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長干行·其一》是唐代詩人李白的一首敘事詩,描寫了商婦和她離家經商的丈夫之間忠貞不渝的愛情故事。本文將許淵沖和龐德的英譯本放在接受美學的站位,從韻律、文化意象、地名和典故四個方面進行對比研究,旨在探討譯者應如何在準確傳達詩作的同時,實現詩歌翻譯的審美價值,滿足讀者的閱讀需求。
【關鍵詞】接受美學;《長干行·其一》;詩歌翻譯;對比研究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45-0112-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5.034
一、引言
唐詩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瑰寶,唐詩英譯有助于中國文化走向世界舞臺,讓中國故事常講常新。不同于其他文學形式的翻譯,詩歌翻譯不僅是一個跨語言、跨文化交流的過程,也是一個文學接受和重新建構的過程,因此,翻譯需要再現原詩的形式和意義。接受美學為詩歌翻譯提供了一個新視角,接受美學視域下的詩歌翻譯認為滿足讀者的期待視野是翻譯的關鍵,希望譯者在發揮主動性和創造力的過程中,將讀者的接受和理解力最大化。接受美學理論指導下的詩歌翻譯不僅會使翻譯本身的審美價值得以凸顯,而且會提高譯者和讀者的審美水平。本文以許淵沖(以下簡稱“許”)和龐德的《長干行·其一》英譯本為例,用接受美學的理論指導對比研究。
二、《長干行·其一》概要
《長干行·其一》是李白敘事組詩《長干行》中的第一首。詩人以一位居住在“長干里”的商婦的口吻回憶了她與丈夫攜手走過的各個人生階段,從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到情深意切、結為夫妻,一幕幕鮮活的生活片段涌入婦人的腦海,如走馬燈一般歷歷在目,心理狀態和情緒也隨之發生了變化,對離家鄉經商丈夫的懷戀也愈加濃烈。詩的末尾,詩人借景抒情,夫婦二人的感情變得更加真實,婦人對丈夫的思念達到了情感的高潮,令讀者深切體會到年輕夫婦的思念成疾。
三、接受美學理論概要
20世紀60年代中期,接受美學理論初見雛形,其在翻譯領域的應用打破了傳統的以文本和作者為中心的翻譯原則,而是將讀者視為文學作品的中心,重視讀者對文本的反應和審美體驗,對翻譯研究產生了重要影響。“期待視野”和“文本召喚結構”是接受美學的兩個重要概念。
(一)期待視野
“期待視野”的概念最初是由漢斯·羅伯特·姚斯提出的(Hans Robert Jauss)。它主要是指讀者在閱讀并理解作品前的潛在審美期望。讀者的期待水平是隨著翻譯作品的出現而產生的,它不僅受到讀者以往閱讀經驗的影響,而且在很大程度上還取決于文本的風格。姚斯“期待視野”的概念源于漢斯·格奧爾格·伽達默爾(Hans Georg Gadamer)的“視域融合”。伽達默爾認為,讀者的“視域”是在理解文學作品之前形成的,讀者先前習來的知識和經驗慢慢形成了讀者的視域。文學作品本身也有一個視域。由于文化背景不同,兩視域之間存在差距,這種差距是無法彌合的,但讀者可以通過閱讀譯本拉近自己與原作之間的距離,讓兩視域相互碰撞、相互融合,可以說譯者在視域融合的過程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二)文本召喚結構
“文本召喚結構”的概念由沃爾夫岡·伊澤爾(Wolfgang Iser)提出,他希望讀者通過閱讀能夠實現與文本的深度融合,重建文本召喚結構,調動讀者對文本進行個性化處理的積極性。與羅曼·英伽登(Roman Ingarden)一樣,伊澤爾也認為文學作品中存在不確定性和空白,讀者要想真正理解作品,就需要解決這些不確定性,填補背景或知識上的空白。雖然文學作品會激發讀者的閱讀期望,但期望并不一定都能在閱讀中得到滿足,會在不同程度上受挫,這時讀者就產生了新的視域。讀者填補空白和更新自己視域的過程就需要“文本召喚結構”發揮作用,有助于讀者對詩歌譯本有更好的理解。但在翻譯詩歌時,原詩無法再召喚目的語讀者,只有譯者重構召喚結構,才能吸引目的語讀者重新理解詩歌,填補文化的空白。
四、許淵沖和龐德的《長干行·其一》英譯本對比
中外翻譯家的文化背景不同,對詩歌的期待視野也不同。譯本對比從許淵沖和龐德的翻譯思想入手,分析許譯的Ballad of a Merchant’s Wife和龐德譯的The River-Merchant’s Wife:A Letter給讀者帶來的不同審美體驗。
(一)翻譯思想對比
許淵沖一生都致力于中國古詩英譯,提出了“意美”“音美”“形美”的“三美理論”,主張再現原詩意、音、形三個層面上的神韻。“意美”要求譯者將原詩的內容準確地傳達給讀者,“音美”要求譯本在韻律和節奏上盡量與原詩保持一致,“形美”要求譯本與原詩的格式保持一致,如對仗是否工整、詩句長短是否一致等。基于此,許譯的《長干行·其一》不僅忠實于原詩的內容,譯出了外國讀者晦澀難懂的文化意象,而且還還原了詩歌的韻律和風格,幫助外國讀者更好地了解詩歌文化。
龐德對詩歌翻譯有獨特的見解,“創造性翻譯”是他翻譯詩歌的核心理念。他把詩歌的內在創造力放在翻譯的第一位,注重對原詩的再創造。因此,在翻譯《長干行·其一》時,他并沒有拘泥于原詩的內容和形式,而是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想象力,對地點和文化意象的翻譯進行了再創造,滿足了英語母語讀者的期待視野,產生了良好的審美體驗。
(二)譯本對比
1.韻律
在形式和韻律層面,詩歌長短一致、對仗工整,節奏鮮明、抑揚頓挫,形成了獨特的語言風格特征。面對這一特殊的文學形式,譯者需要高度把握原詩的節奏和韻律,讓外國讀者感受到中國詩歌的形式美和韻律美,提高外國讀者的審美體驗。
Example 1: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Lv,2007,P66)
Xu:My forehead barely covered by my hair, Outdoors I pluck’d and played with flowers fair.On hobby horse you came upon the scene,Around the well we played with mumes still green.(Xie,2006, P154)
Pound:While my hair was still cut straight across my forehead,I played about the front gate,pulling flowers.You came by on bamboo stilts, playing horse,You walked about my seat, playing with blue plums.(Dang,2003,P62)
從詞數和詩句長短來看,許的譯本實現了“形美”;從頭韻(barely covered by,pluck’d and played,flowers fair,hobby horse,well we)和尾韻(hair和fair,scene和green)來看,又實現了“音美”,整體上長短一致、音韻和諧。外國讀者可以認識到詩歌的形式,體會到詩歌的音韻效果,滿足了目標讀者的期待視野和審美體驗。龐德也在譯本中使用了多處頭韻,整體上增強了譯本的節奏感;但他沒有注意到詩句的長短問題,過度的創造性發揮使得詞數不一,從而導致前后詩句缺少協調性和形式美。
兩個譯本都關注到了讀者的審美體驗,以讀者的閱讀體驗為翻譯中心,讀者能夠通過閱讀體會到原詩的韻律美,實現期待視野。但從詩歌的形式上來看,許譯版本更工整和諧,使得外國讀者感受到中國詩歌的形式美。
2.文化意象
詩歌中常出現文化意象,有些文化意象的背后存在特定的故事,被賦予了特殊的意義,對不了解中國文化的讀者來說,往往很難理解。因此,文化意象的翻譯對譯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譯者不僅要體現文化意象,還要凸顯其背后的隱含意義,幫助讀者掃清閱讀障礙。
Example 2: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Lv,2007,P66)
Xu:On hobby horse you came upon the scene, Around the well we played with mumes still green.(Xie,2006,P154)
Pound:You came by on bamboo stilts,playing horse,You walked about my seat,playing with blue plums.(Dang,2003, P62)
“竹馬”是指孩童把竹竿放在胯部下面,模擬騎馬的狀態,比喻男女間美好的感情,與“青梅”構成成語“青梅竹馬”,意指男女孩童在一起親昵玩耍、天真爛漫的樣子。外國讀者的既有視野中沒有該詞的對應表達,意味著“竹馬”在目標語言中存在意義上的缺失,也就代表詩歌無法召喚讀者填補文化的空白,需要譯者重構“文本召喚結構”。許淵沖追求“意美”,將其譯成了hobby horse,可以讓讀者想象到這對夫婦童年時期一起玩耍的天真美好,還原了“竹馬”的文化意義,重構了“文本召喚結構”,激發外國讀者填補文化的空白,通過構建新視野來理解詩人的意圖。
詩中的“青梅”指尚未成熟的梅子,這里的“青”指的是梅子的生長狀態,而不是顏色。許淵沖將其翻譯為mumes still green,描繪出梅子尚未成熟的狀態,烘托出夫婦二人童年時期的羞怯。無論是“青梅”還是“竹馬”,在許的譯本中都可以達到相同的翻譯效果,讀者可以借助譯者重建的“文本召喚結構”,填補文化空白,構建新的“期待視野”,并與原詩的文化視野達到視域融合,增進對詩歌的理解。
而龐德把“竹馬”曲解為了“竹子”和“馬”兩個意象,譯成了bamboo和stilts,把“青梅”譯成了blue plums,把梅子的生長狀態理解成了顏色,無論是在意義上還是情感上都沒有達到應有的翻譯效果,無法讓讀者體會到詩人的意圖。龐德對中國文化不甚了解,無法理解這兩個詞的真正含義,用“創造性翻譯”翻譯策略翻譯文化意象,可能會讓讀者在閱讀時難以體會到商婦與丈夫之間的感情,不能滿足讀者的期待視野,目標讀者也無法對中國的詩歌文化有全面深刻的了解。
3.地名
為表達商婦對丈夫的思念之情,詩人李白在借用文化意象的同時,還充分利用了地名,用丈夫的行至之遠、之險,來側面烘托妻子的擔憂思慮。
Example 3:
十六君遠行,瞿塘滟滪堆。(Lv,2007,P66)
Xu:Passing Three Canyons studded with rocks gray.(Xie,2006,P154)
Pound:You went into far Ku-to-yen,by the river of swirling eddies.(Dang,2003,P63)
古人常用“滟滪堆”來指代十分危險的航行狀態,詩人借以表達妻子對丈夫漫長而艱難旅程的擔憂。許譯成Three Canyons studded with rocks gray,體現了水勢之兇,航行環境之險,達到了“意美”,重構了目標文本的“文本召喚結構”,讀者讀到此便能明白,妻子之所以會如此擔憂丈夫,是因為行程十分危險,歸期未知,由此填補了文化空白,實現了與詩歌之間的視域融合。龐德譯為Ku-to-yen,by the river of swirling eddies,只是在客觀描述水的狀態,沒有表現出水的險狀。無論是作為譯者的龐德還是外國讀者,其既有視野不存在對這一地名的認知,也就無法理解地名背后的深層含義以及由此傳達出的婦人對丈夫的關心之切。
Example 4:
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Lv,2007,P66)
Xu:To go to Long Wind Sands or where you are.(Xie,2006,P154)
Pound:As far as Cho-fu-Sa.(Dang,2003,P63)
“長風沙”是一個有湍流急水流過的地方。婦人說,即使讓她步行百里到長風沙去見丈夫,她也不覺得辛苦艱難,有的只是見到丈夫的焦急心情。許將“長風沙”逐字譯為Long Wind Sands,龐德將其音譯為Cho-fu-Sa,充分發揮了創造性翻譯策略的作用,龐譯更符合英語母語者的表達習慣,方便目標語讀者閱讀,但是體現不出長風沙這一地名的巧妙之處。許使用這三個詞,雖直譯,但不乏畫面感,讀者能夠從對危險環境的描寫中體會到全詩的感情基調,滿足讀者的期待視野。
4.典故
用典是中國文學作品中最突出的寫作手法之一,詩歌也不例外。典故往往源自神話、傳說、文學或宗教中的人物或事件,翻譯典故對譯者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挑戰,需要譯者深挖典故的淵源出處,最大程度上還原用典的價值。
Example 5:
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臺。(Lv,2007,P66)
Xu:Rather than break faith, you declared you’d die.Who knew I’d live alone in a tower high?(Xie, 2006,P154)
Pound:Forever and forever and forever.Why should I climb the look out?(Dang,2003,P63)
“抱柱信”比喻堅定不移的承諾。傳說一個名叫魏生的人和一個女人約好在一座橋下相見。在女人來之前,橋下的水位突然上升。為了不違背諾言,他雙手緊緊抓住柱子繼續等著,直到被水淹沒。“望夫臺”比喻妻子對丈夫忠貞的愛。傳說有一位妻子站在懸崖上等待離家遠去的丈夫回家,等了一年,變成了石人。李白用這兩個典故表達詩中夫婦深厚的愛,他們已經決定生死與共,并忠于自己的誓言。意象或典故的具體化取決于譯者自身對詩歌意境的理解,是一種對意境的再創造;但外國譯者和讀者不了解中國典故,他們的既有視野中存在著文化空白和不確定性,無法與原詩的文化視野進行融合。
許用break faith,die和a tower high等詞解釋典故的抽象化含義,幫助目的語讀者掃清閱讀障礙,外國讀者可以通過這三個詞感受到這對年輕夫婦忠貞不渝的愛情。許用簡單易懂但準確達意的詞重建了“文本召喚結構”,幫助讀者填補了文化空白,滿足了讀者對詩歌的“期待視野”。而龐德用三個forever和climb the look out來解釋這兩個典故,雖進行了創造性發揮,但意義仍是模糊抽象的,讀者無法理解詩人想借這兩個典故傳達的情感。
五、結語
對許淵沖來說,中國古詩英譯的目標讀者是不熟悉中國文化的英語母語者,讀懂詩歌譯本中的文化意象和情感是他們最主要的期待,所以許淵沖的翻譯既再現了詩歌的意義,又再現了詩歌的形式,外語讀者能夠全面感受到中國詩歌的魅力。許淵沖將自己對中國文化的既有視野與原詩相融合,注意重建“文本召喚結構”,并以此來滿足讀者的“期待視野”,彌合中外文化之間的空白,體現了接受美學理論的內核,既反映出譯者的翻譯能力和審美水平,也提高了讀者的審美體驗。從龐德的《長干行·其一》譯本可以看出,他對原詩進行了再創作。由于缺乏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了解,有時他的譯本不能呈現出文化意象的內涵,讀者也很難理解詩人借以表達的情感,從這一點來看,讀者對其譯本的接受度不會很高,其審美體驗也無法實現。但無可否認,龐德音譯地名是考慮到了外語讀者的語言表達習慣,側面反映出他注重讀者的閱讀感受。
接受美學理論指導下的詩歌翻譯要求譯者從目標讀者出發,選取適合目標讀者的翻譯策略,滿足讀者他們的期待視野,達到詩歌、譯者和讀者的視域融合。未來譯者要不斷增進對語言文化知識的掌握,提高自身翻譯能力和審美經驗,用既有視野重建“文本召喚結構”,幫助讀者消除文化的不確定性,讓中國詩歌文化更好地走向國際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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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諾涵,河北工業大學翻譯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工程科技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