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散記

沈惠勤

2023年8月中旬，來自祖國各地的十三輛霞客樂車子在西寧匯合后，便開始了一段西北之旅。

一、高原明珠青海湖

從西寧出發到青海湖要行駛約140公里，不走高速約需3小時。

一路上，我們觀瞻青海九天圣都，穿行藥水峽隧道，入中國日月小鎮，在文成公主紀念館打卡。

不知不覺，海拔已經由二千多米躍升到三千多米，高低起伏的大地上全都覆蓋著青青綠草，基本見不到樹了，卻見到了牛羊。偶見彩色的經幡、圓圓的蒙古包和牧民低矮的房子。

一路風景里夾雜著成片的青稞，還有金黃的油菜花，青海湖的油菜花是八月開的，我們正趕上了好時辰。屁股上作著綠色記號的羊群在馬路邊奔跑，而馬卻在柵欄里歇息，垂著馬尾，悠然恬靜。

遼闊的大草原的四周是黛色的山，云霧蒸騰，融入天際。

行著行著，天際上的“山嶺”有了變化，一條灰蒙蒙的帶狀嶺綿延不絕，可是哪有那樣齊整的“山嶺”？有人竟然驚喜地叫著“青海湖”，原來是眼睛騙了自己，那正是千里迢迢趕來際會的青海湖啊，像斜掛在天上的一條長毯，青海湖一點也不青，一點也不平，如此的開場白匪夷所思，為什么會像掛在天上似的呢？

在海拔三千一百多米的莫熱迪哇營地內下車，車友葉子家的泰迪開心地打滾，地上紫瓣黃蕊的小花欣欣然做著美夢，不知有沒有被淘氣包驚擾。

駐足青海湖邊稍遠處放眼遠眺，一層草原，一層水，一層山，一層云，一層天，由綠到白，由白到黃，由青到灰，色系之間又互相接納、交融，像畫家涂染的中國畫一樣。

感慨高原之上竟然有這樣浩大的水的存在，與家鄉的太湖相比，青海湖面上一片平靜，看不見石磯，看不見小島，那樣靜謐安詳。天氣原因，仿佛罩了一層紗衣一樣，看不真切。

有人說去埡口看看吧，循聲望去，另一邊不遠處的山上，仿佛鋪了一層絲絨，由高到低，由深入淺，那是青青草色??！我們就此轉往洛合埡口打卡，去居高臨下地觀賞青海湖。

面向山體駛去，山色由先前的黛青變綠了，越來越明艷。繞行盤山路，俯視迷人的青海湖，靜若處子。

天放晴了，藍天之下，青海湖光亮起來，也被映襯得一片澄明。

耳朵開始發麻，高反來了。汽車也缺少動力，緩慢前行，如一頭頭老牛。幾經盤旋，彩色經幡已經近在眼前，隨風飄舞。山頭上經幡飄蕩，是祭拜山神之所。

停車，上山，太陽似乎知道我們的心意，灑下滿目金光，在它的映襯下，這回所見青海湖周圍的景色如同一幅水粉畫，水是藍的，灘是金的，山是綠的，霧是白的，天是藍的，云層是黛色的。一切變得那樣明艷，尤其青海湖的藍，藍得那樣純粹，如一塊碩大的藍寶石。

要遠觀青海湖之美，原來需要如此費盡周折到達一定的高度，還得有陽光的恩賜，今日我們有幸了。

回到車上，正見披紅掛綠的白牛在牧人的招示下旁若無人地行進，在起伏的山路上我們狹路相逢。而羊們在頭頂的青坡上啃草。

車子慢悠悠地下行盤旋，再從不同角度遠觀青海湖。觀看中明了青海湖像是掛在天幕上的一塊藍色毯子，如此傾斜的原因是草原坡度和光線折射引起的錯覺。青海湖值得遠觀方見其妙，不像我們家鄉蘇州的園林需進入之后看細節。

兜兜轉轉，我們還只是在遠觀青海湖。入青海湖二郎劍景區，去乘船觀光，才迎來了近距離察看青海湖美顏的佳時。

晚照中，云層閃耀著金光，一片閃亮。

經過白色的蒙古包一樣的演藝中心，再走上一條木制廊道，兩邊的欄桿上掛滿了白色、藍色、黃色的哈達，盡頭是一座灰色的四面梯形瞭望塔，上有方形的窗洞。拐彎走上景觀道，沿著木質棧道前行，人越來越密集，入湖道口白色氫氣球高懸空中，沙灘上白鷗翔集，民族歌聲從湖面上飄飄蕩蕩地傳來，道上經帆飄揚，寶塔尖頂閃著金光，湖面上小艇在飛馳。

在寬闊的入水道上，如入街瞿，熱鬧非凡。竟有白鷗飛到人的頭頂，他們盤旋翻飛，灰色的翅膀，白色的身子，紅色的爪子，盡顯美麗的身姿。更多白鷗浮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自由自在，無牽無掛，它們是青海湖上的精靈。

終于近距離看到青海湖清冽的湖水，翻卷著波浪。

入高速游輪道口，近處湖水里看得見游魚和石頭，從懸浮的充氣墊走上船，游船慢慢啟動，青海湖的水色魔幻起來，一會兒深藍，一會兒翠綠。

船向二郎劍半島挺進，講解員介紹，青海湖被評為我國最美的湖泊之一，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去欣賞。近幾年，由于水位一直在上漲，所以面積也在不斷地擴大，現在相當于四個香港那么大，它是內陸中最大的咸水湖，湖中有50個島嶼。

夕照炫得人都睜不開眼睛，二郎劍半島其實就是一條低地，像一柄寶劍橫架在青海湖上。

游船激起白色的波浪，俯瞰湖面，是不平靜的，像起伏的胸膛。

遠處的高山上疊著層層白云，就像覆在山頭的白雪。

七點半，一朵一朵的云影被夕照投射到綠色的山坡上，形成一塊一塊深淺不一的大色斑，山像穿了一件大花衣。

晚上，扎營地點仍在莫熱迪哇。才八月的天，夜宿青海湖邊，氣溫像是入了深秋，青海湖在我的夢鄉中喃喃細語，感懷這一夜，它入了我的心。

二、小柴旦和大柴旦

我們從德令哈團結塔下的營地出發，前往小柴旦。

懷頭他拉草原上草兒一坨一坨，稀稀落落，我們一直誤以為是荒漠。遠看，陽光下的山體光禿禿的，呈現著黃色土層，也雜有紅色土層，近距離看，其實山坡上依然綴著星星點點的綠。山腳延伸至路邊，草兒頑強地生存，像六七十歲老人將禿未禿的頭，存著稀疏發量的生機。鐵塔站立其間，路縱橫其間，人的偉力無所不達。

服務區很小，風大。十多輛車分兩處歇也不夠，就往右轉進沙漠，崎嶇不平，高低起伏，人被拋上拋下，東倒西歪，像醉鬼。

在一塊稍顯平坦處停下，做午飯。風呼呼刮著，太陽烈烈照著，背著風加熱剩飯飯菜，聊以果腹。

一腳踩到灰灰的草上，被刺到，生疼，才知這植物再也不是先前在草原上看到的柔軟的青青草了，而是一叢叢沙漠植物，它們虬曲的莖短短的，有的貼地，點綴著灰丟丟的星星一樣的葉子，又細又小。放眼望去，它們一叢叢，一棵棵，一堆堆，都安然地在烈風熾日交織的考驗中生生不息。

午間休整后，又沿S20德小高速路向西南行。突然，在黃色沙漠右前方橫亙一條翠綠色帶，有人說那就是小柴旦了。拐過山頭，翡翠帶越來越寬，以它為中間層，從天到地呈現大自然豐富的色系，藍天一層，白云一層，青山一層，翡翠色的水一層，綠草一層，黃沙一層。

下車，到瞭望臺上遠眺，小柴旦靜靜地躺于青海省柴達木盆地中部庫爾雷克山南麓，像一個睡美人，更像一塊巨大的藍寶石。我們簡稱它小柴旦，其實在蒙古語中稱巴戛柴達木湖。冠以“小”字，其實它并非算小，是個在逐年長大之中的咸水湖，還是整個大柴旦境內最大的一個咸水湖呢！說它高，確也名副其實，湖面海拔都要達到3172米?？伤_也不深，最深也僅有0.7米。興許，正是這諸多非同于平原淡水湖的特點造就了它的獨特性，那勾魂攝魄的藍，像磁鐵吸引著一波波人遠途奔來開闊見識。

從瞭望臺下來向著小柴旦湖進發，一腳深一腳淺地在沙地上前進，我們漸漸地聽到了小柴旦那起伏的胸膛里傳來的勻齊的聲浪。

小柴旦近在眼前了！灘涂的泥地上，蘆葦叢叢，有別于家鄉可以裹粽的大葦葉，這種高原蘆葦紫色的花穗上長著的是細長的小葉子。青青的草兒，一根又一根，有的從黃泥里鉆出來，有的從小水洼里躥出來，呈現著最為嬌嫩翠綠的生命態。踩在松軟的泥地上，有嘎吱嘎吱的聲音，能擠出水來，黑色的淤泥一片片一條條，與黃泥交匯、相接、交融，散發著濃重的味兒。

向小柴旦湖面看去，近處，白色的波浪翻滾著拍向岸邊；中間，蔚藍的湖水洶涌著波濤；遠處，深藍的湖水齊刷刷地襯托著花色的山，那隔河的山袒露著泥土復雜的顏色，紅的，黃的，赭的，灰的，山頭還覆著白色的積雪。藍天白云籠著這美麗的湖。

有人分析：“湖水一半是咸水一半是淡水，所以才會深淺藍綠交織分層，岸邊都是白色的鹽晶體，一直延伸到湖里，以柴達木山為背景，與藍天白云雪山相應，才像一顆熠熠生輝的巨大藍寶石。”

近4點半抵達大柴旦湖。大停車坪上歇了很多車。買票，乘上小火車?；疖囻傔M國家AAA級大柴旦翡翠湖景區的時候，我并沒有看到成片的清凌凌的湖水，有點失望。只是看到一大片平整的灰白色的淺淺的地面，難道是干涸的淺灘？不免有點失落，拿自己水鄉的任何一個湖蕩水泊與之相比，哪個不是波光粼粼的？如此灰不溜丟地示人，這開場白未免太簡單粗糙了吧。

一條寬闊而又平坦的高基路上，小火車載著人暢行，沒有任何軌道設施，不由特別關注起腳底下的這條路來，原來它是不一般的土路，夾著鹽漬，顯得特別緊致結實而又光滑，功不可沒的鹽漬讓沙地有了水泥一樣的堅韌。

火車輕捷地行駛，不斷后退的白灰色鹽池在我認真地關注下，終于有了不同尋常的發現，原來那是一層完全袒露的鹽。不同于茶卡鹽湖，茶卡鹽湖的鹽是浸在水中的，白白地沉淀在淺淺的水底，如雪似云，而大柴旦湖的鹽直接袒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雪白的本真里不乏有荒漠黃沙，一如一位鄉下姑娘剛從灶間走出，灰頭土臉。

但當深入其中，鹽面越來越寬廣，就像露出的臂膀越來越白，原來是如此雪樣花貌。娃兒忍不住要下得車去玩一場堆雪人打雪球，卻原來奢侈地玩了一場鹽戰。當年謝家子弟把雪比作“撒鹽空中差可擬”曾被打入二等比喻，而那句“未若柳絮因風起”卻成了美言佳句，絮與雪都有著輕盈的同質感。然而誰曾明白用這煙火生活中位居高等的鹽來比喻雪還真是屈了其才，如今用雪比喻這鹽未免太沒有生活的意趣，也輕飄得太不足道了，走出來觀瞻的人哪一個離得了人間煙火中的鹽？

越往里走越有不一般的洞見，鹽面上若是有那么一層水，鹽就在陽光的折射下迷幻開來，水越深，水越多，就越會在深邃處發出幽藍的光。白色的鹽面上出現了一大塊一大塊藍寶石，那是取決于鹽池中水的深度。如若在藍寶石上有鹽的厚度溢出了水面，那里就會開出白花來，像極了翡翠上的棉絮花，更有風力作用之下陽光的小調皮，翡翠還會灑滿點點金斑銀屑。

在荒漠漫漫的天地中突然有了一片大理石一樣瑩潔的湖面，又在大理石一樣的存在中閃耀出精致的翡翠，或藍，或綠，花中有花，就像一匹靚麗的織錦。

大柴旦湖，難忘今朝走入你的勝景，你是茫茫大漠里神仙降落的一面翡翠鏡。

晚上，風拍打著車子，如同有許多兔子在撞擊。漸漸地，風止，難忘景區停車坪上的這一夜。枕在翡翠湖邊，過這詩意而又不乏煙火生活的一夜，樂甚！樂甚！

三、瀚海日出

我們隨隊驅車進入青海省海西州茫崖市冷湖地區，夜宿火星營地。

火星營地是中國首個火星模擬基地，坐落于柴達木盆地邊緣的俄博梁中，屬雅丹地貌，即干燥地區一種風蝕地貌，占地面積約5.3公頃。

在這個“地球上最不像地球的地方”“地球上最像火星的地方”，我們克服天氣干燥、通訊阻斷等重重困難，在遠離城市文明的荒無人煙的孤寂中度過了一夜，終于迎來一個別樣的早晨。

六點半從車子里一骨碌爬起來，繞到火星營地的東邊，我十分珍惜這個沙漠之晨，唯恐錯過一場日出的視覺盛宴。

路口兩根樁子加著一把鎖，有人說：“這不是一種形式嗎？一腳就能跨過去的，能擋住什么？”我想，這一把鎖確實鎖不住這片瀚海的任何一個角落，但它應該鎖在我們的內心深處，是對大自然的敬畏，這里人要有自知之明，不可隨便逾越雷池。

我們爬上高高的沙土堆。雅丹地貌以寬廣的胸懷延展著，凸起的錯落的沙土在遠處形成天際。極目遠眺，曙色的序幕已然拉開。太陽正在東方云層之后醞釀，未見其形，先睹其光。被光暈染了的云朵，靚麗著以橘紅為主色調的光彩，像美女飄飛的絲巾，誰持彩練空中舞？

為了守候一分鐘的“噴薄”，漁兒拿了一把折疊椅，向著東方安坐靜守。無數日出的精彩見聞都需要機緣巧合，今日的巧合是我們飛蛾撲火一般自投羅網來的。瀚海日出的機會經常有，但它一直在我們遙不可及的地方，此生能見證一場異乎尋常的日出，也是千里迢迢奔赴爭取來的，還要巧遇沒有烏云的遮擋，今天我們有福了。橘色日光給荒蕪的沙漠涂抹上一絲溫暖，驅散了一夜守望中的恐懼和無著無落。

幾個癡情人在目不轉睛等待主角的隆重登場。在黛青色的一塊云層之上，隱約見到一彎金色的圓環，有人猜那是太陽露出的上部輪廓線，我說這是它的笑眼。

就在用心的等待里，那細細的太陽的輪廓線突然以肉眼所見的快速度長胖了，它像一個正在被打氣的氣球，咕咕咕，沒幾下，就膨脹了，從天際的土堆之間噴薄而出，金光耀眼，閃亮了我們駐足的這片雅丹之地。姿態萬千的云，近處的醉紅了臉，遠處的刷白了身。柴達木盆地上，高低起伏，形態萬千的沙土堆輪廓線都分明了。

我們見識了人生里可能是唯一一次的瀚海日出，我們安然迎來了沙漠上的第二天。

在輝煌的光照里，我們早早從火星營地繼續啟程，越野的路坎坷不平，人像在充氣墊上蹦達。

突然，一片平坦之地盡展眼前，對講機里有人在介紹：“快看，沙土層上閃亮的東西就是富含的鹽的化合物，柴達木盆地礦產資源豐富，號稱聚寶盆??！”陽光之下，鹽晶星星點點，閃閃爍爍，晶瑩剔透，疑是天宮撒下的玉粒銀屑。極目遠處，像是灰黃的土層上覆了一層霜。

路邊一處堆子高低錯落，停車，察看，留影。堆子橫向肌理清晰，一處平面盡是灰沙，精細綿密，這是風和日交相作用的杰作。

又啟程，道路崎嶇，在前面車隊的隆隆機聲中，揚起一片灰塵。風過處，車子爬上坡道，紅旗獵獵，車隊浩蕩，向著遠方暢行。

四、騎駱駝

7點，趕早前往甘肅敦煌鳴沙山月牙泉景區去騎駱駝。

走進駝場，黑壓壓的一片駱駝都跪坐在沙地上，有棕色的，也有白色的，它們有的已經精神抖擻準備開始新一天的征程，有的閉著眼好像還在打盹，有的低垂著眼似乎在思考什么，有的在慢悠悠地咀嚼著食物。

我和漁兒跟著領駝人找到一個駝隊，駝隊第一匹是溫馴的白駱駝，頭上和后頸上的毛色是淺粉色的。肚子溜圓，鼓鼓囊囊的。兩個駝峰肉鼓鼓的，貼背兩側各靠一個長方形的墊子，外側還套著一只長方形的木架壓住墊子，鋪著紅毯。駝峰之間架著駝鞍，駝鞍前方有一個環狀的金屬扶手，抓著它，我先坐上駝背，駱駝安詳地迎著漁兒上背，漁兒有點害怕，在領駝人的幫助下，她也坐到我的前面。駱駝起身先撅屁股，再撐前腿，前俯后仰，一會兒就穩住身子，駝鈴叮當，出發。

騎在駱駝背上，身子一顛一跛，漸漸地，白駱駝的步伐穩定起來。

太陽爬上沙山，駝隊早已給黃色的山體繪上了一筆筆彩色，因為騎駝人都穿著五彩繽紛的夏衣呢。

在一個站點，領駝人給我們拍照，拍完一個又去拍后面的游客，也許，白駱駝怕我們寂寞，也怕我們驚擾，它十分謹慎地慢慢轉過頭望望我們，仿佛在叮囑：“有我呢，新伙計，慢慢欣賞沙山風景哦?！?/p>

我留意到的是白駝頭上套著的繩子，鼻子和嘴巴之間有一層孔，橫插一根木釘，一頭用圓片鎖著，一頭掛著繩子，與脖頸后套掛的繩子連成套索，駱駝就此受著人的控制，成為人忠誠的朋友，心甘情愿地聽命于人，而沙漠駝隊怎抵御得了龐大的旅游群體？

駱駝把我們騎到沙坡高處的一個平緩之地，以下跪之姿卸下人，獲得了短暫的歇息。

漁兒要體驗滑沙，自然先要來一段爬坡運動，木梯斜斜地靠在高高的沙坡上，在沙里露出木頭的骨架，很陡，沒爬幾步，就氣喘如牛，她干脆四肢爬坡，爬一陣喘一陣，毅力極好，終于到達峰頂，又繞行下坡一點。一個服務人員把一只小船一樣的滑板按穩在坡上，示意我坐在后面第三個格艙內，兩手插在滑板兩邊的黃沙里。感覺被輕輕一推，就一溜往下滑行，如同劃水，滑板犁開柔綢一樣的黃沙，兩手就是兩把槳，輕輕劃動沙面，如同鳥兒一樣展著翼翅向著沙山之腳俯沖。

漁兒下來了，沒有大呼小叫，卻是船兒不斷地左旋右繞，有擱淺之勢，不過靠著手腳的調整，歪七扭八也安全抵達了山腳。

回程中，那匹白駱駝沿著領駝人的步伐安穩前進，這駝隊要算它負荷最重，畢竟馱著兩個人呢，可它絲毫沒有怨氣，十分盡責地貼著沙坡，免去我們的許多疑慮和恐懼。

白駱駝把我們安全送達目的地，就再次以虔誠的跪姿卸下來，而我們步履匆匆，奔向月牙泉，遠遠地，才想起揮手作別，它跪伏地上也正望向我們，再見，任勞任怨的白駱駝。

走過沙地，前方出現一片小小的綠洲，樹木蔥蘢，亭檐飛翹，像煞蘇州園林中的某一個角。循綠而往，在綠洲下看到一汪清泉，月牙也似，麗日下閃著幽藍的寶石一樣的光。一泓清泉涵養出一方綠植，一方堅強的綠植，是新疆楊，是紅穗蘆葦?？傆腥讼Ｍ约旱娜松卸鄠ゴ?，可是一泓沙漠清泉并沒有多遠大的理想，它只是真誠地養育出自己一畝三分地里的生命，卻贏得許多人朝圣一樣相約而至，這是一泓能在荒蕪之中創造生命奇跡的源泉，雖不遠大，卻活力四射。

回程經過駝場，不由自主尋找那匹被編號的白駱駝，可是面對洶涌的人潮，我再也不能找到它，它又在奔波的路途上，我后悔非要去體驗騎駱駝，它既然是沙漠之舟，它就沒有義務供奉來自五湖四海的蕓蕓眾生客。

五、穿越大海道

清晨，我們車隊向西行駛在哈密市伊州區的大地上，東升的太陽照得我們的前程一片光亮。8點30，我們來到大海道東門處停歇留影。土黃的門頭上“大海道”三個黑色字在陽光下顯得異常沉郁肅穆。

此程，我們要從這里進發，闖關祖國四大無人區之一的新疆哈密羅布泊的大海道，這是世界上大陸性氣候最強烈的地區，是國內唯一可合法穿越的無人區，是古代敦煌-哈密-吐魯番之間最近的一條道路，是絲綢之路上“活著的史書”。在此，我們要見證天長地久造成的滄桑巨變。曾經的茫茫大海，隨著地殼劇烈變動，再經過千萬年上億年的水浸、風化和沙蝕，最終成為漫漫沙海。

崎嶇的征途上，一些突兀而起的沙土堆形態萬千，高高低低，雄奇壯觀，或星羅棋布，或逶迤連綿，它們是風和太陽聯袂雕塑的杰作，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雕鑄的魔片。當時間的長河蕩滌所有的脆弱，沙土堆依然高高地崛起。這種地貌被稱為雅丹。

20世紀初，一位叫斯文赫定的外國探險家在羅布泊荒原探險之時，看到這些沙土堆，向導告訴他當地維吾爾語稱其為Yardang，意即“具有陡壁的小丘”。后來斯文赫定在著作中寫下這個名詞，廣泛傳播，國內就把Yardang翻譯成雅丹。

哈密附近的大海道古堡群是世界上單體最高的雅丹地貌，氣勢恢宏，類型繁多，它們奇詭的形態顛覆人的想象。路漫漫其修遠兮，我們將上下而求索。

沙塵漠漠，路遠迢迢。車子犁開一道道印痕，這是人類在大自然面前所邁出的渺小而又自鳴得意的現代步伐。

其實，早在古代，人類就在此邁出了堅毅的步伐。《西周圖經》記載：“大海道右道出柳中縣（今科爾沁）界，東南向沙洲（今敦煌）以前三百六十里，常流沙，人行迷誤，有泉井咸苦，無草。行旅負水擔糧，履踐沙石，往來困弊?！?/p>

在《魏略·西戎傳》中提到了“從敦煌玉門關入西域，前有二道，今有三道?！?/p>

我們所要行走的大海道是在漢代已有的中道基礎上開辟出的敦煌至高昌的新道。北宋以后，大海道一度從史籍上匿跡。而今它以獨特的風貌進入越野者和攝影人的視野，給人震撼，給人考驗，給人挑戰，更令人在與它的密接后對大自然產生無盡的思索。

我們現代人憑借車輛行此漫漫征程，雖然比之古人要容易些，但我們依然不可小覷大自然的種種嚴峻考驗。

車子在沙坡上顛簸，車內東西洋洋灑灑失去了地心引力的作用，而人如同蹦極，上天入地，驚叫連連。

骨碌碌，骨碌碌，顛得翻腸倒肚。

骨碌碌，骨碌碌，顛得雙腿發麻。

骨碌碌，骨碌碌，顛得頭昏腦漲。

可我們的眼睛恨不能飽覽所有遇見的奇景，我們的思維不停地被激活。為了觀看祖國不一樣的奇景，我們心中充滿了無限憧憬。

揚塵處，車子在沙石間奔騰，觀茫茫沙海之中，風化的沙土堆層出不窮，一團團一堆堆鱗次櫛比，造型各異，皆特立獨行。

時間的長河真是神奇，它沖刷出不同發育期的雅丹地貌，又奇跡般地把這些不同時期的沙土堆一并呈現，它們猶如根植在原野上的不同生命，都在訴說何為“崢嶸歲月”。

“瀚海神龜”從雅丹地貌形態發育的晚期中走出。神龜昂首，坐落于廣袤的瀚海戈壁。道光二十六年（公元1846年），《哈密志》記載：“鱉蓋梁在天生墩東，沙土生成，具形宛如龜，首尾俱全”。

神龜雖壽，相較于“雙頭馬”卻是晚輩的晚輩。“雙頭馬”的吸精之處在于，兩匹馬相背而坐，底座渾圓，橫肌理，渾然一體，猶如一尊雕塑，它們是處于雅丹地貌形態發育中期的長者，比之瀚海神龜要蒼老得多，它們南瞭北望，眼里不知映現了多少個日月星辰。

更多的沙土堆等著我們用遲鈍而貧乏的語言來形容。只要你想得到，這里無奇不有。有如寶塔鎮守，有似金谷滿倉，有似龍蟠虎踞，有似龜伏沙灘，有似銅墻鐵壁，有似高山林立，有似坐僧念經，有似墩石默守。有的疙疙瘩瘩，有的肌理分明，有的層層堆疊，有的堆堆聯袂，有的孤獨守望，有的團團圍坐，有的崚崚粗糙，有的光滑一體。

還有偶然一見的胡楊木雖死猶生，根深深地楔進沙地，曾經的生命體以不倒之姿，與非生命體長久共存。

車子進入“艾斯開霞爾古堡”，在維吾爾語中意為“破舊的城”，此處景觀是敦煌至吐魯番大海道古絲綢之路中唯一能夠證明有人類活動的遺址。古城堡東北的沙梁上，分布著墓葬疏密不一、排列無序的墓葬，是謂“艾斯開霞爾古墓遺址”。當生命已經在這里無以為繼，形骸卻依然以恒常的印跡久存，那么思想呢，能與日月同輝嗎？

車子開得暈頭轉向，開一陣歇一陣，恰似戰馬不知征戰了多少回合。

又見連綿平岡上陡起城堡樣貌的，中有鏤空，似經人類斧鑿，竟有人在對講機里直呼“布達拉宮”，凝視，果不其然。

車停沙地，烈日下，不遠處幾叢綠草正顯示著堅強的生命偉力，一邊高高的沙坡上巍然屹立著一排“石筍”，酷似有個仙人吹著一只巨型蘆笙，仔細看，又像城墻巍然，石柱嶙峋，精雕細琢的一般，如此磅礴，真布達拉宮也。

途經一大坨一大坨的沙坡，漸漸地，沙土一改黃色基調，面上像撒了一層海苔。

又行，沙地上臥伏著叢叢植物，謂紅柳灘。這些被稱作柳的植物一株株一叢叢毫無規則地綿延著，帶來了生機，它們幾乎都貼著地，沒有站直身子，長得似樹非樹，似草非草。它們委屈伏地，只為求取生存，決然沒有江南柳的裊娜姿態，卻有著經脈畢現的紅色精神。只要有一線水源，總有逢生的可能。

所經之處偶現一汪水潭，幾棵草叢，大多黃色沙層上覆著一層淺灰。一些曾經的石頭經過久長風化，形成一層層薄片突降出來，狀似朽木。

誤入一處絕境，一個豁口進去，卻被山石包圍，調轉車頭卻是俯沖向下，搖搖欲墜。團隊中一輛車子搖搖擺擺、跌跌撞撞，落入地窩間，“轟轟轟”，幾番發動，老牛喘氣一樣，終于爬出來。

車子行至水源地，去蘆葦灘邊感受沙漠里一汪清水帶來的涼意，清淺的硫磺水下是五彩的石頭。一汪水源，孕育了一片蘆葦，有別于江南的白色花穗，它們開出的是紫色花穗，這是竭盡了生命能量的不屈旗幟。

半輪月亮已經掛在天幕，夕陽的光輝幾乎斜斜地鋪滿了大地。石子路上塵煙滾滾，碌碌有聲，我們的車子歷經顛簸，終于抵達大海道北門。夜宿瀚海之邊，今夜無眠，我們只看取一個晚上的星空，而那些我們閱過或者更多永遠閱不盡的沙土堆，它們的眼眸不知看取過多少個浩瀚星空！

六、行賞吐魯番葡萄溝

前往吐魯番葡萄溝的路上，綠樹成蔭，低矮的土磚圍墻上刷著彩色的宣傳，有展示新疆民族歌舞的，有展示《西游記》三借芭蕉扇故事的。路兩邊，葡萄藤架連綿成片，葡萄正在成長的鼎盛時期。

觀光車在寬寬長長的葡萄廊下穿越，卵石墩上，砌著高高的長方體立柱，支撐著葡萄廊。

廊兩邊，綠樹掩映著一家家農舍，鱗次櫛比的農舍基本由黃土墻圍筑，墻的上端飾以簡單圖案。場院前方砌有坎兒井，圓墩墩的。

一條水渠綿延貫穿在葡萄廊的一側，所有農舍邊的綠植都是這條溝渠滋養的豐功偉績，尤以滋養吐魯番葡萄為最，難怪乎這世外桃源一般的所在叫葡萄溝。

溝間是清凌凌的水，兩邊斜坡用大卵石筑就，坡上與廊交界處又建有矮墻，矮墻之上立有柵欄。

溝渠里水聲潺潺，溝渠邊高大的新疆楊直插云天。溝渠上架著座座木橋，有橋筑得很高，大樹樁如同巨手高高地擎著橋，凌然騰空，遺世獨立一般。這些橋像是給葡萄溝長長的手臂戴上了鐲子，卻樸實無華。

新疆的民族舞聲中，觀光車一路前行，外面烈日高照，而樹蔭下涼爽宜人，如行走在森林之中，不過一點也不潮濕，干爽宜人。

在木卡姆長廊內，榨了一杯葡萄汁，喝著冰冰涼涼的甜汁徜徉。

步入葡萄溝紅船坊網紅打卡點，四周綠樹掩映，一邊還有高山，紅船坊停歇在明鏡似的水潭上，木質棧道懸浮水面，廊道頂上燈籠垂掛。“一壺百應”汩汩地從高空把葡萄美酒斟下，等待四方賓客暢飲。

王洛賓《在那遙遠的地方》的悠揚歌聲穿越而來：

她那粉紅的笑臉

好像紅太陽

她那美麗動人的眼睛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拋棄了財產

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著她動人的眼睛

和那美麗金邊的衣裳

……

這是一種何等的境界才能久久地吸引人不愿離去，也許遠方的姑娘太迷人了，也許愛情的故事太傳奇了，也許就是因為新疆這片大地太神秘了。

廊道盡處，悠揚的歌聲變作了疊疊的浪沖擊的聲音，是高處的溝渠里的水向低處沖擊成瀑，嘩嘩飛濺。

我們折而向一邊前行，廊頂掛著一串串白色的燈，等到晚上這里一定是燈光璀璨，疑是滿天星斗。

有新疆人站在一輛黃魚車上摘葡萄。正是葡萄成熟的季節，葡萄一串又一串，似珍珠，似瑪瑙，掛滿廊頂。

葡萄廊頂還懸掛著彩色的葫蘆和一只只竹籃。兩側垂掛著木輪，連綿地筑有黃墻，墻上露著方洞、圓洞、三角洞，隨性而為，卻又是新疆風土。廊邊的凳子有的是直立的木樁，顯著年輪，有的是桁架的樹身，粗大壯實，怎樣舒服就怎樣安置。

拐彎處，一池清水赫然映現，邊側堆疊著赭色的巨石，高高的垂楊仿佛從天穹里掛下。

水聲潺潺處拐彎，有葡萄溝紅色記憶博物館。彎彎的橋洞之下，葡萄溝的水深竟然達到兩米。

一邊光禿禿的沙山下，也汪著一潭清水，正有水花噴濺，像蛟龍騰空，欲與天公試比高。

吐魯番斗雞場內，籠中雞個個雄姿英發，仿佛在等待一場曠世決斗。

果品店里彌漫著濃郁的西部果品的味道。

平價餐飲廣場上，一條細細長長的溝渠水被卵石小心地呵護著，竟有人在里邊洗著手呢，這里的水絕對清冽涼爽，透徹心扉。

陽光從西邊透過樹蔭，照進廊邊的山坳，一片明艷。

清風徐徐，觀光車又一次驅動，我們依依不舍地離開葡萄溝。

二十來天，我們從青海，甘肅，到新疆，領略了高原、沙漠、草原、高山等不同風情，一幕幕畫面盡展眼眸，令人回味無窮。

——選自西部散文學會微信公眾平臺