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世界動物園里圈養的大猩猩都是西部大猩猩,要想一睹山地大猩猩(東部大猩猩指名亞種)的真容,只有到它們生活的野外才能如愿。
山地大猩猩非常稀少,全球僅有1000多頭,它們生活在維龍加山脈及其鄰近地區。這些地區基本處在阿爾伯特裂谷(東非大裂谷的西支)的中部,分屬剛果民主共和國的維龍加國家公園、盧旺達的火山國家公園、烏干達的姆加新加大猩猩國家公園和布溫迪國家公園。
你可能會問,去到這些地方就一定能見到野生狀態下的山地大猩猩嗎?會不會有危險?
實際上,允許游客造訪的山地大猩猩家庭群都已事先經過了“習慣化”,就是說它們已經習慣了周圍有人。山地大猩猩能夠通過來人的行為判斷其是否有惡意,也有充分的肚量容許身邊有人合乎規矩地活動。此外,偏植食性的山地大猩猩有著相對較小的家域,畢竟其生活環境中有大量食物,根本用不著它們漫山遍野費力尋找。它們每天的活動距離也較短(平均為0.5~2千米),因此,在確定頭一天其所處位置的前提下,第二天就比較有把握能再次找到它們。事實上,公園里的工作人員也正是依靠這樣的技巧來定位被習慣化了的山地大猩猩家庭群。



大猩猩是現生體形最大的靈長類動物,也是僅次于黑猩猩及倭黑猩猩的人類近親。從“家庭結構”上看,大猩猩的家庭跟我們的傳統家庭非常相近,都有一個威嚴的雄性家長憐愛和保護著子女。幼年大猩猩對家庭成員(特別是母親)的依賴也很強,往往要跟隨母親一起生活到六歲以后才開始獨立生活。
2018年7月27日,天還沒亮我們就從住地出發,驅車約一個半小時抵達恩庫林戈區的公園管理站。
8點鐘召開了一個說明簡會,一位工作人員給大家簡要介紹了一下公園的概況,著重強調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工作人員的話很風趣,他提到如果有人覺得實在體力不支沒法走出叢林的話,可以呼叫“非洲直升機”進行救援。所謂的“非洲直升機”其實就是個擔架隊,依照距離遠近和地形難易由8~16名當地人組成。
說明簡會結束后,我們就被分組,并與指定的向導和公園衛隊碰面。看著我穿了橡膠雨靴,向導打趣說:“你準備得很充分嘛,這是最適合雨林的裝備。”
所有人準備好之后,就正式開始山地大猩猩追蹤之旅了。實際上在8點鐘之前,已有一隊工作人員先行出發,他們根據山地大猩猩家庭群頭一天的位置去尋找它們,再通過對講機跟帶領游客的向導或衛隊成員保持聯系。如此一來,游客大概率能看到山地大猩猩。
我們跟隨向導行進到谷底,發現有條小河,公園與社區土地就以這條小河為界。走過小河上的吊橋,就正式步入了公園,進入真正的雨林——山地大猩猩的家園。
進入雨林之后,我們跟隨向導繼續行進。也許是運氣好,我們追蹤的這個家庭群所處的森林地勢較為平坦。由于處在旱季,小徑也并不泥濘,我穿的雨靴其實并沒有太大的用武之地。一路上都比較安靜,除了同行人之間的低聲交談,只偶爾聽到幾聲鳥鳴。在茂密的林子里行進的我們,都急于見到山地大猩猩。
走著走著,之前看到的小河不經意間又出現在眼前。我們沿著小河又走了一段距離,向導讓大家在一片稍微開闊的地方停下來,告訴我們如果需要喝水或吃東西的話,就在此地一次性解決,暫時用不上的行裝也可以寄放在這里,因為接下來將要進入山地大猩猩的活動區域,不再允許飲水或進食。
大家吃好喝好之后便繼續往前走,感覺還沒走幾步,向導便指著一棵樹的什么東西。我們定睛一看,是銀背大猩猩!年長(一般12歲以上)的雄性大猩猩,其背毛色由幼時的黑色變成銀灰色,因此被稱為“銀背”。

向導見所有人看到銀背大猩猩都激動得走不動道了,便說這一家子共有14頭,大部隊還在前面。果然,又往前沒走幾步,周遭原本安靜的雨林一下子就熱鬧起來,一大家子山地大猩猩陸陸續續在我們眼前登場了。我們仔細觀察著這家子山地大猩猩,并用相機從各個角度拍攝。這期間,我不經意間發現,就在大猩猩頭上的樹冠里,居然還有一群猴子!烏干達分布著約24種靈長類動物,對于首次來到非洲雨林的我來說,遇到的每一種猿猴可能都是自己第一次在野外目擊的物種。
人們根據不同山地大猩猩的長相或性格來給它們取名字,這一家主事的銀背大猩猩叫作“友好”(Friendly),據說是因為它脾氣比較好,與人親近。但這家伙出場時卻相當有氣勢,從樹上下地的時候快速而兇猛,宛如天神下凡,從天而降出現在我們面前,下降過程中還掰斷了一大枝樹丫。可是,來到地面后,它頗有威嚴地坐在那兒,慢條斯理地吃著樹丫上的葉子。在現場能深刻感受到銀背碾壓式的氣場,如果它愿意,分分鐘可以把我們揍扁。但實際上,它卻非常平和,允許我們出現在旁邊,觀察它和它的家人。那種既心生畏懼,又分明體會到現場寧靜祥和氣氛的感覺實在是很奇妙。

在8歲之前,雌雄大猩猩的生長發育差別不大,但在8歲以后雄性大猩猩的發育明顯加速,并且很快在體形上超過雌性大猩猩。成年雄性大猩猩的體重往往會達到雌性的兩倍,這也讓大猩猩成為靈長類中雌雄體形差別最大的種類之一。雌性大猩猩8歲之后即可達到性成熟,但往往要到10歲左右才開始繁殖。當地有個說法:雌性大猩猩和人非常相似,都會遮擋自己的胸部。
“友好”吃完葉子之后,在林間走動了一小會兒,隨后便找了個地方躺下。結束進食的雌性大猩猩也開始陸續向銀背靠攏,或躺或趴地開始休息。原本散在林間的一大家子逐漸聚集在了一起,倒是年幼的個體還在樹上玩耍。這些小家伙不一會兒也下到地上,撲到母親懷里,先是給母親理了理毛,然后就旁若無人地開始吃奶了。母子之間的溫情互動,讓看到這一幕的我不由得心頭一熱。美好的時光總是尤為短暫,感覺才剛開始,向導就已經在提醒我們再拍最后一張照片就該準備走了。所有人只能依依不舍地離開這一大家子,結束這令人永生難忘的大猩猩追蹤之旅。



種群數量稀少的山地大猩猩能否繼續生存下去,或多或少取決于當地人的態度、選擇和行為。大猩猩追蹤旅游到底有著正面還是負面影響?這個題目很大,已有不少相關的研究和論文。
各方關注大猩猩追蹤旅游的負面影響,主要集中在人與野生動物共患病傳播的可能性上。作為我們的近親,大猩猩會受到很多人類疾病的影響(反之亦然)。最典型的例子莫過于埃博拉病毒——僅2002—2003年在剛果西北部與加蓬交界處的一次埃博拉病毒爆發,就導致當地約5000頭西部低地大猩猩死亡。為了預防交叉感染,加蓬境內的游客在接近大猩猩時必須佩戴口罩。在布溫迪,如果游客存在感冒發熱、咳嗽或其他傳染性疾病癥狀,將不得參與大猩猩追蹤旅游項目;無上述癥狀的游客則應佩戴口罩,并與山地大猩猩保持至少7米的距離(但若大猩猩主動靠近,可以保持在原地不動)。
目前很多研究都認為,大猩猩追蹤旅游有利于提高當地人的收入和生活水平,這在一定程度上能夠促進大猩猩及其棲息地的保護。旅游業已經成了烏干達的支柱產業之一,而山地大猩猩無疑是其中最為引人矚目的明星。

朱磊 生態學博士,中國動物學會鳥類學分會會員,現任職于廣西科學院,從事鳥類生態學、分類學和保護生物學方面的研究工作,譯有《大杜鵑:大自然里的騙子》《歐亞鴝的四季》《鳥鳴時節:英國鳥類年記》《東亞鳥類野外手冊》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