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戰(zhàn)后譚鐘麟治粵方策的利弊

田昭煜 杜宏春

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乾隆皇帝下詔只許廣州一口對外通商，對外貿(mào)易的壟斷地位不僅給廣東帶來巨額的關稅收入，而且?guī)恿藦V東制造業(yè)和出口貿(mào)易的發(fā)展，使得廣東整體經(jīng)濟實力大幅提升。直到1842年鴉片戰(zhàn)爭中國戰(zhàn)敗后簽訂《南京條約》，這種絕對壟斷才被打破。廈門、福州、寧波、上海開埠通商，對廣東的經(jīng)濟地位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隨后持續(xù)十余年的太平天國運動使整個南方地區(qū)千瘡百孔，處理善后問題需款甚多，日益增多的對外賠款更讓清廷財政捉襟見肘，使得晚清經(jīng)濟陷入困頓。移緩就急、挹彼注茲成為維持清政府經(jīng)濟運轉的常態(tài)。

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甲午戰(zhàn)爭失敗的陰影籠罩著整個中國。是年四月，譚鐘麟調(diào)任兩廣總督。兩廣雖稱財賦之區(qū)，但連年支出巨大，虧累疊連，到譚鐘麟任職時每年缺項已逾百萬兩之多。艱窘的財政現(xiàn)狀使得譚鐘麟對耗資巨大而成效未顯的洋務新政大加裁革，精簡地方軍隊，轉而提倡團練保甲，以增強地方軍事實力；同時仍然開放闈姓，則是其禁賭思想對拮據(jù)的財政現(xiàn)狀的妥協(xié)。

譚鐘麟（1822—1905），字文卿、云覲，湖南長沙人。咸豐六年（1856），中式進士。同治五年（1866），授杭州知府。后歷任河南按察使、陜西布政使、陜西巡撫、浙江巡撫、陜甘總督、閩浙總督等職。光緒二十年（1894），調(diào)四川總督，未行。二十一年，調(diào)兩廣總督，任職五年，于二十五年十一月（1899年12月）卸任。

譚鐘麟素以擅長理財而著稱，任陜西巡撫和陜甘總督期間為左宗棠和劉錦棠籌措西征軍餉和新疆善后用款。“十三年（1887），河決鄭州，工久不就。鐘麟籌解六十萬金助塞及賑災民，督甘九年，庫儲至百余萬兩，州縣積谷數(shù)百萬石，十倍初至時。”[1]陜甘歷來被視為貧瘠之區(qū)，每年需要各省關協(xié)濟大量銀兩，譚鐘麟任陜甘總督期竟能出六十萬兩幫助鄰省賑災，其理財能力由此可見。

譚鐘麟督粵時，廣東財政收入以厘金、地丁、闈捐為主，每年約收銀四百四十萬兩，支出以京協(xié)各餉、償還洋款、士兵軍餉、官員廉俸為主，每年約支銀五百五十萬兩，每年入不敷出已逾百萬兩。譚鐘麟深知財政為地方治理首要急務，官俸軍餉、海防善后、緝匪捕盜需費孔殷。所謂整頓財政，不外節(jié)流、開源兩項。譚鐘麟深知兩廣百姓負擔沉重，已在崩潰邊緣，不敢再行開源之舉，只能把重心放在節(jié)流上。上任伊始，譚鐘麟就上《裁節(jié)浮費片》，稱：“就廣東之財，辦廣東之事，但使事事核實，本無須多取于民，一切苛細雜捐皆可停止，官吏無所染指，商民無所覬覦……將所有浮費分別緩急，酌量裁停，庶國家少一分虛糜，即為小民留一分元氣。”[2]向朝廷表達其整頓地方財政的構想，這與太平天國運動之后朝廷精簡財政的施政思想高度吻合；在實施過程中，也得到朝廷推動。

一、裁局省費

19世紀60年代，李鴻章等人開始主導開展洋務運動，中國新制初立而舊制未裁，一時新舊交叉，舊衙門原有的職能被分割，新衙門則建制不全，各衙門之間諉過爭功，效率低下。至19世紀末，這一矛盾在地方行政中更為突出。地方督撫因各衙門積重難返，無力整頓，每有一差則新設一局，委以心腹，專差專辦。如讞局專辦詞訟，團練總局專辦團練，清佃總局專辦土地清丈等。舊局未撤，新局又開，局費開銷巨大。因裁撤舊局必致大量官員失去謀生之計，譚鐘麟亦不敢遽行裁減，除將少數(shù)衙門裁撤外，對大多數(shù)衙門采用留局裁費的方式，刪減各局冗費。

譚鐘麟任內(nèi)一直在裁減局費，規(guī)模較大的當屬光緒二十五年（1899）壓縮善后局、鹽務局、督撫衙門的經(jīng)費。當年八月二十六日（1899年9月30日），譚鐘麟附奏《呈廣東厘務等局可以裁減酌提歸公之款清單》，[3]將厘局加增臺炮經(jīng)費、善后局巡船薪費、書局經(jīng)費、武職衙門津貼、鹽務局修倉公費、緝私經(jīng)費及督、撫、藩、運等衙門日常開支等二十多項經(jīng)費，甄別裁減，每年節(jié)省銀一百數(shù)十萬兩，可謂效果顯著。但這只是權宜之計，并未從根本上改變兩廣冗局、冗員、冗費的狀況。

譚鐘麟留給世人的印象是頑固保守，反對洋務。究其原因：一是因為洋務耗費銀兩太多，見效甚微，為兩廣財政所不能支撐；二是甲午海戰(zhàn)北洋水師全軍覆沒，洋務運動遭遇失敗，更讓譚鐘麟覺得洋務徒費資本，于時局無補。但當時全國上下、朝廷內(nèi)外皆言洋務，譚鐘麟雖內(nèi)心對洋務不滿，卻也不得不表面順應。

光緒二十二年（1896）總理衙門奏請在各省創(chuàng)辦郵政局，廣東亦于次年正月（1897年2月）設局。但郵政局設立不到一月即經(jīng)譚鐘麟奏請裁撤。光緒二十三年二月初二日（1897年3月4日），譚鐘麟呈《奏報郵政局瑣碎煩苛請旨裁撤緣由折》，稱郵政局由稅務司經(jīng)理，收費章程由赫德擬訂，照搬英國收費標準，采用階梯計費，而信件本就質(zhì)輕，稱量不準，郵費每多。又稱局中差役搜括錢財，將商客行李翻倒窮搜，“弱者必怒于色，強者必怒于言”，“自開辦后，眾情嘩然，商民紛紛赴各衙門，具呈求免”。[4]郵政局初設，有與中國國情不合之處在所難免，只需結合實際，改易章程即可。而設立未及一月即借口“眾怨沸騰”而奏請裁撤，可見譚鐘麟從根本上不愿意在郵政局上花費銀兩，只是通過這種方式應付朝廷。光緒二十四年（1898），朝廷令各省設立農(nóng)工商務總局，多次下旨嚴催，譚鐘麟才于當年二月（1898年3月）在廣東設局。光緒帝知譚鐘麟于洋務一向態(tài)度敷衍，嚴諭“認真講求，自辟利源，毋得有名無實”。[5]

晚清積弊深重，洋務運動救不了中國，但總須結合中國實際嘗試學習，接受新的先進的事物和理念，破舊立新。譚鐘麟認為，洋務華而不實，徒耗銀兩，多設一局即多一分開支，或淺嘗輒止，或空具其形，并不愿認真舉辦。修建鐵路本為便民運兵起見，譚鐘麟則認為鐵路既便于我，又便于洋人，不如沿海各省實心實力，加強海防，拒敵于國門之外。這其中有譚鐘麟保守思想驅(qū)動，卻也是當時兩廣財政艱窘現(xiàn)狀的直接反映。

二、裁軍節(jié)餉

晚清督撫的權力在平定太平天國運動的過程中不斷壯大，通過團練武裝獲取軍權，通過征收厘金與中央分享財權，一定程度上具備了獨立行政的能力。軍權成為地方督撫與中央政府抗衡的重要工具，故譚鐘麟并非真心實意裁撤軍隊。但每年償還英、法、德、俄洋款及國內(nèi)華商借款無法推緩，京協(xié)各餉也不能遽議減免，加之兩廣地方軍隊積弊深重，在利弊權衡之間后，裁軍節(jié)餉成為扭轉財政、整頓地方的主要措施。一方面，主動裁軍的態(tài)度可以迎合朝廷的心意，博得好感；另一方面，將兩廣冗兵、弱兵裁汰，借以編練戰(zhàn)斗力更強的新軍，增強兩廣地方實力。田玉洪《晚清綠營裁軍述論》一文也指出，清政府這一時期在全國范圍內(nèi)推行裁軍計劃，根本目的是為了節(jié)省軍餉以支付高額的戰(zhàn)爭賠款。[6]

光緒二十二年十一月初二日（1896年12月6日）清廷頒布上諭：“不論勇營、旗綠，當此餉項支絀，均應大加裁汰。”[7]接諭后，各省督撫多踟躕觀望，譚鐘麟率先裁撤綠營一萬三千多人，節(jié)省軍餉二十多萬兩。次年三月初四日（1897年4月5日）軍機處寄諭各省將軍、督撫，下達裁軍嚴旨：“近因庫款支絀，各省亦籌解維艱，經(jīng)戶部先后奏請裁減綠營七成、勇營三成，疊經(jīng)降旨飭令遵行……茲據(jù)戶部奏稱，自行知各省以來，或請將兵額酌裁尚無成數(shù)，或僅裁綠營二三成，所裁勇營更屬寥寥無幾。似此敷衍塞責，有名無實，何濟于事……各直省將軍、督撫奉到此旨，統(tǒng)限一月內(nèi)，將裁減兵勇若干、節(jié)省餉銀若干，條分縷析，切實復奏，所留兵勇務當精選訓練，鎮(zhèn)撫地方。”[8]譚鐘麟旋即裁撤勇營，連同光緒二十一、二十二兩年，共裁營勇一萬多人，節(jié)省餉銀五十八萬八千多兩。[9]光緒二十四年正月初四日（1898年1月25日），清廷又下旨嚴催，譚鐘麟則將練兵九千八百五十人裁去八千人，每年節(jié)省銀十七萬多兩。除正規(guī)武裝外，又裁撤防勇、州縣巡丁、省河水勇等營勇四千四百多人，每年節(jié)省銀二十萬多兩。[10]譚鐘麟任內(nèi)總計裁撤軍隊三萬五千多人，節(jié)省軍餉一百一十多萬兩，其中大部分用來歸還華洋借款和撥解京協(xié)各餉。

譚鐘麟在兩廣“裁軍”，實際是“整軍”。一方面他執(zhí)行了朝廷裁軍的旨意，將地方冗兵大力裁減，節(jié)省餉銀，緩解兩廣財政危機；另方面，他招募精壯兵士充實營伍，精編精練，地方軍隊戰(zhàn)斗力大大增強，成為他鎮(zhèn)壓兩廣農(nóng)民運動的重要工具。就裁軍一舉節(jié)省餉銀一百多萬兩，對減輕廣東財政壓力起到了極為重要的作用，也是譚鐘麟諸多整頓財政措施中效果最明顯的一項。

三、力倡團練

光緒時期中后期，朝廷統(tǒng)治更加腐朽，百姓生活日益困苦，加之中外交流逐漸密切，民間思想更加多元，兩廣地區(qū)革命黨人、農(nóng)民武裝、盜賊土匪等反清勢力不斷壯大，這讓封建地主階級深感不安。在鎮(zhèn)壓反清力量的問題上，官府和士紳很自然地達成一致。官府支持、士紳自辦的團練成為滿足彼此需要的“最佳模式”。

團練是地方士紳領銜組成的意在保護地方的民間武裝團體。太平天國運動時，各地士紳力圖自保，紛紛自辦團練，訓練有素的鄉(xiāng)團武裝被朝廷征調(diào)整編，組成練軍。天平天國、捻軍等農(nóng)民運動被相繼鎮(zhèn)壓后，練軍被大量裁撤，地方團練武裝數(shù)量也急劇減少，但是團練制度在大多數(shù)地區(qū)得以保留，在“剿匪捕盜”等社會治安事務中繼續(xù)發(fā)揮作用。光緒年間，官府放松了對團練武裝的控制，使其為地方士紳所把持，甚至成為世家大族間爭斗的工具。官府對鄉(xiāng)團控制力較小，其根本原因在于團練經(jīng)費主要由地方士紳聯(lián)合承擔，很少出自官府，這也是譚鐘麟主張再辦團練的一個重要原因。

譚鐘麟上任后受地方財政的限制和朝廷的催促，將地方防軍、旗綠各軍大加裁撤。但廣東“盜風素熾”，斗案迭出，農(nóng)民反抗武裝聚散無常，革命黨人的影響不斷擴大，這讓譚鐘麟憂懼不已。他決定在兩廣大力整頓團練保甲。

譚鐘麟先在廣東設立團練總局，延請士紳經(jīng)理局務，同時飭令各州縣，開始整頓團練。至光緒二十三年（1897），團練武裝無論是規(guī)模還是戰(zhàn)斗力都有較大的提升，且已開始輔助正規(guī)軍作戰(zhàn)。光緒二十四年（1898），廣西梧州、容縣先后被“會匪”攻占；五月底，北海鎮(zhèn)總兵劉邦盛與廣東補用道潘培楷帶兵兩營在團勇的協(xié)助下攻克博白；五月三十日（7月18日）又協(xié)助署高州鎮(zhèn)總兵潘瀛攻克陸川。譚鐘麟對初步整頓團練的效果非常滿意，上奏朝廷稱“廣西土匪滋擾，漸次掃除，亦深得鄉(xiāng)團之助。是團練一項，可以輔官軍之不逮，而不費公家之餉糈，誠宜舉不宜廢也”。[11]光緒二十四年十一月十八日（1898年12月30日），譚鐘麟向朝廷匯報廣東辦理團練保甲情況，稱東莞鄉(xiāng)局二十六處，有練丁四千多人，新安鄉(xiāng)局八處，有練丁二千五百多人。地方保甲也隨著鄉(xiāng)團的壯大而嚴密。“合數(shù)十村為一村，設局于適中之地，有事鳴鑼，眾村壯丁咸集，互相保護”，[12]而盜匪無處藏身。光緒二十五年正月十九日（1899年2月28日），譚鐘麟奏請從上海調(diào)撥后膛來福槍五千桿交與團丁，作為日常訓練之用，鄉(xiāng)團實力進一步增強。至當年九月，廣東六十八州縣已有練丁八萬多人。

裁撤官軍后，雖節(jié)省了大量軍餉，但地方防務力量也大大削弱。團練雖然帶有宗族性、區(qū)域性等缺點，但因其成本較低，還是成為譚鐘麟填補地方軍事空白的不二選擇。19世紀末，地方團練的本質(zhì)是官方與士紳在地方治安問題上的合作，士紳以金錢換取官方部分軍事權力的讓渡，以獲得宗族武裝的合法性和自我保護的靈活性。但團練武裝的真實出發(fā)點是“保家”，很少有主動“護國”的成分，具有兩面性。鄉(xiāng)村軍事化不可避免，隨之而來的“紳權擴張”也讓地方官府始料未及。[13]晚清地方官府孱弱，百弊叢生，顯然不具備這種能力，導致晚清頻繁動蕩的最后十年，兩廣地區(qū)各種名號的地方武裝、土匪紛紛涌現(xiàn)，禍至民國。直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經(jīng)過大規(guī)模的剿匪，才從根本上解決這一問題。

四、禁賭開闈

廣東賭博風氣盛行已久，至清末名目繁多，尤以白鴿票、花會、番攤、基票等項為多。朝廷態(tài)度搖擺不定，旋禁旋開，地方胥吏收受賄賂，并不實心嚴禁。光緒十年（1884）始，廣東賭館每年繳銀三十萬兩，名曰“四成報效”，官府因收受報效銀，所以對賭館置若罔聞，地方胥吏更明目張膽地和賭館沆瀣一氣。

譚鐘麟到任后，衡量利弊，于光緒二十一年閏五月十五日（1895年7月7日）上《奏請廣東裁革陋規(guī)嚴禁賭館折》，力陳賭館有荼毒民命、大壞風俗、沖蕩綱紀、誘民為盜四大害，而每年只圖三十萬兩之利，實在是得不償失。“時艱孔棘，民俗凋殘，即使用款難籌，亦何堪以呼盧喝雉之錢為理財籌餉之計，量入為出，酌盈劑虛，與其取不義之財而大虧政體，何如減無用之費而稍挽頹風”。[14]光緒二十四年（1898），光祿寺卿常明奏請將寶字館（番攤之別名）、基票招商承充，“每年可籌報效銀一百萬兩，按季解交神機營，作為練兵、購械之用”，[15]并請以湖北候補知府鄭思賢承充；侍講學士濟征奏請由商人何元善試辦番攤，“每年報效銀六十萬元（洋票），作為大小學堂及專練火攻等費”；[16]郎中歐陽弁元請由商人黃桌瑚承充番攤。光緒帝傳令譚鐘麟“一并確查具奏”。八月二十八日（10月13日）譚鐘麟復奏朝廷，認為番攤晝夜不息，貧富均可入賭，如果弛禁，無法控制，且“鄭思賢以知府充商開賭”，官、商、賭集于一體，牟利營私暫且不說，則賭徒更加囂張，且于政體有虧。光緒帝也贊同譚鐘麟的意見，令他“一體禁止”。光緒二十五年（1899），魁元升任廣西布政使，入京覲見，奏報兩廣財政窘迫情形，光緒帝有“廣東四成報效，既系向有之款，當此籌餉維艱，自可照舊辦理”[17]之旨。譚鐘麟聽后當即上奏，直陳賭館之害、“四成報效”不可取，言辭激烈。光緒帝無奈，將譚鐘麟奏折“留箍”了事。

譚鐘麟嚴禁賭館，一方面需要抵擋來自朝廷的“弛禁”之議，同時嚴查地方文武，防止“官賭勾結”。光緒二十二年（1896），總督衙門書吏密買白鴿票，譚鐘麟“嚴飭副將鳳鳴查究”，[18]然鳳鳴為其回護開脫。譚鐘麟立將鳳鳴撤任。光緒二十四年七月二十三日（1898年9月8日），南海縣丞張錫藩庇賭，增索規(guī)費。“署廣州協(xié)西關汛千總李祥輝，縱令謝應楨等聚賭，賭匪互斗，致斃路人何恩一命”。[19]譚鐘麟立即將張、李二人具奏參革。光緒二十五年七月二十四日（1899年8月29日），譚鐘麟以縱賭釀命、庇賭收規(guī)，奏請將新會左營左哨千總戴顯章、署廣州協(xié)左營千總羅笙即行革職。可見譚鐘麟從內(nèi)心對賭博深惡痛絕，想通過禁賭扭轉兩廣的風氣。

譚鐘麟雖有禁賭之心，但迫于地方財政的壓力，其禁賭政策也有妥協(xié)性和不徹底性。他嚴禁白鴿票、花會、番攤、基票等民間賭博的同時，卻對廣東最大的賭博活動——闈姓“網(wǎng)開一面”。究其原因，是闈商每承充一次繳納的四百多萬兩巨額“闈捐”，絕非白鴿票、花會、番攤等“小賭”可比。

“闈姓”盛行于廣東地區(qū)，每逢朝廷開科取士之年，賭商即開列應試士子姓氏若干，參與賭博者選擇一個或幾個姓氏下注，開榜后以所押姓氏中試多者為贏。同治四年（1865），天和店在香港開設闈姓事發(fā)，交銀十四萬兩贖罪，時任粵督郭嵩燾將罰款充作軍餉，這是闈姓向官府繳納銀兩的開始。[20]光緒十年（1884），張之洞督粵時廣東闈姓開始由商人承充，即“闈商”。每屆開科，官府對外“招標”，規(guī)定“闈捐”數(shù)目，商人先繳納一部分“闈捐”獲得“承充權”，剩余部分每年陸續(xù)繳納，成為官府支持的唯一“合法闈姓主辦人”，壟斷了全粵闈姓。闈商每六年為一屆，到期重新招募，期間所有文武鄉(xiāng)試、會試均可開賭。因闈姓利潤極大，各商競相承充。

李瀚章督粵時期，“闈捐”已提高到四百四十萬兩。[21]譚鐘麟上任后繼續(xù)延續(xù)此數(shù)，但他對待闈商相當嚴苛。光緒二十二年（1896）闈姓兩屆期滿，另行招募，譚鐘麟將首捐銀數(shù)目提高到一百六十萬兩，眾商無力承充，互相觀望。四月，蔡紹德、鄭景福繳銀三十萬兩，到年底又陸續(xù)繳銀二十八萬兩，總共五十八萬兩，因不足一百六十萬兩，譚鐘麟即將蔡紹德等革退，所繳捐銀全部充公。[22]光緒二十三年五月十二日（1897年6月11日），譚鐘麟奏請由韋崧、盧元杰承充，先繳銀一百萬兩，六年內(nèi)除繳足四百四十萬兩外，另加四十五萬兩，[23]奉旨允準。

譚鐘麟嚴禁白鴿票、花會等賭館，令賭徒涌向闈姓，刺激了闈姓的膨脹。譚鐘麟主觀上確實有壓制其他形式賭博而保護闈姓的意圖，甚至設想將闈姓改由官辦，根本目的是為了保證“闈捐”按期如數(shù)征繳，從而實現(xiàn)官方利益最大化。“闈捐”成為晚清兩廣財政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譚鐘麟提倡禁賭，包括闈姓他也想一體嚴禁。但每年歸還俄法、英德兩筆洋款，闈捐出銀四十八萬兩；此外，京協(xié)各餉、賑災經(jīng)費、學堂經(jīng)費、船政經(jīng)費、鐵路經(jīng)費諸項支出均從闈捐中分撥，一旦禁革，將令兩廣地方財政陷于絕地。故只能革除小賭館，保留闈姓，盡可能加強對賭博一行的控制，降低社會治理的成本。其實，他對闈商毫不留情的態(tài)度，只是竭力從闈商身上獲取銀兩，而非實心扶植闈商，發(fā)展闈姓。這是財政經(jīng)濟狀況影響官員施政思想的典型，是飲鴆止渴的無奈之舉。

譚鐘麟是晚清地方督撫的代表，各省督撫的境況與他大同小異。施政思想被現(xiàn)實的財政狀況所左右、政策層層折扣，被迫妥協(xié)讓步已經(jīng)成為一種常態(tài)。清王朝的政治、經(jīng)濟狀況不斷惡化，加速了其走向滅亡的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