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天早上我來到陽臺,隨意間一瞥,不由得驚喜地大叫:“月季花開了!”李楠聞聲出來,臉上滿是抑制不住的笑容:“前些天就看見花蕾了,想要給你一個驚喜,就一直沒有說。”我蹲下身子,細細地觀察:綠色的葉子襯托下,橙色與杏粉色的花瓣交相輝映,層層疊疊,嬌嫩欲滴,幾滴晶瑩透亮的露珠點綴其中。嗅一下,一股淡淡的荔枝香似有若無,輕輕地縈繞在周圍。“真美啊!”我情不自禁地感慨,“要是爺爺知道你把他的花打理得這么好,一定會很高興的。”李楠點點頭,目光不由得飄向遠方。我知道,他和我一樣,也想爺爺了。
我是由爺爺帶大的。為了多掙點錢,給我更好的物質生活,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外地打工了。我被托付給爺爺。奶奶過世得早,爺爺便以一己之力擔起了責任。給我喂飯,給我買好看的花裙子,幫我梳漂亮的小辮兒,給我講故事,陪我做游戲……
直到我小學快畢業,父母才把我接到他們身邊。到了大城市,到處都是高樓大廈、霓虹閃爍,滿目繁華。但我最懷念的還是爺爺家干凈整潔的小平房,還有爺爺種的那些月季花。爺爺愛種花,平房前的小院里擺滿了他種的各種花。其中爺爺最愛的是月季花。爺爺說,月季花好養活,開出來的花又特別美,就像我,嬌嬌嫩嫩的,惹人疼,也惹人愛。爺爺每次侍弄他的那些月季花都會把我帶在身邊,一邊澆水、施肥,一邊告訴我這個是啥品種,那個叫什么名兒。可年幼的我哪里記得住,只會在一邊給爺爺添亂:摸摸這朵,嗅嗅那朵,甚至還會摘幾朵下來插在自己辮子上。爺爺也不惱,而是開心地看著我笑,嘴里還夸贊著:“漂亮,真漂亮。”也不知道夸的是我,還是月季花。
每次逢年過節回老家,是我最開心的時候。因為可以看到爺爺,看到他的那些月季花。每次回去,爺爺都會做一大桌我最愛吃的菜,回城里的時候,更是把我們的行李箱塞得滿滿的。
上大學后,只要有空,我就會自己坐車回家。爺爺看到我,總是笑瞇了眼。他像以前那樣,忙前忙后地給我做各種好吃的,而我仍像小時候一樣,躺在沙發上,吃著爺爺給我買的小零食,刷刷手機,看看電視。我從來沒覺得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樣,直到有一次,我偶然看到爺爺佝僂著身子在灶臺前炒菜的背影,才猛然發現爺爺已經老了。
李楠是我的大學校友。我們相識于一次社團活動。相比同齡男生的外向活潑、能言善辯,他內向寡言,不善言辭。就連他追我的方式也有點傻傻的。
那次,社團組織排練節目。李楠沒有被安排任務,所以不用參加。但晚上十點多,當我們都排練完走出大禮堂時,我發現他站在一個角落里瑟瑟發抖。正當我莫名地看著他時,他卻主動走上前來,紅著臉對我說:“太晚了,女生一個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你回宿舍吧。”我剛想搖頭拒絕,他卻忽然從身后扯出一件男式夾克來,劈頭蓋臉地把我裹了個嚴嚴實實。“你要干嗎?”我一聲驚叫,以為他要對我圖謀不軌。他的臉更紅了,結結巴巴地說:“晚上降溫了,我怕你冷……”看他憨憨的模樣,我禁不住轉怒為喜,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我覺得這個男生好傻,現在還有誰像他這樣實心眼?可同時又覺得他傻得還蠻可愛的。那天晚上,我就披著李楠的外套被他送回了宿舍。寬厚的外套,確實幫我抵擋了寒冷的夜風,以至于直到跑進寢室,我都忘了把外套脫下來還他。
結果,同寢室的姐妹們看到了,都一致認定了我在和李楠談戀愛,我怎么爭辯也無濟于事。直到這時,我才發現這家伙的“心機”。就這樣,我成了他的女朋友。
但我還是不放心,怕自己不識人,看走眼,就想著讓爺爺幫忙參謀參謀。我知道爺爺是最愛我的那個人,又有足夠的人生閱歷,能被他肯定的人,錯不了。
我帶著李楠回到了爺爺的小屋。不知道是太激動還是太緊張,走進院子的時候,李楠竟一腳踢碎了爺爺的一個月季花盆。我在心里連呼糟糕,李楠也趕緊蹲下身子,心疼地撿起掉落的月季花,左看右看。我以為爺爺會發火,想不到他只是寬厚地笑笑,便招呼李楠進屋。
吃完爺爺親手為我們做的午飯,李楠讓爺爺好好休息一會兒,便拉著我出了門。我以為他是想逛逛小城,沒想到他竟讓我領著去了最近的花鳥市場。爺爺午睡醒來,看到月季換了新盆,還有好幾盆新買的月季花,不由得又笑瞇了眼。
每天早上,當我懶洋洋地從床上起來時,發現爺爺和李楠早就在院子里了,爺爺澆花,李楠給他打下手。爺爺還向李楠傳授著養花經驗,李楠邊聽邊頻頻點頭。那是我記憶中最美好的一個春天。
離開小城的前夜,爺爺悄悄地把我拉到一邊,對我說:“這個小伙子挺好,就他吧。”我和他開玩笑:“你肯定?要是他以后對我不好,我可找你算賬。”爺爺笑了,然后用篤定的口氣緩緩說了句:“我肯定。一個對花都這么好的孩子,對人也差不到哪里去。”
大學畢業后,我和李楠一起留在了大城市。因為工作太忙,回去看爺爺變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我總想著,等忙完了這陣就回去看爺爺,卻想不到沒過多久就傳來了爺爺生病住院的消息。
收到消息,我立刻請了假和李楠一起趕了回去。看到病床上消瘦的爺爺,我既痛心又自責,后悔自己沒有早點回來看爺爺,否則就能早一點發現他的病情了。所以,當醫生說爺爺的病情需要動手術時,我毫不猶豫地打算留下來陪他。但李楠制止了我,他說我是女生,陪護爺爺不方便,要陪也是他來陪。李楠正在事業上升期,上司很看重他,剛交給他一個重要項目。我不想影響他的前途。但李楠說得斬釘截鐵,工作沒了可以再找,但爺爺就只有一個,他不想讓我,也不想讓自己抱憾終身。
李楠辭了職,在老家專心陪護照顧爺爺。爺爺漸漸地恢復了過來,雖然依舊消瘦,但精神比以前好了許多。我抽空回去看爺爺,趁著李楠去廚房做飯的功夫,爺爺悄悄拉著我的手,對我說:“怎么樣,爺爺的眼光沒錯吧?”我笑著點點頭。有爺爺保駕護航,我相信我的人生會一直順遂下去。
然而,爺爺終究是老了,和病魔的斗爭也變得心有余而力不足。看著越來越虛弱的爺爺,我和李楠毅然決定盡快結婚。我要讓爺爺在他離開之前看到他最心愛的孫女嫁人成家,知道從此有人像他一樣照顧、保護我,讓他放心。
結婚的那天,爺爺拖著虛弱的身體來了。他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新剃了頭發和胡子,穿著我給他買的新衣服。雖然身子已經虛弱得坐不住了,但他還是強撐著把整個身子靠在輪椅背上,一直努力地挺著腰板。到了新人互戴戒指的環節,爺爺被推上了舞臺中央,當他把戒指交到李楠手里時,嘴唇微微顫動著,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卻最終一句都沒說。
我們婚后沒幾個月,爺爺就走了。送走了爺爺,我們在爺爺家整理他的遺物,父親對我說:“有什么想要的就拿走吧。”我們什么都沒要,最后李楠帶走了爺爺生前最喜歡的那盆月季花。也許爺爺最后的日子實在是沒有精力打理了,那盆花早就凋謝了,葉子也已經泛黃了。父親說:“一盆快死的花要它干嗎?扔了吧。”但李楠卻堅定地說:“試試看,也許能救活。”
每次看到李楠在陽臺上打理那盆月季,我都心存疑惑,真的能救活嗎?可我從來不打擾他,任由他去折騰。月季終于在李楠的打理下活過來了,還開出了嬌艷的花。這是他對爺爺的懷念,亦是對爺爺的承諾。他要照顧好爺爺的花,也要照顧好我。他知道,這是爺爺最愛的兩個寶。
編輯|龍軻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