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來信

未來是山水的重申和回憶。

在此之前，你有必要存念靈地來信。

它的綠色信箋多么樸素，

多么大義，多么小心。

——題記

青兒之一

月色基金會秘書長閣下：

你倡導的嬋娟大熊貓公園

已拜托唐家河備好所需的素顏、童聲、密碼。此信所寄

閣下收到的神話、音樂和詩歌都是圣潔山水的表白

摩天嶺天梯倒懸，大熊貓園長只唱胖乎乎的白月亮

她奔月的晚課從午夜開始流傳

紅石河在月色里，萬物安詳有序……

今夜是善良的源頭，草木灑滿月光

給你寫信不爭寵不表功，只為暗合你的主張

愿你終至成功，祝福人類健康、長久……

青兒竹林口述，月色代筆

青兒之二

喬治·夏勒動物學博士親啟：

唐家河的冬天跟德國一樣，你在院子里滑完雪

去郵箱取信，那時候你得到大熊貓的禮物

你把自己種在唐家河。你值得回來看看現在的唐家河

彩林映雪萬物如初，有一株時間樹是你種的

如今回憶在樹下憂傷，在雪地里找你的眼神

用箭竹林給你寫這封月光信

寫白熊坪的小屋，寫紅石河的源頭

寫摩天嶺童話留下的腳印，那么精美……

那是孩子對爸爸說出的晚安

夢里約定生命的長度和厚度

萊茵河畔唯有你知那是精靈的

感恩邀請絕世守望。祝你健康愉快

如你信仰的唐家河山水，青川大熊貓

青兒之三

表哥你過分：

騙我長大有了心事，你卻只給我

照相，照相，照你個冤家。在摩天嶺吹風

把影子投給紅石河，我癡情地在路邊等你

你還是照相，照相……在唐家河

我給你數星星勸月亮，給你洗晨露

守竹林的長夜，假裝不哭內心卻

懷著你和春天。你依然是照相，照相……

我又不吃你。我的愛黑白分明

我只要你承認小時候你說過的那些

悄悄話不是假的。我只要你知道

我是你的表妹哪，我是圓嘟嘟的憂傷哪

我的熊貓歷一日長過百年哪

你這空心木頭，照相，照相……

幾時照見我的玻璃心

青竹江邊，愛情小屋，黃昏如煙

青兒之四

甘肅兄弟近好：

那兩場酒后，摩天嶺不服。今年冬天準備

一盤更大的熊貓雪、紅杉云和飛天宴

兄弟如赴約，萬望兄弟攜文縣走陰平道

你我說合一門親事，如今宜嫁娶

江湖人不拘小節，可執手大笑。佳人圍爐

必定執壺，假醉。罷了，罷了，隴兄賜婚

“飛天熊貓”你以為如何

小妹另有相告。摩天嶺早以老丈人自居

貪杯，喜恭維。唐家河大門大戶

眼光自然不低。秋深添衣，熱酒，等兄弟前來

青兒信筆篤情，寄上山水一片

遙握兄弟，如面

青兒之五

長安君，敬請見諒！

延河心意，前日收悉，遲復有愧，自罰三杯

此刻山中，遙望長安氣象，篤信君詩文風骨

恨無禮隨信：若山水可寄云天可書，不辭矣

舊年酒后戲言，借君半匹秦嶺，不必當真

一枚楠木，醒文字，輝映所及

何止秦地蜀地，超乎陜人、川人

不如君自秦時來，你我結拜相認。妹焚香研墨

執君衣袖。你我走筆山水，田陌，盛世，何妨

既相愛，又何妨。君若有意，延河某日為號

青兒頓首，赤心必定暢達蜀道

青兒之六

渝公子安好：青兒貿然去信，你可別見怪

我們是老萬眾子弟校同班，你是我偶像

我知道很多女生等過你的自行車，貪春色

花香里的曖昧。那個偷來的蘋果被我哭著吃了

親戚說你：江風獨立，亂發飛舞。身邊缺美人

我寫過很多信，折成紙船投進白龍江、青竹江

那一天你在嘉陵江、長江發現一個句子。突然

記起我。公子，我是青兒啊！一別經年，我把

最純粹的留下：唐家河、大熊貓、蘋果樹……

每個路口有你的名字，每朵云下有你的初戀

渝公子，青兒已不再像當年羞澀

養成了火鍋口味、啤酒性格、山水儀態

我不傾城，傾你。你來我就涮你，冰你

做你的愛妃。青兒就此擱筆

青兒之七

錢塘姐姐：

我是你早年相救的青兒。我用淚水給你寫信

姐姐啊，那時在雨途，你把最大的蘋果給我

把妹妹的身份賜給我，為我撐開公主傘……

你叫我青兒妹妹。要知道，你是公主啊

姐姐。讓我哭一會兒……如今，我很好

嫁安泰君，有孕已六月。我摸著大肚子

給你寫信。要他學會姐姐教給青兒的歌謠：

小妹妹，抱著睡……姐姐啊！青兒怕他忘本

也怕有他，便誤以為姐姐不再是唯一的親人

姐姐，青兒再造之身，必定做姐姐的影子

如姐姐一樣悲天憫人，敬山惜水

紙筆霜起，方記得大雪將至。姐姐保重

冬去春來時，青兒應相夫教子，在茶園

守第一枚公主茶，給姐姐嘗鮮吧。就此

給姐姐請安祈福。青兒，感恩

青兒之八

姐夫應知信來：

此去幾日，小雪已落滿紅石河

摩天嶺下，古道陰平，梅花心事亂

青溪大哭一場，方飲下冬梨湯三勺

在他鄉你負氣賭人生，想來縱有

千般繁華不如老家安頓

雪地有陽光，陰平村在曬柿餅

小松鼠被罵聲寵養著……

姐夫，在唐家河二姐是你的大熊貓

她的驕傲自己知道。因此你看她微微收著

公主的云霞，內心的芳華辛苦歷歷

有暗香。姐夫，我用雪花給你寫信

二姐假裝不知，其實早已猜透

把你對我的好加給二姐

就回來做駙馬。我和二姐手牽手

故意不看你，看萬物都是新郎

青兒竹筆難書所以，急盼見面細說

公子之一

云姐姐近好！我在山中無虞

古道走時間的兵馬，鳥獸與草木自己選擇

看大熊貓藏起武功也是俠客

來處即是去處，看紅豆杉老死

你看時間打開安詳，物我之間無須懷念

紅石河的石頭還是紅的，你就在懷念里

未來終將回去，山水即終極，也即原初

盼回信，有詩寄我。最好親臨一聚

唐家河的思想與你的風格絕配

公子之二

青溪曉月：

昨夜酒至三更你不醉，此刻霜起

你還在檐頭提燈照縣衙。可見先生應是

有心念情之輩。貿然來信不加閑言

實為縣衙重修阻滯，拜托先生向老縣丞

問幾個原委，說一些悔恨

一縣之所治一城之所托，兼早晚

石牛寺鐘聲如課，怎就惹下天火之災

徒留后世風中長嘆？青溪一地，文脈一江

先生哪，我本月下敲鐘人，愧對滿城書香

縱然是三堂九部還魂過，我亦不識紙上言

縣衙舊址我入迷途。香客有提及縣丞在青溪

可有后人續起香火？可有本家流落民間？

我只拿鐘聲去敷衍。我有罪。現在我是那鐘

我用小鐵錘給你寫這些飛鶴云端，山高水長

回信不如親來，先生我陪你老街一坐成古宴

山水小菜飲江風！唐家河進入青竹江之前

一定也有我們此時的心境。罷了，罷了

公子之三

諸葛先生：

我乃青溪城中修史人。此信想你早已料定

青山一處，摩天之嶺

陰平道先機盡失，唐家河山水頓悟，

必是軍師意外。先生非神，唯大愛精思

超絕于常人，因此難免失算

歸正史，無損先生英名，反增其信

理同摩天嶺云煙散盡，其險更甚

先生，又一說，你苦意設局

在摩天嶺網開一面，為歷史留下一線走向

促成三國大統，以避民生多艱

——未知意下如何？愚以為，先生非圣

忠一時之君，憫萬世之眾，兩全無望

必有大哭文章，或被你付之一炬……

史無記，民心量，此時，我卻不能猜度題補

徹夜不敢眠，遙寄此信，不知所言

便求先生示下。回信煩寄：

陰平古道山水間，青溪縣衙

廖化靈前，魏蜀吳收轉

公子之四

廖將軍：

你放馬城南，暮色從摩天嶺蒼茫而來

你的棗紅馬，我為它釘過掌啊。蹄聲如訴

白鐵劃青磚，發出亮光。就像柏枝火把的流螢

青溪的桑麻，收成正好，糧草在雨前入庫……

你的憂郁何止陰平一道，蜀漢一國天下大勢定

在你胸中沖突，隱痛正是一江濤涌。將軍啊！

解甲歸田后，打鐵鋪專事農具，去耕你的田

鋤你的草，這里是你的歸處，有你的稻香陣

民心城。有黃昏如酒長歌成宴……

將軍，此信聯名寄出，青溪萬民咬破中指

淋一場大雨入秋。若有靈，見字當含笑

公子之五

多情之人：

你的小麻煩源自古道。小妖精過吊橋野性不減

偷喝蜂蜜酒，招搖山水武功，給你下百花的蠱

清風一夜三千字，明月兩三千字

白云農家，炊煙不計，蛙聲不計

瓜果掀了露水的枕頭，你知她知，無人說破……

青竹江在接路，老青溪在成親

每一個你，都被恭維。大熊貓也不過如此

愛所愛。便是小神仙，便不顧天下紛擾

青山綠水紅顏，小時光恰到好處

明日醒來何處，陰平村里云中

此信不寄。你知我知，清風過無痕

公子之六

岳父大人：

在青溪當縣丞時，你把女兒遠嫁到白水

兩處老街都有你留給后世，不絕的

筆跡和預言。你的來信作為遺產，被今天

憂郁的人得到，解密的過程包括神獸、古木

綠衣佳人和她的愛情。我是那個憂郁的漢子

我的回信無法寄達，因此你有責任續寫這山水

山水間美女眾多，我無緣逐一愛過

古典的，仍歸你寵。時尚的，我只暗戀

我把她們供在字里行間，統一命名為香兒

茶香墨香酒香花香秋香乳香發香嬰兒香……

你懂的，老丈人。小婿在這里給你叩安

公子之七

蜀將軍帳下：

快馬報來，牘簡所書，非為戰事

亦非戰事之能比矣！蜀北嘉陵之江

西有支流名白水，其地仇池舊址

營盤梁風中，猶擊鼓列陣、鑿壁開道

馬鳴閣。殘陽如血，殺伐歸于民心史冊

忽一日，江邊驚現呂不韋戈，寒光透骨

成都二字輝映天地，首屈一指

進獻以圖功，功在眼前；私據揚名，名非正途

隱藏于山水以待后人，則緣由天定……

向天再借三千年。求緣，佑山水無劫

非白水一縣之所能。將軍明示或親往考驗

白水。某年月日，急就

公子之八

修史人：

我愿意想象你捉筆的樣子，你抿那支羊毫

把秦地來的羊群牧之山野，歷史案前火靜流

山中楠有香。燈下書為隸，今遠至賜于牘……

你繼續寫道：為田之律，在度在行在日月

以輝在萬物而利一捺如波，歷史早已上岸

使者之一

平武親家見笑：

貴公子與我家小女聯姻，恐有變數

緣分天定。罪不在你我，亦不在公子

小女之過矣。貴公子何等人物，文才武略

志高千里，肯屈尊入贅，本為兩姓之福分

陰平道佳話。誰知小女，粗通史要，略知文章

非要一物陪嫁定情，失態獻丑于親家府上

小女自幼受得寵，心性直……所求竟是江油關

“陰平一道，實為一體，攜姻緣以聚之”

似無理，實有心。親家思之，度之，為天下計

但憑久議細說，青府滿門垂手洗耳靜候

遙舉薄酒一杯對飲。冬月青溪，山水收筆

使者之二

海盜，人質，修船的少年：

打開漂流瓶，那是一封寄給未來的公開信

你們有幸在海嘯來臨前成為羊皮卷里的

鏡中人。你們該有更大的魔法。阻止海嘯

你們必定選擇唯一的綠地和峽谷，那是人類

的遠祖，也是終極。從一尾淡水魚開始洄游

長出草木，你們始終來得及經過老家的鳥窩時

冰釋壞天氣，自由相愛，望天際。默念咒語

唐家河，唐家河……此信隨機，清風送郵

有緣者，有信心

使者之三

在可以想到的未來，某一次聚變之后幸存

淋漓于大霧中，得到這封信的姑娘：

祝賀你被新生紀挑選，同樣神圣而冒險

你必須承擔起物種起源和淘汰的顛覆性使命

如此幸運和慘烈，來自你手中發光的記憶瓶

你的口令是：唐家河。你在那里毫無特權，

看見大熊貓冰封于化石，你只能傳遞口令，

唐家河，唐家河，一路喊，一路尋找新的語言

密碼隱于信中，匍匐的文字。只有

人類低于萬物，神性才會降臨，你讀道

所謂凈土，最后的星際善念往往一閃而過

因此你不要停下，直到大通道打開

唐家河啟動生命方舟，山水懸垂而定……

大熊貓像一把夢里的鑰匙，引導你復制

紅石河大草坪，走進古老而恒定的

大秩序，新格局。進化的最高級別

不過是回到各自的童年。那很難，要謹記

漂流瓶要傳給其他幸存者，就像我對你

極地生態來臨之際，風水彌留。賜福每一個人

【作者簡介】李世許，四川青川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作家》《十月》《詩歌月刊》《揚子江·詩刊》《四川文學》《廣西文學》《星星·詩刊》《延河》《邊疆文學》《飛天》《青年作家》等刊物。曾獲第七、第八屆中國作家劍門關文學獎等獎項。

責任編輯 藍雅萍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