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
周末,睡懶覺的我被堂姐打來的電話吵醒了,她拜托我開車幫她把父親送到姑媽家。堂姐的絮叨不絕如縷,說她太熬心了,老媽剛入土不到一個月,八十多歲的老爸又開始鬧騰人,有哮喘病還要去農村住……被趕跑覺盹的我打斷了表姐的長篇大論,答應立馬就去接人。
下車時,看到堂姐為大伯準備了挺多隨身物品,我笑了。心想,這相生相克的父女倆還是血濃于水啊。
一路上,聽著更年期的堂姐嘴巴不停地一遍遍囑咐大伯,到農村要這樣要那樣的,像囑咐遠行的小孩,我都聽煩了。脾氣易暴的大伯卻目光慈祥,抿著嘴角一言不發。難道大伯耳背的毛病加重了嗎? 雖然堂姐從小到大一直被大伯溺愛著,但大伯不喜歡磨磨叨叨。我大聲問:“大伯,你去姑媽家有什么事要辦嗎? 住多久? 我有車,來去都方便?!辈竿巴猓孟駴]有聽到,沒有回答我。
到了姑媽家,一切安頓妥當,我和堂姐準備回城時,大伯拉著我的手到另一個屋子里,說:“大侄女,大伯來這里有事要辦,要去找個老朋友說一個天大的秘密。路上我沒說,秘密是不能說的。”看著大伯神秘的表情,我懵懂地點頭。
第二天早上,姑媽的電話又攪了我的清夢。她焦急地說:“丫頭啊,急死個人了,你大伯不見了,快去接你大姐麻溜來吧,前后院子、東家西家的都找遍了也沒有,他那腿腳能走多遠呢? ”
一路上,我也心急如焚。表姐的各種猜測讓我的心直突突。突然想到大伯說的秘密的事,又想到大娘的墓地在姑媽家的西山坡上,忙問堂姐大伯能去西山嗎?
堂姐被嚇到了,拖著哭腔說:“俺的媽啊,那西山多陡啊,老爸拄著拐棍,自個能上去嗎?那不得出事啊?”我聽了也覺得后果可怕,加快了車速。
在山腳下,我們看見姑媽磕磕絆絆地從山上走下來,緊忙迎上去?!拔胰瀴L地了,沒見著他?。∵@個老頭子到底去哪了? ”姑媽長吁短嘆,拍著大腿說。
我安頓頭暈的堂姐到車里休息,然后拉姑媽到一邊問:“姑媽再想想,這村里人,或是這山上還有誰的墳是大伯認識的? 帶我去看看?!?/p>
“唉,你大伯是縣里人,對這里又不熟……哎呦,俺忘記了一個人!是老姜頭,他和你大娘年輕時處過對象,后來你大娘回城就斷了來往。老姜頭還去縣城找過你大伯呢。俺這就領你上山找找。”
在半山腰,我遠遠看見了大伯的身影。為保守大伯的秘密,我選擇一個人上去了。
大伯盤腿坐在地上,激動地說:“老姜頭,和你說了這么多,可別怪罪我了!當年回城的政策不是她的錯,也不是我的錯。我大姑娘是你的孩子,起初沒告訴你可能是不對,可是你想過沒有呢? 我是怕孩子知道了心里委屈。我們不想讓孩子難心?,F在小芳來這山上住了,你別老去糾纏她,求求你啦!她喜歡清靜,她說過,已經把你和她的過去都擦掉了。我幫了你這么多,你也應該有情有義,不會恩將仇報吧? ”大伯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起來,“老姜頭,你聽到沒有? 用不了幾年,我也會來這里住的,你是爭不過我的!我和小芳生生死死,誰也分不開。喝了這杯酒,咱倆一笑泯恩仇。”
見伯父喝光了一盅酒,我急忙走上前去,說:“大伯啊,你可嚇到我們了,原來你在這里。醫生說你有哮喘不讓喝酒哦,我們下山去吧?!?/p>
大伯抹了兩把臉,慢慢站起身,說:“丫頭啊,我說的那些話,你聽到了吧?這就是我說的一個天大的秘密。來這里和老姜頭公開這個秘密,總算讓我心里踏實了,也放下了。老姜頭也是有情有義的人,我幫了他這么大的忙,他知道了就不會忘恩負義,我的一塊心病也去掉了。這個秘密在我心里壓了太多年了,挺累的。”
伯父向天空伸了伸胳膊,像卸掉了包袱,身板挺得溜直,笑容很坦然,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丫頭你最懂大伯了,你聽到的那些秘密都別告訴你姐,她永遠是我的閨女,和親的一樣?!?/p>
我用力點頭,仰望大伯,覺得他從未如此高大,他如同站在群山之巔,目光如太陽一般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