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的尺寸（組章）

◎ 崔國發

靈魂的尺寸

天空的度量衡：

風雨大作，雷電交加。已經不止一次地出現，風云變幻。

不談雷聲大，也不論雨點小。我要說的是，風與閃電。長風雖長，未必不掀起滔天的巨浪。閃電短，卻在其一閃之中，如敲打的燧石一樣，時常冒出思想的光亮。

大地的度量衡：

蘆葦脆弱，很多人拿它的身段說事，但卻很少有人提及它深扎在地下的根。

根，一旦觸及靈魂，就會想起帕斯卡的蘆葦，在黑暗的盡頭，給人一點希望的火星。還有我們，在早春，看見落在地上的殘雪，在時間的逗留上找到了它的簡短性，它一旦融化，滲入地下的水，則要走很長很長的路程。

人生的度量衡：

一個人的一生很短，當人遇到艱難，難捱如茫茫長夜。

與長夜有關的微火、流星，轉瞬即逝，或在你眨眼的那一剎那，再也尋它不見。夢短，而人心很長。就好比奔向大海的水，長路漫漫，相對而言，岸與岸之間的距離，卻越來越短，這就關系到靈魂的尺寸了……

可以短，也可以長。短到可以匍匐在地，而長，也長不過寥廓天空。

時間的敘事

拂曉的時間是屬于朝霞的。

一個人醒來時，聞雞鳴，沐紫氣，掠光影。他從黎明的銅鏡中探看：

一輪旭日如何從東方海平線上臨盆，并預示到了，一輪旭日，最初撕裂的一陣陣痛感。大片的陰影紛紛脫落。之后的晨曦，將他身邊的事物一一照耀。不知是否它還能夠辨認：黑與白，抑或明與暗？

而鳥兒，始終在樹枝上跳來跳去，時而婉轉出一顆顆新鮮的露滴或晨星。

正午的時間是屬于驕陽的。

它一針見血，不問溫柔，吐出的鋒芒，總是直來直去，反映的意見越來越強烈。明晃晃的光線，凌空綻放。

允許海子的陽光打在地上，允許芒克的向日葵依然昂首找到自己的方向，允許一覽無余的群山，從風聲里拓展，在孤絕處幽深，于綿延中蒼莽。

烈日當空。正午的詩神，在熱血奔涌時，又多了一層蘊涵。

暮晚的時間是屬于繁星的。

從日出到日落的路，究竟有多長？

且看木葉的蕭蕭飄落，或聽晚風的颯颯聲響，皆有一種退讓的釋然。

盡管突如其來的黑色素，在星星的臉上，長出了老年斑，但虛妄的幻影，顯然是不確定的。余暉、皓月或者孤燈，從身體里飛出來，不時往詞語里稀釋一些什么，西山的昏暗？

詩人黑陶說：陰影灼燙。而當陰影墜入星星的舊夢，這時的繁星便成了夜空的遺照。暮晚，看見草叢里一點點低飛的螢火；暮晚，更適合詩人在他的韻腳下，隱喻或者潛藏。

閱讀：春天的地理書

綠色：應該充分肯定，以它點染這本書的封面。

看上去，沒有花里胡哨的裝飾，大道至簡，給仁山智水留一些想象的空間，便已足夠。未必都要蜂飛蝶舞。因為生活的路不平坦，畫面上出現了幾道嵯峨的弧線。

山水相連。地形雖不算復雜，但這并不意味著山不可以有它自己的峭拔，也并不表明，水不可以有它自己的走勢。

幾筆勾勒，與往年一樣，春天回來了，燕子依舊歡快地蹁躚，而在它的下面，我看見了山間的草，水中的船，以及山谷中流出來的啾啾的鳥聲、淙淙的山泉。

當然少不了人間的煙火，它裊裊地、裊裊地升起，素面朝天，讓人讀出大地上蓬勃的生機與渺遠。如果您繼續打開這本書，自然會進一步欣賞：

一張繽紛的衛星云圖，映照著春天的景色。雨就落在它們中間，潤物細無聲的那種：雨，讓綠樹紅花隨著一道道起伏不定的山脈，曲折地蜿蜒。

你再接著讀下去：一大片灼灼其華的桃花，登上了彩色的插頁。

招人眼目的不只是鮮艷。我想說的是熱情與夢想，它開出花來了，萬物蘇醒，春天的美人活靈活現。看！一束束火焰在枝頭上綻放，相信生活中有料峭的春寒，也有如此光彩照人的笑顏。

掩卷沉思或撲向大自然，從宏大的地理視角中，我看見：

日月經天，江河行地。而人在高原，鳥瞰與探險，放眼萬里之遠：希望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向上的信念，可以如山峰般崛起，但決不允許在煙波浩淼的大海中，迷失與淪陷。

此時，封底上疊印的幾個關鍵詞映入眼簾：春天，地理，山川，草木……

它們一覽無余，已把這個欣欣向榮的世界，裝點成我們無限熱愛的春天。

鄉愁，或歲月的杯盞

歲月的杯盞里，盛放著一個村莊的靈魂。

回到我朝思暮想的茅墩，去打撈融入血脈、透進骨子里的鄉愁，溯源與尋根，重訪父親的山、母親的河。那片曾伴我一起成長的玉米、麥子、棉花、高粱和紫云英，它們都是我可敬可愛的至親。

仿佛聽到曾令我耳熱、心動的牛鈴，蟬唱與蛙鳴，還有夜間的狗吠、輕吹的牧笛。諦聽：故鄉隨處可見的草叢、柳枝、桑葉、烏桕和竹林，它們在風中樸素的清吟。有時，摸一摸掛在墻上的老鋤、鐮刀、犁鏵、魚叉，以及深井的轆轤、沉重的磨盤、軋花的機器……

這些曾給我帶來豐收和希望的農具，是我生命中一道抹不去的最風景。

歲月的杯盞里，盛放的事物很多，鄉愁是一種。

澆愁，我不借酒。多年以后，我仍可以像古人一樣，在村口的池塘里鉤沉一輪秋月抒情。柔情似水，它們從我記憶的深處一倒出來，便守住了：

一個游子悠長、真切而誠摯的心靈。

我看見我的存在

我看見我自己，因為有了鏡子，一切的存在，便一目了然。

五官還算端正。高貴的頭顱已經昂起。目可觀六路，耳能聽八方。借助于鼻翼，它在臉的中間，一次又一次，聞到了來自人間的香氣，并且還可以輔助我，自由的呼吸。有時，我伸出三寸不爛之舌，認真地品一品，酸甜苦辣咸……

這是好事，也許五味雜陳，才讓自己能真正體驗出人生的詩意。

我看見我自己，因為有了湖面的冰，一切的存在，才有了皈依。

冰的冷與硬。它是水的骨與脊，寵辱可以不驚，波瀾可以不興，雖因密閉，但這不等于湖水沒有溫情。

應該學會向游魚學習，它悠游在水里，賦有一種生命的活力。還可以向清蓮學習，藕在泥中，荷花又獨出于污泥。蓮雖身處底層，它的干凈卻讓我向它致以崇高的敬禮。

湖水，清且漣漪。它澄碧如洗，讓我照出“此在”顯示自身的底氣。

我看見我自己，因為有了晶瑩剔透的心，一切的存在，便盡收眼底。

一切的存在，都是對隱蔽的公開。我是多么愿意，投向靈魂的眼神，一定要堅毅……

仰頭向天的時候，冰雹落下，似乎也沒有人懷疑，目光所到之處，所應具備的犀利。人生未必都充滿傳奇，但在平常的日子里，我看見我自己，一點兒也不缺少應有的銳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