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衢州市開化縣崇化中學 柴 璐 圖/與 魚

我俯視你,因為你是一只螞蟻,一只沒有草葉大的螞蟻。你爬過水泥路,爬過河岸邊的濕泥巴。我可以彈一彈手指,把你送到河里,危及你的性命,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就這樣放過你。這一切不取決于善良或邪惡,只取決于我有沒有逗弄你的興致,只取決于我是不是想看看你在水里掙扎的樣子,而這一切與你無關。
我仰視你,因為你是一座高山,一座遮蔽了我眼中大半個天空的高山。臺階只能在山間穿行繞轉,也許還有些便捷的土徑,也許沒有。我會沿著某條土徑一直走,走上山頂,也許沒有。烈日會把我的汗水蒸出,再把它們蒸干,對此我無可奈何。因為你是山,而我想看看山頂的風景。我在想象中爬上了你的山頂,視野開闊,萬籟俱寂。我將會望見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近處纏繞在你腳下的村莊,一幢幢農舍是那樣渺小,就像我見過無數次的螞蟻。
站在山頂,我在恍惚中變成了山。我可以彈一彈手指,把那些農舍送到河里,不管農舍里有沒有人;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就這樣放過它們。這一切不取決于善良或邪惡,只取決于我有沒有逗弄它們的興致,只取決于我是不是想看看它們掉進水里的樣子,而這一切與它們無關。
當我站在山腳下,村莊變得具體而生動。村莊里每座房屋的窗戶里,都在發生著數不清、道不盡的故事,我沒見過也沒聽過那些故事,但我熱愛那些故事里的人。我們就是一群生靈,創造著、經歷著一個個即將發生或正在發生的故事。
我俯視你,因為你是一只貓,一只高不過我的膝蓋的貓。自你出生我便養著你,一直將你養到今天。你不捉老鼠,畢竟家里并沒有老鼠。每天吃完了飯,你都會趴在那里打盹兒。你的毛在陽光下變得輕盈而柔軟。你和我一起看電影,和我一起看書,你總是趴在我膝頭,我總是能感受到你的體溫。
雖然我俯視你,但這并不代表我看不起你。你知道我是多么孤獨啊!哦,也許你并不知道——自從你出現在這個世上,我就不再孤獨了。你知道我每天睡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你,哦,也許你并不知道。每次我都能找到你,因為你就在我的身旁,或趴在我的身上,你暖烘烘的,讓我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你的存在。我的壽命很長,你的壽命并不長,值得慶幸的是我可以為你送別,而不是讓你送我。我會為你舉行一場葬禮,為你尋找一處安寧美好、四季如春的地方沉睡,最好還有一條小河在旁。我會記得那些時光的,我會永遠記得。
我仰視你,因為你是一座高樓,一座我得把頭仰足了,仰到脖子發酸,才能一睹你的全貌的高樓。我曾經的住房只有4 層樓,而你卻有好幾十層。你取代了我的住房,你建在它的廢墟之上。遺憾的是住在你里邊,家家戶戶的門都不會敞開,幾年下來,我甚至都不認識對門的鄰居和樓上樓下的人們。
我仰視你,并不代表我尊敬你,你只是比我高而已。
我俯視你,因為你是一粒塵埃,一粒有時會掉在地板上,有時會掉在我的腳下的塵埃。我俯視你,也許我并不會注意到你,就算注意到,也不會有什么反應。你太小了,也沒有生命,你只能隨風起舞。有時你會飛起,飛到空中,碰到我的眼膜,讓我疼痛,讓我流淚,但我還是發現不了你的存在。
直到有一刻,一束陽光從窗外射進來。你飛舞著撲入陽光,讓我下意識地以為,陽光生出了花紋,舞出了姿態。這時我才能發現,到處都有你的存在,到處都有你在飛舞。在大地,在天空,你無處不在。
我仰視你,因為你是一個太陽,一個在我出生前便一直存在的太陽。無論何時,你都掛在空中,有時我誤以為你已消失,那是在夜晚。但你并沒有,你依然在。你在地球的另一端,在天空的彼方。夜晚時,當我站在陽臺上,當我感到孤獨冷清時,我望向星空。靠著想象,我能看見無限遠的彼方,那里有無限的太陽、無限的可能、無限的緣分。
我仰視你。你在我出生前就已存在,但你并不比我老多少。我并不是說我的年齡和你一樣大,哦,或者說我的年齡確實和你一樣大。組成我身體的物質,在很久以前還是一片塵埃。你不要小看這些塵埃,它是星辰的塵埃,是一顆恒星滅亡后殘留在宇宙中的痕跡。這些塵埃會成為無數塊巖石、無數個生物的一部分,然后隨著巖石的消逝、生命的凋亡繼續漂流。不是流浪,宇宙一直是它們的家,它們從未離開。直到某一時刻,誕生出了一個新的我。我站在地球上,站在夜空下的大地上,一遍遍地經歷我的人生,一次次地仰望漫天的群星。我在我出生之前,就已有幾十億、幾千億、幾萬億年的歷史,我由星辰所鑄,如今仰望群星。
我是宇宙觀察自己的眼睛,我是這場欲望與希望交織的戲劇本身。
我俯視你,并不因為我瞧不起你,并不因為你比我低賤;我仰視你,并不因為我尊敬你,并不因為你比我高貴。俯視和仰視沒有區別,因為我們都是星辰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