金家族，很有可能就是疏勒王族裴氏家族。所以我們推測建立曹氏歸義軍政權的是羈留敦煌的唐初賜姓曹氏的疏勒王族裴氏后裔M。這樣的出身使他們的身份就有了雙重性：一方面，他們出身西域善于經商，既有西域諸蕃侍子后代的某些特點和優勢，又與粟特人有某種相似性；另外一方面，他們又自稱譙郡曹參之后，冒姓漢族望姓。

（四）是對中古時期敦煌河西家族史研究范圍的擴展

敦煌碑銘贊類文書中記錄了中古時期敦煌河西家族的眾多史實，對于擴展該領域的研究范圍有積極作用。早在漢代，因為戍邊、任官、發配等原因，不少中原家族遷徙到敦煌河西地區。到五涼時期，因河西地區遠離戰亂，社會生活相對穩定，又有不少家族遷徙至此，一定程度上促進了這一地區的經濟、政治、文化的發展。碑銘贊類文書中所涉及的中古時期敦煌大族主要有索氏、張氏、李氏、翟氏、曹氏等，對在敦煌地區生活的粟特、突厥、吐谷渾等后裔的家族也有所反映。除敦煌大族之外，還牽扯到武威、張掖、酒泉等河西地區的豪門大姓，包括一些在敦煌任職官員的家族世系以及相關人物的職官情況。

《索勛紀德碑》全稱為《大唐河西道歸義軍節度索公紀德之碑》，原碑現存敦煌市博物館，徐松《西域水道記》、張維《隴右金石錄》、羅振玉《西陲石刻錄》等書均有錄文。這方碑刻是研究晚唐歸義軍歷史地理的重要資料，也是研究敦煌大姓索氏家族的珍貴文獻。碑文中記載索氏家族的內容有很多與《索崇恩和尚修功德記》所載相近或相同，可以相互比堪。索勛的遠祖為晉司空索靖；曾祖索稚為孔目官、縣學校書郎，他的任職時間約在吐蕃統治后期到歸義軍統治初期；父索琪在歸義軍初期任都督。借助碑文還可以考察索勛出任瓜州刺史的時間及背景、唐瓜州水系、索勛所建寺院、碑文作者張景俅等有關問題。

敦煌寫本S.5448《渾子盈邈真贊并序》記載敦煌地區的渾部落及其居民的相關情況，魏迎春研究認為敦煌渾姓很可能就是從突厥徙居敦煌的突厥渾部落居民139]。這件文書內容比較豐富，記載渾子盈的生平事跡甚詳細。他非常能打仗，且屢立戰功，在莫高窟第98窟北壁賢愚經變下端供養人像列東向第十五身有他的題名：“節度押衙知右二將頭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國子祭酒兼御史中丞上柱[國]渾子盈[供]養?！眘ss第98窟是曹議金的功德窟，能在此窟占有一席之地，足見其地位的重要。在曹議金時期任節度押衙領兵與甘州回鶻作戰，最后戰死于酒泉城下。而且，此人擅長戎音蕃語，經常擔任翻譯，并作為主要成員代表歸義軍政權與周邊羌、渾、突厥、南山之間通使。

與敦煌有關的北周隋代裴氏墓志三種：《北周裴映穆墓志》《隋裴繹墓志》《隋裴長茂墓志》， 恰好能夠彌補北朝至隋代有關敦煌裴氏人物記載之不足。通過對這些墓志的解讀，我們對西眷裴氏在敦煌地區的發展有了新的認識。志文中記載的壽貴里、平原鄉，為我們研究北周至隋敦煌歷史地理的沿革提供了寶貴資料。特別是我們對敦煌文獻中的裴氏人物進行全面系統地梳理，初步考察各時期裴氏人物的活動軌跡，不難發現，裴氏在整個歸義軍時期的發展整體呈現上升的趨勢，不僅在張氏歸義軍時期戰功卓著，而且到曹氏歸義軍時期與官方的交往仍然密切，各行各業都能見到裴氏人物的活動，以上這些都是裴氏家族能在敦煌發展壯大的重要因素。

《寓州別駕敦煌米欽道墓志》近年出土于洛陽，葬于開元二十五年（737），是目前見到的年代較早的粟特米姓墓志之一。墓主自稱敦煌人，為研究者提供了中古時期粟特人遷徙、敦煌米氏家族發展的新資料140。志文所載涉及開元十九年（731）震動朝野的“寓州都督張審素冤案”，這一案件在《新唐書·張琇傳》《舊唐書·張琇傳》《資治通鑒》《大唐新語》等文獻中均有記載。在此次事件中，米欽道起到推波助瀾的不良作用，導致冤案的形成，他本人沒有得到預期的朝廷晉升的嘉獎，最終在恐慌中葬送了自己的性命41。

（五）是中古時期河西地區語言文學研究的寶庫

敦煌碑銘贊類文獻所具有的語言文學方面的價值，它保留了很多唐五代時期敦煌及西北地區方音的資料，很早就引起相關學者的注意。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研究者從音韻學、詞匯學、文學價值等方面，對碑銘贊類文獻進行深入研究，這些研究對于校補文獻、彌補前人研究不足、尤其是挖掘河西語言文化大有幫助。陳焱對此專門做過研究綜述《近四十年來敦煌碑銘贊語言文字研究綜述》4]。

音韻學方面的研究成果不多，主要有江學旺、鄧文寬、仝正濤等人，其中鄧文寬對碑銘贊類文獻中涉及的五類唐五代河西方音通假字進行校改，包括止攝與魚攝混同互通，聲母端、定互注，聲母以審注心，韻母青齊互注，韻母侵、庚互通，共計56例13]。詞匯學方面的研究成果豐碩，且新意迭出。姬慧以敦煌碑銘贊類文獻為研究主體，總括這類文獻詞匯的構成成分及特點，并從應用學角度討論了碑銘贊類文獻詞語的應用價值]。王亞麗歸納了現代簡化字在敦煌碑銘贊類文獻中的使用情況49。文學方面的價值也備受關注。周紹良的《敦煌文學芻議及其他》40、顏廷亮的《敦煌文學概論》 ，都將敦煌碑銘贊類文獻納入敦煌文學的范疇。張志勇的《敦煌邈真贊釋譯》，參考諸家研究成果，將書中所收錄的92篇邈真贊全部翻譯成白話文，從文學的角度推動對于敦煌碑銘贊文獻的宣傳與研究。

三、敦煌碑銘贊類文獻的研究展望

關于敦煌碑銘贊類文獻的研究，經過學者們長時間的努力，在各個方面都取得一定的成績，不斷推動著敦煌學研究的進展。在肯定已有成果的同時，我們還需要注意，研究唐朝政府與歸義軍節度使關系，特別是研究晚唐五代宋初敦煌歸義軍史，必須加強對敦煌碑銘贊的深入研究。在今后的碑銘贊類文獻研究中，有幾個問題應該引起學界關注：

一是修建石窟的功德記越來越少，而修建的石窟卻越來越多、功德記體例愈發復雜的問題。修功德記前期與后期記載的內容有很大的差別，張氏歸義軍時期的修功德記所記載的內容都是縱向家譜性質的，通常記載一家人的功績和沿革，而曹氏歸義軍時期發愿文形式的功德記所記載的基本都是橫向的家庭成員、節度使僧俗僚屬等人的功績。

二是歸義軍與周邊關系活動越來越緊密，行客、使客、僧客的記載頻繁出現，歸義軍客司的設置問題。行客，實際上就是從事長途販運的行商。敦煌文書中記載有行客曹庭訓、行客康仁希等。在敦煌文獻中經常出現四道使客，即于闐使、甘州使、西州使和伊州使，使客出行的地點一般是城東寺。客司是歸義軍節度使統轄下的諸司中比較重要的一個機構。

三是歸義軍時期敦煌地區粟特及其各個少數民族活動狀況，特別是鐵勒部的活動情況，歸義軍與涼州、甘州、肅州、伊州、西州、于闐、南山關系的演變問題。歸義軍時期，與甘州回鶻關系較復雜，通使、戰爭、講和反復進行，敦煌文書中記載與回鶻關系的文書最多，這部分文獻還有很大的研究空間。歸義軍與涼州的關系問題，依靠近年新出土的碑志材料，能夠大致了解兩者間關系變化的原因及當時的社會背景。

四是晚唐五代敦煌佛教教團的社會生活狀況、歸義軍佛教教團制度完善﹑出家僧尼的試經制度等問題。晚唐五代敦煌佛教的世俗化主要體現在佛教戒律的演變和清規的制定，使之適應當時敦煌社會的實際情況。就敦煌佛教清規戒律的演變進行研究，探討僧尼違戒飲酒﹑蓄財之風形成的歷史及社會原因，對揭示佛教中國化、世俗化過程的軌跡與特點有著重要的價值。

五是外地出土敦煌相關碑志對敦煌歷史研究的補充問題。出土碑志文獻為敦煌學研究提供了較多重要的史料，涉及敦煌學研究中的政治史﹑經濟史.社會史、民族史﹑書法藝術史等方面，給新時期敦煌學研究注入新活力，為敦煌學研究范式的轉化提供了新的方向。特別是中原地區出土的與敦煌關系密切的墓志，或許可以解決敦煌歷史研究中部分懸而未決的問題。

[注釋]

①陳祚龍《敦煌銘贊小集》（收入《大陸雜志》63卷第4期，1981年）收邈真贊、墓志銘10余篇；《敦煌真贊研究》（巴黎，1970年）收邈真贊50余篇；《敦煌古鈔碑銘五種》（收入氏著《敦煌文物隨筆》，臺灣商務印書館，1979年版）收墓志銘5篇。

②西漢金山國的建立時間，目前學術界仍存在爭議，我們通過對敦煌文獻的研究分析，認為李正宇先生的“天祐三年（906）說”更為準確，詳細考證過程參《敦煌碑銘贊輯釋（增訂本）》第884-8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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