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

本文作者在寫創作感想時，表示靈感來自與親人相隔千里的感覺。“流散和移民經歷的一個方面是發現新朋友，失去舊伙伴，花費更多時間思念某人，而不是出現在他們的身邊。我們感覺最親近的人可能住在地球的另一邊。”在小說里，屬于不同種族的兩個個體，隔著茫茫宇宙產生某種聯系。

日期：大爆炸之后公轉14 403 562 857圈時，與中央星的方位角為37度。

轉導：開始。

我在大約30多圈公轉前出生時，就是個近視眼。所以你瞧，我們的相會有點出乎意料。哈，請原諒我的俏皮話。我有點緊張。

媽媽說過，無論何時，只要她從我身邊走開兩步，我就會一直尖叫，直到星辰從宇宙中的位置跌落為止。也許，假如你那時早已存在的話，就連你也聽到過我的叫聲。

為了讓我停止哭泣，媽媽在工作時，在我的生根地點附近放上一只舊玩偶，說它能使我平靜，因為它讓她的靈魂留在近旁。這只玩偶少了第六肢，輻射對稱性遭到破壞。我認為，我甚至從那么近的距離都無法看出玩偶和媽媽之間的差別。

*****

在我十二歲之前，媽媽就離世了。小行星的殘骸擊中她的呼吸肢。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

我們辦她的告別儀式時，我幾乎沒有成熟，剛剛從生根處解脫出來，用新長出的六根枝干跌跌撞撞地走路。我們將她的遺骸發射升空，克服本地的重力牽引，投射進某人不復存在的太空中。

他們把我交給我的祖父撫養。祖父也是個近視眼。除了和媽媽都有關系，近視眼就是我倆唯一的共同點。

祖父戴著他稱作眼鏡的東西。笨重的鏡片卡在金屬絲框架里，擱在他的第二肢和第五肢之間。祖父在他的吹玻璃作坊里制作出眼鏡。在他發現我瞇縫眼睛后，他翻找出舊設計圖，讓我琢磨如何為自己造一副眼鏡。

當我戴上眼鏡后，宇宙在我眼前具化，被我感知，就像水從稀薄空氣中凝結一般。第一步是尋找你，然而我那時并不知道。

*****

那個滋味讓我貪婪。

我夜以繼日鉆研起鏡片，試驗計算。幾周里，我從未離開作坊。祖父在中央星升起和落下時給我拿來食物。

直到他沒有出現。

我不知道在我去查看前，祖父的尸體在過道里躺了多久。我也為他辦了告別儀式。

祖父的住所只剩下我一個，空間很寬敞，很安靜。我扇起火焰，切削玻璃，使得作坊里充滿振動。

*****

隨著一圈圈的公轉，我的鏡片變長變細，更加有力地彎曲光線。我把它們懸掛在住所外的六個方位，從一塊鏡片移動到下一塊鏡片后面，繪制出我生活的星球之外的群星地圖。

我在其中一個星球上看見了你。

我們的構造并不相同——你的身體左右對稱，只有四肢——但你的住所看起來像我這兒一樣空蕩蕩。你對準我的那根管子末端的閃爍吸引我的注意力；你有你自己的鏡片。我透過它，用我的眼睛看見了你的眼睛。

這段時間里，我仔細查看宇宙的六個角落，從未想到過其他人會想要看我。

我估算出你的坐標。發送出這條訊息。即便我算得有點不準確，我也希望振動會行進到離你足夠近的地方，讓你能注意到。

*****

我為自己的嘮嘮叨叨而抱歉。我想要獲知關于你的存在的一切信息。我希望我從一開始沒有假定太多情況。知道你在那兒，這給予了我希望，因為我經歷的每件事——我失去的每個人——將我倆聯系在一起。或許，痛苦背后有所目的。

你經常將帶鏡片的管子對準我，我也經常注視著你。你也是一個人嗎？也許我的話慰藉了你，就像你的存在慰藉了我。我迫不及待想獲知你的過往。為了讓我們的未來橫跨這片將我們分離的茫茫宇宙而糾纏在一起。

*****

我使用長距離編碼器，將這段信息以片段發送出去，每個片段藏在一個振動波里，這種做法不會破壞信息的完整性。到現在，第一批片段一定已經到達你那邊，對吧？然而，你仍然待在鏡片后面，仿佛什么變化都沒有。

或許是我算錯了。我摘下眼鏡，拿到火邊，測量折射角。我將一條肢體抽向另一條肢體，我真是個天大的傻瓜！

我的計算錯了幾個數量級。我的鏡片捕捉到的光雖然是源自你那兒，但卻是在距離你的實際位置有許多個光年的地方探測到的，我在我倆之間廣袤太空的沿線某個地方接觸到你發射出的“幻影”。我的焦點范圍尚未到達你的實際位置。

我早已見過你在管狀裝置里堆疊多塊鏡片，以此增加你的視覺范圍。你給了我這個主意，決定嘗試下相同的做法。為了更早地捕捉到你的光線，在它離開你的時候就捕捉到它。

*****

我調整組合鏡片的間距。你的星球變得清晰可見。突然間，我仿佛到了我到過的最近位置。

但有些不同。曾經有移動物體和光束的地方如今卻安靜得怪異。

一層層灰燼掩蓋了任何顏色。沒有任何移動的物體，沒有擾動，沒有呼吸。

你立方體外形的住所的邊沿已經瓦解成碎屑。

*****

一定是在我弄好鏡片的時候發生了一些重大事件。我沮喪不已，擰掉新鏡片。

然后你出現在鏡頭中，在我的舊鏡片內凝視著我。和以前一樣明亮。

我再次舉起第二組鏡片。你的世界分崩離析，變為一片沉寂。

*****

我發出的波形信息要過上好久時間才會抵達你那邊。沒有長距離編碼器，我發出的振動粗獷又緩慢——像這座空蕩蕩的住所里回蕩的嗚咽聲。

盡管光比那更快，但它也需要時間來行進。

我的新鏡片克服的額外距離不只是占據空間。它也等于一圈圈公轉的時間。

它等于那么多圈公轉的時間，以至于你的世界已經變成斷壁殘垣，你根本從來沒有看見過我，因為你在那段時空內早已不復存在。

資料來源 Nature

本文作者阿伊達 · 紹尼巴（Ayida Shonibar）是一位科學家，也是一位作家。你可以在ayidashonibar.com上找到她的更多創作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