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信任和不信任,都來自內心深處對人性的預期。同樣是儒家,孟子說:“人之初,性本善。”“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在這樣的預期下,仁義禮智信都順應人性,納人性之本能于社會的道德框架中。因此,孔孟時代的儒家思想所主張的行為規范大體上是信任人性的,寬容而且通人情。
然而,到了荀子那里就不一樣了。荀子說:“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荀子以后的儒家,普遍假設人性本惡。倘若順從人性,社會必然充滿欲望和爭斗,難免大亂,因此,“存天理,滅人欲”就從朱熹的嘴里說了出來。
可是,從自然法則來看,人欲,是滅不掉的客觀存在,無論是制度設計,還是人際相處,最多能做到防范。以“人性本惡”為假設的社會關系,充滿了戒備和防范,就人際關系而言,戒備是盔甲,披著盔甲前行,辛苦是必然的。
老子的“道家之道”講究順應自然,包括人的自然本能,而荀子及程朱之后的“儒家之道”,對人性的本能是不信任的。因此,他們的治人之道不僅包括君王對臣民的治,同時也包括在儒家教育中貫穿始終的道德戒律以及對人性的壓抑。
世界上最狠的莫過于自律。自律達到某種程度,實際上構成了自我限制。時時刻刻讓自己看住自己,不僅不能妄行,連邪念都不敢有,這得內耗多少能量?
外部的人際戒備和內在的自我沖突,如同一根蠟燭兩頭點。而很多人緩解這種恐懼和焦慮的止疼藥,就是考一張又一張有用或者無用的證書,賺看得見的每一分錢。把生命中的每一分鐘,都用來“努力”。
現代人的信任,很多時候只是期望別人的認同,也就是希望同類之間互相認可。那你首先就要成為現代社會里的同類。可是,有這么多人在渴望認同,就是沒人問一句:“我們為什么需要認同?”
這世界之所以美好,就是因為它的參差多樣。動物和植物有差別,動物和動物之間有差別;即便同一個物種,比如人類,也是千人千面、各有性格。何必要追求彼此認同,成為“同類”?然而,沒有自信的人,會渴望最大限度地被認同,在他人的認同中找到自我的價值。他們追求“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人見人愛”的前提,是在人際相處中把“好”都留給對方,委屈則由自己吞下,這樣的“愛”如同一件華美的禮服,上面綴著許多看不見的尖鉤利刺,穿著它,漂亮倒是漂亮,只是自己要被劃得遍體鱗傷。
追求人見人愛的人,最不敢做的一件事就是“為所欲為”。這類人的自我是萎縮的,缺乏生命的張力,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別人。世界對其來說,就是一場削足適履的假面舞會,一邊華麗地旋轉,一邊疼痛地淌血。
大多數情況下,人的行為和內心的沖突,多半與尋求外部認同有關。 互聯網時代,生活有無數的可能性,這些可能性,透著希望的陽光,也潛藏著焦慮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