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遠又近齊長城

張西洪

我出生在臘月，老奶奶說，要是能把長城上的泥土抹在孩子的肚臍上，這個孩子將來能當將軍。可惜天冷路滑，未果。

我老爺爺告訴我爺爺說，長城就在家后，很是厲害著呢，千萬不要惹禍長城。還聽老人說，長城上的土，可以治療肚子疼。懵懵懂懂的我，認為長城比打水的井繩都長。

人類很強大，架海擎天，無所不能。人類很弱小，思前顧后，膽小如鼠。無論是強大還是弱小，都是因了一顆充滿欲望的私心。

“長城”二字對我們每一個華夏子孫來說，是提神壯膽的代名詞，每每聽到“長城”二字，就會瞬間產生一種民族優越感、自豪感。

齊長城位于山東境內，全長1200 華里，西起濟南平陰廣里的防門，東至青島西海岸新區小珠山東于家河村東北入海。五蓮境內長達120 華里，占總長度的十分之一。修建長城的初衷是為了防水，《管子》稱：“五害之屬，水為最大”。齊國最早在黃河岸邊修建了攔水的堤壩，叫“防”，為了便于通行，在防（堤）與道路交會處設有“防門”。魯莊公干涉齊國內政，“乾時之戰”爆發，齊慘敗受屈，便開始在邊境線上修筑城墻，以阻擋敵人和戰車，稱為“巨防”。后來，由于越楚相繼持續犯境，齊防御長城便自西往東不斷延長，前后長達170余年，筑起了千里巨防——齊長城。從而，成就了齊國的強大，安頓了齊國的子民，促進了齊國的繁榮。中國四大民間傳說之一的“孟姜女哭長城”的故事，就發生在五蓮以西不遠的莒地，傳得很響，家喻戶曉，還是非物質文化遺產。杞梁為齊莊公之大將，為萬喜良的原型，其妻哭秦長城難度可謂太大，在莒更可信。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我目睹過村村打水庫、隊隊造大寨田的場面，大兵團上陣，戰嚴寒、斗酷暑，但有煎餅可吃，有工分可掙，相比先輩修長城，也是小巫見大巫了。

人類發展史也是一部爭斗史，正如自然界的弱肉強食，歷史在血雨腥風里推進，局勢在云詭波譎中演變，生民在犬牙交錯下游離。巨防抵阻了外寇，也分割了文化，齊國農工商并重，君臣關系融洽，魯國重農輕工抑商，等級制度森嚴。這種文化的差異也造成了社會制度的不同，強者更強，弱者趨弱。城頭朝秦暮楚，大廈昨傾今立，讓人暈頭轉向。魯國被楚國吞并后，齊國成為“戰國七雄之一”，史書就有了“以備楚”的記載。修長城迫在眉睫，且愈修愈長，堅不可摧。秦始皇滅六國，厥功至偉，秦勢獨張，匈奴的虎視眈眈，大有“亡秦者胡也”之感，欲抵御匈奴，解除后患，惟長城是個好東西，遂一聲令下，“存其所當存者，其不當存者則去之”，長城，就有萬里之巨了。先有齊長城，后有秦長城，一念之間，差了470 年。

長城啊，在你兩邊，多少英雄豪杰橫刀立馬，縱橫馳騁，又舍生忘死，起死回生、為王為寇！

馬耳山，魯東南第一高峰，長城從它的軀體走過，逢山借勢，就地取材，以大自然的造化成全了長城，渾然成為一體，已分不清哪是山，哪是城墻。當你攀上馬耳山主峰，東望黃河，西眺黃海，頓生“海到盡頭天做岸，山登絕頂我為峰”的激情豪邁。此刻，你就是離天最近的人了，可以“獨與天地精神往來”，這是何等的愜意。山借墻勢，墻依山存，那一刻，抑或長城如巨龍騰飛，自己亦如長上了翅膀。

就是這條墻，以防水而生，為爭斗而名，憑勝敗而顯。戰車狂奔旌旗獵獵，刀槍亂舞寒光閃閃，它見得多了人的生命都像電光石火一樣瞬間即逝，化為塵埃，其間，只為一口飯，一瓢飲，一絲快樂。

二千五百多年來，長城給我們這個民族帶了多少福利，多少安全啊！“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長城，古老的齊長城，你是物質的長城、肉體的長城、精神的長城，你留下了許許多多的故事。

沿著古老的城墻，迎著濃郁的煙火氣息，我們仔細品讀……

齊長城是從莒縣的庫山鎮東去進入五蓮縣汪湖鎮前泥牛村的。那古道重鎮管帥源自管仲掛帥，就在長城以南兩公里，有點將臺遺址。如今，管帥溫泉旅游如火如荼，柿子紅了民宿熱火朝天，馬池彬傳統陶藝制作屢奪大獎，小窯村以“一門五進士，叔侄四翰林”聲震齊魯，名垂青史。管仲后裔管氏家族秉承崇教尚學，耕讀持家，良好的家風為儒家文化做了最好的詮釋。這里，墨香濃郁，書聲朗朗，英才輩出。

大山阻擊戰是長城戰爭史上的一場經典戰例，1947 年9 月18 日，中共莒北縣委接上級指示，美械裝備的國民黨整編83 師兩個團約3000 人，由諸城沿濰臺公路南犯魯南解放區中樞臨沂，命令縣公安局派出120 人的政衛隊，以大山為依托阻擊敵人，掩護解放區群眾轉移，支援魯中、魯南戰場。19 日上午10 時，埋伏大山口東西兩側古長城上的政衛隊員與敵人交火，歷時近10 個小時，打退了9 次進攻，打死打傷敵軍數十人。10 月15 日，《大眾日報》以《莒北縣政衛隊五個班打敗蔣匪兩團》為題做了報道，稱該戰斗是“以少勝多的范例”。

120 對付3000，哪來的底氣？老百姓都說，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隊伍是鋼鐵長城，堅不可摧。

在濰河的上游，收納源頭水的河叫淮河，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以長城為堤壩，攔截了一個谷口，成就了一座水庫，叫墻夼水庫，現在又有了一個洋氣的名字，叫高澤湖。湖中有島，島上棲鳥。湖里養魚，湖畔垂釣。蘆葦菖蒲綠幾重，楊柳蒹葭圍三圈。泛舟湖上，乘微風破細浪，白鷺成群護駕，天鵝結隊陪伴，惜乎西湖。梁鴻臺遺跡可以尋得，就在長城淮河段之陰。梁鴻遠去，舉案齊眉的佳話永遠留在這里，后人效仿。

膏澤之地，物阜民豐。如今的高澤，已經成為五蓮政治經濟文化的副中心，工業園區成為招引項目的寸土寸金之地，但為了保護齊長城，寧愿經濟受損失，也不能動城墻遺址分毫。高澤街道計劃建設一處“齊長城主題文化公園”，傳承歷史文化，普及文物保護法規和知識，讓古老的齊長城不再受到騷擾和非禮。如今，在五蓮縣境內齊長城的8 個節點上，已有8 位看護員晝夜守望，他們是古長城的忠誠衛士。

昆山腳下古昆山國，是漢代五蓮地區兩個諸侯國之一，另一個在仲崮一帶，叫析泉國（也有叫折泉國的）。山陰有一座明代老楓橋，一座元代萊公塔。相傳，劉勰在山上開鑿了一座石屋，欲存放《文心雕龍》。模仿長城，山頂修建了一圈圍墻，最多的傳說是防捻軍的，也有的說是為了守護昆山玉的，山中出產一種玉石，屬岫玉種類，儲量大，品質優，很珍貴。如今，山下院上村加工玉器的手藝人已經傳承了數代，手藝精湛，作品登上大雅之堂。

馬耳山下的長城嶺村，依長城而建，以長城得名，村東西兩山頂處各設一座烽火臺，高約5 米，直徑達20 米，遙相呼應，蔚為壯觀。相傳軍事家孫臏長期在此隱居，研究兵法，村里的大戶人家與孫臏友好，贈青牛為孫臏坐騎，后稱青牛里鄭氏，有城墻下的孫臏廟和青牛墳為證。

松月湖是這幾年才冒出的時尚稱謂，名聲傳播很快，原因不少，除了位居馬耳山下，上接九仙山水，下靠齊長城，上世紀六十年代修建，因位于長城嶺村南，一開始就叫長城嶺水庫，名聲大噪除了因水庫的位置重要、蓄水量大以外，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大企業和經濟實體的助推，趕上了經濟快速發展的機遇期。湖畔建起了高檔酒店、溫泉度假村，吃、住、游、購、娛、樂，休閑、保健、寫生、創作一站式服務。闊佬消費，忙人喘息，文人癲狂，畫家寫生，戀人傾情，疴者療愈。那是東方的瓦爾登湖，那是北方的蘇杭，那不更是一個人間天堂嗎？

地處繁華，滿目秀色，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一條齊魯風情5 號路，穿山越谷，挾風擁翠，像一條金絲玉帶，綴滿了珍珠瑪瑙翡翠，纏綿在齊長城之陽，擺放在魯東南山海間。山路的打通，解決了山里人出行難問題，也方便了城里人自駕游，周末或節假日，一家老少，輕車簡從，回歸自然，登山泡泉，領略大自然的博愛，在大自然中放牧自己，享受四時風物，身體中氧氣十足，讓人時常發出會心的微笑，那是上等的愜意。

在五蓮山，聽過晨鐘暮鼓，賞完圣水蓮韻。在九仙山，積霖谷拜詩仙，孫臏書屋謁兵圣。在太陽城酒堡品紅酒，槎河山莊古樹下納涼，宰相門前溪水畔靜心。在竇家臺子、董家樓、胡林、黃崖川，在潮白河畔、白鷺灣，村村有民宿，戶戶有特產。歷經齊風魯韻浸淫的山里人，繼承了祖宗的優良品性，學到了山外的先進經驗，有了個品牌叫儒商。看他們笑得燦爛，做事慷慨，有禮有節，經營有方，賓至如歸的感覺撲面而來。那客戶，那大把的鈔票，一起涌進大山，擠進家門，塞滿了停車場。

山里有許多好東西著實讓人眼熱嘴饞心動，幾輩子不改的味道，世上難尋，天上難找。譬如煎餅、烤地瓜、韭花醬、咸鴨蛋、醬咸菜等等，烤雞、烤魚、烤全羊、鮮豆腐、黃米粽子，讓走遍萬水千山，嘗遍萬般味道，乏味、無奈、困惑的現代人，終于在這里找回了原汁原味，尋得了心靈的安放點。

掬一捧山泉水，大口喝下，甘冽、爽口，酷暑頓消。樹蔭下，一把泥壺，一只氣爐，燒開一壺水，沖泡一壺魯魁綠茶，細品如甘露，再品如玉液，含在口中，卷在舌尖，味蕾大開，直擊天靈蓋，神清氣爽，靈感自來，似神，若仙。“五蓮有茶園，何必下江南。”五蓮的綠茶是日照綠茶的上品，“南茶北引”的成果，近六十歲的樹齡，身處北緯36.5°以上，四季分明，晝夜溫差大，休眠期長，砂礫土壤，富硒偏酸的環境，大師手工炒制，匠心獨運，火候恰當，具有葉片厚，香氣足，耐沖泡，爽口回甘等特點，是經得起愛茶人品咂的。

茶水沖刷的腸空胃凈，肚子里發出陣陣嘰里咕嚕的響聲，胃口洞開。取一張農家煎餅，剝開一枚煮熟的山雞蛋，放一棵小蔥，撒一點細鹽或芝麻鹽，或者撒上一小把黃海蝦皮，或者切一片烤肉，卷了，賞著山景，含在口里，各色香氣融合在一起，讓你充分咀嚼舍不得下咽，內心好一頓自樂自困的糾結。五蓮的煎餅是古老的傳統美食，縣博物館收藏的一件鑄鐵鏊子，是在大仲崮出土的漢代文物，由此可以推斷，2000 多年前，我們的先民就已經用鐵鏊子做煎餅。據史料記載，新石器時代就有石磨，用于加工米、豆之類，鐵器之前用的鏊子是陶的，可以推斷，當年修長城的徭役們每天要吃下大量的食物，一定也有煎餅。煎餅，便儲藏，易攜帶，耐饑餓，在山東廣泛分布，可謂歷史悠久。今天的煎餅，已經成為伴手禮，各色食材皆可成，可單一，可摻和。有些美食家腦瓜靈透，突發奇想，在加工煎餅的食料里加進了時令蔬菜和水果，營養和口味就豐富多彩了，市場上流行的就有幾十種之多，可謂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

咬一口水果，品味著大山的饋贈，每一口都是奢侈品。在五蓮，你可以盡情享受。清心寡欲的你，總是身不由己地得到意外收獲，遇見瞬間驚喜。

好山、好水、好氣候、好人，注定栽好樹苗結好果子。五蓮境內布滿了花果山，有三千三百座之多，山嶺相連，溝壑相牽，各種果品讓人眼花繚亂。從暮春初夏的櫻桃，到深秋初冬的小國光、山楂、柿子，哪一季都可以讓眼尖嘴饞的食客一飽口福，滿足舌尖的強烈欲望。妻老家安丘，自昌濰平原來五蓮工作生活四十年，人生最大的滿足不是嫁對了一個人，而是有兩件事讓她更開心快樂：一是出行可以駕一輛手動擋的瑞虎車，穿行崎嶇山路，跨越長城內外，滿目風景，夠刺激。二是四季如一可以敞開肚皮享用五蓮的新鮮水果，夠過癮。

精明勤勞的山里人，將北方的水果良種幾乎全部籠絡在自家的山上，甚至還有國外來的。精心伺候，定有回報。富硒弱酸的土壤不可復制，有機綠色的品質無法模仿。春天花海無邊，群蜂采蜜，游人如織。夏天溪水奔流，碧波蕩漾，納涼避暑之絕佳之處。秋天碩果累累，五谷豐登。深加工和電商結合，讓這些無公害水果成為搶手貨，果汁、果脯、果干，讓另一種形式的水果滿足客戶需求，是大山的另一張名片。“五蓮國光”“五蓮大櫻桃”“五蓮板栗”“五蓮映山紅”“五蓮小米”因榮獲“國家農產品地理標志”登記保護殊榮而成為網紅特產，網絡搭建的巨無霸的平臺，徹底解決供需問題，點對點無間隙銷售，第一時間將帶有霜露的水果遞到客戶手中。事實證明，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葉子變“票子”，果子成“元寶”，山里人的夢想變成現實。

長城邊的泥土，傳承著堅強的基因，凝結著奮斗的元素。以黨的二十大代表、紅泥崖村黨支部書記張守英為代表的新一代農民，團結和帶領廣大村民，依靠黨的好政策，發揮集體的力量，憑借智慧和實干，黨支部領辦合作社，村民互助式養老，實現整體脫貧。齊桓公當年修筑長城的夙愿得以實現，城鄉一體化逐步邁進，出行靠車，種地靠科。碗里有肉，杯中有酒。白天打工賺錢，夜里廣場跳舞。享美好生活，奏盛世歡歌。

逐綠奔跑，向山而行。山一程，水一程。游一程，樂一程。長城離我們很近，就在身后。長城離我們很遠，走過了兩千五百多年時光。今日的長城，已經化作了山川大地，融入了自然，成為一條潛龍。今日的長城，無需防水、防盜、防爆，作為一件文物保留了下來，讓人們回味、反芻、憑吊，因為它是“中國長城之父”“世界壁壘之最”。當今世界尚不安寧，人類紛爭持續不斷，戰火硝煙此起彼伏。它會時刻提醒我們，在享受幸福生活的時候，一定要不畏列強、珍惜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