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俊杰
才讓,中國鋼研科技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國鋼研”)原黨委書記、董事長。作為科技型中央企業曾經的掌門人,才讓始終將科技創新作為企業立身之本,堅持企業科技創新主體地位,發揮科技創新的助推作用,帶領企業在高質量發展的征程上闊步前行。從央企掌門人位置退下來后,才讓先后當選為中國科協第九屆全國委員會委員、國際合作與對外聯絡專委會委員、促進企業自主創新專門委員會委員,中國科協第十屆國際合作與對外聯絡專委會委員。在科技領域深耕不輟的才讓,對科技創新有著深邃的洞察和獨到的見解,本刊就此對才讓進行了采訪。
記者: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牢固樹立創新發展理念,堅持創新在我國現代化建設全局中的核心地位”。當前,我國科技創新仍面臨著原始創新能力不強、創新體系整體效能不高、科技投入產出效益較低等問題。在您看來,應如何進一步提高我國的科技創新水平?
才讓:從1985年第一次全面啟動科技體制改革后,我國的歷次科技體制改革都著眼于提升國家的科技創新水平。隨著科技發展,我國的科技隊伍增加、科研投入加大、科技產出比例和效率均在逐年提高,總量相當可觀,科技進步非常明顯。對于如何推動我國科技創新水平的提高,一直是黨中央高度關注的重要問題,總書記在多次講話中提出了明確要求。今年3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了《黨和國家機構改革方案》,方案提到,組建中央科技委員會,作為黨中央決策議事協調機構。新組建的中央科技委員會已經召開了第一次會議,該部門可以統籌和協調各個方面力量,推動國家科技創新體系建設,未來非常值得期待。
結合我的工作經歷,我認為推動科技創新既要“破”又要“立”,“破立并舉”才能提升科技創新能力。當前,我們的文化氛圍、社會環境是“容忍失敗、鼓勵創新”,但在實際操作的過程中,考核體系、評價體系,包括對科技人才、科技成果的評價,卻和鼓勵創新的文化有所相悖。在師傅帶徒弟的過程中,師傅教什么,徒弟就學什么,長此以往,徒弟如果自己不學會獨立思考,有可能會制約其對原創性技術、前沿技術、顛覆性技術的創新。
在新興領域,我們只靠學習國外,應用別人的技術,路是走不通的。我們要特別關注原創技術、顛覆性技術、黑馬技術的培育,重視基礎研究,破解“卡脖子”難題。科技工作者應該敢于挑戰權威、敢于創新、勇于突破,對于顛覆性的創新人才,建議給予特殊的政策支持與獎勵。
當下“唯論文、唯職稱、唯學歷、唯獎項”現象依舊存在,科學研究恰恰需要摒棄浮躁和功利,耐得住性子,守得住寂寞,甘于奉獻、勇于擔當。有很多科學家一輩子搞科研,不計名利、不計代價,以畢生精力刻苦攻關,最后取得了不起的成果。只有弘揚科學家精神,科技創新發展才能有不竭的動力。
記者:您在擔任中國鋼研黨委書記、董事長時曾說過,中國鋼研始終把創新作為立身之本,越是困難的時候,越要發揮科技創新的助推作用。作為科技型企業曾經的掌門人和中國科協促進企業自主創新專委會委員,您認為,對于科技型企業,尤其是面向國家需要,研發關鍵核心技術的國企、央企,科技創新在企業發展過程中占據什么樣的地位?
才讓:企業一般都會重視銷售收入、利潤、利稅貢獻,如果再看深一些,無論是國有企業、央企,還是民企,在企業發展的整個生命周期里,真正起作用的是科技創新、持續變革。一家企業,沒有自己的科技實力、科技內涵、科技競爭力或者說核心競爭力,難以長期存在于社會之中。
現代社會科技水平、生產力水平十分發達,企業產品的生命周期在逐漸縮減。過去一個產品,多年一貫制,比如一輛老牌子的汽車,從生產制造出來到最后退出歷史舞臺,有五六十年的時間。科技發展的速度非常快,需求的變化也在不斷切換,要以不變應萬變。如果只靠原來的技術、產品和體系,達到基業長青,幾乎是做不到的,必須有新東西,必須走科技創新這條路。科技型企業更是如此,這是立身之本。
尤其是大企業,整個體系要切換,如果沒有自身的科技積累,沒有迭代的產品和技術服務于社會、服務于市場,難以長久發展。技術在發展,產品在變化,生產線包括工程體系都在不斷變化,企業的組織架構、商業模式也在不斷切換,相互適應。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生產關系反作用于生產力。當生產力發生變化的時候,生產關系必須調整才能適合生產力的狀況。所以,無論是國企、央企,還是有進取心的民營企業,都需要重視科技創新與變革發展,及時做出相應的調整與變化。
記者:民營經濟是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生力軍,是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基礎。當前,民營企業越來越多地參與國家重大項目,民營企業已經成為科技創新的重要主體。今年7月,《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出臺。《意見》將進一步激發民營企業創新活力,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您認為,民營企業在科技創新中應該如何發揮作用?
才讓:民營企業在市場經濟體系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中共中央、國務院出臺了支持民營企業發展壯大的《意見》,這對廣大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來說,給了他們信心和方向。民營企業解決就業,拾遺補闕,發揮機智和靈活的特點,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作出了貢獻。《意見》也特別講到了民營企業的創新,像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很多都是民營企業。
民營企業有它的不足,資源的獲取和調配能力比不上國企、央企,但是在創新制度的設計上,民營企業顯然更靈活,對新技術的敏感性更強,對市場的反應速度也更快。民營企業在科技創新方面有很強的優勢,新技術的引進和市場化的轉化速度快,過程環節少,不會讓技術貶值。體系內的企業,可能會經過很長的鏈條和環節,當市場開始變化時,技術上的優勢也就不再具備。相比而言,在捕捉新項目、新機會方面,民營企業有一定優勢。
創新有兩種,一種是持續性創新,大企業有優勢,體系也完整,不斷迭代,不斷演進,比如從產品1到產品2,不斷升級,1.0、2.0、3.0,這是大企業的強項;另一種是顛覆性創新,往往大企業難以很快進行決策和組織力量,反應速度不如民營企業快,所以很多的新技術、新靈感,往往在民營企業被接受、被吸納,實施突破。這也是為什么百度、阿里、騰訊三家BAT巨頭公司迅速把新技術開發出來的原因。如果把兩種創新結合起來,不僅可以促進民營經濟在科技創新中發揮作用,而且對我們國家科技實力的整體提升都會大有裨益。
記者:科技創新是社會進步的第一動力,但也面臨著諸多難題,其中,科技成果轉化被認為是一個世界性難題。科技成果轉化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全球成果轉化都存在“死亡谷”。您認為,科技成果到實際應用的“死亡谷”應該如何跨越?
才讓:科技成果轉化率高低不一,我們要認識科學技術自身的規律,不能說所有的成果都必須轉化。技術的形成,要在科學原理中找規律、找啟示。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能直接轉化成科技生產力嗎?可能不行,但是在他的理論指導下,工程師可以把它轉化為實實在在的生產力,比如核能的利用。所以我們要認識規律,有些成果是原理性、規律性的,本身就不應該轉化。一味強調科技成果轉化的比例,還需要再慎重一些。“死亡谷”應該盡可能平緩一些,100%轉化并不現實。
我認為創新必須是鏈環式的,不同的階段,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角色。比如,一個人既是大科學家,在基礎研究上很牛,又是轉化的能手,還是非常杰出的企業家,這樣的人肯定是鳳毛麟角。術業有專攻,科學家、企業家、工程師還有中介機構,各司其職,各環節打通,接續起來,形成鏈環,一環扣一環,進行接力式的創新,效率會高一些,“死亡谷”現象也會改觀。另外,我建議政府合理發揮作用,基礎研究要支持,多給予引導,多出臺鼓勵性政策和措施,后期成果轉化可以交給市場,交給社會化的機構來完成。
記者:科技是第一生產力、人才是第一資源。黨和國家對科技人才的培養非常重視,前不久,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進一步加強青年科技人才培養和使用的若干措施》,引導支持青年科技人才服務高質量發展。您在中國鋼研時也出臺過支持科技人才成長的諸多措施。您認為,企業在培養科技人才方面需要采取哪些舉措,企業如何才能更好地激發科技人才的創新活力?
才讓:從科技人才隊伍的培養來講,老中青都非常重要。沒有資歷深的科學家指引方向、組織資源,有的時候中青年科技人才的平臺和范圍就會大為壓縮。中年科技人才是有生力量,從更長遠的角度來講,企業要做到基業長青、常盛不衰,青年后備人才的培養和激勵很重要。青年科技人才的積極性不調動、不發揮,短期內對企業的影響可能不太明顯,長此以往,企業生長的動力和活力就會不足。
如果論資排輩,年輕人可能長時間沒有出頭之日。不給陽光和土壤,禾苗就長不起來,所以需要給予特殊的政策和經費,以及特殊的環境,我覺得前一段時間“雙創”的體制,借鑒了不少。從大的體系里開辟出一個特區來,給予特殊的政策、相應的資源,準許青年科技工作者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搞科研、做轉化。能出成果是最好的,失敗了也無傷大雅,積累經驗,為日后的科技創新作出貢獻奠定基礎,也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