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龍門石窟造像內容豐富,不同時期的造像從不同角度反映了各個歷史時期政治、經濟、社會的發展與變化。作為佛像重要構件的佛座,其造像風格的演變過程也體現了龍門石窟整體造像風格的演變過程,文章通過對北魏太和年間到唐開元年間龍門石窟佛座造像進行梳理,更深入地探尋了佛座造像的發展演變過程和時代特征。
關鍵詞:龍門石窟;佛座;時代特征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12.025
龍門石窟是我國當之無愧的石刻藝術寶庫,密布著成千上萬尊造像精品,歷來人們都偏重于對佛像本體造像風格的研究,而作為佛像重要構件的佛座卻沒有得到更深入的關注。關于佛座,相關解釋是“安置佛菩薩像的臺座。原指佛成道、說法時所坐之座,后佛徒供奉佛菩薩像亦一依經中所說,設置佛座。佛座為總稱,專指佛菩薩所坐之處……”①。相對于佛像在不同時期的具有不同的風格特征,佛座的藝術風格也在不斷地變化發展,其藝術形式更具有鮮明的時代感,對佛座的分析研究,也是研究石刻造像藝術一個重要的方面。龍門石窟的佛座總體發展脈絡由簡至繁、由質樸到華麗,與佛像的整體風格相輔相成,是佛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1 不同時期的佛座
1.1 北魏時期的佛座
龍門石窟開鑿于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前后,紀年最早的造像為太和年間。北魏早期的佛座較為簡單,有相當數量的佛像是直接坐(立)于龕底,除此之外,佛座有以下幾種形式。
1.1.1 結跏趺坐、倚坐、交腳坐姿像佛座
佛壇:在一些窟龕內,或在正壁設通壇,或設“凹”字形佛壇,主尊像結跏趺坐或交腳或倚坐于佛壇上,多數壇基上有雙獅造型,脅侍也立于佛壇之上。例如永平四年(511)古陽洞265龕主尊交腳菩薩坐于壇上,壇基前有兩獅(圖1)。
四方臺座:特點為方形臺座,有的置于龕底也有的置于佛壇上,素面,部分臺座前兩側刻有雙獅。例如古陽洞熙平二年(517)左壁317龕主尊佛座即此型,主像交腳坐于方形臺座上,座前兩側有雙獅。
束腰方臺座:此類佛座特點為長方形臺面,中間束腰部為稍厚的長方體,上下出澀,這類佛座在龍門石窟出現是在北魏中后期,例如正光四年(523)賓陽中洞正壁主佛佛座即此型,主佛結跏趺坐于束腰方座,佛座上下有單層疊澀,佛座前兩側刻二獅。
四足方座:從其形制看,類似北朝時期的四足坐榻,長方形臺面;從造像正面看,臺座為“?”形樣式,例如永平二年(509)古陽洞內左壁92龕的主尊佛座(圖2)即為此型。這類佛座在龍門石窟中較為少見。
1.1.2 立姿像臺座
主尊為立姿的佛像和脅侍像,早期足下無臺座,均立于龕底或佛壇之上,到中后期主尊足下始有少量低覆蓮臺出現。脅侍弟子、菩薩像足下多為低圓臺、低覆蓮臺,在古陽洞內永平年間也出現過蓮瓣為陰線刻成的仰蓮臺。
1.2 東魏、西魏、北齊、隋代佛座
龍門石窟從北魏末期到隋代,石窟雕鑿一度蕭條,這個時期的造像數量較少,佛座鮮有新的形式。東魏時期佛座以長壇、方臺為主,到北齊時期束腰方座逐漸增多,并且佛座下開始出現蓮瓣,例如武平三年(572)古陽洞左壁258龕附龕趙桃樹妻劉造石像,主佛結跏趺坐于束腰方座,座下飾有仰蓮(圖3)。這個時期立姿的主像足下覆蓮臺增多,脅侍像足下多為低圓臺或仰蓮臺。
1.3 唐代佛座
唐代是龍門石窟造像活動的第二次興盛時期,佛座造像繼承了北魏以來的藝術精華,又不斷吸收各種外來文化思想,風格變化較為活躍,并在各個時間段也呈現出不同的特點。
1.3.1 結跏趺坐像佛座
束腰梯形座:此型佛座是貞觀年間后期到永徽年間一種常見、特有的形式,其特點為上下臺面呈多邊形(多為六邊形,其中雕出部分為三邊),束腰呈多棱梯形或倒梯形,束腰處為突棱腰線或連珠紋,這種佛座于顯慶年間逐漸消失。例如貞觀廿二年(648)賓陽南洞賈君才造像龕主佛佛座即為此型(圖4)。
束腰圓座:出現在唐乾封、總章年間,原本多出現在脅侍像足下的束腰圓臺,也逐漸應用于坐佛臺座,其特點為上下臺面均為圓形,束腰部分為圓形柱體,有疊澀。上元年間出現了束腰部為多個球狀隆起的束腰圓座,例如永昌元年(689)1410號窟北市香行社像龕主佛佛座即為此型(圖5)。
束腰八棱座:此類型佛座早期出現在龍朔年間,束腰部分為八棱柱,有疊澀,據臺面不同又分為兩種形式:一種上下臺面為方形,束腰部寬大,與束腰方座較為相似;另一種下臺面為八邊形,上臺面為方形或圓形。例如載初元年(690)1068窟楊六娘造像龕主佛佛座即此型,上臺面為圓形,八棱柱束腰,八邊形底座,下有疊澀與覆蓮(圖6)。
1.3.2 連莖蓮花座
這類佛座龍門最早紀年的為上元年間,其特點為帶蓮莖的仰蓮座,有單座和連座兩種:單座即是帶蓮莖的單仰蓮;連座為主佛蓮座下引出的蓮莖與脅侍足下仰蓮臺相連。例如543窟垂拱二年張師滿造像龕主佛座與脅侍像蓮臺就是此型(圖7)。
1.3.3 倚坐像佛座
佛壇,壇下有雙蓮足踏:為唐代貞觀年間早期倚坐像臺坐形式,例如貞觀十一年(637)1069窟道國王母劉妃為道王元慶造彌勒像龕,主佛倚坐于長方形佛壇,雙足分踏在壇前兩個低平的蓮花足踏上。
方形高座,座前兩個仰蓮足踏:此類佛座兩足踏或置于龕底、或置于踏座上,踏座多為長方形、束腰長方形、束腰八棱形等。例如初唐363窟主佛倚坐于高方臺上,臺座前置一束腰八棱形踏座,主佛雙足分踏于踏座之上的兩個橢圓蓮臺上(圖8)。另有少量此型佛座前只置長方形踏座,踏座上不設足踏。
束腰高方座,座前兩個圓蓮足踏:此佛座最早見于貞觀后期,足踏為兩個仰蓮臺,置于佛座下層臺面上。唐永隆以后,雙仰蓮足踏多以連莖形式出現。如武周時期2150窟正壁主佛佛座即是該形式(圖9)。
方形高座,座前下方置一束腰圓蓮臺或束腰八棱臺:這種佛座是龍門優填王像特有的佛座形式,最早出現在永徽年間,其特點臺面為長方體,高座,座前下方中間有一束腰圓蓮臺或束腰八棱臺,蓮臺與座相連。例如305窟主尊優填王像倚坐于高方臺上,雙足踏于座前的束腰蓮臺上(圖10)。在唐總章、咸亨年間,優填王像臺座還出現了椅背,并在臺座的兩側增加立柱的造型。
1.3.4 立姿像佛臺
立姿主像和脅侍像在早期貞觀年間多為覆蓮臺、低圓臺。顯慶年間以后,仰蓮臺、束腰圓蓮臺和連莖臺相繼出現在立像足下,尤其是束腰圓蓮臺更為常見,根據時間的不同,束腰部的高度也有不同變化。
1.3.5 舒相坐像佛座
龍門石窟造像中有一類為舒相坐像,目前所見最早紀年的為唐麟德年間。其形象為一腿盤曲于佛座臺面,一腿垂于座前,踩足踏,其佛座的特點為束腰圓蓮座下部臺面上引申出一個圓蓮臺作為足踏。例如萬佛洞外北壁地藏菩薩像臺座即為此型(圖11)。
2 佛座相關的藝術元素
2.1 蓮花
蓮花是佛教造像題材中最常見的經典元素,應用于手持蓮、蓮花頭光、蓮華化生、窟頂蓮花藻井等,其中蓮花在佛座中的應用分量最重。關于蓮花座,《大智度論》卷八中載:“問曰:諸床可坐,何必蓮華?答曰:床為世界白衣坐法。又以蓮華軟凈,欲現神力,能坐其上,令花不壞故。又以莊嚴妙法座故。又以諸華皆小,無如此華香凈大者。人中蓮華,大不過尺。漫陀耆尼池,及阿那婆達多池中蓮華,大如車蓋。天上寶蓮華,復大于此。是則可容結跏趺坐。佛所坐華復勝于此百千萬倍。又,如此蓮華臺,嚴凈香妙可坐。”②北魏時期,蓮花在佛座中的應用在龍門石窟并不突出,更多是應用在佛像頭光、窟頂、龕楣等處,主佛為坐像的佛座少見蓮花元素,立佛及脅侍像時見低覆蓮臺。至北齊北周時期,主佛座下出現了飽滿素簡的大瓣單層仰蓮和單層覆蓮,后至唐代,蓮花在佛座造像上已成為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
唐代龍門石窟的佛座帶有蓮花元素的蓮座分為仰蓮、覆蓮、仰覆蓮三種,蓮瓣的造型并不固定,以多種形式出現在佛座上,唐初仰蓮瓣寬短,覆蓮瓣有單瓣、雙瓣,外形有扁平,有圓厚,造型不一。唐初蓮花瓣上開始出現華麗的裝飾,例如159窟北壁66龕貞觀年間立佛足下的覆蓮臺,每個蓮瓣上都雕刻著紋飾。唐高宗時期,出現了主佛座的仰蓮瓣上加飾坐佛的造型,例如1280窟奉先寺主佛佛座上仰蓮分三層,每個蓮瓣上都刻有一尊化佛。連莖蓮花座也是在這期間出現的,仰蓮的層數也由單層變為多層。武周至玄宗時期,仰蓮多為碩大的桃形蓮瓣,尖部外翹,覆蓮瓣也更為圓潤飽滿,蓮瓣的雕刻趨于寫實風格。
2.2 獅子
佛教中的獅子造像,是東漢時期佛教從印度傳入我國后才開始流行起來的,在眾多佛教石窟中,龍門石窟的獅子造像最為豐富,并且在北朝時期,是獅子與佛座關系最為密切的階段。獅子座在佛經中亦“師子座”,后秦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華經》卷三“見寶塔品第十一”中“爾時釋迦牟尼佛、見所分身佛悉已來集,各各坐于師子之座,皆聞諸佛與欲同開寶塔,即從座起,住虛空中。一切四眾,起立、合掌,一心觀佛”③。在前文中,佛座的形式是單獨羅列出來的,佛經中的獅子座在龍門石窟中表現為佛座與座兩側獅子造像的共同稱謂。北魏時期龍門石窟獅子造像通常位于佛座兩側,最常見的是位于交腳像的腿部兩側,緊貼佛座。另有一種脫離臺座的雙獅造像,位于佛座(佛壇)左右兩邊或更遠的地方,造像內容較為豐富,主要有雙獅、雙獅與博山爐、雙獅與力士等,這種脫離臺座的雙獅多為裝飾造像存在。
北魏時期龍門石窟的獅子形體偏瘦,形態有正面蹲踞形和側面蹲踞形兩種,正面蹲踞形為前身正對前方,前腿直立叉開,呈“八”字形,后身隱于佛座后。側面蹲踞形又可分為側面向外和側面向內兩種形態,兩獅相背蹲踞或相向蹲踞,回頭反顧。東魏、西魏、北齊、隋代時的獅子造像數量不多,總體風格仍是前朝樣式的延續。到了唐代,獅子造像配置結構有了新的改變,唐初佛座前或佛龕下刻有雙獅與博山爐的造像形式較為常見,到高宗中后期,獅子的位置已不限于佛座前,有幾例浮雕獅子像置于佛座下的臺面上,比例偏小,幾近伏貼在臺面覆蓮上。還有一些窟龕的獅子造像已被安置到了靠近窟門或窟外,例如永隆元年(680)萬佛洞的獅子造像已移到了窟外側左右壁上。唐代獅子形態多為向內蹲踞,形體較北魏時期壯碩,富于動態,展示了一種全新的藝術風格。
2.3 神王、力士、伎樂人
北魏時期龍門石窟的佛座造型簡樸,束腰造型處于初始階段,臺面均為素面,束腰部未見有裝飾。至唐代以后束腰佛座成為主流,加之唐代石刻藝術審美傾向的變化,高宗時期后的中大型窟龕造像在佛座束腰部再加以裝飾,成為佛教造像一種新的藝術風格。
神王像:在佛座束腰處出現神王像最早紀年的是上元二年(675)奉先寺主佛佛座,佛座為仰覆蓮束腰八棱座,束腰處八棱柱的每一面都雕有蹲坐姿的神王像,身下有夜叉承托;每一棱角處雕有立姿的神王像,站于夜叉上作托舉狀,佛座與神王像均大部殘損。另古上洞、龍華寺等主佛佛座的束腰處,均有尖拱形壸門,壸門內雕蹲坐姿的神王像。除此之外,奉先寺48尊等身立佛的佛臺束腰處也均雕刻有神王像。
力士像:束腰處雕刻有托重力士的佛座有紀年的是永隆元年(680)萬佛洞主尊佛座,該佛座為仰覆蓮束腰八棱座,每一棱角處刻一力士,站于疊澀上,一手臂向上作托舉狀。除此之外,賓陽北洞主佛、八作司洞主佛佛座束腰處均有此類托重力士像。
伎樂人:束腰部雕刻有伎樂人的為唐代1076窟主佛佛座,佛座為束腰仰覆蓮八棱座,上下三層疊澀,束腰中間三面尖拱壸門內各造伎樂人一身,伎樂人分執細腰鼓、琵琶、排簫作演奏狀(圖12)。
在龍門石窟造像中,這類佛座束腰處雕刻有裝飾的藝術形式多存在于中大型的窟龕造像中,在整體造像中并不多見,這種裝飾效果不僅在雕刻工藝上顯得更為精美,填補了造像束腰處的留白空間,更襯托出佛像的雄偉莊嚴和至高無上的地位。
3 佛座發展的時代特征
佛座因與佛像造像互為整體,可以說是整尊造像中風格變化較為靈活的部分,其在內容和外形上的多樣性,也是研究佛教造像在各個時期風格演變的重要切入點。北魏時期的造像直接坐(立)于龕底、佛壇上的形式較為常見,除此之外,就是方形臺座和束腰長方座,相較于繁縟復雜的龕楣、佛像背光、頭光等雕飾,北魏時期的佛座總體來說造型樸實古拙,疊澀層數量不多,較為簡素。交腳像臺座前多數伴有雙獅、圓蓮足踏和托足地神,另外北魏造像中還有少量半跏坐思維菩薩像,其坐具為筌蹄。東魏、西魏、北齊、隋時期的龍門石窟造像數量較少,基本為北魏風格的延續,北齊時期雙獅與香爐分位于龕下三個小龕內的形式,以及主座下蓮瓣的出現成為一種新的造像風格。
到了唐代,國力強盛生活安定,佛教藝術更是朝向自信、成熟的風格發展,佛座造像即承繼了前朝的樣式,又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新樣式,佛座從前朝質樸的方形、方形束腰等樣式,發展成束腰多邊形、束腰圓形等樣式,并且束腰部不再寬粗,束腰在不同時期高度有不同的變化,經歷了由低向高再高低并存的發展過程。從唐初開始蓮花元素就大量地應用于佛座上,連莖蓮花座、佛座下引出蓮臺、束腰部加以裝飾等樣式都成為唐代特有新樣式。
4 小結
龍門石窟佛座的演變過程是歷代工匠繼承前朝傳統技藝又不斷創新的結果,即是社會變遷在造像藝術上的烙印,又體現了佛教造像中國化、本土化的進一步發展。龍門石窟的佛座造像千變萬化,造型種類遠不止上文所概述,文中粗略的歸類也只是以其大致的外在形式為根據,更深入的研究還待繼續探求。
注釋
①華夫,丁忠元,李德塤,等.中國古代名物大典(下)[M].濟南:濟南出版社,1993:729.
②大藏經:卷1163:大智度論卷第八[M].北京賢良寺刻本.1738(乾隆三年):247.
③大藏經:第九冊[M].北京賢良寺刻本.1738(乾隆三年):3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