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海外僑胞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生成過程與建構路徑

【摘"要】海外僑胞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重要力量，新時代如何建構海外僑胞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這是中國政府在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過程中需解決的現實問題。根據認同心理過程，海外僑胞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歷經個體自我認同、內群體認同和共同內群體認同，個體自我認同是其基礎，內群體認同是其紐帶，共同內群體認同是其范疇表征。因此，通過社會化實現海外僑胞自我認同從自我到共同體的由內到外建構，通過中國政府自上而下國家意志的社會傳導，實現其從共同體到自我的由外至內建構，解決“我是誰”問題；構建多重互動網絡，以個體間朋友（親友、同鄉等）角色互動為基礎，獲得內群體身份（民族身份），促進其內群體認同，解決“我和誰一樣”“我和誰一起”的問題；以跨群體、跨地域互動為基礎，促進其共同內群體感知相似性，建構共同內群體身份（中華民族身份），最終建構其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解決“我為什么要支持現存政治秩序”問題。

【關鍵詞】海外僑胞；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共同內群體認同

【作"者】李云，廣東金融學院副教授，哲學碩士。廣東廣州，510521。

【中圖分類號】C95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454X（2023）04-0076-0009

一、問題的提出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必然要求。2021年習近平在中央民族工作會議上指出：“必須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新時代黨的民族工作的主線，推動各民族堅定對偉大祖國、中華民族、中華文化、中國共產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高度認同，不斷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sup>［1］6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前提和關鍵，是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重要內容。海外僑胞是中華民族的重要成員，將其納入中華民族共同體是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應有之義。海外僑胞的民族文化身份認同正遭遇全球化的沖擊，在主體身份認同危機的全球化背景下，我是誰？我從哪里來？這樣的尋根意識最終促使海外僑胞對自己的民族文化身份認同不斷進行思考。與此同時，全球化的民族分離主義浪潮也必然會強化他們對族群歸屬的思考。因此，新時代如何建構海外僑胞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這是中國政府在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過程中需解決的現實問題。

“認同”作為一個學術概念最早出現于十六世紀的哲學研究中，通常被譯成同一性、統一性或身份，本質上它是主體的身份認同，是“一個人對其所屬的社會類別或群體的意識”^［2］50。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屬于主體的身份認同，目前，學術界對海外僑胞身份認同的理論研究主要從三個視角展開：一是僑居國視角。僑居國視角即從移民是否融入或同化于僑居國的國家和社會文化的角度研究其身份認同，這是學術界最常見和最傳統的研究范式。從僑居國視角研究，海外僑胞的身份認同可能會被縮減為“非此即彼”的國家認同，但是，當今海外僑胞的身份認同并不僅僅是國家認同，也存在雙重認同或多重認同。二是跨國主義視角?？鐕髁x視角學者既關注華僑與住在國的融入，也研究他們與中國的關系。為此，學者們提出了“彈性公民身份”“社會創傷”“可商議特性”和“跨國認同”等概念，聚焦于海外僑胞的跨國認同和跨國實踐研究。即使今天全球化的浪潮日益高漲，但實際上只有部分海外僑胞的活動和認同是跨國的，因此，跨國主義視角并不能概括其全貌。三是全球視角。全球視角學者強調僑民的“散居意識”和“去地域化”的網絡，認為其身份認同不再局限于中國或住在國。為此，提出“文化中國”“世界主義認同”“外地域性認同”和“跨國文化圈”等理論。強調散居和網絡的全球視角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民族國家在現階段的地位和作用，而且過分強調了身份認同的“去國家中心化”。

綜上所述，學者們主要從僑居國視角、跨國主義視角和全球視角研究海外僑胞的身份認同，缺乏從中國視角對其身份認同建構的研究。海外僑胞身份認同的研究，核心要點在于研究作為行為的認同本身相關的基本問題——認同的形成、結構、維度、變化趨勢、建構等，但學者們往往研究海外僑胞的認同行為或認同實踐，尚未觸及到認同現象本身的核心問題?；诖?，本文以中國為視角，探討海外僑胞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生成過程，進而提出針對性的建構路徑，從而在理論上拓展海外僑胞身份認同研究的視角，實踐上為新形勢下中國政府調整和制訂正確務實的僑務政策以及加強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提供具有決策參考價值的建議。

二、海外僑胞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生成過程

認同是人的一種心理過程，美國心理學家米勒指出：“認同的本質不但是‘心理’的，它也包含‘群體’的概念，是一項‘自我的延伸，是將自我視為一個群體的一部分’。這是認同的核心。”^［3］12認同在自我向內延伸時，個體將共同體的價值、理想、目標與命運等視為其自我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構成了自我認同；在向外延伸時，使個體置于共同體的“整體安全體系的關系”中，從而將自我視為共同體的一部分，構成了社會認同。因此，認同涉及到自我與他人、內群與外群，既是自我認同，也是社會認同。社會認同是個體意識到自己隸屬于某一群體，并對群體產生依附感和歸屬感；社會認同包括了內群體認同和共同內群體認同，其中內群體認同是社會認同的初始階段，共同內群體認同是其高級階段。根據認同心理過程，海外僑胞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歷經個體自我認同、內群體認同和共同內群體認同，個體自我認同是起點，內群體認同是中間環節，共同內群體認同是其范疇表征。

（一）個體自我認同：海外僑胞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基礎

個體自我認同是認同的起點。美國學者亨廷頓指出：“‘identity’的意思是一個人或一個群體的自我認識，它是自我意識的產物：我或我們有什么特別的素質而使我不同于你，或我們不同于他們，即我是誰?！?sup>［4］20可見，個體是追問“我是誰”時，首先體現為自我認同。米德認為，自我由主我與客我組成，主我是作為主體的自我，是自然的我、主觀的我，是有機體對他人態度的反應，它是自我中積極主動的一面，具有自發性、沖動性和創造性，是個人活動的推動力?？臀沂亲鳛樯鐣腕w的自我，是一套想象中的有組織的他人的態度，這種態度是主我在行動之前所要思考的對象，因此，客我是自我的社會方面，具有規范性?！叭瞬粌H和他人交往，而且還和自己的內心交往，和自我互動。在這種情形下，自我就被當作一個社會客體，既自我象所有的客體一樣，被指出、被社會所定義。我如何看待自已，我如何定義自己，以及我對自己的評價都完全取決于他人對我的社會定義。”^［5］

個體自我認同在互動中建構。一是在自我（已）與客我（已）的互動中建構。自我是一個社會過程，主我與客我的互動和相互作用建構完整的自我，促進自我的發展，“‘主我’對由概括他人態度而產生的自我作出反應。通過概括他人態度，我們產生了‘客我’，而且我們以‘主我’的形式對其進行反應”^［6］49。可見，在主我與客我的互動中，都是由主我的沖動引起的，而后受到客我的控制。主我提供行動的動力，客我指示行動的方向。個體只有采取了他所從屬的社會群體的態度時，才能發展出完整的自我。主我與客我的內在對話機制產生了人的自我意識，“‘客我’的出現以及它同‘主我’的對話，才是人類自我意識存在的證明，也是促進自我不斷成熟的因素”^［7］。二是在個體（已）與群體（群）的互動中建構。米德認為，“自我”是一種社會結構，產生于社會經驗。因此，個體自我認同是個體與群體的互動中產生“自我”觀念，明確自我身份，獲得“自我”意識，保持“自我”的獨特性。“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這樣的尋根意識最終促使海外僑胞對自己的民族文化身份認同不斷進行思考。海外僑胞把自己作為對象，反思自己，首先根據自己在社會中所處的地位、職能和權利采取個體行動，然后根據外界對其采取的態度，規范和調整自己的行為，在個體與群體的互動中，產生自我觀念，形成自我認同。

個體自我認同，解決“我是誰”的問題，它是社會認同的基礎。人作為個體生活在社會中，社會性是人的本質屬性，因此，“我是誰”必須在社會關系中體現，人的生命價值和意義體現于個體與群體的關系之中，這樣，個體自我認同與所屬群體或社會的價值觀念的認同才聯結起來。個體認同的相互作用所生成的共識是共同體認同的重要條件，黑格爾認為，“個體認同的相互作用形成共識”^［8］331，眾多個體在認同的互動中發表自己的意見，并發現相互共享的價值理念，進而對共享的價值理念形成共識，這樣共識“作為絕對的普遍性、實體性的東西和真實的東西”^［8］332就會顯現出來，偶然性的個體意見形成必然性的集體共識，最終共識的形成促成個體對共同體的認同。

（二）內群體認同：海外僑胞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紐帶

泰費爾從群體分類角度把群體分為內群體和外群體，人們傾向于以積極的特征來標定內群體。^［2］51中國各民族成員所屬的民族是其內群體，其它民族是其外群體，中華民族則是其共同內群體?！皟热后w為群體成員提供了自尊、歸屬感、社會支持等心理利益，因此會對內群體表現出明顯的偏愛，同時，群體成員為了保護自己從內群體中獲得的心理利益不受破壞，會對外群體表現出敵對和厭惡態度。”^［9］認同實質上是身份認同，因此，內群體認同是一種集體身份認同，是社會認同的初始階段，“當個體在一個群體中獲得成員身份后，無論其身份真實與否，他都會不自覺地將自己所屬的內群體（In－group）與外群體（Out－group）相比較，并對自己所屬群體產生積極的認同，給予群體內成員更多的資源與正面的評價”^［10］。社會互動是認同的基礎，內群體認同的形成是個體與內群體在互動中融入群體，與所屬群體產生一種發自內心的合一感。海外僑胞所屬的民族（從民族成份看大多數是漢族）是其內群體，他們與家族的血緣互動、與同鄉的地緣互動、與朋友同事的業緣神緣互動等都是形成內群體認同的重要條件。

內群體認同是聯結個體認同與共同內群體認同的橋梁。從內群體認同與個體認同的關系看，內群體認同既是個體認同的一部分，也是對個體認同的擴展和超越。從社會和文化的社會認同路徑來看，內群體認同是個體自我認同的一部分，自我認同包括著個體自我認同和社會認同。社會認同就是“個體自我認同的一部分，來自于對其隸屬群體成員身份的認知，而且這種群體成員身份具有價值上和情感上的重要性”^［11］63。從社會心理認同的小群體路徑來看，個體認同是社會認同的起點，社會認同是個體認同的擴展和超越。美國學者亞歷山大·溫特認為：“認同是一個認知過程，在這一過程中自我—他者的界限變得模糊起來，并在交界處產生完全的超越。自我被‘歸入’他者。認同總是涉及擴展自我的邊界使其包含他者。”^［12］224從內群體認同與共同內群體認同的關系看，內群體認同是共同內群體認同的中介和紐帶。隨著個體互動的范圍從內群體擴展到外群體，個體在互動中，“通過擴大感知到的群際邊界，將‘我們’（內群體）和‘他們’（外群體）泛化為一個包容水平更廣的‘我們’（共同內群體），使內群體偏好延伸至上位群體中先前的外部成員，對其產生積極的評價以調整對外群體的態度與行為”^［13］。這樣內群體認同就擴展至共同內群體認同。

（三）共同內群體認同：海外僑胞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范疇表征

共同內群體認同是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范疇表征。根據群體分類理論，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屬于共同內群體認同。共同內群體實質上就是改變了原有的族群邊界，擴大內群體范圍，將原有外群體納入其中，形成共同內群體。蓋爾特納（Samuel L．Gaertner）等提出共同內群體認同的心理模型理論認為：“個體可以通過重新分類轉變對族群間邊界的感知，將原本所屬內群體和所屬之外的外群體轉變為一個共同的、包攝水平更廣的上位群體概念，即共同內群體。個體可將對原來群體的積極情感延伸到新形成的上位的共同內群體，減少對先前外群體的歧視和沖突?！?sup>［13］中華民族共同體是由我國56個民族組成的民族集合體，呈現出多元一體格局，其中56個民族是多元，位于低層次，中華民族是一體，處于最高層次。費孝通先生在《中華民族的多元一體格局》中指出：“雖則中華民族和它所包含的50多個民族都稱為‘民族’，但在層次上是不同的。而且在現在所承認的50多個民族中，很多本身還各自包含更低一層次的‘民族集團’。所以可以說在中華民族的統一體之中存在著多層次的多元格局。”^［14］可見，各個民族是內群體，中華民族是我國56個民族的上位群體，是更大的群體，屬于蓋爾特納提出的所謂共同內群體。中華民族成員個體所屬的民族是其內群體，中華民族則是個體的共同內群體。因此，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是中華民族全體成員對其共有身份“中華民族”的認同，即共同內群體認同。海外僑胞作為中華民族的重要成員，共同內群體認同表征為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中華民族作為海外僑胞的上位群體，將使他們對家族、宗親、同鄉、族群等內群體成員的積極情感延伸至外群體成員，從而使他們產生更多的親社會行為，“而這些跨越最初群際邊界的成員，將在創設共有家園、樹立共贏理念、追求共生發展的目標中發揮作用，最終得以形成團結和諧的命運共同體”^［15］。

三、新時代海外僑胞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建構路徑

海外僑胞的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具有連續性和層次性，個人自我認同是其基礎，內群體認同是其中間環節，共同內群體認同是其范疇表征。海外僑胞的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要經過個人自我認同和內群體認同。因此，海外僑胞的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建構需要以促進其自我認同為基礎，將自我認同與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相聯系；以促進內群體認同為紐帶，將群體身份的建構由內群體身份（民族身份）擴展為共同內群體身份（中華民族身份），將內群體認同提升為共同內群體認同。

（一）促進海外僑胞的自我認同，解決“我是誰”的問題

海外僑胞的自我認同是其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基礎，只有解決了“我是誰”的問題，海外僑胞才能明確自我身份，才能把自我與中華民族共同體聯系起來。促進海外僑胞的自我認同主要有兩條路徑：第一條是從自我到共同體的由內到外的建構，即海外僑胞通過社會化，在與血緣、地緣、業緣和神緣等群體互動過程中，讓海外僑胞獲得“自我”觀念，通過自我認同建構明確自我身份，解決“我是誰”的問題；第二條是從共同體到自我的由外至內的建構，即以中國的政治引領、價值構建、平臺搭建為著力點，自上而下地對海外僑胞進行國家意志的社會傳導，使其明確自我身份，進而明確自我與中華民族共同體的關系，從而解決“我是誰”的問題。

社會化是由內到外建構認同的重要路徑，它具有兩方面功能：一是在社會功能上，它能夠滿足共同體的需要，培養海外僑胞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本能，強化其踐行的習慣，建構其中華民族集體記憶，“借助集體記憶，借助共享的傳統，借助對共同歷史和遺產的認識”^［16］98，促進其情感認同和價值共識，從而使其明確“我是誰”的問題；二是在個人功能上，它能夠滿足個人的需要，使海外僑胞獲得更多發展機遇和更多利益，促進個體發展。社會化形式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教育和學習。教育和學習是建構海外僑胞自我認同和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重要路徑，它能夠為海外僑胞的思想形成提供群體角色規范，使其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認同從個體行為走向集體行動，從內化走向外行，從自發走向自覺，因此，這就需要充分發揮家庭、華僑社團、華文學校與華文媒體的社會化作用。家庭教育能夠使海外僑胞傳承中華傳統文化，而參與華僑社團以及在華文學校的學習，能使他們的行為無形中感受到華人群體的壓力和影響，從而產生一種從眾和模仿的效應。二是生活與實踐。生活與實踐是思想產生的源泉，是共同體認同的重要依托?！吧钆c實踐是主觀精神與客觀實際聯系的橋梁，是民族文化認同形成和發展的基礎與中介?！?sup>［17］海外僑胞參加中華民族祭祖、節日和重大紀念日慶典等價值情境展演活動，通過身體共在或虛擬在場，獲取中華民族的情感體驗，產生中華民族情感認知。在活動中互動雙方共同關注的焦點如中文、中餐、中華武術、中醫、戲曲、春節、中秋節等中華民族文化符號使海外僑胞獲得共享意義，產生共享情感。美國微觀社會學家蘭德爾·柯林斯認為，互動儀式過程中，情感能量是一重要的驅動力。^［18］譯者前言，7“當受到與他人‘相互關注’和‘情感連帶’過程的加能，個體逐漸生成了對自我的群體成員身份的認同，并加持了相應強度的‘情感能量’?！?sup>［19］于是，在情感能量的驅動下，隨著有節奏的情感連帶強化反饋，海外僑胞喚醒集體記憶，實現集體性的沸騰，從而把中華民族共同體變成自我的一部分，促進集體行動。

中國政府自上而下的社會傳導一方面要構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凝聚海外僑胞。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承載著中華民族的理想追求和精神目標。習近平指出：“核心價值觀是一個民族賴以維系的精神紐帶，是一個國家共同的思想道德基礎。如果沒有共同的核心價值觀，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就會魂無定所、行無依歸。”^［20］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能夠引領社會思潮，凝聚價值共識，使海外僑胞形成對中華民族的國家、人民和文化的一種價值觀，一種態度，從而調整和制約其行為，塑造其鏡中自我。另一方面構建交流合作的機制和平臺，激發其身份認同的動機。中國政府應采取有效措施構建海外僑胞與中國交往交流交融的機制與平臺，吸引海外僑胞到中國尋根謁祖、探親旅游、訪學留學、捐贈投資、創新創業以及參加中外經濟、文化、科技交流活動，利用“一帶一路”帶來的機遇給海外僑胞提供更多的機會，使海外僑胞的“主我”充分發展。“自我發展的程度取決于共同體，取決于個體在他自己的內心之中喚起這一制度化的反應的程度?！?sup>［21］因此，還需優化國家制度的結構，提升僑務治理能力，提升僑務公共服務能力，為海外僑胞的“主我”充分發展創造良好的外部環境。通過海外僑胞的主我發展使海外僑胞在參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實踐中尋找到意義和使命感，從而將其個體自我認同與中國的宏觀政治和中華民族的命運聯系起來，建構其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正如學者彭勃所言：“政治共同體為個體提供意義，成為政治合法性的源泉。在政治生活中，賦予意義的途徑主要是建立個體自我認同與政治生活的聯系，政治認同使得政治個體獲得意義?！?sup>［22］

（二）促進海外僑胞的內群體認同，解決“我和誰一樣”“我和誰一起”的問題

內群體認同是一種集體身份認同，集體身份認同的變量是什么？行為體個體之間的微觀互動如何形成集體身份認同？美國學者溫特認為，朋友角色身份認同是集體身份形成的核心變量。其中集體身份形成的四大主變量是：相互依存、共同命運、同質性、自我約束。^［12］334行為體個體之間的互動形成的是朋友角色身份認同，在互動中獲得共享的群體成員身份，進而形成集體身份認同。我國學者聶文娟認為，社會認同的形成來自于群際互動進程中群體內成員共享的群體成員身份，“群體成員身份是集體身份建構的核心變量，因為群體成員身份的獲得意味著個體的認知、思維和行為方式的改變，個體實現了從‘獨特性’自我向‘群體性’自我的轉變，因此這一進程是集體身份形成過程中的關鍵所在”^［23］。筆者認為，集體身份建構的變量包括朋友角色身份認同和群體成員身份認同，前者是基礎，后者是關鍵。朋友角色身份認同只要達到產生互動和情感的相互作用，只要互動充分，并在互動中個體能區分自我與他者的界限，明確群體的邊界，增進群體的相似性感知，形成情感共鳴和情緒沸騰，就能獲得群體成員身份，從而促進集體身份的認同。內群體認同的形成過程如下：朋友（親友、同鄉等）間互動→朋友（親友、同鄉等）角色身份認同→增進內群體相似性感知→獲得內群體成員身份→建構內群體認同。

內群體認同的建構建立在行為體間的微觀互動基礎上。海外僑胞所屬的民族是其內群體，具體包括血緣、地緣、業緣和神緣等群體，因此，其內群體認同包括血緣（家族）認同、地緣（家鄉）認同和業緣神緣認同。溝通互動是集體認同建立的必要條件，多伊奇認為，“溝通是維系組織存在的粘合劑。溝通本身就能使一個團體擁有共同的思想、觀點和行動”^［24］558。人們之間的溝通互動，能夠結成社會性網絡，培養“信任、相互關心、在自我意識和利益方面的部分認同、相互之間能夠準確地預測行為”^［25］7，進而產生不同的身份定位，形成相互的認同。行為體個體之間微觀互動建構內群體認同應具備以下兩個條件：一是行為體之間發生互動的數量是大量的，二是行為體之間的互動是足夠充分的?！耙驗槲幕兓粌H要求身份變化，而且要求認同的頻率和分配超越一個臨界點，超過了這個臨界點，結構的邏輯就會發生變化，成為一種新的邏輯?！?sup>［12］352

社會互動是在社會網絡中展開的，中國社會網絡的特征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互動的先后次序?！霸谥袊鐣?，社會網絡的核心是以血緣關系為基礎的，這猶如一個同心圓，以我為圓心，以親屬網絡為核心，依次排列為同鄉網絡、朋友網絡、同事網絡，呈波浪狀輻射，形成龐大的社會網絡?！?sup>［26］58社會網絡是社會互動的載體和依托，只有構建多重互動網絡，參與者在網絡中充分互動，行為體個體之間的微觀互動才能建構內群體認同。在行為體個體之間的互動過程中，海外僑胞扮演的角色不僅僅是朋友角色，還有親友、同鄉等角色。

因此，首先要構建親屬網絡，強化海外僑胞親友角色互動，促進血緣群體身份認同。認同是個體在群體的互動中形成的，榜樣、權威和精英等群體的行為對個體的行為會產生導向和教化作用，對個體的認同產生模仿和從眾效應。米德（GeorgeH.Mead）認為：“模仿為人類所有，在人類那里，它已獲致某種獨立的、自覺的存在。”^［27］53海外僑胞的家庭、家族在血緣群體身份認同中發揮著榜樣、規范、導向、凝聚作用，尤其是老華僑對中華民族情感深厚，并且在家庭中具有極高的威望，他們對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行為對華裔青少年具有行為導向作用，因此要充分發揮老華僑的傳、幫、帶作用，加強對華裔青少年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認知和教育熏陶。僑眷僑屬是海外僑胞在僑鄉的親屬，是海外僑胞了解中國、了解僑鄉的中介，是海外僑胞產生家鄉情、國家情的助力器。因此，要充分發揮僑眷僑屬的親情紐帶作用，僑眷僑屬要以親情為工具，加強與海外僑胞互動的頻率，提高互動的質量，培育他們的家族和家鄉情感，促進他們的家族認同。

其次要構建同鄉網絡，增強海外僑胞同鄉角色互動，促進地緣群體身份認同。海外僑胞祖籍地在僑鄉，念祖愛鄉是他們的優良傳統，他們大多具有濃厚的宗親觀念和故土情結。宗親觀念和故土情結是產生愛國主義的動力源泉，“在中國傳統文化里，家庭取向、鄉土歸屬與鄉土意識常常與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融合在一起。中國人家國一體，國是家的放大，忠是孝的延伸。因此，中國人對家的眷戀、對故土的熱愛從來都與對國家的忠誠和熱愛相一致。正是這種強烈的鄉土與民族意識，使僑胞將祖國的命運與自己的命運聯系在一起”^［28］86。因此，要充分發揮各地方僑辦、僑聯、同鄉會、聯誼會、校友會等組織的作用，建立互動的平臺和渠道，加強與海外僑胞的聯系，以家鄉認同為紐帶，激發其愛國主義精神。

再次要構建朋友同事網絡，增強海外僑胞的朋友同事角色互動，促進業緣、神緣等群體身份認同。華僑社團、華文學校與華文媒體是海外華僑社會的“三寶”，是華僑社會的基石，是聯系海外僑胞與中國的紐帶。因此，需要構建合作與交流互動平臺，開展國內主流媒體與海外華文媒體的交流合作，促進海外華文媒體、社團和學校對中國的親和力，充分發揮華僑社團、華文學校和華文媒體的作用，通過它們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國聲音，塑造中國形象，加深海外僑胞對中國和中華民族的認識，促進他們的內群體認同。

（三）建構海外僑胞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解決“我為什么要支持現存政治秩序”的問題

內群體認同提升為共同內群體認同是海外僑胞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建構的關鍵。共同內群體認同如何形成？“該認同過程主要包含三個環節，分別為誘發因素、中介表征及結果變量。誘發因素是激活共同內群體認同的前提條件，可通過增加合作、共享等群際依存行為，或減少不平等接觸、感知差異等群際分化體驗來實現;中介表征是形成共同內群體認同的關鍵策略，即在真實或想象的群際互動中，通過擴大內群體的邊界和范圍，強化不同群體成員共有的社會身份;結果變量是彰顯共同內群體認同的外在體現，促使原內外群體成員知覺到更多的同質性、產生互助等親社會行為，并在此基礎上發展更具建設性的群際關系?！?sup>［13］因此，共同內群體認同可按如下路徑建構：跨群體互動與合作→增進共同內群體感知相似性→建構共同內群體身份→建構共同內群體認同，具體可分為兩個方面：

一是開展跨群體、跨地域互動，增進海外僑胞共同內群體感知相似性。首先，在互動的數量和范圍上擴大互動的群體，促進跨家族、跨群體、跨地域的互動、合作與共享，增強群際接觸。在內群體與外群體的互動中，把外群體納入原有的內群體之內，構建共同內群體，增進共同內群體感知相似性。感知相似性是人們對群體的一種相似性的認知，“是人們將自己與他人的相似程度進行對比后得出的概念，是預測吸引力、評估人際關系的重要指標，也是凝合群體體驗的認知基礎”^［29］。群體感知相似性能夠使海外僑胞將共享群體資格與共同內群體的態度連接起來，將自己與外群體看作為共同內群體，增進其對中華民族共同體認知和體驗，強化其中華民族的一體感，“感知相似性是在社會分類設置中，將擴大內群體邊界后形成的共享群體資格和對待上位群體的態度聯系起來的中介機制?；诳缑褡宓暮献髋c分享建立的感知相似性，是縮短不同群體成員心理距離的催化劑，是凝聚民族力量的黏合劑，是心理學視角下共同體意識的主觀表達”^［15］。一方面，共享的群體成員身份有助于群體成員感知彼此的相似，進而激發共同的興趣、動機、情感、記憶等，促進海外僑胞對群體成員的信任，產生對共同內群體的一種歸屬感和依附感。另一方面，群體感知相似性會使海外僑胞與群體成員之間產生趨同的態度與意識，并且隨著互動范圍突破群體邊界，由內群體擴大至外群體，海外僑胞在尋找與外群體的相似性過程中，把自己與外群體納入更大的共同內群體之中，這樣鞏固了其上位群體身份。

跨群體、跨地域的互動是增進共同內群體感知相似性的重要條件。實踐產生認知，因此，只有實現海外僑胞跨家族、跨群體、跨地域的互動，增強內群體與外群體的群際接觸，增進海外僑胞共同內群體感知相似性，才能使其獲得共同內群體身份，生發其情感能量，共享中華民族符號，形成中華民族凝聚力，從而增進其共同內群體感知相似性，最終建構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叭弘H接觸是改善關系、避免沖突的有效手段，因為它能夠增強彼此的認知依賴性?！?sup>［30］高質量的群際接觸，“不僅具有共同目標、群際合作、地位平等、權威支持等因素，還具有高親密度、相似興趣、自愿接觸等積極特性，它是群際接觸中最佳和最積極的接觸，也是形成群際信任的最優路徑”^［31］。

其次，在互動的充分性上強化共享的中華民族身份和共同內群體的共同性。中華民族成員的充分互動是建立在共享的中華民族身份和共同內群體的共同性基礎之上的。共享的中華民族身份能夠增強海外僑胞的共同內群體感知相似性，從而促進其互動的充分?！肮蚕淼纳鐣矸萃ǔＳ兄谌后w成員感知彼此相似之處，即當他們屬于一個共同的群體時，人們傾向于假設其他人在各種維度上與自己相似?！?sup>［32］共同性是共同體存在和共同內群體感知相似性的前提和基礎，是行為體之間微觀互動足夠充分的重要條件。中華民族共同體是一個基于共同特征組成的有機整體，“共同性是休戚與共、榮辱與共、生死與共、命運與共，無論是實體性共同體還是觀念性共同體，維系共同體存續的根本命脈都是共同性”^［33］。因此，需要強化海外僑胞與共同內群體的共同性，用共享的中華民族身份和共同的祖先、血緣、歷史文化、前途命運、利益認同、價值理念等增強海外僑胞的共同內群體感知相似性，促進其充分互動，使海外僑胞形成情感共鳴和情緒沸騰，以建構其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肮残哉J知會導致子群體之間相互聯系的意識增強，彼此建立聯盟?！?sup>［34］232

二是開展交叉分類，建構海外僑胞中華民族身份。交叉分類是建構共同內群體身份的重要手段。交叉分類就是同時在兩個或多個維度上進行范疇化，形成在多個類別維度上的內外群體身份交叉。交叉分類可以使中華民族共同體作為上位群體（即共同內群體），從而構建海外僑胞的這一上位群體身份，建構其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依據共同內群體認同理論，操縱重新范疇化，會使不同族群成員共屬于一個包攝水平更高的上位的共同體之中，將內群體偏好延伸到外群體成員，使亞群體之間更積極地思考彼此、感受彼此，增強對上位的共同內群體的一體感?！?sup>［35］105～120身份是一個建構的過程，通過交叉分類，擴大群體表征范疇，轉化海外僑胞對群體間邊界的認知，建構其中華民族身份，從而把海外僑胞納入中華民族共同體內生活。

法律形式確立中華民族身份是建構共同內群體身份的重要保障。群體分類只是為建構中華民族身份提供理論來源，海外僑胞中華民族身份的確立最關鍵的要以法律形式確立。盡管我國已經把中華民族概念寫入憲法，把中華民族的外延從國內的多民族擴延至海外僑胞，但是沒有從法律上正式確立海外僑胞的中華民族身份?！罢握J同是基于集體身份的構建。政治認同的基礎是集體身份，身份和角色在集體中是一致的。認同建立的是意義，而角色建立的是功能。集體身份是認同政治的一個重要前提。在現代國家的體系中，國家認同的基礎就是公民身份?！?sup>［36］中華民族身份的確立能夠提升海外僑胞的身份認同動機，使其明確“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從而解決海外僑胞“我為什么要支持現存政治秩序”的問題。

四、結"語

認同是一個心理發展過程，海外僑胞的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歷經個體自我認同、內群體認同和共同內群體認同。自我認同是其認同的基礎，海外僑胞只有先進行自我認同，才能確定“我是誰”，才能讓中華民族共同體成為自我的一部分，才能讓自我成為中華民族共同體的一員。內群體認同是其認同的中介和紐帶，海外僑胞與血緣、地緣、業緣和神緣等內群體的互動和認同有利于增進內群體感知相似性，強化其民族身份。共同內群體認同是其認同的范疇表征，實質上它擴大了個體認同的族群邊界，將“我們”（內群體）和“他們”（外群體）共同納入“我們”（共同內群體）之內。認同也是一個建構的過程。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建構首先要促進海外僑胞的自我認同，解決“我是誰”的問題，其建構路徑包括海外僑胞從自我到共同體的由內到外的建構和中國政府從共同體到自我的由外至內的建構，只有兩者結合，才能實現海外僑胞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心理融合。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建構最關鍵的是如何將內群體認同提升為共同內群體認同，將群體成員身份由民族身份擴展至中華民族身份，其路徑主要為開展跨家族、跨群體、跨地域互動、合作與共享，擴大群體邊界，增進共同內群體感知相似性，把內群體身份（民族身份）擴展為共同內群體身份（中華民族身份），最終實現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建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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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ORMATION PROCESS AND CONSTRUCTION PTH OF OVERSEAS CHINESE INDENTIFICATION WITH THE CHINESE NATION COMMUNITY IN THE NEW ERA

Li Yun

Abstract：Overseas Chinese are an important force for the Chinese nation's great rejuvenation，and how to construct the identification of overseas Chinese with the Chinese nation community in the new era is a practical problem that the Chinese government needs to solve in the process of promoting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 community.According to the process of psychological identification，the identification of overseas Chinese with the Chinese nation community goes through the processes of individual self-identification，in-group identification and common in-group identification，within which individual self-identification is the basis of the identification with the Chinese nation community，in-group identification is the link，and common in-group identification is the boundary representation.Therefore，through socialization，the self identification of overseas Chinese realizes the inside to outside construction from individual to community，and through the social transmission of the Chinese government's will from top to bottom，the self identification of overseas Chinese realizes the outside to inside construction from "community to individual，solving the concern of “Who am I”；through constructing multiple interaction networks，the self identification of overseas Chinese obtains the in-group identity （national identity） and promotes the in-group identification upon the basis of role interaction of friends（relatives，fellow townsmen，etc.） among individuals，solving the concern of “Who am I Like” and “Who am I with”；and on the basis of cross-group and cross-region interactions，the self identification of overseas Chinese promotes the common in-group's perceived similarities and constructs the common in-group identity （Chinese nation identity） and finally constructs the identification with the Chinese nation community，solving the concern of “Why should I Support the Existing Political Order”.

Keywords：Overseas Chinese；the identification with the Chinese nation community；common in-group identification

〔責任編輯：俸代瑜〕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新時代海外僑胞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建構研究”（19BKS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