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相執(zhí)，足以慰風(fēng)塵

一

“還不回來吃飯嗎？這都幾點了？是工作重要還是身體重要？非要餓著肚子……”電話那頭嘮嘮叨叨，話語間的怨氣順著電話線鉆進(jìn)了我的耳朵。

“好好好，這就回，這就回。”我不耐煩地掛斷電話，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用力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開始收拾起桌上的材料。長期伏案導(dǎo)致的肩周炎最近好像又加重了，左肩沉重得像被壓了一座山，隱隱作痛。我嘆了口氣，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容易”二字，上有老下有小，月月各種貸款要還，還有一家子吃喝拉撒，不拼命哪兒扛得住呀，可是家里還有個“火藥桶”……想到她，我又嘆了口氣，如果不是為了那點加班費，誰會忙到這么晚呢？

夜色薄涼，走出公司門口時，我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看到遠(yuǎn)處夜幕下黯淡的路燈，更是覺得有些凄冷了。我打開自行車鎖，把公文包放到車籃里，又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哦，快九點了，原來已經(jīng)這么晚了呀。正準(zhǔn)備收起手機的時候，我突然定住了，日期？我再仔細(xì)一看，這日期，今天是結(jié)婚紀(jì)念日！我腦子嗡的一下，糟了，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忘了呢？怪不得她那么生氣。

我急忙跳上自行車，鉚足了勁兒往家里騎去，風(fēng)聲在耳邊呼呼掠過，左肩仿佛也沒那么疼了。我一邊騎行一邊整理亂麻一般的思緒，結(jié)婚紀(jì)念日，還耽誤到這么晚，回家免不了又要被罵。

其實她也不容易，刀子嘴豆腐心，一直操持著家里的大后方，從沒給我添過亂。倒是我，除了談戀愛和剛結(jié)婚那會兒，這么多年也沒怎么讓她開心過——開心？對了，我應(yīng)該準(zhǔn)備個禮物，讓她開心一下。對對對，就這么辦！一念至此，我急忙把眼睛又睜大了幾分，搜索起街道兩邊的商店來。

二

忽然，一家花店閃入我的眼中，我心中一動，好像是挺多年沒買過花呀。我連忙放慢速度，準(zhǔn)備過去挑選一下。花店里馨香撲鼻，布置得非常溫馨，幾排全透明的玻璃展示柜上，燈光布置得恰到好處，把店里的花束映照得更加嬌艷欲滴。

年輕的小店員上前來問我：“先生您好，請問您需要什么花呢？”

我看著店里琳瑯滿目的花束，一下子也犯了選擇困難癥：“額，結(jié)婚紀(jì)念要送什么花呀？”

小店員啞然一笑，說：“結(jié)婚紀(jì)念，也是紀(jì)念美好的愛情，當(dāng)然要送玫瑰啦！”說完就熟練地幫我拿來一束包裝好的玫瑰花。

“哦，對，是應(yīng)該送玫瑰。”我一邊應(yīng)著，一邊看向這束花。花分九支，都是含苞初放的紅玫瑰，嬌嫩的花瓣從中心處一圈圈向外綻開，掛著一顆顆小小的水珠，在溫潤的燈光下泛著晶瑩的光澤，煞是好看。翠綠的莖葉被精心修剪過，用粉色的玻璃紙細(xì)致地包裹著，花束腰間系著漂亮的蝴蝶結(jié)。看著這美麗的玫瑰花，想著她看到花的樣子，我竟一時間有些癡了。

“先生，這束花您還滿意嗎？”小店員打斷了我的遐想。

“哦，可以可以，就這束了。”我回過神來，趕緊掃碼付了款。

“結(jié)婚紀(jì)念的禮物應(yīng)該早點準(zhǔn)備的，您要是再晚來幾分鐘，我們都關(guān)門了。”小店員開好了單據(jù)，連花束一起遞給我。

“啊！對，謝謝啊！”我心中更是羞愧，抱起花逃也似的出了店門，繼續(xù)往家里趕。一路上，為了保護(hù)玫瑰不被迎面而來的勁風(fēng)傷到，我把花束用上衣?lián)踝。o(hù)在懷里。想著她，想著小店員的話，我不由得深吸一口氣，車騎得更快了。

三

終于，我一路風(fēng)風(fēng)火火奔回了小區(qū)，把車子一停，都來不及上鎖，便一口氣沖上了樓梯。到了門前，正習(xí)慣性地準(zhǔn)備掏鑰匙，我忽然念頭一轉(zhuǎn)，努力壓下急促的呼吸，把花背在身后，輕輕地敲了敲門。

“誰呀？”門內(nèi)傳出熟悉的聲音。我想要回應(yīng)一句，可突然間喉嚨一哽，張了張嘴卻沒發(fā)出聲來。

“誰呀？這大晚上的？”門內(nèi)的聲音大了幾分貝，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我竟有些緊張起來，再加上剛才的狂奔和壓抑的呼吸，我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xì)密的汗珠。

家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她的身影帶著家中溫暖的燈光涌進(jìn)我的眼簾。我動了動有點僵硬的臉，強笑了一下。還未開口，一串埋怨便轟了過來：“怎么回事兒呀，你？這么晚不回家，飯也不知道吃，身體不要了嗎？出門還不帶鑰匙，你……”一看她大有滔滔不絕的架勢，我趕緊把藏在背后的玫瑰花拿了出來。

“哎，停停停，紀(jì)念日快樂！”二話不說，我先把漂亮話送上。她一下子愣住了，看看我，看看花，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這時的氣氛有些微妙，我倆看著對方，都不說話。不知是因為我緊張的手還是頑皮的風(fēng)，紅彤彤的玫瑰隨著我的心跳動，也在有節(jié)奏地微微顫動著，映得我的臉也越發(fā)紅了。

“你……”她吸了口氣，好像在確認(rèn)這玫瑰花是不是真的，“你買花干什么？這么貴，幾百塊錢夠我們買好多菜了。”她的聲音放低，仍然習(xí)慣性地數(shù)落我。

“怎么，你不喜歡？那我去退了，省點買菜錢。”我接上她的話茬，作勢要轉(zhuǎn)身下樓。

她一把搶過花束，抱在懷中，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退什么退，這大晚上的退給誰？再說了，你連結(jié)婚紀(jì)念日都不記得，不讓你出點血，加深一下記憶啊！”說完，喜滋滋地抱著花往客廳走去。

我心中暗笑，跟著走了進(jìn)去，嘴上還在打圓場：“看你說的，哪會不記得呢，我可早早就買好花了，就是加班有點晚了。”

她正在左看右看，在客廳里找擺花的位置，頭也沒回就“懟”我：“切，我還不知道你？你能對我那么上心？再說了，這花瓣上的水珠還沒干，外面的包裝都被攥出汗了，拿在手里都燙人，明顯就是回來路上剛買的吧。”

女人啊，這第六感和觀察力，真是堪比福爾摩斯。

四

我苦笑了一下，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很慚愧，又有些感動。我上前輕輕抱住她，她身子一震，又抱著花靠在我懷里，抬起頭瞟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嘴里輕輕說了聲“干嗎呀”，臉頰上浮起一抹醉人的酡紅，這讓我瞬間想起了徐志摩的詩句：“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fēng)的嬌羞。”

我把她轉(zhuǎn)過來，捧住她的手，連著玫瑰花一起捧在我胸口，深情地說：“我買了玫瑰花，并不是因為我喜歡玫瑰花，而是因為它的美麗讓我想起了你，我想象著你拿到花的樣子，我想象著你一定會開心，那樣我也會很開心。”

聽了我的話，她的眼中忽而閃出亮麗的神采，靠前一步，也深情地對我說：“其實，我接受你的玫瑰花，也不是因為我喜歡玫瑰花，而是想到你為了給我買花，花費的時間和心血。我也喜歡看你哄我開心的樣子。”

四目對視，秋波流轉(zhuǎn)，暖暖的情意在這小小的空間里蔓延，回蕩，升溫。被我們四手交握的玫瑰花也愈加燙人，在我們跳動的兩心之間更加色彩艷麗，紅得仿佛要燃燒起來。

“叮！”突然一聲脆響打破了此時的旖旎。她一下子驚醒過來，忙松開手向廚房跑去：“哎呀，我差點忘了，飯菜還在蒸鍋里保溫。為了等你，我自己都還沒吃呢。”

我哈哈笑了起來：“那不正好，咱來個燭光晚餐唄！老婆，我能喝點酒嗎？”

“喝唄，今天我陪你，老公！”

此時此刻，素手相執(zhí)，溫來一壺酒，足以慰風(fēng)塵了。

編輯|郭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