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xué)經(jīng)典專題誦讀：山之向往

山的美不僅在于它容納飛禽走獸、處處怪石嶙峋，還在于它的四季更妝、花開葉落。春季的山孕育新生，讓綠色的光澤映亮人間；夏季的山百花爭艷，萬紫千紅，香遠益清，幽谷傳芳；秋季的山白云碧空，丹楓似火，草深果黃；冬季的山群峰錯列，松林密疊，一派銀裝素裹。

古代很多文人雅士以“山”為題，抒發(fā)壯志豪情，作出詩中有畫、留山之美于心間的絕美詩行。此類詩作不僅寫景逼真、抒情性強，有些還表現(xiàn)出具有普遍意義的生活哲理，給人以樂觀、積極、向上的藝術(shù)鼓舞力量。

終南山①

【唐】王維

太乙②近天都③，連山接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

分野中峰變④，陰晴眾壑殊。

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注釋】

①終南山：在今陜西省西安市，秦嶺主峰之一。

②太乙：終南山主峰，也代指整個終南山。

③天都：天帝居住之處，這里指長安（今西安）。

④分野中峰變：古人把天上星宿的區(qū)域和地上區(qū)域?qū)?yīng)劃分，叫分野。此句謂終南山最高峰跨過不同分野，寫山之高大。

【譯文】

終南山高聳入云靠近長安，山勢連綿仿佛一直延伸到海邊。走出山來，回頭望可見白云連成一片；走進山中，青色的煙霧又若有若無。中央山峰把天上的星區(qū)分割，眾多山谷陰晴變化懸殊。想要投奔一處人家去住宿，隔著溪水問那打柴的樵夫。

【鑒賞】

這首詩歌詠了終南山的雄偉壯麗。首聯(lián)以高度的藝術(shù)夸張極寫山之高大與綿遠；頷聯(lián)通過對白云飄飛、霧氣空濛等景色的描寫，表現(xiàn)了終南山的壯觀、雄渾；頸聯(lián)進一步寫山勢的高峻、廣大；尾聯(lián)點出詩人游山，不覺日夕，問人投宿，對美景的流連忘返之意。全詩從不同角度描繪了終南山的雄偉壯麗，筆墨雄豪中有細膩、壯美中含嫵媚。

曉行望云山

【宋】楊萬里

霽①天欲曉未明間，滿目奇峰總可觀②。

卻有一峰忽然長，方知不動是真山。

【注釋】

①霽：雨停止下，天空放晴。

②可觀：壯觀。

【譯文】

夜雨停了，天氣放晴，東方欲曉，已到要亮不亮的時候，隱隱約約可以見到奇異秀麗的山影。一座山峰好似頃刻間高大起來，這才知道那屹然不動的才是真正的山峰。

【鑒賞】

楊萬里是“南宋四大詩人”之一，其詩作想象奇特，不用奇奧生僻的字句，常用淺近明白的語言和流暢之至的章法，近于口語。

本詩中，詩人善于攝取自然景物的特征，把曉行所見中靜與動的景致寫得變幻神奇。詩人把云誤當(dāng)山峰，語言質(zhì)樸自然，畫面新穎活潑，景物描摹生動逼真。詩人以自己由錯覺到獲得真知的體會告訴人們：生活中，常有以假亂真的現(xiàn)象發(fā)生，但假象終究不能掩蓋真實，想要不被假象所迷惑，就應(yīng)全面深入地觀察事物，以明辨真?zhèn)巍?/p>

登大伾山①詩

【明】王守仁

曉披煙霧入青巒，山寺疏鐘萬木寒。

千古河流成沃野②，幾年沙勢自風(fēng)湍③。

水穿石甲龍鱗動，日繞峰頭佛頂④寬。

宮闕五云天北極，高秋⑤更上九霄⑥看。

【注釋】

①大伾山：位于今河南省鶴壁市浚縣，該地古稱黎陽。

②千古河流成沃野：河流指黃河，歷史上黃河多次改道，但也為黎陽帶來肥沃的土壤。

③湍：水勢急速。

④佛頂：指伾山大佛，后趙時期開鑿，用于“鎮(zhèn)河”。

⑤高秋：秋高氣爽的時節(jié)。

⑥九霄：指天之極高處。

【譯文】

早上在煙霧中穿行，登上青翠的大伾山，只聽見山間寺院稀疏的鐘聲，四周樹木透著一股深秋的寒意。登高遠眺，歷史悠久的黃河造就了腳下這片沃土，水勢洶涌，風(fēng)沙漫漫。山間溪水在如甲片般層層疊疊的山石間奔流，眼前之景在旭日的映照下仿佛金色的巨龍盤亙在山上，鱗片閃閃發(fā)光；峰回路轉(zhuǎn)，山頂寬闊平坦，加上鎮(zhèn)河的大石佛，景色瑰麗而又充滿神圣之感。秋高氣爽的時節(jié)里，登高望遠，在山頂向北望去，仿佛能看到遙遠的北京城，五彩祥云正繚繞于皇家宮殿之上。

【鑒賞】

王守仁，世稱陽明先生，明代著名文學(xué)家、思想家、教育家、軍事家。這首詩為王守仁早期作品，當(dāng)時他新科及第不久，奉皇命護送名臣王越靈柩回浚縣安葬，在此期間，慕大石佛之名到大伾山來拜謁。登山攬勝，他有感而發(fā)，寫下了《登大伾山詩》。此時的王守仁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心中充滿激情，反映在這首詩中，則體現(xiàn)為一股昂揚奮發(fā)之氣。年輕的陽明先生還沒有后來那樣淡然平穩(wěn)的心態(tài)，在公務(wù)之余，也許對大伾山這座“禹貢”名山向往已久，而今有了機會，天剛拂曉，詩人就和二三友人朝大伾山迤邐而來。

首聯(lián)不蔓不枝，直奔主題，既點明了登山之意，又用洗練簡潔的筆法描寫了登大伾山的初步感受。“披”字用得極好，不僅說明詩人在煙霧中穿行，還體現(xiàn)了披荊斬棘、努力前行的精神。鐘聲之“疏”可謂神來之筆，以動襯靜，動靜有致，使人覺得這深秋的大伾山幽靜深邃、寒意濃濃。頷聯(lián)記錄了詩人在山腰高處遠眺之感，黃河雖然在歷史上屢屢改道，但也給黎陽留下肥沃的土地，風(fēng)湍沙勢，沃野千年，包含著深沉的感慨和悠遠的懷古之情。頸聯(lián)進一步描寫了詩人所見山景，大伾山山勢陡峭，巉巖遍布，可是也碧水潺湲，溪水在層層疊疊的青石之間奔流，在旭日下仿佛一條巨龍盤亙在山腰，鱗光閃動；朝陽噴薄而出，霞光萬道，映照在大石佛上，禮佛的虔誠神圣和江山壯麗的豪情油然升騰。尾聯(lián)中，詩人已經(jīng)登上絕頂，這時候他沒有翹首南望故鄉(xiāng)，其翻滾的思緒徑直奔向了遙遠的北京城，好像望到了五彩祥云籠罩下的皇家宮闕。此外，“高秋更上九霄看”還闡釋了“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人生哲理。

儒家講究入世，“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年輕的王守仁也不例外。作為受命于天子而又不辱使命的欽差，他沒有“傷春悲秋”，眷念的是國家重托，思索的是悠悠歷史，全詩充溢著詩人對人生、對仕途的信心與激情。王守仁寫作《登大伾山詩》時，正值氣盛志滿之時，眼前物、天外景、胸中意，無不誘發(fā)詩人昂揚的斗志與飽滿的政治激情。

獨秀峰①

【清】袁枚

來龍去脈②絕無有，突然一峰插南斗③。

桂林山水奇八九，獨秀峰尤冠其首。

三百六級登其巔，一城煙水來眼前。

青山尚且直如弦，人生孤立何傷④焉？

【注釋】

①獨秀峰：位于今廣西桂林，孤峰突起，陡峭高峻，無他峰相對，故得此名。

②來龍去脈：舊時堪輿（風(fēng)水先生）以山勢為龍，以山勢起伏連綿為龍脈。

③南斗：星宿名，在南天，古有“北斗主死，南斗主生”之說。

④傷：妨礙。

【譯文】

全然找不到山脈的走勢和去向，只見一座高峰突然出現(xiàn)，高可入云，直插南斗。桂林山水本來就十有八九奇絕卓異，而獨秀峰更是首屈一指。幾百級階梯拾級而上才到達它的峰巔，盡覽全城風(fēng)光，但見輕霧迷漫，碧波蕩漾。青山尚且可以矗立如琴弦，人生孤立無援又有何妨礙！

【鑒賞】

在清代詩壇上，袁枚以“性靈說”詩論獨樹一幟，講究作詩要抒發(fā)真情實感，且以身作則，創(chuàng)作出很多富有真情的詩文作品。袁詩無論在思想內(nèi)容方面還是藝術(shù)形式方面都有所創(chuàng)新，體現(xiàn)了“以新言寫新意”的要求。

這首詩寫的是“獨秀峰”，但詩人并未像其他詩人那樣描繪山間景色，而是以“來龍去脈絕無有，突然一峰插南斗”這種突兀的筆觸、夸飾性的語言橫空劈來，一個“插”字，逼真地寫出詩人與獨秀峰不期而遇時敏銳而又獨特的審美感受，顯示了獨秀峰的動態(tài)美，也生動地凸顯出獨秀峰孤峰橫插、直沖云霄的不凡氣勢。在表現(xiàn)上，詩人化靜為動，以動寫靜，增強動感，化無形為有形，賦予靜態(tài)的獨秀峰以動感的形象，展現(xiàn)了“絕無有”的“插南斗”之勢。首聯(lián)和頷聯(lián)寫了從遠處遙望獨秀峰的感受，甲天下的桂林山水奇景多多，卻遠不如這一峰雄偉奇特。頸聯(lián)則遠近結(jié)合，拾級而上，俯視全城，一城煙水浩渺無邊，胸襟亦為之開闊。觀景則生情，奇景感染著像獨秀峰一般孤高傲岸的詩人。前三聯(lián)蓄足情勢，尾聯(lián)水到渠成，抒發(fā)了“青山尚且直如弦，人生孤立何傷焉？”的豪邁感慨。詩人由孤立的山峰聯(lián)想到孤立的人生，發(fā)出青山尚且勁直、人生何必感傷的慨嘆，表達了一種積極、樂觀、向上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