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忘”之說

現(xiàn)在我們提到“忘”，總是會跟“不上心”“記憶力衰退”之類的詞聯(lián)系在一起，覺得不是好事，但有時“忘”未嘗不是好事。明代江南知名學者文震亨闡揚的“三忘”觀，他寫道：“居山水間者為上，村居次之，郊居又次之。吾儕縱不能棲巖止谷，追綺園之蹤；而混跡廛市，要須門庭雅潔，室廬清靚，亭臺具曠士之懷，齋閣有幽人之致，又當種佳木怪籜，陳金石圖書。令居之者忘老，寓之者忘歸，游之者忘倦。”這個蘇州老文士是明代大書畫家文徵明的曾孫，家學淵源，名門之后，也是名聞天下的蘇州園林的構筑大師。他對于居住環(huán)境的見解是很獨到的。其著眼點是說“城市山林”，而其落腳點是實現(xiàn)“三忘”境界，雖然“混跡廛市”，螺螄殼里做道場，活動空間不可能如同鄉(xiāng)村農舍那么暢達宏闊，就要在有限的物質空間中創(chuàng)造出可供精神悠游、心靈寄托的“一方凈土”。

這“一方凈土”著實不易，就如同文震亨在五律《滄浪亭》中說的“一徑抱幽山，居然城市間”，由于“跡與豺狼遠，心隨魚鳥閑”，因此，“吾當老此境，無暇事機關”，圖的就是“三忘”：久居者悠然忘老、暫住者樂而忘歸、游觀者怡然忘倦的境界。老先生說的是居住空間的“忘老”“忘歸”“忘倦”，反映了那個年代文人雅士的精神需求和審美情趣。這種境界是很難企及的。

古代的文人，一生孜孜以求的是“學而優(yōu)則仕”，讀書做官嘛，要做官就少不得晉謁公卿、應酬世務、入朝問政，當然就得適應目迷五色的繁華都市；然而，朝政齷齪，爭斗激烈，誘惑眾多，高危職業(yè)矣。所以，唐宋以來的江南士子，仕途失意了，就自然想到還不如“大隱隱于市”，自然應以城市山林為富有詩意的樂土。江南園林之發(fā)達，與這種心態(tài)不無關系，也反映了一種人生態(tài)度與心性哲學。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做的《池上篇》中，說得就更充分了：“有室有堂，有橋有船，有書有酒，有歌有弦。有叟在中，白須飄然。識分知足，外無求焉。”既不受仕途牽累、“烏紗”羈絆，保持相對獨立的心性自由，又無須穴居巖處，免除了饑寒、凍餒之苦；使出與處、仕與隱、“兼濟天下”與“獨善其身”的對立得以融通，外部社會所帶給他們的煩惱與束縛渙然冰釋，從而獲致一種自由的精神空間，人們自然會趨之若鶩的。此種生活方式的選擇自然是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讀書人的。

對于現(xiàn)代人來說，殘酷的現(xiàn)實條件，說明“生活藝術化”和“藝術生活化”只是一種理想。我想，當代人在生活心性上就更應精簡，應該重新詮釋“三忘”之說，記下應該記住的、必需的東西，就必須刪除腦海中那些無聊、無用的信息。遺忘，或許是一種能力，更是一種智慧。就像一位哲人說過的：“快樂之道無他，就是自己力所不及的事不要去憂慮。”善于遺忘也是一種本事，更恬淡地面對生活，從而永葆愉悅健康的身心。

受前賢與吾儕高人的啟發(fā)，“忘年”“忘懷”“忘慮”，可能我歸納得還不盡如人意，抑或詞不達意，但對于應對當下的城市山林生活還是有其實際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