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目的:中晚唐時期,以姚合、賈島為中心形成的文人群體是繼韓孟、元白兩詩派之后出現的重要詩人群體,鄭巢就是其中之一。鄭巢遺留的詩歌并不多,但其詩歌中運用了大量的自然意象,蘊含著人文生態美學。研究其詩歌中的自然意象,不僅有助于人們更好地理解生態美學的具體內涵,也為構建當代中國和諧美好的社會環境提供了借鑒。方法:文章從生態美學的視角出發,依托計量分析法、文本分析法對鄭巢詩歌中出現的自然意象進行梳理、分析。對日月云霞這類自然氣象、花草樹木這類植物意象以及鳥獸蟲魚這類動物意象進行觀照,以此探析自然在其筆下的情化、禪化、隱逸化及其在自然環境、人格精神層面反映出的自然生態觀。結果:鄭巢在繼承姚賈詩派抒情特征的同時,雖以己觀物、為己所用,但仍以靜觀、還原的方式書寫質樸本真之自然。鄭巢利用含蓄的表達方式傳遞豐沛的情感,在天地氣象中展示天人合一,在園林植被中表現物我交融,在鳥獸蟲魚中顯示和諧共生等觀念。結論:鄭巢在詩歌中借助自然意象抒發自己的情感之余,也表露出自己與古代先哲統一的人文生態觀。其天人合一、物我交融、和諧共生的生態美學觀,喚醒了讀者對人格精神的自我審視,也啟發了當今社會重新觀照人類與自然、環境之間的關系。
關鍵詞:鄭巢;詩歌;自然意象;生態美學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23-0-03
0 引言
《唐才子傳》記載,鄭巢為錢塘人,“巢性疏野。兩浙湖山寺宇幽勝”[1]133。江南獨特的地理環境影響了鄭巢的“宇宙認知、審美想象和風俗信仰”[2],賦予了其不同的稟性。《全唐詩》收錄了29首鄭巢的詩,且每首詩都借助自然之景展開。其詩歌中出現的江南意象,并沒有停留在簡單的自然敘述層面,而是反映了一類群體在時代變化中的生存狀態、心理反饋。生態可持續發展是一個不斷被提及的話題,而鄭巢所有的詩歌幾乎都透露出對自然的推崇與喜愛,他將自己對閑適、自由的渴望與追求,融入對自然意象的描摹之中,這也為現代人尋求內心平和、回歸自然提供了借鑒。在生態美學視域下觀其詩歌中的自然意象,可以為解決現代生態問題提供精神支撐。
1 以天地氣象感鄭巢天人合一的自然觀
1.1 日月
自然意象必然要從廣闊的天地之間取材,日月星辰是歷代詩人借景抒情的重要選擇,但是在鄭巢的詩歌中卻鮮少見到這些意象。檢索鄭巢的詩歌,發現與“日”有關的詞一共有16個。其中“日”字出現了4次,分別是“垂日”“雁來日”“秋日”“幾日”。此外還有間接與“日”相關的“暮”字3處,分別是“薄暮”“暮年”“暮靄”;與“夕”字相關的6處,分別是“秋夕”“愁夕”“夕還”“中夕”“夕雪”“雪夕”;另外,與“日”有關的詞還有“白晝”“殘陽”“沙晴”。從中可以看出,與“日”有關的詞語多指代某一時刻或時間段,而真正以日為自然意象的情況較少。鄭巢對“日”的運用多集中在其時間含義上,并不過多描述其主體在空間上的外在表征,可見鄭巢的詩歌蘊含的時間敘事與時間意識較強。而且,不同于大多數詩人描述的太陽形象,其描述的“垂日”“殘陽”“秋夕”都是冷意詞,給人落寞凄涼之感。鄭巢的詩歌“寒江浸霧月,曉角滿城霜”[3]5779中只出現了一次的“月”,也以一種朦朧、凄涼的形象出現。可見其詩歌基調以哀婉清苦為主。
1.2 云霞
大量詩人在捕捉天空中的自然景物時,也會注意到變幻莫測的云霞之景。
鄭巢的詩歌中一共出現了16次“云”,相較于日月,鄭巢詩歌中云的意象具有較為豐富的表現形式和內涵,產生了獨特的審美意蘊和思想內涵。其中“寒云”出現了3次,數量最多。其多出現在送別詩中,鄭巢的14首送別詩中,有9首都出現了云,可見云已成為鄭巢習慣使用的一種意象。鄭巢觀其物理狀態與其在送別時的心理狀態相對應,云因只能受風驅使,自帶一種悲涼之意,所以在鄭巢的筆下成為送別友人時表達自己情感、精神的一種特定的文化符號。另一層面,高空中的云因飄忽不定而顯得神秘、崇高,與僧人、隱士來去自由的形象相適配。因此云的出現多與佛家相關,常常伴隨著“寺”或贈僧人之作。《說文解字·雨部》稱:“霞,赤云氣也。”[4],不僅是云,鄭巢在《送象上人還山中》中也運用了霞的意象。在古代傳說中,霞與仙人、高人相聯系。古代先民為滿足基本的生存需求,祈求風調雨順,對云產生了自然崇拜,而寺廟是人們祈禱的場所,二者之間有著共通的屬性,“云門”“云房”等稱謂也應運而生。在鄭巢詩歌中,禪意就此闡發,“綠云天外鶴,紅樹雨中蟬”[3]5777。詩人在綠云觀照下見自身,拋卻功名利祿,追求逍遙自在,詩作呈現出禪意,使得“云”在閑適的基礎上被“神化”。
在詩歌中,鄭巢往往依托自然意象表達自己的思想情感,人在與自然相處時具有一定的主觀能動性,因此鄭巢在選擇日月云霞這類自然意象時,往往按照個人創作意圖對意象進行修飾,實現主觀化的情感融合,從而使意象符合自己表達的要求,達到天人合一的狀態。但值得注意的是,鄭巢也尊重客觀世界的規律,多基于自然意象的原貌進行描寫和刻畫,突出順其自然的觀念,以靜觀、還原的方式書寫自然,展現天人合一的生態美學觀。
2 以園林植被感鄭巢物我交融的自然觀
鄭巢喜山水,曾多次陪同姚合登山游覽,創作了多首以山水為背景的詩歌,詩中運用了大量的植物景觀。但大多數詩歌用到的植物意象屬于園林審美范疇,這既可能與江浙地區地勢平坦,并無險峻高山有關,也可能與唐代園林觀賞藝術的發展有關。
在鄭巢的詩歌中,屬于植物意象的樹木意象運用得最多,有19處。大部分是指稱“樹木”進行描寫,其他多集中在松、竹、槐這類具體意象上。其中槐多描寫槐葉,“槐落”“槐葉雨”雖本身自帶荒涼凄冷之感,但結合詩歌整體又透露出大自然的勃勃生機。松竹耐寒,不畏霜雪,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代表著君子之風。鄭巢以寺廟及個人園林為背景的詩歌中皆出現了此類意象,可見松竹意象在詩歌運用中的禪意與個人化。鄭巢很少單詠松竹,而是經常使用松竹來營造幽深清冷的氛圍,抒發個人高潔的志向,其以松竹生境,發閑淡超然之趣的審美意向。不同于世俗的私人空間,他崇尚物我相融,在人造空間中營造山林野趣,呈現出包容式的審美觀念。
其次,對草意象的運用有7處。不同于其他詩歌,鄭巢詩歌中的草意象聚焦浮萍、苔蘚一類的微觀意象。浮萍、苔蘚需要依附他物生長,二者與“敗船”“泉痕”結合,構建了獨特的景觀。邸高曼、王秀榮將唐詩中的苔蘚植物景觀意境分為積極、中性、消極三種[5]23,鄭巢詩歌中的浮萍、苔蘚意象多為中性、消極意境。中性如“泉痕生凈蘚,燒力落寒花”[3]5777,泉水本給人以柔感,結合“凈蘚”營造出較為幽靜的氛圍,給人以平靜祥和、清遠隱逸之感。消極如“古房關蘚色,秋徑掃潮痕”[3]5777以及“曉鷺棲危石,秋萍滿敗船”[3]5775,給人以荒涼破敗之感,因鮮少有人打掃而生長的蘚類植物,在“秋徑”“敗船”的映襯下,傳遞出凄涼傷感的情感。在其詩歌中,蘚與石也高度適配,與其他唐詩中這類配置“營造富有野趣的景觀”[5]24不同,鄭巢的《贈蠻僧》雖有一絲冷清,也有一絲自嘲的意味。鮮有詩人將菌菇寫入詩歌,而鄭巢在《題崔行先石室別墅》中寫到“桂陰生野菌,石縫結寒澌”[3]5777,野菌與苔蘚、浮萍類似,只不過更添一絲野氣,有一種質樸之感。鄭巢聚焦微觀世界的意象,展現出“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的物我一體之境界。
最后是較少的花意象,鄭巢詩歌中一共出現了5次花意象,多集中在桂、菊上,這和其崇尚隱逸之風有緊密的聯系。古人多將桂與高中、進士相關聯,以其抒發自己的政治熱情,而鄭巢詩歌中的“桂”多用來表現德馨之意,如“誰伴高窗宿,禪衣掛桂馨”[3]5777,體現了鄭巢對省空上人人格的贊美。而“桂陰生野菌,石縫結寒澌”[3]5777則打造了一個幽凈、清逸之境,類似《招隱士》[6]中描繪的深居山林,展現出隔絕凡塵的隱逸之風。而菊本就在陶淵明的筆下成為隱逸之風的代表,更加凸顯了鄭巢對隱逸閑適的生活的追求和對自然淡雅的審美風格的推崇。
詩人造境總帶著較強的主觀性,從鄭巢對植物意象的塑造,可以看出其在文學創作中調動自己的審美體驗和心靈感知,于物象與心靈的雙向交流中營造出心物和諧的意境,傳遞了物我合一的生態審美觀。
3 以鳥獸蟲魚感鄭巢和諧共生的自然觀
自然包羅萬象,自然意象動靜結合能賦予詩歌靈動感,其中自然少不了動物意象。《爾雅》把動物分成鳥獸蟲魚四類,本文也據此整理鄭巢詩歌中出現的動物意象,選取其詩歌中出現頻率最高的動物意象進行分析,一窺鄭巢依托情感抒發和物象描寫體現的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觀念。
鄭巢詩歌中出現得最多的動物意象為鳥,有16處。《詩經》以《關雎》起頭,可以看出鳥意象很早就進入了人們的審美視野。鄭巢詩歌中出現頻率最高的鳥意象是鶴、雁。袁行霈先生認為:“意象是融入主觀情意的客觀物象,或者是借助客觀事物表現出的主觀情意。”[7]雁在古典詩詞中是十分常見的意象,是一種特殊的情感符號。因為文人常借鴻雁遷徙來類比自己漂泊不定的狀態,抒發懷舊思故的情感,所以雁多表悲傷之意。在鄭巢的詩歌中,雁多用在送別、秋思等情境,但其并不過多著墨于愁,而是側重于描寫雁飛行的狀態,尤其是“雁行回曉岫,蜃色上湖田”[3]5776,描繪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唯美之景。從《陳氏園林》一詩中,可以看出鄭巢在園林建筑的生態美學上提倡“道法自然”的觀念,在尊重自然的基礎上稍加改造,實現天人協調、生生不息。而鄭巢詩中的“鶴”,幾乎都帶有一種清遠之感,“鶴是具有廣泛象征意義的君子比德之物”[8],是詩人自身精神、理想的物化,鄭巢詩歌中的“鶴”大多起到了營造幽靜、閑雅之境的作用,反映了詩人對隱逸自然的推崇。
對蟲意象的運用也值得注意,其在鄭巢詩歌中出現了7次。鄭巢的詩歌中只出現了蟬這一種蟲。“蟬”與“禪”同音,而“禪”有隱喻佛門的作用,“姚合兼通儒釋,心慕禪隱”[9],鄭巢和姚合交往密切,甚至學習模仿其詩風,自然也“心慕禪隱”。鄭巢也有多首詩歌營造了禪定、隱逸的境界。不僅如此,鄭巢的送別詩中也多次出現了蟬的意象,蟬不僅是表達高潔情懷、閑情逸致的介質,還是詩人離愁別緒的載體。古往今來,不少詩人借蟬的哀鳴抒發感時悲秋之情。在《送魏校書赴夏口從事》中“西風吹遠蟬,驛路在云邊”[3]5776,“遠蟬”結合“西風”“云邊”,有一種空間維度上的遙遠感,充分表達了詩人對遠行友人的不舍之情。鄭巢雖寫禪意詩,但沒有在詩歌中抒發禪理,達到了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境界。
綜上可見,鄭巢在詩歌中善于觀照花鳥、樹木這類自然之物,并將大自然與人聯系起來,展現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態美學。
4 結語
鄭巢幾乎沒有寫過詠物詩,但其運用豐富的自然意象進行創作,表達了自然生態與精神生態的雙重審美思想。鄭巢在詩歌中注重展示自然的本真美,追求返璞歸真;依托自然來表達自己的情感與追求,達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鄭巢在不少詩歌中勾勒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圖景,以喚醒人們對自然的重視與愛護。在精神維度上,鄭巢常常在求閑意和求功名之間徘徊并為此感到焦慮,最終寄情山水,其詩歌總體呈現出一種清峭的人格精神。詩人在自在閑適、隱逸禪意的生活中,實現了心靈上的和諧。其詩歌不僅是詩人“禪定”“隱逸”的一種外化,同時也傳遞了相應的價值觀,引導讀者借助他的詩歌實現對生態乃至自我的重新審視與凈化。挖掘鄭巢詩歌中隱含的生態美學觀念,可啟發現代人重新審視人與自然的關系,喚醒讀者的生態審美意識,為生態失衡狀態下的現代人提供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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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祁文艷(1999—),女,江蘇鹽城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