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的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研究

【摘 要】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進行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是新時代的要求，“從江實踐”的積極探索不僅有效應對了農業文化遺產保護與開發過程中面臨的一系列挑戰，而且取得了農業文化遺產傳承保護與社會-經濟-生態效益同步實現的突出成效，增強了“五個認同”。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的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需要重視兩大問題——其一是人的利益問題，要樹立“以人為本”理念，協調好多重利益關系，以共享發展成果推進共同富裕；其二是傳統向現代的轉型問題，要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推動農業文化遺產進行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以開放共享促進資源整合互動，增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擴大農業文化遺產創新發展空間。

【關鍵詞】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從江稻魚鴨系統

【作 者】李瀾，中央民族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博士；劉麗偉，中央民族大學經濟學院博士；馬曉旭，中央民族大學經濟學院博士。北京，100081。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23）02-0144-0008

自2012年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多次強調要“堅持打牢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思想基礎”［1］“積極培養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2］“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3］。至2021年，中央民族工作會議明確指出“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并將其確立為新時代黨的民族工作之“綱”。［3］足見，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增強各族人民對偉大祖國的認同、對中華民族的認同、對中華文化的認同、對中國共產黨的認同、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認同，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不僅貫穿于新時代民族地區實際工作之全過程，而且直接引領民族經濟發展之理論研究。基于此，本研究以貴州從江稻魚鴨系統為例，探析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進行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實踐的價值及特色，力圖為推動新時代黨的民族工作高質量發展提供理論支撐。

一、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進行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

是新時代的要求

“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英文全稱為“Globally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s（簡稱GIAHS）”，該項目于2002年由聯合國糧農組織發起，我國積極響應并參與，之后，于2012年我國又啟動了國家級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發掘工作。截至2022年，我國已確立19項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138項國家級重要農業文化遺產。這些農業文化遺產項目中，諸如從江稻魚鴨系統、普洱古茶園與茶文化系統、紅河哈尼稻作梯田系統、龍勝龍脊梯田、敖漢旗旱作農業系統等均分布于少數民族聚集區域，是各民族千百年來賴以生存的物質基礎，也是新時代民族工作的重要領域。習近平總書記高度重視農業文化遺產的保護工作，曾強調“農耕文化是我國農業的寶貴財富，是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不能丟，而且要不斷發揚光大”［4］“人類在歷史長河中創造了璀璨的農耕文明，保護農業文化遺產是人類共同的責任”［5］，同時指出“要賦予所有改革發展以彰顯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意義”［3］。因此，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進行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是新時代的要求，高度契合新時代物質、精神和生態文明建設的追求。

第一，符合新時代物質文明建設的要求，有利于促進各民族走向共同富裕。農業文化遺產是人類在漫長的農業生產實踐中用智慧創造的與大自然兼容的生存之道。其核心內容在于利用特有的農業知識體系和技藝，滿足人類食物和生計的基本物質需求，取自自然，歸于自然，與自然和諧相處，是一種綜合效益較高的生產方式，體現著我國物質文明發展的精髓。同時，農業文化遺產包含生物物種、生態環境、農耕技術、民俗文化、田園景觀、傳統村落等豐厚的資源稟賦，蘊含巨大的潛在生產力。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進行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立足于民族地區比較優勢，始終圍繞民族地區人民的物質和經濟發展需求，保護傳承優秀傳統農業生產方式，將其潛在生產力轉變為現實生產力，可以使當地人民在“文化變現”中獲得實實在在的經濟效益，真正助力民族地區共同富裕。

第二，切合新時代精神文明建設的要求，有利于提升民族凝聚力和文化軟實力。農業文化遺產具有文化多樣性，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載體之一。一方面，農業文化遺產承載了中華優秀農耕文化的智慧，蘊含了中華農耕文化理性思辨、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哲學理念，具有永續傳承的價值。另一方面，我國的農業文化遺產又兼具民族特色，展示著“地球上各族人民遇到的困難互不相同，克服困難的方式方法也不一樣”［6］1的文化創造，包含著“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本土知識，蘊涵著人與自然友好互動的生態智慧，彰顯了中華文化“美美與共”的獨特魅力。［7］文以載道，文以化人，［8］農業文化遺產豐富的內涵形成了獨具中國特色的價值觀、世界觀。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的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使這些優秀的思想觀念、人文精神、道德規范得以留存傳承，推動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建設，增強中華民族內在凝聚力和文化軟實力。

第三，合乎新時代生態文明建設的要求，有利于維系中華民族未來的存續發展。農業文化遺產具有生物多樣性，涵蓋了生態系統、物種和基因三個層次，不僅在理念上體現了樸素的生物多樣性保護意識，而且在現實中保障著生態安全、糧食安全以及人類未來的生存機會，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根基。我國現有的全球和國家級重要農業文化遺產涵蓋了29個省級行政區，在生物多樣性空間布局上涵蓋面廣，對生物多樣性的貢獻巨大。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的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以民族生存為基本關切，維繼發揮農業文化遺產“生態環保、低碳綠色、高效節能”作用，不僅促進民族地區高質量發展，而且為中華民族發展創造更多的機會和更廣闊的生存空間。

二、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的從江稻魚鴨系統保護性開發

位于貴州省東南部的從江縣，隸屬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毗鄰廣西壯族自治區，境內多丘陵，世居有苗、侗、壯、瑤等民族，全縣人口中少數民族占比達94%。［9］177從江縣稻魚鴨共生系統既是山區農民長期摸索創造的一種獨特的生產方式和土地利用方式，也是其賴以生存的生計方式，距今已有上千年的歷史。在農業發展實踐中，這種生產和土地利用方式不僅有效節省了土地資源，而且利用時空差序對生物生長進行調控和運作，在時間安排上避開了稻、魚、鴨間的“相克”，在空間安排上創造了稻、魚、鴨間“相生”的條件，實現了農業生產的自然化和立體化，有效緩和了人地矛盾。此外，從江稻魚鴨系統的育種、制肥、灌溉、除蟲、收獲、儲藏等一系列生產過程也都呈現出強大的生態智慧，創造了穩定的生物生長環境，成就了豐富的生物多樣性。以物種多樣性為例，新中國成立后，從從江縣征集到的僅本地傳統禾類作物就達261個品種之多。［9］275-276作為傳統的生計方式，貴州從江稻魚鴨系統不僅創造了各民族豐富多彩的生活方式，而且形成了極具特色的衣、食、住、行、用、娛、俗等物質和精神方面的文化。2011年后，作為多民族共享的千年共生農業模式，貴州從江稻魚鴨系統相繼入選“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和“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名錄。自此，歷經千年而不衰的從江稻魚鴨系統迎來了新的發展機遇，正式開啟了保護性開發的新征程。十余年來，從江縣從實際出發，積極推進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落實各項扶持政策，統籌規劃保護性開發方案，穩妥部署縣、鄉、村級各項工作，增強各族人民在“從江稻魚鴨系統”保護性開發中對偉大祖國的認同、對中華民族的認同、對中華文化的認同、對中國共產黨和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認同。作為一種積極探索，“從江實踐”示范了民族地區具有創新性的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同時，更重要的意義在于，其從根本上遵循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推進民族地區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的價值實現。

（一）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融入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意識之中

農業文化遺產是各民族共同造就的中華優秀傳統農耕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華五千年文明發展的物質基礎和文化基礎，是建設中華民族精神家園的文化源泉。從江稻魚鴨系統歷經千年演化成為各民族共享的千年共生農業模式，至今依然廣泛地影響著從江人民的農業生產與鄉村生活。從其歷史形成來看，作為中國乃至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從江稻魚鴨系統既是各民族生存與發展過程中順應自然規律，因地制宜，科學利用山地資源的智慧結晶，也是各民族親密交往交流交融，共同耕耘幸福田園的勞動成果，其鮮活地呈現了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再現了各民族“交融共存、交互共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歷史事實。

實地調研發現，正是基于從江稻魚鴨系統文化價值的科學認識，“從江實踐”的關鍵之舉，首先是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融入稻魚鴨系統保護意識之中。立足于民族山鄉的發展現實，從江提出“鄉村振興，民族團結”［10］，開展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多元途徑，打造“產業發展、農業文化遺產保護與民族團結相結合”的持續、穩定、健康發展新路子，1 促使本就內含于農業文化遺產中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得到了持續強化。調研中了解到，當地村民普遍認為參與稻魚鴨系統保護就是一種民族團結活動。比如，加車村的WXL2 接受訪談時說：“稻魚鴨系統是各民族祖先們一起種出來的，保護它就是在促進民族團結。我們本來都是中華民族，這個文化也是我們中華文化呢，政府一直在做宣傳，我們能為民族團結做貢獻是很開心的，保護是要得的。……”來自農民的質樸言語佐證，在從江組織推進稻魚鴨系統保護過程中，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已經融于整個農業文化遺產保護的社會意識中，并轉化為各族人民主動進行稻魚鴨系統保護的內在動力。

馬克思曾精辟地指出“觀念的東西不外是移入人的頭腦并在人的頭腦中改造過的物質的東西而已。”［11］22亦即物質決定意識，而意識依賴于物質并反作用于物質，意識具有主動創造性，能夠通過實踐對客觀世界進行改造，正如列寧所言：“人的意識不僅反映客觀世界，而且創造客觀世界。”［12］182“從江實踐”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融入稻魚鴨系統保護意識之中，這一重要舉措不僅切實增強了各族人民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認同感，而且，從根本上激發其以稻魚鴨系統保護為載體，推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建設美好家園的主動性和創造性。

（二）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引領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實踐

進入二十一世紀，在西部大開發戰略的實施推進下，從江縣被列為貴州旅游投資建設重點縣，并實現了鄉鄉通公路。［9］14隨之，外部資金項目及人流、物流、信息流等源源不斷進入從江縣，傳統而相對閉塞的生產生活格局逐漸被外界打破，作為重要旅游資源的從江縣稻魚鴨系統的傳承保護由此面臨著一系列挑戰，諸如單一的傳統農業生產結構被打破，從事傳統稻魚鴨系統生產的勞動力流失，傳統耕作面積縮減，原生態文化與生物多樣性難以為繼等。同時，從江稻魚鴨系統保護與開發過程中還面臨著多重利益博弈，如果協調不當，新的發展機遇也許會演變為發展危機。面對從傳統走向現代的發展挑戰、千載難逢的發展機遇以及潛在危機，從江縣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引領，在科學構建利益協調機制的基礎之上，深入貫徹“五位一體”的新發展理念，積極探索新時代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新路徑。通過切實有效的稻魚鴨系統保護性開發，也即“從江實踐”，增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激發各民族共同追求社會主義現代化發展目標的建設熱情，實現文化傳承保護與經濟現代化的同步發展，具體表現為以下方面：

其一，從夯實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物質基礎出發，在稻魚鴨系統保護性開發中構建多方參與的“利益激勵—約束”機制。

習近平指出：“增強民族團結的核心問題，就是要積極創造條件，千方百計加快少數民族和民族地區經濟社會發展，促進各民族共同繁榮發展。”［13］因此，夯實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物質基礎，既是確保改革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各族人民的關鍵，也是解決民族地區現代化進程中各種發展問題、化解利益矛盾、凝聚各民族團結奮進的關鍵。

從江稻魚鴨系統保護和開發涉及以農戶、地方政府、企業為主的三方利益主體，且各主體的利益訴求不一致。農戶既有從稻魚鴨系統的保護和開發中獲得經濟效益的訴求，又有繼承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稻魚鴨鄉土文化的渴望；地方政府在稻魚鴨系統的保護和開發中，固然擔當著社會效益和公共利益的守護職責，一旦缺乏必要的權力監督，則難免出現“形象工程”“短期經濟行為”“急功近利”的“績效”追求；而企業在稻魚鴨系統保護和開發中，則始終圍繞“利潤最大化和成本最小化”原則行事，經濟利益訴求明確。正如馬克思所指出：“人們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14］82辯證來看，利益主體往往基于某種合理性提出其對利益的訴求，合理地滿足這類訴求對人類社會經濟發展具有積極意義。同時，從利益追求的矛盾性出發，即便是客觀的利益追求也可能引起諸多負面問題。在稻魚鴨系統保護與開發過程中，正是各主體對利益的追求及與之相關的負面問題構成了一系列潛在危機。

從利益主體的關系來看，當地政府與農戶之間屬于管理與被管理的關系，當地政府與企業之間屬于監督與被監督、檢查與被檢查的關系，農戶與企業之間屬于即合作又競爭的關系。如果地方政府過度關注公共利益，在稻魚鴨系統保護和開發中采取極為保守的態度，只關注農戶的經濟需要，忽視企業的利益訴求，會造成過度保護，使稻魚鴨系統在短期內得到保護，但卻失去了生命力和活力，不能形成長久的內生發展。如果地方政府對權力的應用與職責相偏離，例如，出于“績效”或者個人動機，與企業達成利益共同體，弱化農戶的利益訴求，放松對企業開發行為的管制和約束，形成過度開發，往往會造成稻魚鴨系統文化和生態的破壞，加快其衰退，導致危機狀況“警告”。也即是說，無論是過度關注公共利益，或是權力的應用偏離職責，都會使稻魚鴨系統的發展變得不可持續，最終被現代社會淘汰。從此出發，“從江實踐”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將協調各方利益關系問題作為農業文化遺產保護和開發的重要工作，在從江稻魚鴨系統保護性開發實踐中以社會利益為導向，通過“利益激勵—約束”機制，平衡多方利益訴求，形成地方政府引領、農戶為主體、企業參與的多方協同模式。

其二，貫徹新發展理念，推動中華優秀傳統農耕文化傳承與各民族共同富裕協同并進。

“民族地區要立足資源稟賦、發展條件、比較優勢等實際，找準把握新發展階段、貫徹新發展理念、融入新發展格局、實現高質量發展、促進共同富裕的切入點和發力點。”［3］“從江實踐”是將習近平這一理念融入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的成功實踐，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以各民族共同富裕為目標，貫徹新發展理念，迎擊挑戰，把握機遇，徹底扭轉了曾經難以消解的矛盾，有效推動了稻魚鴨系統傳承與各民族共同富裕協同并進。

1. 以綠色引領下稻魚鴨系統向新型農業產業體系轉型為重心，積極融入新發展格局。從江縣以創新為驅動，綠色為引領，積極拓展稻魚鴨系統的多種功能，轉變傳統產業模式，打造“基礎性第一產業，主導性第三產業，發展性第二產業”的多元化產業模式，形成綠色低碳循環發展的稻魚鴨新型農業產業體系，使稻魚鴨系統由“衰”轉“盛”。首先，從江縣大力發展稻魚鴨特色高效農業，堅持數量與質量并重。一方面，從江縣于2015年圍繞稻魚鴨系統成立了省級生態示范園，將其列入全州“六個一百萬”生態農業工程，稻魚鴨系統得到進一步推廣，至2020年全縣稻魚鴨種養面積已達11.56萬畝，建立稻魚鴨示范基地1.6萬畝。［15］另一方面，推行農田“高標準化”，強化綠色生態農業理念，數據顯示，從江縣化肥用量從2016年的17062噸連續下降到2019年的16733噸，農藥用量相應的從324噸連續下降到140噸，12 稻魚鴨產品的品質不斷提升。其次，打造“從江旅游”品牌，實現稻魚鴨系統與從江縣鄉村旅游產業相結合，在加榜梯田、小黃侗鄉、占里村、岜沙苗寨等地發展了農旅文化產業。最后，推動加工業和銷售業發展，實現“糧食”向“糧品”轉化，引進成立“豐聯農業公司”“九薌農業公司”等龍頭企業，采取“公司+合作社+農戶”的模式，通過深加工和“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地理標志保護”等品牌打造，將從江稻魚鴨產品全面推向市場，提高了稻魚鴨農產品的附加值，保障了農戶的銷售渠道，提高了農戶的收益。稻魚鴨系統成為了當地農戶脫貧致富的切入點和發力點。

2. 創新農業經營主體，保持農戶在稻魚鴨新型農業產業體系中的參與活力。從江縣通過整合資金、技術和人力，發展稻魚鴨系統集體經濟，成立各種專業分工農業農民合作社，比如：平正魚苗魚種繁育農民專業合作社以稻魚育種和銷售為主，西山鎮拱孖村稻魚鴨種植養殖專業合作社和加榜農耕稻魚鴨生態農業專業合作社則以稻魚鴨系統種養、基礎農產品銷售為主，并代表農戶與企業直接開展合作。集體經濟不僅形成合力，突破了傳統稻魚鴨系統中單個農戶面對現代化發展時弱小無助的困境，提升其抗風險能力，而且打破了人均土地面積太小和勞作時間嚴苛的限制，提高了勞動效率，創造了規模效益。集體經濟表現出強大的生命力，為稻魚鴨系統創新發展注入了活力。

3. 同時關注經濟開發與文化和生物多樣性保護，將其統籌協調共同建設，維護了稻魚鴨系統的獨特價值。從江稻魚鴨系統的保護性開發注重高質量協調發展，在獲得經濟效益的同時，既注重稻魚鴨文化保護，也強調生物多樣性保護。就文化保護而言，2016～2021年各級政府用于稻魚鴨相關文化建設和傳承的專項資金高達1983萬元，涉及147個項目3，包括：民族文化中心建設、民俗傳習所及侗族大歌博物館等民族文化交流傳播場所建設，鼓樓、蘆笙坪、蘆笙堂、戲臺、風雨廊等民族傳統建筑的新建和維修，蘆笙、琵琶、銀飾、苗笛、二胡、苗繡等民族傳統手工藝品制作和開發，以及薩瑪節、蘆笙節等民俗文化活動推廣。就生物多樣性保護而言，首先，鞏固“森林-稻-魚-鴨”共生系統，維持生態系統內部生物多樣性環境穩定。通過強化森林防護，保障水資源來源的安全，全縣森林覆蓋率從2005年66.66%［9］319提高到2019年69.39% 4；科學優化稻魚鴨系統養殖技術，通過搭建魚窩、鴨舍為魚和鴨提供長期生存空間，保障稻魚鴨系統的完整性，同時構建太陽能殺蟲、物理殺蟲以及生物防治等防蟲害體系，杜絕了化學污染。再者，為保護稻魚鴨系統中最為重要的種質資源，積極與科研團隊展開合作——閔慶文團隊以及上海海洋大學團隊曾分別對從江稻類、田魚種質資源進行調查研究；貴州省農作物種質資源庫項目正在展開與從江縣的對接工作，根據計劃安排5，從江稻、魚和鴨的種質資源將于2023年完成收集保存。經濟、文化和生物多樣性的協同建設維護了稻魚鴨系統的完整性，既保障了稻魚鴨新型農業產業體系可持續發展的基礎，又保護了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和國家重要遺傳資源。

4. 完善基礎設施，堅持開放共享路徑，拓展稻魚鴨系統的創新發展空間。首先，完善基礎設施。一方面，對灌溉、農田基建、稻魚鴨養殖設施及產業路等進行科學改良，財政撥款高達4.5億元；另一方面，優化產業技術設施，構建農產品質量安全追溯體系并搭建農村電子商務網，在保障稻魚鴨產品的高品質生產銷售的同時，利用“互聯網+”加大從江農特產品和民族手工藝品線上推廣力度。其次，堅持技術、資金、人才等發展要素“引進來”，例如，建立“一把手”招商體系，推進“百千萬人才引進”等。最后，堅持文化和產品等“走出去”。比如，通過藝術作品或展演的形式，在其它城市或地區宣傳、呈現稻魚鴨文化，截至2023年1月，洛陽非遺展、澳門國際幻彩大巡游、“魅力中國城”競演活動等都成為了從江稻魚鴨文化的展示平臺。又比如，“稻魚鴨”產品已在北京生態有機產業展覽會及國際現代農業博覽會等活動中亮相，成為“從江名片”并銷往全國；而如果在網購平臺搜索“稻魚鴨”產品，名列前茅且出現頻率最高的產品均來自從江縣。

（三）以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成效增強各族人民對中國共產黨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認同

從江人民政府網公布的各項專項財政撥款數據統計結果顯示，2016-2021年中央、省級、州級直接扶持稻魚鴨種養和產業開發的項目21項，共計金額約1744萬元，各級政府的項目資金投入直接為稻魚鴨系統保護性開發創造了優越條件。至2020年，從江“稻魚鴨”產業已覆蓋全縣19個鄉鎮，帶動貧困人口1.37萬人，［15］包括稻魚鴨產品在內的從江電子商務網絡零售額達6100萬元，年均增長106.5%，從江縣躋身全國電子商務進農村綜合示范縣。［16］此外，全縣旅游總收入從2010年的1.2億元，提升至2015年的8.99億，［17］至2019年則已達到32億，［18］呈井噴之勢，突飛猛進。如此種種，不僅拓寬了當地各族群眾的就業渠道，而且促進了個人及其家庭的收入增長，直接為當地群眾擺脫貧困桎梏，享受共同富裕的美好生活帶來實惠。同時，從江稻魚鴨系統的保護性開發還為各族人民留住了對故鄉的眷戀，作為千年形成的鄉土文化的組成部分，是當地群眾情感和精神的寄托，豐富并充實著當地各民族在現代化社會的精神文化生活。毋庸置疑，物質和精神的雙重富裕給予當地少數民族群眾更多更大的發展空間，使之能夠擁有全面自由發展的權利：在現代化開放的新時代，個人能夠自由選擇“離開村寨或者留下”，所有的離開不再是被動的“背井離鄉”，而主動留下的人都能安居樂業，各民族在社會主義制度下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平等團結進步。

調研訪談中，小黃村村民SSJ1激動地說道：“共產黨好啊，我們這里以前多窮啊，還沒路，共產黨給我們修路，幫我們搞稻魚鴨養殖，生活好很多了，鼓樓也都是政府給修的，共產黨真為老百姓做實事。”當被問起是否了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時，加車村的村民WXG2說：“我只知道這是共產黨帶我們走的路，只要共產黨帶著走的都是好的，錯不了。”占里村年輕人WC3表示：“黨的政策是真的很好，我們這里靠稻魚鴨各種政策發展的很好，我們國家不同于外國，黨是真心為人民考慮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這條路也和外國不一樣，但是我們肯定是對的，這么多年發展的情況都證明了。”此外，少數民族群眾還創作了民歌來歌頌中國共產黨，歌頌黨的好政策，體現人民對中國共產黨的無限熱愛。例如，當地苗族有一首歌這樣唱：“問我苗家樂哪樣，地獻白銀田獻金，牛象金珠滿山嶺，問我苗家樂哪樣，黨的政策使人勤，衣服滿柜糧滿倉，男女老少臉發光，問我苗家樂哪樣，政策好來業興旺。”“從江實踐”充分證明，從江稻魚鴨系統保護性開發為當地各族人民的生產發展、生活改善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好處，增強了各族人民對中國共產黨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高度認同感，印證了習近平“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物質富足、精神富有是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根本要求。物質貧困不是社會主義，精神貧乏也不是社會主義”［19］等重要論斷。

三、基于“從江實踐”特色的認識與思考

民族地區農業文化遺產普遍位于自然條件惡劣之地，遠離經濟中心，整體經濟長期相對落后，是國家重點關注的扶貧區域。西部大開發戰略打破了民族地區發展的壁壘，民族地區開始朝著現代化方向發展，但同時，農業文化遺產的保護和開發也面臨著現代化沖擊帶來的眾多挑戰。在全球以及國家級重要農業文化遺產項目出臺后，農業文化遺產的保護和開發迎來了新的發展機遇，也潛伏著開發的矛盾與危機。作為我國農業文化遺產典型代表之一的從江稻魚鴨系統正是在面對如此處境時探索性地走出了一條“從江實踐”之路，即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的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之路。其具有啟示性的實踐特色在于：

其一，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的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其核心問題是人的利益問題，要樹立“以人為本”理念，協調多重利益關系，以共享發展成果推進共同富裕。客觀而言，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的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既是農業文化遺產保護的價值實現過程，也是參與其中的各行為主體追求利益的過程。因此，在這一保護性開發過程中做到“以人為本”，不僅要引導參與者積極發揮主觀能動性，而且要尊重各參與者的利益需求。“從江實踐”表明，農戶、地方政府和企業都是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的參與者，只有協調好三者間的利益關系，保護和開發才能統一起來而不至于失衡，更不至于相互割裂對立。

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的過程中往往需要協調多重利益關系，“從江實踐”建構的“利益激勵—約束”機制對其它地區的類似工作具有借鑒意義。具體而言，第一，政府屬于管理層面，企業在資金實力、人才聚集、市場壟斷力、產品定價等方面都處于絕對的優勢地位，農戶處于弱勢一方，然而，農戶既是農業文化遺產的維系者和傳承者，又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主體，因此，農業文化遺產的保護性開發首先需要關注農戶的利益訴求，樹立農戶的主體地位。第二，地方政府處于引領地位，但需要在中央政府和上級政府的政策框架下行事，尤其需要重視中央政府的制度保障所具有的決定性意義。目前，《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管理辦法》是唯一專門針對加強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管理、促進農業文化傳承而出臺的國家級規范性文件，體現出國家對農業文化遺產的高度關注。但是，就農業文化遺產保護和開發而言，這一部門規章尚有許多方面未有涉及。因此，一方面中央層面應完善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的考核、監管等多個領域的制度，另一方面，中央層面應出臺《農業文化遺產保護和開發法》上位法來增強保障效力。第三，辯證看待企業的趨利行為，企業既是農業文化遺產走向現代化不可或缺的因素，又可能因逐利之為而對農業文化遺產造成毀滅性破壞，因此，要鼓勵企業積極參與的同時，約束其可能的負面行為。

其二，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的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的關鍵問題是轉型問題，要貫徹新發展理念，推動農業文化遺產進行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從江實踐”將作為傳統農業的農業文化遺產對峙現代化時面臨的轉變、衰敗、多樣性流失以及基礎薄弱的挑戰盡致呈現，揭示了傳統與現代化之間存在的天然張力，凸顯了傳統農業文化遺產對現代社會的不適應性，闡明了只有改變現狀才能應對這些挑戰。在此值得強調的是，傳統與現代化并非為截然對立的關系，二者辯證統一于發展之中。

“從江實踐”對化解轉型問題的啟發在于，一是保障農業文化遺產的生產功能，并開拓其文化傳承、生態涵養、休閑體驗等多種功能，以綠色為引領，通過產業多元化及產業融合發展促進農業文化遺產特色資源轉化增值。二是必須考慮農戶由傳統向現代轉型的適應問題，傳統的、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在農業文化遺產產業化開發中往往難以應對激烈的市場競爭，因此，要通過農戶組織化創新來保障其在新型農業產業體系中的利益。三是建立健全新型農業產業體系，切實推進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要以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和國家重要遺傳資源的保護為出發點，協調好經濟利益與文化和生物多樣性保護的關系。四是要以開放共享促進資源整合互動，增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擴大農業文化遺產創新發展空間。

綜上所論，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千百年來從江稻魚鴨系統在各族人民的勤勞雙手中形成發展，養育著世代子孫。從過去走到今天，從傳統走向現代，這是歷史洪流滾滾向前的必然趨勢。傳統與現代的碰撞產生出了種種矛盾以及利益沖突，農業文化遺產傳承保護同時面臨著機遇與危機，均為“從江實踐”中無法回避的現實問題。多年來，從江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的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性開發實踐無疑是具有探索性的積極嘗試，在取得農業文化傳承保護與社會-經濟-生態效益同步實現的過程中，增強了各族人民對偉大祖國的認同、對中華民族的認同、對中華文化的認同、對中國共產黨和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認同，值得深入思考并廣為借鑒。深切期待中國大地上涌現出更多的“從江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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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RESEARCH ON PROTECTIVE DEVELOPMENT OF AGRICULTURAL CULTURE HERITAGE BY TAKING FORGING A STRONG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AS THE PRINCIPAL LINE：The Reflection on Protective Development

Practice Based on Rice-Fish-Duck System of Congjiang

County in Guizhou

Li Lan， Liu Liwei， Ma Xiaoxu

Abstract：The implementation of protective development of agricultural culture heritage by taking forging a strong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as the principal line has been the demand of the new era， and the active exploration of “Congjiang Practice” not only responds effectively to a series of challenges faced by the protection and development process of agricultural culture heritage， but also achieves outstanding effects of synchronous implementation regarding the inheritance and protection of agricultural culture heritage and the social-economic-ecological benefit， strengthening “Five-Identification”. The protective development of agricultural culture heritage by taking forging a strong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as the principal line should pay attention to two issues， one is people’s interest issue， that is to establish the idea of people oriented， coordinate well multiple interest relationships， and promote common prosperity through sharing development achievement; the second is tradition to modernity transformation issue， that is to fully implement new development idea， push forward creative transformation and innovation development of agricultural culture heritage， facilitate resource integration and interaction through open sharing， enhance ethnic contact， communication， and integration， and expand the innovative development space of agricultural culture heritage.

Keywords：Forging a strong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agricultural culture heritage; protective development; rice-fish-duck system of Congjiang

〔責任編輯：黃潤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