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福

潘秋蘭

在北方的一座小山村，夜色濃重，滿天的星星，星光綿延過門前的老槐樹，閃爍在每個角落，來福坐在自家院里的玉米垛上，望著村東頭小賣店昏黃的燈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叫，悶熱的空氣籠罩著這個不眠的秋夜。

來福坐了一夜的火車到了倫河鎮，又迫不及待地搭上窗戶滿是灰塵的班車，班車在彎曲的路上開了三個多小時，然后到了一個分岔路口，路口邊有個宣傳墻，上面寫著不知道多久以前的口號，來福在這里下車后，又走了半個小時凹凸不平的土路，才回到自己的家。

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來福在回家的路上，他感覺有些陌生，村里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是冷冷清清的，屋里還是黑魆魆的，村里已經不再有小時候那樣熱鬧的場景。大批青壯年都外出打工了，村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金錢從遠方寄回來，老人們興致勃勃地蓋起了新房，新房外墻用瓷磚鋪得光鮮亮麗。

來福就讀于南方的一所二本院校，讀的是工商管理專業，今年畢業。他已經三年沒有回家了，他想著省點兒路費，假期偶爾會去打零工賺錢補貼學費和生活費，他知道家里的經濟狀況不好。

上大學前，他未曾遠離過居住的小村莊。在鎮里讀了三年高中，他雖然很努力，但還是沒有考上名校，勉強過了二本線，于是他報了南方的一所大學，他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自家的房子還和來福走前一樣，三間土坯房，下沉了許多，窗戶離地面的高度比原來更低了，里面特別灰暗，那些破舊的陳設一點兒都沒有變化。

來福明白自家沒有蓋新房的原因。爸爸、媽媽還有姐姐在省城打工掙的錢都供他上大學了。家里只留下爺爺一個人種著幾畝玉米地。看著自家要倒塌的房子，來福有些心酸。一想到自己大學四年，翹課、蹦迪、和同學大吃大喝、吸煙……還有因為談戀愛撒謊管媽媽要錢，忽然感覺特別愧疚。

爺爺一個人躺在土炕上，屋里沒開燈。來福推開門，喊了聲：“爺爺。”爺爺摸索著開了燈，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說，是來福回來了。

來福用帶回來的食材做了簡單的飯菜，陪爺爺吃了晚飯。

爺爺歲數大了，不再操心他孫子的事情，無非是問問學校的飯菜是否可口，生活可好，諸如此類的話，問罷了，就不知道說什么了。

爺爺說，你爸爸、媽媽和姐姐他們都在省城的飯店里打工，為了多掙點兒錢，今年都沒回來過春節。爺爺不解地問來福：“城里飯店春節都不休息嗎？ ”來福內疚地低下頭，無言以對。

來福畢業后想通過考研改變命運，但他失敗了。想復習再考實在不好意思管家里要錢了。那就找工作吧，他來到北京，覺得北京就業機會多。盡管理想很美好，但是現實卻狠狠地教育了他。他開始的目標是體制內的工作，但他連考試的機會都沒有，因為人家要的是名牌大學畢業的研究生。那就退一步，有五險一金也行，但是這樣的單位也沒有他能進去的，因為就業的競爭太激烈了。

來福寄出了上百份簡歷，都石沉大海。來福四處碰壁。他能找到的工作就是在美團當騎手和在小區做保安，他有些不甘心，而且也放不下架子。

來福想，如果干保安或者送外賣，自己為啥要讀四年大學呢？ 父母一個汗珠摔八瓣兒掙錢供自己念書，花了十幾萬，現在家里還有外債沒還清，如果當騎手或保安，怎么對得起他們呢？

想想考大學時的辛苦和家里籌措大學學費時的艱難，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和失望中。

來福特別懷念以前的生活。夏天的清晨，他會蹲在院子里的木柵欄門旁，洗臉、刷牙，呼吸新鮮空氣。云朵在藍天上飄來飄去，爸爸、媽媽在自家房屋旁的菜地里，種上不同季節的蔬菜。放學了，他便會鉆到地里，干點兒農活。

晚飯有新烀的玉米、茄子，剛從地里摘的小蔥、黃瓜，還有媽媽自己做的農家大醬，那是媽媽的味道。

那時的傍晚炊煙升起，霧氣就環繞在村子上空，家家戶戶燒火做飯。那煙霧晚飯后很長時間才會散去。

在外漂泊的日子，來福特別想念這片土地、這里清新的空氣、陽光，還有這玉米垛。

來福躺在玉米垛上，聞著玉米的味道，心里特別踏實。忽地，他就看到了自己的希望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